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健是否已經過氣?


網上流傳過一篇文章,《大陸搖滾裝逼速成指南》,裡面有這樣一條:

「當你被問到『中國搖滾之父』是誰的時候你一定要說:『大家都認為是崔健,但據我所知,是林立果。』」

這一段,最早的也是最正兒八經的出處,是上海文化學者朱大可2003年出版的一本書,《流氓的盛宴》。

「崔健身穿軍裝演唱搖滾的戲劇性行為,起源於他的童年時代的某個特殊記憶:一個名叫林立果的業餘歌手,第一次在北京空軍大院裏手彈吉他,演唱了披頭士樂隊的搖滾歌曲。……他在搖滾中注入的叛逆精神,在崔健音樂中獲得了秘密傳承。」(《流氓的盛宴》P23,《林立果的「大院搖滾啟蒙」》)

十年了。這則消息不知道被幾十上百萬個搖滾青年神秘兮兮地口口相傳過。倘若它出現在今天這個打謠時代,顯然馬上就會攢夠刑事拘留的標準。連竇文濤都在一檔講述林彪的歷史節目中堂而皇之地提到過它。

終於有一天我憋不住,跑去問了崔健本人。他回以乾脆利落的幾個字:

「胡瞎雞巴扯!」

崔健橫空出世之際,很多人都說:他的音樂充滿了力量。但我覺得,那個時期,他的音樂里更多的是「走」。

他的第一張專輯《新長征路上的搖滾》里,充滿了「走」的意象。「你何時跟我走」「你這就跟我走」「埋著頭、向前走」 「我攥著手只管向前走」「我要從南走到北,我還要從白走到黑」……

「一走了之」,他對我解釋那段時間的音樂。

不願屈服,而力量又不足以反抗現實——這就需要有一個人,領著眾人走掉,「集體逃亡」。

那個年代想逃亡的人很多,崔健不過是其中之一。

艾敬在《艷粉街》里唱道:那是一個穿條喇叭褲就會被居委會老太太押著遊街的年代。而正是這個時代產生了崔健。有些人懷念八十年代,那是因為他們沒有被押著遊街。

在北京歌舞團吹小號的崔健和幾個喜歡吉他的年輕同事成立了「七合板」樂隊,在小飯店裡翻唱美國民謠和陝西民歌。這事居然驚動北京市委宣傳部找上門,「你們要幹什麼?」單位的女黨委書記出面找他們談話:「你們要再不好好乾,就把樂器交回來,這都是國家的。」

這種壓抑,是社會上的普遍狀態。整個國家剛剛解脫後極權狀態,社會生活的幾乎一切方面都不能令人滿意。《一無所有》這首帶著西北風的情歌,被這個名字變成了一種宏大敘事的、概括性的格局。他私下裡把它錄成小樣拿給朋友聽,一個一米八幾的彪形大漢當場聽哭了。1986年5月9日,這首歌當之無愧地代言了中國搖滾樂的起點。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期,崔健如日中天。這個時候,他積下了一批最鐵杆的歌迷,今天的噹噹網總裁李國慶和百度總裁李彥宏都在其中。1992年,在崔健被全面封殺的時期,他為中國癌症基金會辦了一場集資義演演唱會。衛生部去了許多年輕官員,他們跟著崔健跳了喊了一晚上。

自由不是免費的。「集體逃亡」首先就會被人跟政治聯繫起來。西方媒體記者蜂擁而至,個個都拋出一串能讓人頭皮冒汗的政治問題。稍微回答失誤,就可能陷入滅頂之災。

搖滾樂在西方都被認為離經叛道,遑論貴國。在那個年代的貴國,「封殺」也只能出自政治。

崔健自己當然知道這種聯繫的危險。也是從那個時候起,他養成了接受採訪的風格。從來不說故事,不說人名,只表達觀點,而這些觀點又往往似是而非和相互矛盾。

憑藉高超的情商,崔健接受採訪從來沒有出現過任何問題——正如他所有的音樂都沒有出現過版權糾紛一樣。但他還是被封殺了。從1990年到2005年,他有16年時間被禁止在北京辦大型演唱會。儘管負責審批演出的人,北京市文化局市場處的處長自己都很喜歡他。但沒辦法。

在音樂里,崔健也學會了一些自保的小伎倆。1989年《新長征路上的搖滾》里,故意加上一句「領袖毛主席」;《一塊紅布》里的「紅布」到底是什麼?《一無所有》到底是不是一首情歌?他從來不會給你一個明確的解釋。需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藝術有政治的責任,但是沒有政治的目的」,這是最經典的崔健式回答。

1994年,崔健出版了他的第三張專輯,《紅旗下的蛋》。B面的第一首歌《盒子》沒有放歌詞,用一張手捧紅寶書的女戰士肖像取而代之。他對我說,如果放上歌詞,那就是政治自殺。這首歌的歌詞觸目驚心。「旗子是用鮮血染紅的,勝利者最愛紅顏色」「告訴那個勝利者他弄錯了,事情早就開始變化啦」。欲知全文,您自己上網搜一下。

隨著「封殺」解除,社會步步趨向正常,崔健的膽子大了很多。他第四張專輯的名字《無能的力量》,其實來自捷克前總統哈維爾,原意是「無權者的選擇」。現在的演唱會上,他已經熟練地滾動播放一組肖像:從慈禧太后到毛澤東、鄧小平,再到現任的中央政治局七名常委。

封殺過去了,崔健的力量卻不再那麼大了。

這當然有時代的原因。「集體逃亡」不再是社會的第一需求,甚至有沒有所謂的「第一需求」都很可疑。毋庸諱言,這是人類歷史上空前濃縮也空前混亂的一個時代。

余華曾經對我說,歐洲人對他的小說《兄弟》異常驚嘆,覺得他怎麼能在同一本書里寫兩個相連的時代呢?這樣差異巨大的兩個時代,在他們那兒幾百年都不一定見到。

另外一個原因,或許是管制的放鬆。雖然有諸多的政治敏感區,但搖滾樂已經不再因為僅僅的猜疑就被封殺。這反而使它消除了諸多反叛和神秘色彩。

這種情形跟台灣有點相似。李敖和羅大佑都以反叛成名。但國民黨下台、台灣進入兩黨輪替,再攻擊國民黨就等於支持民進黨。他們強大的攻擊力忽然找不到反抗對象了,瞬間便被氣化。

從時間跨度看,崔健從二十五歲成名,一直唱到今年五十二歲,已經是個奇蹟了。反叛、不妥協、追求自由,他一直在唱著這些本應屬於年輕人的東西。儘管在這個一切皆有價格的年代,他的演唱會並不是一個暴利項目,他的商業價值早已被周杰倫、李宇春和五月天遠遠甩在後面。更不用說他本人還會一再頑固地拒絕產品代言。

張亞東也是崔健的歌迷。用我發明的一個詞,「崔健族」。崔健的歌迷,在中國像是一個少數民族。

昨天下午,他靠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和我說:崔健的音樂永遠不會讓你覺得舒服,他絕逼要讓你思考,讓你反思自己哪兒不對。

「現實已經夠讓人煩的了,人們幹嘛還要讓自己聽音樂不舒服?他就該追求音樂的另外一些屬性,或者是另外一些音樂了。」十幾年前張亞東為好多搖滾人做過專輯,如今做的都是李宇春。他總結說:從這個意義上講,搖滾永遠干不過流行。

想了想,他又說了一句話:這麼多年崔健能堅持到現在,一定要付出很大代價的。

崔健訪談:真正的清醒應該站起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中國人總愛抱著儒家那套思想,因為受儒家影響的民族確實在某種經濟穩定的時候能夠致富,他要的確實是穩定,穩定大家都富。但是更富的是誰?更富的肯定是那些最有面子的人,而這個好像是所有多少代的人認為,作為中國人最大的榮譽就是當皇帝,我當皇帝的時候,我們國富民安,甚至閉關鎖國,去證明自己的面子大,他沒有想到這個民族的發展和未來。基本上一代一代都是這樣的,一代一代改朝換代換湯不換藥,基本上幾千年都是這樣過來的。

所謂的中國政治家也有面子問題,他要的是面子,他根本要的不是觀念,他根本不講任何的道理,根本也沒有什麼真理可言,你尊重我,我就穩定了。剩下的是萬劫不歸的東西。你只要傷害了我一點,我的部門看著不順眼,這就是真理了。這個部門可能想的也不是真理,你要看不起我,我就找點難處,你得給我點錢,你得尊重我。他要的是面子,有大面子,有小面子,這種體制下一切都亂套了。我後來發現有很多烏紗帽政治,它是一種權力資本的再利用,我有了這個權利我就賣它。等於是行賄受賄。它根本就不是為政治服務,而是為烏紗帽服務,這種情況應該有人去管。但是從體制的角度看,我一問這個問題就變成反體制了。

我覺得現在的中國夢基本上就是上不封頂的致富,無止境的致富,最後移民。他們絕對不會說我要改變這個國家,我首先要入黨,有人說要想從政就得先入黨,這些人我看見過,我20年前就見過這幫人。大學剛畢業抱著一腔熱血,寫了一些書,轉型中國的形勢下出現的一群精英,這些人我們都見過。到現在估計都成腐敗分子了,沒準早就被雙規了。他們說我先富起來,我先進入,當我有權了,我再改變中國。他們都是這樣想的,結果他們走到一半的時候他說我要是不跟你們腐敗,你也不會選我,你也不跟我玩,所以我跟你一塊腐敗,結果一下站錯隊伍了,他自己也進去了,這就是所謂夭折的中國夢。

不要把最基本的東西當成夢。現在有人懷念80年代的啟蒙階段,我覺得那時候特別像方力鈞的一幅畫,「拿打哈欠當吶喊」,它是一個放鬆的狀態,實際上還是一個哈欠狀態,我不認為那是真正的清醒。真正的清醒應該站起來,從床上站起來,從趴的姿勢站起來,變成站立姿勢,變成行走、奔跑的姿勢,我覺得這才叫真正的清醒。躺在床上清醒,那叫賴床。

我這話不好意思說,我們都恨美國,美國這麼壞的一個國家,這個國家太霸道了,好事全讓他趕上了,國家也富,軍隊也大,給我們國家做島鏈限制我們,我們沒面子,我們中國人沒面子。可是人家可以這麼選總統,你看人家可以選完總統,輸了的打電話去祝賀對方,人家可以這樣去做。咱們可以把這事作為中國夢的一部分,你說這有意思嗎?

