如何評價瘂弦的詩歌？
先說好，一己之見。
之前看了本選集，裡面選了瘂弦早中期的一些作品。
瘂弦是很有自覺的詩人，他的長詩《深淵》、短詩《如歌的行板》都能看出來他作為一個詩人的抱負，也都是很好的作品。
超現實主義對他影響最大的地方在於逾矩的詩意發生。瘂弦擅長把不相干的因素統一在一首詩當中，比如他早年的名作《鹽》，我讀這首詩的時候總會想到巴別爾的《鹽》。瘂弦的這首詩很好地應證了不幸的人更有各的不幸。發生在二嬤嬤身上悲慘的命運和國家無關、和革命無關、甚至和擅於描寫苦難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也無關。二嬤嬤只是歷史變革中悄無聲息消失的一個。詩寫得很克制，但反諷的意思出來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本來與二嬤嬤無關，但瘂弦把這兩者並置在一起卻產生了很好的反諷效果。事實上無關，但其實有關，面對飢餓、死亡，誰也不比誰偉大。這點瘂弦很厲害。
但是瘂弦對個體的關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限制了他詩歌的發揮。瘂弦的詩歌總有種「小確幸」的感覺，他關注自己大於關注一些比自己大的東西。比如《如歌的行板》，讀起來很慢，像一個人從容散步，世界日常的、反常的事件都在這種從容有致中被撫摸平了。世界老這樣總這樣，看起來沒有什麼大不了。這首詩舒緩的語調、剋制的反諷把詩歌緊張的部分紓解下來了，瘂弦很柔。可以拿他和同樣受超現實主義的埃利蒂斯做個比較。同樣寫戰爭帶來的苦難，埃利蒂斯會為戰爭中犧牲的英雄寫輓歌，瘂弦的《鹽》就會偏一下，用戲劇化來製造苦難的張力，力道上不及埃利蒂斯直抒胸臆。他是一個很個性的詩人，也是一個非常存在主義的詩人，用《深淵》的兩句做結：
哈里路亞！我們活著。走路、咳嗽、辯論，厚著臉皮佔地球的一部分。
沒有什麼現在正在死去，
今天的雲抄襲昨天的雲。
最愛給橋，瘂弦長於夢幻般的意象組合，天馬行空，非常喜歡。
▍給橋
作者：瘂弦常喜歡你這樣子
坐著，散起頭髮，彈一些些的杜步西在折斷了的牛蒡上在河裡的雲上天藍著漢代的藍
基督溫柔古昔的溫柔在水磨的遠處在雀聲下在靠近五月的時候（讓他們喊他們的酢醬草萬歲）
整整的一生是多麼地、多麼地長啊
縱有某種詛咒久久停在豎笛和低音簫們那裡而從朝至暮念著他、惦著他是多麼的美麗想著，生活著，偶而也微笑著
既不快活也不不快活
有一些什麼在你頭上飛翔或許從沒一些什麼美麗的禾束時時配置在田地上
他總吻在他喜歡吻的地方可曾瞧見陣雨打濕了樹葉與草么要作草與葉或是作陣雨隨你的意（讓他們喊他們的酢醬草萬歲）
下午總愛吟那闋「聲聲慢」
修著指甲，坐著飲茶整整的一生是多麼長啊在過去歲月的額上在疲倦的語字間整整一生是多麼長啊
在一支歌的擊打下在悔恨里任誰也不說那樣的話那樣的話，那樣的呢
遂心亂了，遂失落了遠遠地，遠遠遠遠地正在閱讀中……
順手筆記。
001、序詩。
誤會是解讀者的宿命。猝不及防中舊印象在記憶長廊中紛然瓦解。詩歌可以溫柔而輕盈嗎。幸好【有那麼一個人，太陽落後就想這些】，有一絲惶恐和失笑。 不至於自由到癲狂。
002、春日
少年特有的翻譯氣味。放佛失重。里爾克的影響好早。
003、秋歌
春天的想像好單薄。
004、斑鳩
【斑鳩在遠方唱著，我的夢坐在樺樹上】，語感好，手段好笨拙。
005、野荸薺
昏，高克多是讓·考克托(Jean Cocteau），法國幻覺派藝術家。詩人、畫家、電影導演。05年譯作《存在之難》、《科克托訪談錄》、《美女與野獸電影日記》、《關於電影》、《陌生人日記》
006、憂鬱
【沒有憂鬱的，只有憂鬱】，嘖嘖，輕盈到俏皮。原來憂鬱並不深重。
007、
【背後晃動著佛羅稜斯的街道，小巷般的走來了】，這裡佛羅稜斯確實比佛羅倫薩音節更舒服。
008、歌
模仿里爾克的哪一篇呢
009、一九八0
【那時將是一九八0年】，輕盈到生氣。所有的影子全是想像。澳洲也在現世。
010、殯儀館
童話里的殯儀館，食屍鳥只匆忙來回了兩次。
011、蛇衣
太太好無辜。在序里提到時，我還以為會是同類。真是尷尬的錯認。曾有句背燥如蛇蛻。可惜好題目。
012、早晨
頓覺的好敷衍，上帝從來沒有來過。露台上的假想。
013、三色柱下
【理髮師們歌唱】，為什麼會浮現《可可西里的美麗傳說》，義大利的理髮師們，吹著口哨。
014、土地祠
有什麼隱喻嗎？蝙蝠，松鼠，土蜂和酒，好可惜這風雨之死。
015、山神
【我在古寺的裂鐘下同一個乞兒烤火】，濟慈和何其芳在哪裡
016、戰神
【很多黑十字架，沒有名字。食屍鳥的冷宴，凄涼的剝啄。病鐘樓，死了的姐兒倆。僵冷的臂膀，畫著最後的V】這一段最舒服。
017、京城
滿分。這一篇最整，終於不需要摘句。有溫度，有時間，有漂亮的比喻，還有嘆息。【在夕陽中】四字刪掉多好。
018、紅玉米
宣統和紅玉米不襯，幸虧還有紅高粱。哈哈
019、鹽
隱約見魯迅《祝福》的邊角。長篇太短，短章又嫌暗澀。這麼多句子擁擠在一起，像示眾，無聲的熱鬧。陀爺才不會在意呢，那是支解的血肉和發光的手術刀。
020、乞丐
乞丐的世界沒有知更鳥。
怎麼他就莫名在知乎火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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