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理解村上春樹的《象的失蹤》?

01-15

大象和老飼養員象徵著什麼？他們之間的平衡到底是怎樣的平衡？

@蔡正的答案說得很精彩，但還不夠全面，他沒有解釋大象到底象徵著什麼，對於象和飼養員之間的平衡我也有不同的理解。要理解《象的失蹤》中的隱喻，要結合村上其它作品來解讀。

1、大象和飼養員的隱喻不是第一次出現，村上處女作《且聽風吟》開篇就寫道：

每當我提筆寫東西的時候，還是經常陷入絕望的情緒之中。因為我所能夠寫的範圍實在過於狹小，譬如，我或許可以就大象本身寫一點什麼，但對象的飼養員卻不知從何寫起。

而在《象的失蹤》中，村上終於也能就象的飼養員寫點什麼了。

2、大象象徵的是理想主義的思想，這種思想與大象有著如下共同點：

（1）不產生任何實際利益，與功利主義的世界格格不入（各方為了是否收養大象爭論不休，但其實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

（2）雖然與功利主義格格不入，但在表面上還是鼓勵大家來歌頌理想（鎮長面對大象發表演說、小學生代表朗讀作文、舉辦大象寫生比賽等等）；

（3）歌頌理想主義的同時又對理想主義嚴加看管（在象腳上套上鐵環，鐵環連著鐵鏈，對象舍嚴加看管）。

3、大象飼養員則象徵著懷有理想的社會邊緣人群。飼養員整天形影不離地和大象相處在一起，此人面目沒有什麼明顯特徵，說話井井有條，待人親切，總是沉默寡語，是現實中理想主義者普遍的形象。

4、正如村上其它作品一樣，《象的失蹤》中也出現了此側和彼側的意向，此側象徵的是功利主義的現實世界，彼側則象徵著理想主義的精神世界。

在「我」與女編輯的對話中，情景慢慢由此側移向了彼側。」我「提到了在象失蹤的前一晚，」我」曾經去看過大象，而且」我「經常在晚上去山上看象，說明」我「總是在深夜重溫自己的理想。

在那理想主義的彼側，飼養員和大象的比例發生了變化，大象擺脫了鐵環，變得和飼養員一樣大小，象和人產生了一種和諧而又溫情的「平衡」。這象徵著在「我」的精神世界中，理想主義者能夠自由地去追逐自己的理想。

而在現實世界中，大象則是一個龐然大物，還被鎖在象舍中，普通人難以靠近，象徵著在這樣一個功利主義的世界中，一般人想要去追尋理想是很困難的。

5、自從大象失蹤以後，「我」感到周圍事物正在失去其固有的平衡。這意味著，「我」作為一個曾經的理想主義者，在理想破滅後，「我」逐漸在功利主義的世界中感到迷惘。用村上自己的話來說，就是「我正活在別人的生活中，而不是自己的生活中」（《國境以南太陽以西》）。

6、村上在《且聽風吟》中寫道：

如若進展順利，或許在幾年或十幾年之後可以發現解脫了的自己。到那時，大象將會重返平原，而我將用更為美妙的語言描述這個世界。

可見那時村上對理想的實現還心存幻想。

而在《象的失蹤》的結尾處：

大象和飼養員徹底失蹤，再不可能返回這裡。

理想已經徹底破滅，再也不可能實現了。

每當閱讀至此處，絕望和無奈透過紙張撲面而來，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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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這篇短篇最關鍵的線索在於中間那段「我」與她（雜誌編輯）的對話。

開篇中「我」的第一句話便是「至為關鍵的協調性，無論式樣多好的東西，都必須同周圍保持協調」。

而周圍的世界是怎樣的呢？要保持怎樣的協調？還是引述幾段原文的話：

「在這個急功近利的世界，成不了商品的因素幾乎不具有任何意義」。

「這這類似一種遊戲，或曰本質上急功近利，或曰急功近利式的本質——說法五花八門。而且只有這樣認為，才不至於招風惹浪，才不至於出現複雜問題」。

所以我認為所謂的協調是與急功近利的世界保持一致的步調，而這樣的步調就構成了一種平衡感。

那我們再來看看大象與飼養員的處境是什麼？

象是頭老象，已經到了無人願意理會的地步，任誰都覺得是個燙手的山芋，最後幾經周折才弄得被鎮上領養。

飼養員的描寫還十分詼諧，不吃准年齡，60或70之間，而且是那種「一旦越過某一臨界點便不再受年齡左右」的人。言下之意，反正是個不怎麼受人矚目的人便是了。

所以我覺得，從本質上講，老象與老飼養員是與這個追求協調性，追求急功近利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存在。他們是這個世界的異類。

而正是因為如此，他們反倒能互相理解。大象與他彷彿心有靈犀似的。

作者甚至還說「或者具有心靈感應那類特異功能因而懂得飼養員的所思所想也未可知」。

在後來的敘述中還有「象舍中只剩大象與飼養員時，看上要比在人前那種公開場合表現得遠為親密無間。這點只消看他們之間一個小小的舉動即可一目了然。」

我認為村上在這裡探討的一個很大的主題便是「如果當你與世界無法協調，當你喪失了與周遭世界的平衡感後，你會怎樣？你又會如何存在？

答案從標題中就已經點名：失蹤了。

象失蹤了，飼養員也失蹤了。

而村上藉助「大象」這種龐然大物以很戲劇化的形式表達出來了。

無法融入於這個社會，便會消失不見。即便這樣的消失不可能存在，即便這樣的消失從理性上來說根本無法說通。

但是失蹤之後呢？

「一頭年老的象和一個年老的飼養員縱使從這塊土地失去蹤影，也不會對社會的趨勢造成任何影響。地球照樣單調地旋轉，政治家照樣發表不大可能兌現的聲明，人們照樣打著哈欠去公司上班，孩子們照樣準備應付考試。」

我覺得《象的失蹤》里「我」這個角色更有意思。

他能感受到這個世界的古怪，感受到自己與周遭世界的格格不入，但又害怕這種格格不入會對他帶來什麼結果。惟其如此，他才對大象與飼養員有如此的執念，因為在某種意義上，他們代表了他。

而在象失蹤以後，這種矛盾使得他總是無法在一行為可能帶來的結果與迴避這一行為所可能帶來的結果之間找出二者的差異。

最後他發現「我越是變得急功近利，產品越是賣得飛快。我越是得到更多人的接受。」

當然嘍，如上只是我個人的理解，文學作品的魅力在於一旦寫完，作品就已經不是作家自己所獨有的了，因為從不同的視角得到不同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