我內心裏面挺懷念聽我老歌的朋友,因為我發現他們不是像年輕人那種特時尚的搖滾歌迷。後者看過一些錄像,國外的歌迷怎麼表演他就怎麼表演,他們不是。他們就靜靜的聽,聽完了就在那兒激動,在那兒哭,流淚,不想讓別人看見他哭,因為我某一首歌觸及他的神經了。

這種東西我挺懷念,我覺得這是特別美好的感覺。當音樂會的時候我無所謂他們鼓掌不鼓掌,這已經不重要了。我只是覺得這是美好的東西,他們會帶動年輕人進入這種氣氛,這樣一種概念,這種良性循環,而並不是我開著賓士,帶著孩子,帶著老婆來看你的音樂會,來表示對你支持;我一定要站起來鼓掌,我一定要站起來讓大家都知道我喜歡你,這都是比較世俗的東西,表面的東西。他曾經在大學宿舍裡面戴著耳機,別人都關燈的時候在聽,他激動了。他能夠回想到那種感覺。

這些人,我發現給他們那種感受的,都是一些我早期的歌,那些歌有可能我自己都忽略了,都忘掉了,他們跟我建立的關係都是在孤獨的時候。他回家聽,他回家感受,這首歌真的觸及他;他聽到自己孤獨的時候,他發現我的音樂在陪伴他,他發現他自己並不喜歡自己孤獨狀態的時候,他突然聽完音樂的時候喜歡自己的孤獨狀態了。突然發現自己一個人在孤獨的情況下強大,那才是真正的強大。

那種感覺我也想看到,如果他們有的話一定要告訴我,我會覺得自己特別有成就感。因為這就是我曾經被某個音樂感動了一樣,曾經被作者撥動了一下心靈的感覺是一樣的,這是特別美好的感覺。


用「過氣」之類的詞來形容崔健,可能不很確切。還有一個相關問題《崔健的搖滾為什麼討那麼多人喜歡?》,「討人喜歡」這個詞我覺得也不確切,崔健試圖「討人喜歡」的話,不會是這個局面。

時代背景一直有,為什麼再沒有那種轟動了?未必是我們對這些不再需要了。群眾和章子怡有汪峰,文藝青年有左小祖咒,但不是干這個用的。

崔健的「時」和「氣」是很大的。他可能是唯一一個幾十年來被中國人文社會學者廣泛著文討論的音樂人,這些學者大多不怎麼了解音樂,只是將他解讀做一種時代現象,一種抽象的聲音,於文論中大段引述他的歌詞,也忽視他的音樂是一個整體,也就是說,崔健比他們認為的更加立體、更加重要。

崔健提出的問題尚沒有答案,崔健答過的答案尚值得一再贊同和感謝。


藍色骨頭的歌詞徹底折服了我這個95後,真不敢想像他這個年紀能寫出如此貼近時代的歌詞,他永遠也不會過氣


「過氣的搖滾樂手」是一個神奇的概念。


現在不大聽到他,是因為他被人為「噤聲」了,不讓開演唱會,不讓出唱片,從市場角度來說,不「過氣」是不可能的。不過他不會永遠「過氣」的,我們這些聽過他的歌的人都明白。


問題是崔健是否過氣了,可能會有很多年紀小一點的人會問:誰是崔健?是的,崔健是誰啊?為了追問這個問題,京文唱片還出了一張專輯《誰是崔健》。要解釋崔健是誰可能會比崔健是否過氣更複雜,那是另一個問題了。

老崔在我這裡是沒有過氣的,不僅沒有過氣,還比時下的歌手們更時尚,更具先鋒性。是的,老崔萬山紅遍口口相傳的時代過去了,也將不再復返,但有些精神內核是不會過氣的。是什麼呢?可能在每個人心裡都有不同的解釋。有句話說每個人心裡都有一首李宗盛,其實每個人心裡也都有一個老崔,對於每個人,他可能都是有著非同尋常的私人意義。

很久以前在微博問過 @花總丟了金箍棒 ,在老崔面前怎樣裝逼?即使逼格高如花總,他也只蛋蛋的回了我一句:

貼一篇2012年的舊文,略長。略長。

我的骨頭是藍色的

——搖滾教人的不是生活方式,是態度

崔健說,《藍色骨頭》是寫給80後的歌兒。

如果要說初識老崔,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因為從小到大都能在大街小巷犄角旮旯聽到「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那時候也從來不知道是誰唱的,也不知道這歌叫什麼,反正就是常常聽到自己也會唱。對崔健這個人有印象的時候,就已經到了初三,那時候買了一盤盜版的磁帶,中國搖滾十年紀念合輯。現在想想,那根本不是什麼中國搖滾紀念合輯,就是盜版商拼湊的一個雜集。我現在還記得那盤爛磁帶,黑色的盒子粉色的字簽,質量那叫一個次,次得對得起那個價錢,兩塊。那時候大概是2002年,我記住了三首歌,一首是《回到拉薩》,一首《姐姐》,一首《新長征路上的搖滾》。

(我的磁帶找不到了,跟這個差不多的類型,但質量明顯不如這盤,圖片源自網路)

15號在北京五棵松,我終於看見了十年前認識的這個人。雖然對崔健比十年前有了更多的了解,也更能聽得懂他的歌,看得清他的歌詞了。但是在五棵松,我坐在遙遠的看台上,仍然無法看清他的面目,我說不清這個論年紀可以做我叔叔的老男人,到底有著怎樣的魔力。即使我通過別人的講述和影像資料知道,老崔在生活中也是一個真真切切的,普通的生活者,我仍然懷著一顆膜拜的心。我的距離決定了,我只能看到他作為神的一面。

現場的氣氛和感動,我看到已經有很多人寫過了,我不想再重複一遍。我要說的事情,幾乎和老崔沒什麼關係。我想說說我和我的朋友們,這些年來一路走過的沒頭蒼蠅似的青春。

讓我激動的演唱會到現在為止一共有兩場,一個是去年4月在上海看的鮑勃迪倫演唱會,一個是前幾天老崔的藍色骨頭。我的英文巨爛,爛到連谷歌的原文都要先百度一下的程度,卻一路綠皮火車千里奔襲跑到上海看了老迪倫的演唱會,前後左右幾乎都是老外,我恍然覺得自己身在美國。整場演唱會我只聽懂了一句歌詞,那就是返場時候唱的《forever young》,我聽懂的也只是這首歌的歌名而已。聽到這句,我情不自禁的站起來,把手遠遠的伸向迪倫,等待他拉我一把。這是一個年輕人向另一個永遠年輕的老頭子的致敬,也許都不是為迪倫,只為年輕。在回程的火車上,我看著窗外黑的茫茫然的夜色,一遍一遍的聽萬曉利的《達摩流浪者》,十足的一個假行僧,特別假。假到讓我忘了,如果不是一個從未謀面的朋友,我在那個巨大的城市裡,沒有地兒住。我覺得,我這是最後一次見到老迪倫了,以後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當然,也是第一次見到他。

(鮑勃迪倫中國上海演唱會,圖片源自網路)

15號的五棵松,從地鐵出來,人群像水一樣流向萬事達中心,男女老少,參差不齊。在路邊賣紅布、帽子、T恤的人裡面,其中一個是我的朋友,我也從來沒有見過他。因為老崔,我們可以相信並且友好,這根本不用「信任代理」來解釋。我覺得,這就像兩個不同寺廟出家的和尚,在任何場合下遇到,都是友善的,只因為兩個和尚心中有同樣的佛。簡單說吧,這是信仰。

餘生也晚,崔健紅遍的時候沒有趕上,不過這也不重要,他從來都是從中心走向邊緣。所謂先鋒,就是從不往中心靠攏,自己在的地方卻變成了中心,等到自己在的地方變成中心卻又逃離中心,走向遠處,如此反覆。我長大的時候,老崔已經不是中心了,他已經從中心地帶出走了。我第一次被崔健歌詞戳中,也是關於「出走」這個概念的,就是假行僧裡面「我不想留在一個地方,也不願有人跟隨」。在今天這個環境下,如果還把老崔和先鋒聯繫起來,大概是要被人笑話的,甚至包括那些崔健的老歌迷。在我看來,那些老歌迷是被崔健拋棄的一群人,或者說,是這些老歌迷追不上崔健的腳步了。當年是這些老歌迷把崔健圍攏成中心,但他們就停留在了那裡,抱著崔健的雕塑不斷沉湎不斷哀愁。崔健,卻已經走遠了,他的臣民卻沒有跟上。所以,我們來了。我們的骨頭是藍色的。

前些天,我聽《假行僧》和《浪子歸》的時候,突然想起來我的一個老朋友,就把兩首歌名發給他,問他現在聽什麼感受,沒有回復。那時候我更喜歡唐朝和魔岩,我的朋友對我說,你聽假行僧。他後來學了美術,沒上大學,高中肄業之後在北京漂著。用他的話說,北漂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日子,能聽到整個人從裡面開始爛掉,因為他那時候處在社會黑暗的一面。我記得有一次放假,同學聚會的時候閑聊天,他說我在北京深夜的大街上,一個人念著滿江紅也能流淚。他也是讀了很多書的人,卻只能做北京夜場混混的工作,這樣的人生怎能不垂淚?現在,他回了家鄉,娶妻生子,平靜淡然。

今天,我給他留言說,有時間和我聊聊崔健,很快就給我回復了。我讓他重新聽那兩首歌,然後告訴我怎麼想的。他搪塞我說很久不聽搖滾了,現在只陪老婆聽點老婆喜歡的音樂。耐不過我追問,慢慢給我說起來。他後來承認,如果更早的時候聽懂老崔,也許就會有另外的一種生活了。他說當初就像一把刀子一樣犀利直接義無反顧,不知道回頭,更不懂思考。如果能夠重新再來一遍,他願意和姑娘好好談戀愛,願意做一些更有意義的事情。現在聽到浪子歸,就像看到一個流浪歌手,刺痛自己的不是歌詞,是落拓的心。在那樣一種無路可退的情況下,只能一個人向前走,因為沒有人告訴我們前路如何,我們都掉在溝里過。

(陽光燦爛的日子劇照,圖片源自網路)

在每個人年少的時候,大概都有一些荒唐事和茫亂,但是,沒有人教我們啊!這句沒有人教我的話,也是朋友今天才對我說的。其實是有的,但是要回頭去看,歲月不可以回頭。他說,老崔想教我們的是生活方法,然後我們以為是他們的生活方法,搖滾教人的不是生活方式,是態度。他這麼說的時候,我明顯可以感受到一個少年的無助,因為我也曾經那麼無助,或者說,每個平凡的少年都有過一段無助慌張的時光。他說在北京的日子,理想和愛情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幻滅感,心裡那股氣,突然就泄了。整個人陷入一種不堪的無力感和挫敗感之中,甚至連迷茫都沒有了,就像達利的《永恆》,所有的東西都是半軟的狀態。現在他回頭對我說,搖滾教人的不是生活方式,是態度。我知道,浪子真正的歸回了。他告訴我,現在就看看新聞看看談話類節目,不憤怒不妥協也不從眾,獨立的思考。我覺得挺好的。

回到五棵松的演唱會,開場之前播放了崔健定製藍色骨頭手機的宣傳片,音樂一響起就漫天歡呼和口哨聲,沒有人在意是廣告片,只因是崔健Bluebone手機,只因背景音樂是一無所有。我在藍色骨頭那首歌的時候,幾乎流淚。毛阿敏和老崔的合作不算效果特別好,比我平時聽藍色骨頭的時候差了一點兒感覺。讓我感到心疼的是演唱那首歌的時候,背後的大屏幕上的影像,一個男孩在雨中,無論如何努力,也不能爬起來。大雨如注,落在地上,落在男孩的身上,男孩低著頭想站起來,卻一次又一次的跌倒,一次又一次的嘗試,卻一次又一次的失敗。就像陽光燦爛的日子裡面的馬小軍,一次又一次被人踹回遊泳池裡,最後漂浮在水面上,像一具屍體無法得救。如果姜文早一點跟他聊聊,馬小軍不會被朋友拋棄,不會騎車掉溝里,那麼軸。崔健這首藍色骨頭是給我們寫的,即使改編了,我也一樣被打動了,因為我的骨頭是藍色的。我們都是春天裡的花朵,正好長在一個春天裡。老崔唱,誰能告訴我愛情到底要我使出多大的力氣?也沒有人告訴我們,陽光燦爛的日子裡,我們應該使出多大的力氣。如果我們能夠早一點聽懂崔健,會不會比現在過得要好一點?

(傳說中崔健官方授權的手機:藍色骨頭,圖片源自崔健BlueBone手機微博)

這是我第一次看老崔的現場,絕不會是最後一次。我覺得老崔是最具鮑勃迪倫氣質的歌手,我希望他也一樣能唱到老迪倫那把年紀,當一個永遠年輕的老頭子。我忘不掉五棵松的夜晚,這個一上台就跟堂吉訶德一樣跟自己打架的老崔唱歌唱到哽咽,我也忘不掉之後有個姑娘跟我說老崔跟她一起在下雨天撿蝸牛放回草地,對她說,每個生命都值得尊敬。

我們沒有運氣留住迪倫永不停止的巡演,但上天把崔健和藍色的骨頭賜給了我們。

2012-12-19 3:26

PS.知乎菌,雖然我贊少,但我想開個專欄了。在問題裡面發文章太不人性了。

-END


技術貼:崔健沒過氣,還牛逼,因為他仍然在寫「國歌」


本貼很長,回溯了崔健的整個創作歷程,對比黃霑、羅大佑、林夕、李宗盛、汪峰、左小祖咒、方文山、爽子、謝帝、張懸、盤古、舌頭、誘導社、萬能青年旅店等等,以細讀《光凍》結束。

建議挨排兒看,樂意斷章取義的,我也攔不住。


1、誰在罵《光凍》,誰在捧崔健?


2、《光凍》、旋律化、解放軍軍樂


3、概括性歌詞:崔健vs庄奴、黃霑、羅大佑……


4、及物性歌詞:崔健vs林夕、李宗盛、陰三兒、黑撒、爽子、謝帝……


5、及物派和文學儲備:崔健vs汪峰


6、歌詞和新詩:崔健vs腰、金武林、木馬、周雲蓬、萬能青年旅店、周二下午誰沒來、pk14、木推瓜……


7、及物派和文學儲備:崔健vs左小祖咒、方文山


8、概括派的回潮:崔健vs張懸、盤古、萬青、周二、舌頭……


9、概括派的回潮:《光凍》vs《給你一點顏色》


10、細聊《光凍》(上):概括性和豐厚度


11、細聊《光凍》(下):本土化,崔健vs誘導社


12、最終章:崔健的答案究竟是什麼?

1、誰在罵《光凍》,誰在捧崔健?

《光凍》放出之前,楊波罵了,《光凍》放出一首,楊樾罵了,《光凍》全放出,豆瓣知乎一片罵,《東方早報》和《新京報》的評論和他們的觀點一樣曖昧矛盾,而那幫一天到晚把「教父」當牌坊四處砍的,這會兒全收了聲。

我見過爛舌頭根子當年怎麼把周韌壓死,把高旗壓變了形,崔健比他們硬,這次也從《給你一點顏色》那條更極端的路線上退了回來,而你們居然說「意識老套」、「歌詞混亂」、「形式無限大於內容」、「批判和洞見卻集體缺席」、「和時代脫節」?

我操!老波依裝小波依,小波依裝老波依,05年好歹還有顏峻,現在剩下的都是些什麼嘎雜琉璃球?

我很喜歡好些年前youtube上《一塊紅布》後的一句評論,大概是說:如果再選國歌,就選這首。這說出了我國慶五十周年在倫敦,六十周年在台北,一邊看直播一邊重聽這首歌的強烈感覺。一首歌,能達到「國歌」級別,我總結,至少旋律上口,歌詞有概括性、豐厚度,整體本土化。點開《光凍》,聽崔健唱中國夢,「是個溫暖的坑,我的汗水在流,可我的心寒冷」時,我很慶幸,那種強烈的感覺又燃了。

大眾口中的經典,都是高不至高冷,低別到low逼。三十年來,他們把羅大佑和崔健捧成經典,可老人捧,多是因為當年信息匱乏,二位爺蕩漾了他們憋壞的荷爾蒙,如今他們話語在握,捧的其實是他們顧影自憐的青春期,你看高曉松方舟子李國慶王小峰(就最後這位,您那文章沒一篇不是中學生作文+假
流氓貼胸毛,拔根兒雞毛就好意思當棒槌掄十年,《三聯生活周刊》這些年文風落到這麼菜,誰拖的後腿啊?還好意思笑話崔健語無倫次?我去!回頭另文再罵!)
之類,捧到《愛人同志》和《解決》已經到頭,再往後,他們不是不願跟,就是跟不上。新人捧,也多是參考老人口味定位自己手忙腳亂的青春期,所以翻唱《光陰
的故事》和《花房姑娘》,老菜沒翻出鮮肉,翻成了渣。讓人否定自己的青春期是難的,權重者重塑其少年偶像為經典,史固宜然,同理可推,二十年後,周杰倫和
汪峰將被塑為經典,出現在各色年代訪、人物誌、口述歷史、老炮新談之類反映傻波依年代的傻波依節目里。

當然,老人里也有被西方奶大的少數,他們當年嘲笑崔健「土」,如今轉了世,就是新人里,在豆瓣知乎上吆喝兩句就自以為牛逼上天的那一撥,這撥老梆新秧的小眾標準,比大眾那一撥略高些,也無非就是個「國際高瞻」和「國內低矚」:崔健比西方同時的這這這怎麼樣,崔健比中國當下的那那那又如何……

在這樣的大眾和小眾中找到一個平衡點,再把這個點用強力支起來,抵抗外敵和新兵的八面來風,盡量做到巋然不動,我猜這是崔健,也是其他有點野心的華語流行音樂人的策略。我想論證的是,憑藉《光凍》,崔健做到了旋律上口,歌詞有概括性、豐厚度,整體本土化,而且綜合起來,眼下無人出其右。簡單說,他又寫了一張專輯的國歌」,做到了巋然不動——他上一次做到,我以為,是前三張專輯的全部,第四張和第五張的一部分,這是個只出了六張專輯的人,你還想說什麼?

2、《光凍》、旋律化、解放軍軍樂

先說旋律上口,但我不想多說,因為它很容易,容易到那麼多傻缺流行歌手都做得到,容易到讓崔健覺得膩味,經常需要兌點兒酸的開開胃。

不過,旋律上口,正是大眾和小眾間最容易找到的那個平衡點。大眾濫情歌取悅不了少數,小眾批判歌取悅不了多數,
崔健在八十年代石破天驚,一呼百應,靠的就是他年輕時那個被廣為稱道的發明:把批判作為隱喻嫁接進旋律上口的情歌。《一無所有》無意為之,《一塊紅布》有
意深化。如此一來,小眾聽了,就算不夠直接,也沒啥可犟,大眾聽了悅耳,審查風險也降低,如今被綜藝咖唱臭的那幾首,不外如此。

而一旦失去這個平衡點,你看吧,大眾連《解決》都受不了,連《藍色骨頭》最後澎湃的低頻都聽不到,誰還會聊《籠中鳥》、《九十年代》或者《網路處男》、《小城故事》?連小眾都不聊嘛!連崔健自己都幾乎不唱嘛!(如果記憶可靠,我依稀看崔健唱過一次《九十年代》,是98年夏天在法國大使館,《解決》小號一響,底下老外都瘋了,劉元一直往下踢人,暖場是個法國樂隊,巴揚好得很。)

在《光凍》里,崔健重拾旋律,一句說唱都沒要,而他做的,我以為,除了《酷瓜樹》稍遜,全部上口,就算考慮到大眾對崔健發音方
式和民歌趣味的不習慣,再去掉《外面的妞》,其它的,這麼說吧,只要覺得汪峰旋律上口的,就不會覺得崔健這次不好聽,這標準夠低了吧?那個楊樾,連唐朝那
么難聽的《芒刺》您都捧,在崔健這兒犯什麼矯情啊?說他對「節奏的追求成了刻意」,《光凍》出來,有沒有自覺打臉?您揶揄崔健是演說家都好幾年了,莫不是他哪次發表宏論刺兒著您了?

我知道,自覺更高端的流行音樂評論人不屑於聊旋律,他們想聊編曲,聊律動,聊音色,甚至聊什麼狗屁「音樂性」(然後聊《Billie Jean》體現了「音樂性」,我操)。對不起,我聊的是流行文化中的流行音樂,其核心就是旋律加詞兒組成的那歌兒,就這麼簡單。說實話,前有勛伯格、斯特拉文斯基,後有Wolfgang Rihm、Thomas Ades,我從根兒起就不覺得把流行音樂的音樂部分吹噓得神乎其神有什麼意思,瞧瞧你們推崇的Aphex Twin面對Stockhausen批評時那副縮頭縮腦的揍性,就別裝神棍了。想聊純音樂?別賣弄冷門廠牌,先去踏踏實實學和聲對位配器法。想聊聲音藝術?哦,您要去美術館或二波依私人沙龍,慢走不送。

所以,我本來想聊兩句《光凍》中的女聲伴唱、《金色早晨》中的口哨、《滾動的蛋》第二次副歌后的吉他,等等等等,我忍住了,只提一點:

論述軍隊大院背景對崔健文化形象之影響的文章多矣(多數很蠢,比如鳳凰網上有個叫蕭軼的,居然多處挪用了徐承的論文而無註明,還他媽好意思自稱「洞見」呢,我擦!張曉舟,這才是他最軟的肋嘛。),可就我眼界所及,極少見有人從解放軍軍樂對崔健歌曲旋律之影響這個角度做過詳盡分析
作為強制軍訓過一年的人,我以為,這個影響很明顯,《新長征》不說了,《從頭再來》、《撒點野》、《寂寞就像一團烈火》、《最後的抱怨》、《彼岸》、《時
代的晚上》的副歌,《最後一槍》、《一塊紅布》、《紅先生》整首,都明顯脫胎於解放軍軍樂,最明顯的是《投機分子》(另名就是《搖滾游擊隊之歌》,我很喜
歡它,不知為何崔健很少唱,馮唐都免費廣告了嘛),這種影響幾乎構成了前中期崔健最激動人心的部分,而在《光凍》里,它消失殆盡。這不是壞事,在後邊聊本土化時,再聊。

另外,再對豆瓣還是知乎里那孩子說一句:您能別滿嘴blues、迷幻來回說么?您哪怕再說個raggae我也不覺著您這麼土鱉呀?

好了,下邊只聊歌詞。

3、概括性歌詞:崔健vs庄奴、黃霑、羅大佑……

概括性和豐厚度,都是單就歌詞而言。還是前邊那條原則:我當然欣賞崔健的音樂部分,但流行音樂的音樂部分再豐厚,也拼不過古典/現當代音樂。所以,我只聊流行音樂的核心:歌兒本身,尤其是歌詞。要知道,《中國孩子》換下歌詞就是騰格爾,《向天再借五百年》換上歌詞就是哥特,Bob Dylan的《You Belong to Me》換成中文就是汪峰的《英雄》(哦不,那叫「記憶的碎片」),2010年的《嘆清水河》不換歌詞郭德綱也奉獻了當年最牛逼的不插電現場……

扯遠了,說回概括性,解釋一下:概括性」相對的,用個新詩詩人用爛的詞兒,可稱為「及物性」。及物的歌詞,傾向於用小詞,用尖新細節,用具體意象,而概括的歌詞,傾向於用大詞,用現成隱喻,用抽象意象。舉幾個例子,從七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中期,漢語流行歌歌詞,概括性的佔主導,大多用於私人抒情:

鄧麗君唱:「夕陽有詩情,黃昏有畫意。」

羅大佑寫:「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以及冬天的落陽。」

黃霑寫:「滄海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記今朝。」

全是大詞,它們隱喻的感情都是現成的,一般人很容易想到,近乎抽象,不及物。

當然,那時也有及物的,但較少,且大多用於社會批判:

王迪唱:「在書攤上撿回一些獵奇的小說,才知婚姻這事也有醜惡。」

羅大佑寫:「就像彩色的電視變得更加花俏,能辨別黑白的人越來越少。」

鄭智化寫:「宣傳的口號,說大家都有錢,貧富的差距,假裝沒看見。」


「獵奇的小說」、「彩色電視機」、「宣傳的口號」,還有「諸葛四郎和魔鬼掌」什麼的,就是小詞,具體意象,甚至具體事物。

這個時期的崔健也不例外,《新長征》除了「步槍加小米」、「盧溝橋」等,《解決》除了「一對兒蝦米」、「沒地兒住」等,《紅旗下的蛋》除了「突然地開放」,幾乎通篇都是概括性的。「腳下的地在走,身邊的水在流」、「望著那野菊花,我想起了我的家」,多麼典型。阿城也認為崔健的大詞樸素,比《夢回唐朝》更唐朝,於是85年左右就有了《城市船夫》(那時叫《川江號子》,曾年說的)。

不過,奇妙的是,崔健使著通常用於私人抒情的概括性詞庫,卻寫出了當時通常認為只有及物性詞庫才能寫出的社會批判性。這恰恰是他的才能所在:他抓住了或發明了能夠最精緻描述時代的那幾個概括性的大詞:「紅布」、「刀子」、「紅旗下的蛋」。這幾個偉大的隱喻是如此提綱挈領,共和國經驗被前所未有地凝縮在了流行音樂歌詞中,崔健也得以超越一般的抒情和批判,直接與國家和歷史對話,所以,才會有「國歌」級別的《一塊紅布》:


「那天是你用一塊紅布

蒙住我雙眼也蒙住了天

你問我看見了什麼

我說我看見了幸福」

在這個時期的港台地區,能與《一塊紅布》媲美,達到「國歌」級別的,我以為,無它,只有《亞細亞的孤兒》,因為羅大佑同樣抓住或發明了能夠與國家和歷史對話的大詞:


「亞細亞的孤兒在風中哭泣

黃色的臉孔有紅色的污泥

黑色的眼珠有白色的恐懼

西風在東方唱著悲傷的歌曲」

除了概括性,這兩首歌的豐厚度也超過了走格局類似但內容較單向(簡單說,就是只有愛沒有恨)的《一條大河》、《少年中國》、《龍的傳人》(三首偉大的歌,尤其是郭蘭英,每聽必哭),這在後邊聊豐厚度時,再聊。

崔健和羅大佑之所以能夠被推上顛峰,固然有他們其它高質量的作品托底,但我仍以為,缺了這兩首歌是不行的。時至今日,在流行音
樂里,有野心達到如此格局的作品仍有,比如左小祖咒,比如汪峰(沒錯,他有一半是個優異詞人),比如舌頭,比如盤古,比如誘導社,比如萬能青年旅店,比如
去年在網上聽到的周二下午誰沒來(他們一張專輯寫了七張碟,49首歌)……但是,如此凝練簡潔的文本,沒了。

因為,時代變了,寫法變了。

4、及物性歌詞:崔健vs林夕、李宗盛、陰三兒、黑撒、爽子、謝帝……

在經濟不太發達,民眾社會經驗單一同質化的歷史時期,概括性的歌詞因為可以輕易描述大量社會經驗,勢必占多數,而及物性的歌詞
相比之下則顯得直接,簡單,但片面,有時接近瑣碎和俚俗。然而,從九十年代中期起到這幾年,隨著內地經濟加速,民眾的社會經驗開始分化,細化,私人化,一
味使用概括性的大詞強求一致,只會讓歌詞空洞,無力,老生常談,大詞詞庫告罄,瀕臨報銷。

當概括性歌詞面對多元化經驗失效時,將佔多數的,就是及物性歌詞。

起初,這一進程比較緩慢。高曉松不就津津樂道,當年寫「問我借半塊橡皮」這種小詞的他是如何被寫「月亮代表我的心」這種大詞的前輩當場槍斃嗎?到了九十年代後期,這一進程得到大幅度的推進,這其中功不可沒的,我以為,是林夕


91年林夕已經常寫比如「有個貴族朋友在硬幣背後,青春不變名字叫皇后」,但那還是批判歌,直至天降林夕以王菲,他終於將小詞大規模滲入抒情歌,寫出了「紅裙屬我,藍籌屬你」、「爆米花好美/……冰淇淋流淚」、「白天打掃,晚上祈禱」……當年初聽,心旌一盪。

從此以後,主流漢語歌詞中開始風靡「別說你多晚都會等他的電話」、「下雪的北京/……記憶的土耳其」、「在東京鐵塔,第一次眺望」,「關於鄭州的記憶」、「她洗過的發,像心中火焰」、「越過謊言去擁抱你」……就算不是全部,在多數時下走紅的歌里,你總能找到至少一個及物的寫實細節。

沒有人再像黃霑和庄奴那樣寫歌詞了,連羅大佑這樣堅持把他的概括性歌詞帶進縱貫線的,你去看看《握手》在那張專輯裡的播放量,低不低?和誰比?當然是和從出道起歌詞就一直及物,在八十年代多少被羅大佑蓋了風頭,這些年憑著一眾力作(《十二樓》絕對可入選漢語流行歌詞前十)推動及物抒情歌詞的大潮沖堤決壩,成功逆襲的另一個大拿:李宗盛

李宗盛我們都知道,這是個不及物幾乎就不會寫詞兒的人,聽聽從「生活是肥皂香水眼影唇膏」,到「半年的積蓄」,到「回想那一天喧鬧的喜宴」,再到「讓女人把妝哭花了,也不管」,我很感慨啊,老李體現了及物性歌詞一路坎坷不屈的征程啊,八九十年代之交,他還被認為是寫實劇,羅大佑才是史詩,可現在,呵呵呵,這充分說明了:及物帶感,細節為王,寫實主義無敵啊。

好了好了,言歸正傳。在這個時期,崔健非常自覺地匯入了及物性的潮流,就像他在和周國平(真遺憾,為什麼要和這個傻缺……)的那本對話錄里承認的:以往的主題是「走」,以後的主題是「當下」,一走了之固然揮灑,可面對當下拔刀才能真見血。《新京報》那位樂評人,您以為崔健真不知道走」意味著什麼?他早您十五年已經想好了,這次《外面的妞》中的「走」和《出走》中的「走」,能是一回事兒么?您再好好想想吧。

為了緊貼現實,崔健不僅在歌詞上揚棄概括,而且為了剔除那種讓他膩味的傷感浪漫和畫面感(他在對話錄里說:不喜歡Pink Floyd),更倚重節奏。於是,《無能的力量》除了同名歌,《給你一點顏色》中除了旋律化的幾首,全是及物的,說唱又讓這些歌詞變得很長。

然而。

然而,非常遺憾,現在有了《光凍》做對比,我更加堅信:崔健實在不擅長寫及物性的歌詞。

《無能的力量》除了同名歌,每首歌詞都羅嗦,冗長,蕪雜,貼現實很近,卻繞來繞去發不出力,纏夾著各種老生常談,誠然,多數歌詞中都有金句(除了《九十年代》和《籠中鳥》,它們連金句也沒有!「和你有關係」一句每聽每雷),可對比整首詞的長度,金句的比例實在太小了,要知道,前三張專輯可幾乎句句金哇!到了《給你一點顏色》,這個缺點愈發明顯,聽到《小城故事》、《網路處男》和《農村包圍城市》,還有「社會大醬缸」什麼的,我當時已經絕望了,這詞兒寫得實在是太差了!

就算你們說,崔健是在給漢語嘻哈開疆拓土,可那是05年,周杰倫已經紅慘,開拓早就做完,而且,從技術上,我說兩點:

一是內容,如果崔健想讓及物歌詞徹底扎到痛處,不能只是發些高不成低不就的感慨,比如:

《春節》:「恭喜你發財,是最美好的祝願,祝你平平安安,八百年都不會變。」

《藍色骨頭》:「俗話說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只要我有筆誰都攔不住我。」

這是真的不疼不癢。請寫出更具體犀利的細節,比如:

陰三兒:「廁所里躲著戲果兒,洋酒就著鴨脖兒,小明星大模特兒,陪著老B坐在雅座兒。」

黑撒:「他是她的流川楓,她是他的蒼井空。」

誘導社:「夜裡歡,她不是不是李尋歡。/媽了個的她B眼兒鑲滿了鑽石。/夜店裡她是天眼開通吃男女。/她從不看七點的新聞。」

周二下午誰沒來:「西城區,安貞里,27樓,1505。/我脫下內褲,用絲襪勒緊你的陽WU。」

二是形式,若有大段說唱,拜託請多花工夫,把韻押得漂亮一點兒。我猜崔健也沒信過「搖滾樂歌詞不用押韻」那套扯淡,因為dylan到cohen,從waits到cave,這幫搖滾樂里的文學標杆,就他媽沒有一個不是押韻押得精妙絕倫,《光凍》整張的韻都押得很棒嘛,想當年《飛了》那兒話音韻押得是多麼牛逼呀(那應該是漢語流行歌詞里最早用兒話音押韻的歌了)。說唱時,那種用句尾「著」、「了」、「的」的押韻方式,在《盒子》里用於講故事還很精彩,沿用進了《混子》,已變得貧和勉強,而且太沒勁了,容易讓人笑話,更有像

《混子》:「反正不愁吃,我也反正不愁穿,

反正實在沒地兒住就和我父母一起住。

白天出門忙活,晚上出門轉悠

碰見熟人打招呼『怎麼樣?』『咳,湊合!』」

這種,一句也不押,讓我們怎麼往下咽還接茬兒唱啊??!!

作為對比,看看新一撥的孩子都怎麼辦:

爽子:「舊社會那點窮酸相全他媽被你複製,

你也好意思吹牛逼講黑社會的故事。」

注意,這兩句不僅最後一個字押了「i」韻,倒數第二個字還押了「u」韻,雙音長尾韻,爽!

爽子:「給你臉給大了你也想他媽舉把火炬,

沒人抽你大嘴巴子你他媽當成一種鼓勵。」

注意,這兩句不僅最後一個字押了「i/v」韻,而且句中的「給大了」和「嘴巴子」三字各押「ei」,「a」,「e」,三音長中韻,甚爽!

這兩年我聽過最他媽爽的,是上了電視小火一把的某版謝帝(【明天不上班[新編版]】),聽這一段:

謝帝:「老子兩年沒上班了/也沒耽擱

做愛做的事,穿我愛穿的

生活菜單翻了/一般說不喜歡的刪了

往嚮往的觀摩/我讓我的音樂來帶領我來翻過

生命的斑駁/文明的乾涸/老子唱歡了

穿過空氣給你歡樂/請你不要神情都癱了

做點喜歡的事才安樂/去把不喜歡的節目關了

我就喜歡噼里啪啦嘰里呱啦Rap/拿到麥克風我就穿梭

到我的舞台老子不是干說/看到我就聯想全場嗨翻了

你們喜歡的說唱歌手給我拍手/這個擔子老子擔了」

牛逼哇!連著20句,每句都用結尾二字押雙尾韻「an+o/e」!這樣的例子,在這首歌和謝帝的其它歌里,還很多,而這一版的表演也是我聽過國產說唱技術最複雜的。北京南城的孩子們,瞧瞧人家四川娃,你們這兩年說得,實在太CEI了啊!

崔健也是,那麼精益求精,怎麼會在說唱歌詞押韻這件事上,如此潦草?這兒不是新詩不押韻裝牛逼的地方啊,這兒不押韻就相當於音不準拍不穩啊!

5、及物派和文學儲備:崔健vs汪峰

這就聊到了崔健的文學儲備。崔健通常對文字和教育懷有敵意,這好理解,就像王朔已經這麼老了,還對教育懷有敵意一樣(他是寫小
說的,沒法對文字有敵意,新作還得去刨三墳五典),這都屬於青春期的仇記到了現在:八十年代高校里的知識分子,學養上不及解放前,外不及東西洋,確實傻波
依泛濫,讓二位爺趕上了。然而對不起,如果只聊純音樂,請去做古典/現當代音樂,或者爵士樂,或者去當竇唯,既然還搞搖滾,只要還寫歌詞,就請自覺訓練一下自己的文字能力,拒絕和逃避不是健康的態度。

在這裡,我要拉汪峰出來做個對比。罵汪峰是個時髦,可惜罵汪峰傻波依的人,百分之八十都是傻波依,這還不包括只靠人品做派來評價作品的更多大傻波依。別自欺欺人了,臧鴻飛說得好,第一代大王是崔健,第二代是竇唯,第三代就是汪峰。歷史就是大眾寫的(所以歷史很傻波依),您覺著熬淘也沒用,就像您再嫌棄郭德綱如今說的相聲不夠味也沒用。更何況,郭德綱依然說的挺好(他的好其實非常西化,從傳統相聲眼光看不出來),汪峰寫的其實也不錯,因為,他們的儲備,至少應付眼下這個局面,夠。

當然,汪峰最紅火的那一面,已被總結出了常用詞,確實很爛,就那些歌詞而言,汪峰就是新時代的汪國真,正如柴靜就是新時代的柴(那什麼)LING

不過,汪峰是個精明人,他的每張專輯裡,都還有另一面,那一面就是留著堵罵他「偽搖」那幫人的嘴的。從沒什麼人噴的鮑家街第一張起,汪峰就是及物的,「國產壓路機的聲音」、「路旁破碎的輪胎」、「四輪驅動真皮座椅的轎車」、「長安街上蒼白的花」,比起崔健的「紅布」和「刀子」,這些小詞如此及物,但卻不斷交配繁衍,衍生出了他之後的大量歌詞,覆蓋了這個國家一線城市現代工業化和後工業化的大部分外觀。

到鮑家街第二張,汪峰赤裸裸祭出了他的文學儲備:垮掉派,以及從金斯堡追溯上去的惠特曼,也許還有郝舫推薦的Dystopian式科幻小說。這最鮮明地體現在兩首歌詞里:《風暴來臨》和《瓦解》,而這兩首歌將繼續變形為《再見,二十世紀》、《門開了》、《北京、北京》之類,直到登峰造極成《無主之城》和《信仰在空中飄揚》。

你可以指責這幾首歌堆砌,這和李皖指責汪峰愛用排比句一樣,不中肯綮,注意,早些年,汪峰基本只在批判類歌曲里使用及物意象,在抒情類歌曲里,他多數時間還是在蹩腳地模仿惠特曼寫「三葉草」、「車菊花」、「知更鳥」、「與那碎星星」(用「那」字填補歌詞音節上的空白好像是何勇那類文盲(「咬著那速食麵」)才會使的臭招兒吧?)之類的大詞,但通過寫作這幾首密集及物意象歌詞的訓練,到了《信仰在空中飄揚》再往後,汪峰基本已經可以自如地將及物意象融入抒情,而不再限於批判。

在這裡,我要怒贊一下汪峰因為搞了章子怡而被傻波依們恨不得逼逼得而誅之的《生來彷徨》那張專輯,這張專輯裡有好幾句,我以為,達到了漢語流行歌詞單句質量的新高度,比如:


「鏤空雕花的早晨泛著馬蹄水的味道/……沸騰的微信群散發著福爾馬林」


「夕陽下的你看上去就好似燃燒的海倫/……用你那芬芳的乳房將我在公路旁埋葬」


「生活就象對著海象念經」


「月光象獅子般地飄灑」


「為了那些威士忌般的愛人」

在新詩和西方歌詞里,這些意象算常見,但在漢語流行歌詞里,這非常罕見。

6、歌詞和新詩:崔健vs腰、金武林、木馬、周雲蓬、萬能青年旅店、周二下午誰沒來、pk14、木推瓜……

聊到這兒,我支出來兩句。就我視野所及,漢語流行音樂里,只有一個樂隊是純粹用新詩寫法寫歌詞,或者說,直接把新詩搬進了歌詞,這個樂隊就是腰。他們文本的複雜考究,已經越出了歌詞範疇。不過,我一向認為,歌詞是歌詞,新詩是新詩,新詩因為修辭複雜,也許更適合現當代室內樂或小歌劇,對於流行音樂,有時可能會造成障礙。當然,腰是支好樂隊。

僅就歌詞範疇而言,前邊說到汪峰,使用意象的組合,達到奇特的文本效果,崔健的「紅旗下的蛋」當然也很典型,像「煙盒中的雲彩和酒杯中的大海」這樣略微尖新的組合,還受到過食指激賞。如果不只限於寫實和抒情,在漢語流行音樂里,我們還可以看出使用類似方法的一個小小傳統

首先,我們有過偉大的金武林!:


「時間是大鳥,邊飛邊死去,邊有人衝動地唱。」


「把你按進唱片里轉成一首歌,把我放在你口袋裡為你撐腰。」


「讓我在自己家裡,變成一扇門,我可以永遠出門,永遠進門。」

後來,有認同周韌時期的張楚,甚至,還有即將脫離歌詞時期的竇唯!(那時他的歌詞其實已經寫得挺好了)——當然,僅是只鱗片爪:


「他打出一張紅桃三,馬車運著夏天,慢跑過沒人的工廠大門。」


「好事的湯姆和彼特/鬨笑著阿瑟/……不對/把魔方去送到外面交配。」

再後來,我們有過無比牛逼的早期木馬——可惜到了真好意思叫《超現實預言》時,他已經超不起來了,唉……:


「春天,老師們死了,木馬笑著,抵達狂歡。」


「旋轉的木馬,停止了觀看/從圓廣場上,經過的儀葬隊。」


「門開了,女士進來帶著微笑/扯斷了旅館房間里那根線/它通向另一個更大房間。」


「無能的木馬,被分裂後的假人/因愛而興奮的臉,陌生卻緊貼著。」

現在,我們有紅火的萬能青年旅店,不過,我可沒覺得他們句句璣珠:


「是誰來自山川湖海,卻囿於晝夜,廚房與愛」——這是公認的名句。


「來到自我意識的邊疆/看到父親坐在雲端抽煙/他說孩子去和昨天和解吧」——比如這裡,第二句頗佳,而第一句,就是萬青經常犯的語焉不詳的毛病,類似的還有「在願望的最後一個季節」、「用無限適用於未來的方法」之類,這多少沖淡了他們的金句所帶來的驚喜,腰就極少犯這種毛病。

還有周雲蓬


「解開你紅肚帶/撒一床雪花白/普天下所有的水都在你眼中盪開。」

又比如周二下午誰沒來


「輕搖陶然的亭,也許是,鋁的雨影,氫的蜻蜓。/誰會潔白地濕潤,濕潤了藍的夏,夜的娉婷?」


——兩位姓周的這幾句,和前邊汪峰那幾句,用的修辭方法類似。

我知道,肯定有人會說:漏了漏了,還有好多呢嘛!可惜,木推瓜很好,但想只靠動物就組合出超現實的怪誕,還是差了點意思,連他媽譚維維都能組合豬和蚯蚓啊,他們的好在「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獰笑」那種。還有美好藥店,他們所有歌詞加在一起都不如木馬那一句「沒有聲音的房間」奇妙。哦,pk14,那就更別提了,我一直是靠他們來判斷一個人看不看得出什麼叫有病不知怎麼吟,事倍功零,味如嚼蠟的爛歌詞的。?作為新詩,很爛,作為歌詞,混亂。李志?聲音碎片?聲音玩具?算了,將將及格的就算了。

我確實故意漏了幾個名字,而它們是我要聊回崔健和寫實時,要引用的,它們是:

左小祖咒、盤古、舌頭、誘導社(我的大愛)、方文山、張懸。

7、及物派和文學儲備:崔健vs左小祖咒、方文山

和汪峰一樣,左小祖咒也是個精明人。就像概括性的羅大佑和崔健之於上個時代,及物性的汪峰和左小祖咒就是這個時代的正反面。左小甚至比汪峰還要及物,是啊,把歌詞當時評寫,把歌手當公知干,怎麼可能不緊緊貼上現實細節?更重要的,是詛大能夠放下身段,不端著,唯如此,才能最徹底地及物,釋放三觀盡潰的幽默感,和這幽默感中揮灑自如的笑中帶淚。這一點,北京那幫地下朋克本來應該試試,可這幫車子真不行,花粥頂馬那一路的倒是有,誘導社略有,舌頭幾乎沒有,汪峰自然沒有,他擼個管兒也得一臉悲憤地寫成「一個人做愛」,崔健其實也是略有的,「不過不是一對兒一對兒蝦米」,很詼諧,「攥成了一個拳頭,咬了我一口」、「愛情算個屁」,也不錯,可惜,我不知道《網路處男》是不是想放下身段逗一下,真沒逗起來啊!真正能夠在三觀盡潰的幽默感上超越詛大的,在行為上,只有北京最傑出的朋克大張偉(外省(或海外)最傑出的朋克自然是盤古),在作品上,只有牛逼上天的雲母逼

我推測,左小和汪峰的文學儲備差不多,畢竟他們和郝舫的關係都不錯,不過因為能夠放下身段,左小可以做到更本土化,農業詞庫(「養王八」、「八十一條短褲在吳縣」)、民族詞庫(「瀘沽湖」、「烏蘭巴托」、「阿哥有鳥卻無窩」),敞開了用,你很難想像毫無本土化傾向的汪峰去用這些詞,他甚至更願意寫「Jack和Tim是兩個北方男孩」,我操。崔健也想過用這些詞,可你看《農村包圍城市》,即使自創了唐山話,還是那麼隔靴搔癢,他想用農業感來平衡城市化的電子樂,但這個詞庫,真的,他不太會用。不過,又和汪峰一樣,祖大把這套寫法操練嫻熟,也有個自我訓練的過程,我至今覺得「你就是殺死他的被子」、「我臃腫的面將很快被槍斃」、「你消除了連我自己也說不清的惶惑感」之類,都是非常拙劣的歌詞,到了《你知道東方》以後,他才能比較穩定清晰地表達自己,這樣的歌詞:


「我靠在屋前數蝸牛

懶得不願把我的雙臂放下」

已經和前邊說的近期汪峰,水平相當,雖然和汪峰一樣,仍多有廢話和硬傷。

沒辦法,左小和汪峰,因為其歌詞內容的及物性,可以迅速從現實細節中獲取素材,而且,形式上不考究,韻想押就押,不押拉倒,所以,產量巨大,基本形成了摽著膀子比誰出雙張多的局面。

不過,在這場拔河賽之外,還有一個人,同樣多產,影響力卻比他倆加起來都大,那就是及物派歌詞的托拉斯大亨:方文山

我和高曉松一樣,在周杰倫剛出道時心下一驚,《娘子》讓我眼前一亮,《我的地盤》的兒話音押韻也讓我立刻想起
《飛了》,然而很快,我就暗道不好,這哥們兒勢必大火,但如果這種歌詞寫法大行其道,漢語流行歌詞要完。果不其然,方文山這種大規模密集堆砌細節辭彙,古
今中外無所不包的寫法,已經碾壓性地超越了林夕和李宗盛等及物派前輩,新一代詞人蜂擁而上,以此為高,概括性和及物性的生態平衡遭到徹底破壞。終於,市面上紅火的是《蜀綉》和《卷珠簾》——孩子們,你們可能沒聽過,1994年,有個長得像侯寶林的,唱過一首土歌,叫《中華民謠》,歌詞就和現在這些JB玩意兒一樣,雲山霧罩,十三不靠,一句痛快話都他媽說不出來。什麼叫痛快話?就是你們及物派的祖宗李宗盛,終於還是用概括性大詞寫下的:


「給自己隨便找個理由,

向情愛的挑逗,命運的左右,

不自量力地還手,直至死方休。」

汪峰和左小的定位當然比方文山要高,但他們也面臨著同樣的問題:在捕捉到了大量生動的現實細節後,處理的多還是社會現象,少得出太深刻的結論。汪峰的結論就是:我苦悶啊!我彷徨啊!我煩!我飛!祖大的結論就是:又玩兒我們?我操得嘞!又玩兒現了吧?我嘿嘿嘿!

直到目睹綜藝節目上,《卷珠簾》這種詞兒幹掉了俞心樵全是痛快話的《要死就一定死在你手裡》,我心裡反而踏實了:反者道之動,往後十年,您瞧吧,及物性歌詞一統天下之前,就是概括性歌詞的大面積回潮。

8、概括派的回潮:崔健vs張懸、盤古、萬青、周二、舌頭……

概括性歌詞回潮的第一個人,我以為,是張懸

當年第一次聽完她最火那幾首歌,我覺得很奇怪:這小清新里居然沒有寫實細節!那時候,我已經習慣了「躺在你的衣櫃」、「想念你藍色襪子」、「我們的愛起了毛球」之類,突然聽到一個女孩唱:


「你知道,你曾經讓人被愛並且經過/畢竟是有著怯怯但能給的承諾。」


「我擁有的都是僥倖啊,我失去的都是人生/當你不遺忘也不想曾經/我愛你」


「你要如何原諒彼時此時的愚蠢/如何原諒奮力過但無聲/在苦心之後看潮汐的永恆/歲月在這兒,溫涼如絲卻也能灼身/青春是遠方,流動的河。」

我愣了——全是大詞,但內容翻新,概括得近乎思辨,複雜又凝練,萬箭攢心,擲地有聲,真好!

再聽到《艷火》和《玫瑰色的你》:


「於是你不斷地愛我/我能如何便如何/在遙遠的路上即使塵埃看今夜艷火/我等你在前方回頭,而我不回頭/你要不要我?」


「你栽出千萬花的一生/四季中徑自盛放也凋零/你走出千萬人群獨行/往柳暗花明山窮水盡去。」

我拍案——全是大詞,卻不空洞,反而元氣充沛,大氣磅礴,這女孩眉宇間必有一股英氣,身心坦蕩,英姿颯爽,沒有田原式的矯揉造作。一看視頻照片,果然!

不過,大概除了《玫瑰色的你》,張懸更多處理的還是個人感情。想要處理更大格局的流行音樂人里,除了汪峰和左小,有誘導社,後邊聊本土化再時聊他們,還有一員驍將:盤古

我是盤古樂隊的鐵粉。他們的歌詞,根本不會因為什麼概括或及物束手束腳,隨手抄起個針頭線腦都能當狼牙棒,這麼說吧,他們可以滅掉百分之八十的口語/口水派詩人。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我沒法具體引用,簡單說吧,盤古的問題在於:不夠豐厚。

這就聊到了歌詞的豐厚度,什麼叫豐厚?且看下邊這兩段:


「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

因為我的身體已經乾枯。

我要永遠這樣陪伴這你,

因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


「多少人在追尋那解不開的問題,

多少人在深夜裡無奈地嘆息,

多少人的眼淚在無言中抹去,

親愛的母親這是什麼真理?」

《一條大河》只有愛,盤古只有恨,而《一塊紅布》和《亞細亞的孤兒》,你可以說這是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可道理多麼簡單,它們是愛恨糾葛,綿延不斷,沒辦法,這麼簡單,就超越了階級和立場。田間是個好詩人,但不是大詩人。

同樣的大格局和豐厚度,還見於萬能青年旅店的名曲《殺死那個石家莊人》,這首歌生動體現了概括性和及物性在長期較勁後的統一:它的主歌歌詞極其及物,寫河北:


「在八角櫃檯

瘋狂的人民商場

用一張假鈔

買一把假槍」

副歌歌詞則概括國家歷史:


「生活在經驗里

直到大廈崩塌

一萬匹脫韁的馬

在他腦海中奔跑」

我無保留地欣賞這首歌,但也許除了它第三段的主歌(「乒乓少年」),比起前兩段的主歌(「熬粥」和「假槍」)的鮮明寫實,第三段有失空泛。然而,它第二段副歌的感染力太強了,甚至強過了最振聾發聵的「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廈崩塌」,這一點,後邊聊本土化時,再聊。

有趣的是,周二下午誰沒來這支不知什麼來頭的樂隊有首歌叫《X人景山的風》,其結構和《殺死那個石家莊人》有點像,也是主歌及物,寫北京,當然,修辭繁複些:


「皇城根兒紅旗牌兒的絞肉機

三里屯兒帶武器的蘿莉

棺材梳著背頭,童肢煮著假幣(這後半句有點不明就裡)

母親擼著紀念碑,說要崛起,崛起!」

副歌概括國家歷史:


「這捲起景山的風

捲起我的馬門溪龍

讓十三億粒砂子,抽筋拔髓,

在浮生中陪葬一座豐碑」

既然聊到「大廈」和「紀念碑」,這就要聊到一個人,從寫詞路數上講,他比上面這些人都更像崔健,不太及物,更善於概括,以此與國家歷史對話,這就是吳吞-舌頭。我很喜歡《蒙在鼓裡》,全是概括性大詞:


「東風吹你,你還要忍耐

西風刮你,你急不可耐

廣場壓你,你心滿意足

紀念碑扎你,請抬頭做人」

當然,他們最複雜的歌詞是《油漆匠》


「攪肉機現在正在工作

它睜著一隻眼閉著一隻眼


……

閃光的硬幣和國徽四下望了望

都從陰影里溜了出來

尚方寶劍和玉璽安慰著

在路上的精子」

也全是大詞,和崔健一樣,舌頭在試圖抓住最提綱挈領的隱喻來概括這個時代,「尚方寶劍」和「玉璽」很驚艷,不知為何在後來發表的版本里去掉了。

舌頭最著名那兩句,我第一次看見,還沒聽到時,真以為是崔健寫的:


「媽媽,一起飛吧!

媽媽,一起搖滾吧!」


「媽媽」、「飛」、「一起」,崔健愛用,在搖滾歌詞里直陳「搖滾」,崔健也愛用,這首歌的英雄主義,和崔健一脈相承。

不過,舌頭的概括性歌詞仍常犯這一派的痼疾:做不好就空洞。比如他們有首新歌,叫《中國搖滾教父》,像


「這是場真正的遊戲/靈魂和肉體將分離/……吞噬記憶的城市/屹立在危險的邊緣/……

人類在毀滅的路上,開始了最後的衝刺/……到處是變相的自相殘殺/……快戴上新鮮的面具……」

云云,如此陳詞濫調,實在太傷腕兒。舌頭的鐵托粉里,麻煩來個說話利索的,給我講講,這幾句哪句比他們揶揄的汪峰更高明了?甚至還差一大截嘛!因為放不下身段,舌頭在野蠻和靈活度上也比不了盤古。寫「靈肉矛盾」這種俗題兒,崔健倒是有個金句:


「這是身體給予腐朽靈魂的/一次震撼——按——按——!」

你看,雖然想說的大概是「搖滾樂是身體,文字是腐朽靈魂,我要用節奏衝垮你們這幫娘們兒唧唧的傻波依文人」,不過,把靈魂和身體的寓意反過來用,概念關係既深刻,又極富衝擊力,翻俗為新,這才是崔健最擅長的,這一次,在《光凍》里,崔健將此發揚光大。

9、概括派的回潮:《光凍》vs《給你一點顏色》

好了好了,終於,終於啊,可以開聊《光凍》。

前邊兒聊了,崔健在概括性歌詞時代堅挺,在及物性歌詞時代疲軟,現在,在這個概括性歌詞即將返潮的時代前期,崔健攜《光凍》殺了回來。

其實,在試圖及物但效果不佳的《無能的力量》和《給你一點顏色》里,都還殘餘了一些崔健的概括性歌詞,而我以為,那也是那兩張專輯中的亮點。「無能的力量」和「時代的晚上」,是絕好的時代隱喻,《紅先生》概括得酣暢淋漓,《藍色骨頭》如果刪掉前頭的羅里巴嗦,只留概括性的最後一段歌詞,依然光彩照人,這年頭兒,所有真正墮落的傻波依都在聲稱自己特別孤獨,可「要麼我選擇孤獨,要麼我選擇墮落」由崔健唱來,依然悲壯。

然而,在大部分的《給你一點顏色》中,我除了對崔健的及物能力絕望,對他超群的概括能力也產生了巨大懷疑。其中《迷失的季節》、《舞過38線》和《超越那一天》是另外三首概括性的殘餘。《舞》的副歌寫得不錯,還用在了他演音樂老師的那部煽情電影里,但主歌歌詞過於空泛,尤其是考慮到崔健自陳這歌是講東西方最後界限「38線」的。《超》使用了《撒點野》、《飛了》、《盒子》那種用一套隱喻構成一個有敘事性的故事的寫法
可這個隱喻框架失之簡單,深度也比從前的三首歌差太遠。我最不喜歡的,就是《迷失的季節》,這首歌這幾年居然靠熱門電影火了一把,可這樣真的好嗎?我知
道,它是崔健從未專門處理過的文革題材,而且,它和《藍色骨頭》、《小城故事》在歌詞和音樂上都有連續,崔健在葡萄牙吹《藍色骨頭》最後那段小號時,就沒
吹專輯裡的變奏,而是直接吹了《迷失的季節》的旋律嘛。然而,用「花朵」和春秋冬的隱喻,來寫文革和文革後,這和《超》中用「媽媽」、「妹妹」和「我」來寫兩種意識形態的夾縫中的香港,毛病一樣,這也太簡單了吧?簡直是簡陋!深度也就無從說起。這樣的歌憑藉電影,點擊量遠遠高過了同是旋律化慢歌但牛逼多了的《寬容》(雖然前奏吉他略似《purple rain》,但高潮的管樂,我操,真是潮吹啊),不會讓現在的小年輕對崔健留下更片面的印象嗎?

十年了,面對《給你一點顏色》,我幾乎也要相信「崔健對八五後毫無影響力」那套楊樾式俗嗑兒了……

幸虧,幸虧啊,現在有了《光凍》。

10、細聊《光凍》(上):概括性和豐厚度

聊回崔健的文學儲備。前邊兒聊了,區別於有垮掉派和惠特曼儲備的汪峰、有農業和民族辭彙儲備的左小、破壞了概括性和及物
性生態平衡的方文山,甚至更書卷氣的羅大佑,和舌頭類似,崔健最擅長使用的,就是口語化的大詞詞庫。為了避免像羅大佑那樣,面對及物性浪潮,因堅持概括性
而陷入空洞,崔健要做的,是仍從這個詞庫里擇出隱喻,但將這些隱喻間的關係做到深刻,複雜到近乎思辨,我以為,在《光凍》里,崔健幹得深刻無比,眼下無人
出其右,他只能和他自己比。

得了吧,你們會說,又是「和國家歷史對話」那套嗑兒吧?你前邊兒不是說了,那麼多人都這麼幹了?無非罵罵時代,笑笑政府,哭哭自己嘛!不,那連豐厚都談不上,何談對話?更何況,崔健和他們不同,我以為,這次,他不只批判,他還有一個答案,這個答案,貫穿了《光凍》整張專輯。姑且不論這個答案質量怎樣,這年頭兒,有信心給答案的,您能數出幾個來?

還是先聊具體歌詞。

頭裡說一句,《光凍》整張專輯押韻考究,並不做作,很好,重申一次:「從dylan到cohen,從waits到cave,這幫流行音樂的文學標杆,就他媽沒有一個不是押韻押得精妙絕倫」。

從簡單的聊起。

豆瓣還是知乎上有孩子笑話這張專輯全是《花房姑娘》的姐妹篇,我估計他主要指的是《死不回頭》和《魚鳥之戀》,也許再加上《外面的妞》。《死不回頭》全是概括性大詞,確實不複雜,你也許還會嫌它的英雄主義過時,易遭女權主義抨擊(「姑娘你站在我身後/恐懼變憂愁」),不過,它仍然比《花房姑娘》複雜:在過去的「大海」和「花房」對立中間,現在多了一個「土地鬆軟沉默」,這已經不是割捨花房毅然赴海這麼簡樸的大男子理想主義了,而這個「土地」,還將出現在這張專輯的其它歌里。另外,這首歌里有「斬我的首」和「吃掉我的頭」這兩個意象,是崔健從未用過的,頗有力道,這個肉頭兒又生猛的「吃」,還和「含」一起,構成了《魚鳥之戀》中最有衝擊力的意象。

魚鳥之戀》中還用了個崔健早年極有衝擊力的老意象「肺」,可惜這次衝擊力不太強,想當年,那他媽可是這時我的心就象一把刀子/它要穿過你的嘴去吻你的肺」啊!這可能是我聽過最動人的情話了,比a thousand kisses還deep我看評論,還真有不少孩子把這歌當魚水之歡了,操,如果這就是八五後大多數,那就去他們大爺的吧,誰你媽稀的影響這幫糊塗車子啊。這歌仍然比《花房姑娘》複雜,當然不只因為性,不只因為有「恨的距離」,而是魚鳥各自打算離開可又離不開各自的「海水」和「空氣」的根本矛盾,是「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後仍嘗試走的愛恨交織,這比小夥子撂下句「我就要回到老路上」可難多了,其中隱喻什麼,還不明顯?與《死不回頭》里「鬆軟沉默」的「土地」寓意類似的,當然是這裡「朦朦朧朧的大大的床」一樣的海水。

早年聽現場《外面的妞》,還叫《outside girl》,如今崔健明智地將英文換回中文,並強化了西北風,這一點,後邊聊本土化時,再聊。崔健還去掉了「要麼我跟你走,要麼一起腐朽」這一句,換上了更豐富立體的隱喻群,也挺好,不然就跟《死不回頭》里「腐朽的臭」重複了。仍然全是概括性大詞,最有衝擊力的是「射中」。這首歌,其實是我前邊說「崔健有一個答案」時,那個答案的最明確體現。當年「你這就跟我走」、「出走」和「大海的方向」的時候,你知道他說的是去哪兒么?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只是個詩意的嚮往罷了。現在,崔健能明確回答去哪兒了,仍然是「離家走」,已和三十年前不同,《新京報》那位樂評,您現在明白了么?

金色早晨》和《滾動的蛋》是這張專輯裡大眾意義上最「好聽」的兩首歌,全是概括性大詞。我很喜歡「你的表情,有一點兒混/像是烏雲給夜晚,守著大門」,頗有當年「煙盒中的雲彩和酒杯中的大海」的風采,用烏雲、夜晚、大門這種大詞,寫得巧妙細膩,不易。我也很喜歡「組成了心和屁股的圖案」,沒有這個「屁股」,整首詞會缺少一個發力點。《滾動的蛋》中再次出現了「土地」(「雨後的大地走路更難/因為這泥土比這皮膚更軟」),而《金色早晨》中的烏雲,也近似《魚鳥之戀》中的海。這些歌的內容全是連續的:「我」和
外面的妞,魚和鳥,在金色早晨操完,烏雲才能遠去,操完了,雖然身體還軟,但也能輕輕站立,開始像滾動的蛋一樣,在儒家人民的土地上,在傳統和西方的夾縫
里走,走著走著,祖國的新花朵開始跟我犯牛逼,牛逼牛逼也慫了,去你媽的,我接著走,希望能像鳥一樣飛到理性的藍色天空上去,而憑藉這些意象,這種內容連
續性還將擴展至整張專輯……——你看,解釋是解釋了,可有什麼意思呢?還是去看原詞吧!

比前邊這幾首更複雜的,是《渾水湖漫步》和《酷瓜樹》,不過這兩首我留到後邊聊本土化時,再聊。現在聊我最喜歡的《陽光下的夢》和《光凍》。

《光凍》整張曲目剛放出,還沒聽歌時,我先黯淡了一下,標題都不太吸引人。比起左小祖咒的《人民公園》(「在公園裡走走」)和《北京畫報》這種及物性標題,《渾水湖漫步》這種概括性標題,太八十年代,太余秋雨了,當然,聽完歌后,另當別論。更給我這種感覺的,是《陽光下的夢》這個標題,早知道它,早覺得它也太九十年代,太同一首歌了,這和《紅旗下的蛋》怎麼比啊?然而,看著歌詞聽完才知道,這不是另一首《紅旗下的蛋》,這是另一首《一塊紅布》,陽光下的夢是中國夢:


「是個溫暖的坑(另一段為「是粉紅的天空」)

我的汗水在流

可我的心寒冷。」

這種豐厚度已逼近:


「我感覺這不是荒野

卻看不見這土地已經乾裂

我感覺我要喝點水

可你的嘴將我的嘴堵住」

但前者比後者更逼近當下:這兒不再是荒野了,已經溫暖,但還是個坑,蒙住天的不再是紅了,是粉紅,就像粉紅是複雜的,溫暖也不簡單,有善意也有伴善而來的惡,溫暖讓我流汗,它是「你的手是熱乎乎」以及「你的嘴將我的嘴堵住」的新化身,但我還是需要喝水,因為我的心還是冷的。——這樣解釋真搞得我非常難堪,但是不是八五後的大多數那幫孩子,已經被及物派歌詞慣壞了,非得掰開揉碎了端到眼巴前兒才能明白啊?不解釋兩句,豆瓣還是知乎上是不是又要罵歌詞拼湊混亂之類的啊?你娘!

這一版《陽光下的夢》還改了兩句歌詞,我很同意網上有人說的,不改更好。這一版的「現實像條狗/就在你面前顫抖」,原來是「現實像條狗/就在你身上顫抖」,後者是讓狗操,極具衝擊力,而且可能形成這首歌主歌最大的發力點,不知為何改掉,是為了更好地銜接後面的「就在你的繩下行走」嗎?那還可理解。另一處「我的口水在流/我要吐出我的心胸」,原來是「我的口水在流/淋濕了你的胸」,後者又是性,寓意豐富,還是後者好啊。

汪峰的《存在》和左小《苦鬼》的副歌,也基本是用概括性的大詞,處理了相同題材:


「多少人走著卻困在原地

多少人活著卻如同死去

多少人愛著卻好似分離

多少人笑著卻滿含淚滴」


「你叨著煙地投降,跺著腳地想著竅門

人民被迫投降,人民越級上訪

你叨著煙地投降,跺著腳地想著竅門

人民麻煩地上訪,人民被迫投降

我投降在襁褓里,在出神地望著你」

兩位寫得非常好,但是,汪峰和詛大隻告訴了我們其然,崔健告訴了我們所以然。汪峰表達的矛盾,放之四海皆有,詛大表達的,未及高層,崔健表達的,則是整個國家的全部當下。崔健的本土化約束了他的概括性,他的概括性又豐滿了他的本土化,於是才能再次達到和國家歷史對話的高度。

我不覺得我強詞奪理,但如果你覺得了,我們繼續看《光凍》這首歌,這是這張專輯裡,歌詞最複雜的一首。

光凍》原來叫《光的背面》,寫汶川地震的,專輯這版的歌詞改動非常大,我很欣慰。這版是用「光」和「冰」兩套意象群勾勒錯綜複雜的矛盾,而原來的詞,如果我聽的可靠,只有「光」,還沒「凍」,所以,現在副歌里的「光的裡面」和「冰的裡面」,原來是「力量的極限」和「XX的根源」之類,比較空洞。「光」加上「冰」,整個兒意思才能徹底說清,於是它不再是地震哀悼曲,它成了又一首「國歌」。

全是概括性大詞。三個「夜裡」搭起結構,寄寓三個歷史時期,這很明顯。第一夜光太沉重時,空氣像監獄,「監獄」是崔健的老詞(「這自由不過不是監獄」),但用在這裡氣勢不減,一點兒也不煩。第二夜希望總在掙扎里,《陽光下的夢》中的「汗水」再次出現,外面的妞和天上的鳥來到「我」的冰里,操完,第三夜,《一塊紅布》中的「熱乎乎」再次出現,帶著我一起出去,「我已經是奄奄一息」一句非常動人,去哪兒?崔健自有答案,其它歌也回答了,聽明白了嗎?

這麼說吧,就我眼界所及,不記得哪首漢語流行歌曲如此生動且大跨度地描述國家歷史經驗,並對其中暴露的問題給予答案。還有嗎?有的話趕緊告訴告訴我。

總之,《光凍》中,崔健重新使用概括性大詞做隱喻,但搭建出了遠高於《給你一點顏色》時期,可媲美中早期的那種的複雜概念關係,直接與國家對話,更重要的是,他面對時代,給出了答案。

是哪兒的孩子,罵崔健打擦邊球那個,您能告訴我盤古為什麼跑瑞典去了嗎?更何況,如果打擦邊球是指過多利用概括性的隱喻,那麼,隱喻做得不好時,就是《迷失的季節》和《超越那一天》,做得好時,就會具有遠超及物性歌詞的凝結力和豐厚度,也就是整張《光凍》。

11、細聊《光凍》(下):本土化,崔健vs誘導社

本來就想隨便聊聊瀉瀉火,沒承想寫了這麼長,好吧,提口氣,寫完它。

先瞅瞅當年VICE採訪崔健,那外國娘們兒一上來劈頭蓋臉問的是什麼:為什麼我們這些日子在北京聽的年輕樂隊,比起西方,毫無新意?

為什麼?就因為中國當年窮,瞧哪兒有錢就覺著哪兒的文化也時髦,當年迷四大天王的大多數,如今有了點兒錢,小兔崽子們穿上黑坎肩兒細腿兒褲就以為自個兒生在倫敦巴黎,大娘們兒們看中國糙漢吃炸醬麵biaji嘴就要翻著白眼兒罵土鱉,可看美劇英劇里臭流氓滿嘴媽逼蛋操都要manmanman地春兒著岔開腿兒揉個豆兒啊!早二年瀰漫土鱉時尚圈兒的法語和英倫風,無非當年跪舔港台文化的更新版。真以為是進步?更勢利而已!

在第三世界國家,文藝、時尚,甚至最通俗的「好聽」「好看」……一切價值標準都貼著層後殖民的膜兒。只有出過膜兒又回來的聰明人才會患上後殖民焦慮症,也只有真正的土鱉才會像便利商店那樣患不上,嫌崔健土,不懂年輕人,是啊,好些年輕人還當海魂衫回力鞋葫蘆娃紋身就叫本土化呢,懂他們幹嗎?瞎耽誤工夫!他們丫就欠雲母逼給來一電炮。

前邊兒說我早年聽《外面的妞》,還叫《outside girl》,歌詞里還有「take me away from home」什麼的。我當時就想,如果出專輯,最好換回中文,仍能押上ou韻,而且不露怯——要知道,所有抱怨「中文唱著不順嘴」、「一換英文就好聽」的,都不是崇洋媚外,根本就是中文寫作能力爛透紙背,就這能力,換成英文也百分之九十廢話,百分之八十語病。唱這種展覽語法錯誤歌詞的,居然還有人紅了,你媽,如果捧這種人的就是八五後大多數,還真就應了大張偉那番妙論:改革前人心繫农村,搞活後人心向城市,如今大傢伙兒就歇逼在農村和城市當間兒,也就是城鄉結合部了。就是這幫人,以為唱英文歌詞的就代表了高大上,搞的這個國家高大上直接同義於土鱉,然後再回來嘲笑崔健這首西北風土鱉,去你們大爺的吧,崔健上皇家albert廳的時候,你們富一代的爹媽還在家倒騰麻袋片兒呢。現在好了,《外面的妞》里去掉英文,崔健在旋律上利用民族資源,再糊一身泥,滅的就是你們這幫「慫顛顛的二尾子」。

插一句,雖然《外面的妞》是首好歌,我以為它是用民歌來平衡專輯中更易討喜的英式曲風的,而且,它太慢了,如果是為了提高流行度,我不太明白崔健為何要選這首歌當第一支單曲放出,《光凍》明顯比《外面的妞》更容易在更大範圍內贏得喝彩嘛,真是為了矯枉過正?

同樣在滅的,還有原名《苦瓜樹》的《酷瓜樹》。也是靠概括性大詞構成隱喻結構:「樹」、「葉」,以及再次出現的「鳥」和「泥土」,崔健告訴你們丫的了:我這樣的鳥,操過了水裡的魚和外面的妞,「飛得越高,越是慚愧」,你們這些還長在樹上的綠葉,「看起來越美,越是頹廢」,別臭美啦!因為你們還在那樹上,那樹還在泥土裡,而那「泥土帶著風,聞著新鮮,讓人沉睡。」

《光凍》里還有一首歌,也是在處理這個問題,但它的概括性和豐厚度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就我眼界所及,實在無人出其右,他們大多數連觸碰這個問題的視角都不具備。這首歌就是《渾水湖漫步》。

它原來叫《搖滾簽證》,現在做了大幅修改,B段用了假聲,比原來動人,C段旋律徹底改變,比原來有力得多,歌詞則幾乎徹底更換,我聽出原來有一句「雖然我現在只會copy」,這倒是直接點出了現在隱藏在完整成熟的隱喻系統後面的主旨:你們丫真以為自個兒時尚了,光鮮了,自由了?那你們丫就在這爛泥塘子里時尚,光鮮,自由去吧!

崔健早說過「只要天安門上還掛著毛主席像,我們都還是同一代人」,化入《渾水湖漫步》,這就是:


「幸福不再是個目的,而是水中的一條魚」


「我已經聽到了水裡發生的一切,才知道是渾水摸魚的感覺」


「跳下去有點簡單,跳出來卻沒那麼容易」


「渾水就是新鮮空氣」


「告訴你水中也是監獄」


「魚」、「監獄」、「空氣」再次出現,「水面」也和其它歌中的「南牆」、「海」、「僵硬的殼」等等構成了臨界面,整張《光凍》就是在講這個國家在這個臨界面上的故事。這首歌中的「土地」倒是和其它歌中的「土地」意思相反,這也很好理解,其它歌是從海面朝天上飛,從光里向外面走,這首歌是往水裡跳,方向雖反,寓意一致。「同行的人還有誰/看見我的心落水」和「上面的人先別下水/告訴你我曾經是誰」配以假聲,催人淚下。

在流行音樂里,以本土化對抗後殖民,手段有三:

一是歌詞的本土化,最為高效的是利用及物性。前邊提到《殺死那個石家莊人》(題目已經及物地本土化了),我說有一段副歌比最著名的

「如此生活30年,直到大廈崩塌。」

還要感人至深,那就是:

「保衛她的生活,直到大廈崩塌。/夜幕覆蓋華北平原,憂傷浸透她的臉。」

「夜幕」對「華北平原」的「覆蓋」,與「憂傷」對「她的臉」的「浸透」,是同構的,形成比喻,異常巧妙。更重要的,這不是東京紐約,這是石家莊,是那些呆在東京紐約的覺著土,但因為有了這幾句,他們再也不敢這麼覺著的石家莊。萬能青年旅店此歌一出,從此開車過河北,黃昏大面積普降時,大概再也無法聽別的歌了吧?

同樣方法寫北京的,有周二下午誰沒來的《X人哀榮四瀉調》:

「她是永恆的絲綢,他是恥辱的肉。/越過長城和宮闕,香山尖叫的紅葉。」


「她是湛藍的煙,他是滅頂的深淵。/埋葬北平的雪,與中國的日月。」

可以爬長城逛故宮的時候聽,不過,周二這幾句可沒能形成萬青那種巧妙的同構。

前邊說了,崔健並不擅長及物性歌詞,直接提到北京的應該也只有《北京故事》吧?當然,《光凍》揚長避短,用概括性歌詞也做到了本土化。

二是音樂部分的本土化。最高效的是利用民族音樂,多是少數民族,早有唐朝、王勇,近有周杰倫、杭蓋、大忘杠之類,左小也算,汪峰就完全沒有,他的音樂完全西化,所以在這個後殖民的文化生態里如魚得水。崔健也嘗試過民族化,從《一無所有》到《城市船夫》和《外面的妞》,很明顯,《舞過38線》還用了他們朝鮮族的節奏。

不過,崔健對音樂進行本土化,除了民族音樂,還有兩個資源,其一就是前邊聊他旋律時聊到的:解放軍軍樂。崔健利用這個資源,得天獨厚,獨一無二,前面那些位無一用過,如今也未見後繼者。不奇怪啊,咱們《解放軍軍歌》就是個朝鮮人寫的嘛。這個資源,在《光凍》里消失殆盡,你找不到一首歌脫胎於它,這是一件引人遐想的事,雖然崔健還在聊戴旭

其二呢,則是京津地區的民俗曲藝。這個資源,明顯區別於民族音樂和解放軍軍樂,用得好的,有早期的子曰,還有驚鴻一瞥的石頭(見首首牛逼的《搖滾北京2》)。
崔健這次的《渾水湖漫步》,尤其是美國現場那版,其實特別像他當年的《北京故事》,京味兒酣醇,不知專輯裡為何弱化了些。說實話,每次崔健利用少數民族音
樂資源時,我老聽著他有點兒言不由衷,比如他有一陣兒演出開場愛請的少數民族大媽,怎麼聽怎麼彆扭,而他利用京味兒文化,聽著就得心應手,舒服。

不過,民俗這個資源,要是用不好,很容易淪為油滑市儈,這二年出來的各色曲藝搖滾(郝雲之流),便是如此糟柑。如何利用民俗資源,又不至於一身俗骨呢?

這就聊到了以本土化對抗後殖民的第三個手段:整體文化形象的本土化

這事兒不那麼技術,不太好聊,我也寫累了,不妨大而話之吧:和王朔姜文一樣,崔健是新北京市民文化的傑出代表。這種文化是紅色政權和北京傳統交合的產物。當年,王朔姜文就是靠它阻擊了港台文化,引領了大眾文化,崔健也不例外。如今,三位爺大概還得靠它來阻擊歐美和日韓文化,並對抗徹底後殖民了的大眾文化。

難啊!王朔已經看開了,自斷塵緣,姜文想跳出這個文化形象,可他一耍花活就耍得憨頭戇腦,要是能踏踏實實回來,拍《老炮兒》哪兒輪得上馮小剛和管虎?(管虎別聊馬小軍們是紅貴,燈罩兒們是底層,您這電影里,梁天演的還叫「刷子」,姜文若招子亮些回來寫實,李慧泉扛的該不只是軍刀了吧?)

崔健呢?當年他的古箏、笛子、簫、鑼鼓傢伙,加在一起,卻沒有薩頂頂朱哲琴那種浮皮潦草的民族感,反而有一股本土的帥勁兒,這正是因為他的根兒在新北京市民文化。這麼帥的痞子勁兒,這麼正的流氓范兒,這二年,我以為已經要被嗚嚷嗚嚷的「暖男」、「型男」、「純爺們兒」、「小鮮肉兒」一類爐灰渣子淹了,是啊,如今娘們兒們一見就濕的是霸道總裁,就算是大叔和老男人(這兩個詞是大學剛畢業熱衷千里騙炮人士的普遍自謂),也不是老流氓。當她們以中產階級老男人形象百般試圖理解崔健時,我都替崔健臊得慌。

還好,還好啊,這麼帥的痞子勁兒,這麼正的流氓范兒,這二年,香火未絕,我只在一支樂隊身上見過,那就是本人的大愛:誘導社。

眾所周知,雷霖起小就獨具慧眼地熱愛《解決》(一般人的熱愛順序是先旋律後節奏),長大後學的紅辣椒和primus,與崔健的funk一脈相承,他的大院背景(他住甘家口三里河一帶,不知哪個知識分子院),也讓他和崔健一樣,與純粹的衚衕文化保持距離,不致陷身滿嘴片兒湯話的民粹。他甚至像崔健一樣熱衷於寫性,而誘導社寫性,是所有漢語流行音樂歌詞中最好的,像最高的高潮一樣好。

誘導社的音樂,大概除了《新疆村》過門的鼓,沒有任何本土化的痕迹,但他們竟如一脈單傳,在整體文化形象上,繼承了崔健源於新北京市民文化的性感和帥,這二年,也就能指望他們,去滅那些「攻德無量」和「萬受無疆」了。

和前邊點名聊過的那些位一樣,誘導社的格局很高,然而,問題也一樣:他們沒有答案。

只有崔健有答案。

12、最終章:崔健的答案究竟是什麼?

答案啊,答案啊,我這一路都說貧了,還以為呼之欲出呢,但你總還得問:崔健的答案究竟是什麼?

《藍色骨頭》里那片藍色的天空指什麼來著?

看過《再見,烏托邦》吧?在這部何勇高級黑的紀錄片里,只有三個瞬間打動了我:

一是吳柯他媽跟他爸說:「炸醬麵!或者是韭菜,包餃咂?」——欻然淚奔。

二是竇唯的死不開口。——這簡直比「死不回頭」還動人。

三就是崔健,這個人愛像GD領導人一樣總結各種三大原則,就像他愛在各種訪談中打嗝兒,在1小時零8分,崔健擲地有聲地給出了他的答案:


「只有兩個字:開放!」

簡單?

在中國,一切簡單都比你想像的複雜。

再聽崔健說一遍:「只要天安門上還掛著毛主席像,我們都還是同一代人。」


樓主說的的過氣也就是作品和本人不在大眾的主流音樂消費渠道了。這些渠道包括各種網媒、電視、娛樂節目、音像店甚至是電影院電視劇。

如果標準是這些,那麼的確是過氣了。

說起崔健很多人都會聯想到其發跡時的背景。崔健本人也會在演出或者言行中透出對政治等問題的看法,我很相信他本人是真誠的。

但是說唱歌本身就是要說唱歌本身,我並不希望他一直到老都背著一個政治犯一樣的身份去唱歌。撇去這個賣點,崔健的很多歌本身就非常的好。《花房姑娘》是我心中的神作,無論是歌詞,編曲,還是演唱。我不在意一個歌者是否迎合主流的文化消費(這也是經過了漫長的非小眾不聽的裝逼階段後的反思),這是個人選擇,只要是憑他自己的心意,唱他自己想唱的歌,一直唱到老,事實上崔健做到了。

PS.他這個年紀唱這些歌好辛苦。聽現場感覺他隨時可能會一口氣上不來-_-,真的挺感動的。


我會告訴你在那個2002年第一場雪的年代我聽到了崔健《不是我不明白》,從此以後我的隨聲聽(那時候手機還不流行內存卡)後來的手機、電腦就從來沒有過所謂的流行歌曲。

嗯,為什麼不會過氣?

《盒子》《一塊紅布》我們就不談了,這些談的人太多了,百度隨便一搜都是高質量的讚揚,都比我談得好。

我來說說我接觸的第一首《不是我不明白》。嗯,當時我是在一個電視劇里聽到的,一個醫生拿著酒瓶在唱「不是我明白,這個世界變化快」,後來我就順著這句歌詞找到了《不是我不明白》,找到了崔健。這個年代不早不晚剛剛好。為什麼剛剛好?因為我那時候剛好十六七歲,已經脫離學校、家庭有一兩年了,真好對上,原來世界史這樣啊?各種討巧賣乖,各種阿諛奉承,各種刻薄的老闆,刁鑽的老闆娘。

不是我不明白啊!「過去我不知世界有很多奇怪(老闆們為什麼都像狗血電視里的壞老闆一樣?喜歡剋扣我們的工資?),過去我幻想的未來可不是現在(我難道幹活比誰少嗎?我難道做事不認真嗎?為什麼我得不到我應得的?不是努力刻苦的孩子都會得到老闆的賞識么?)」他憑什麼當老闆?就因為他婆娘長得好看,喜歡和項目部的領導開玩笑? 我明白啊!

我想說什麼來著???我想說每個有思想的青年都會在某個時段思考某些問題,而這些問題崔健也想到了,還很簡潔給你寫成了歌,當你困惑這個世界為什麼是這樣的時候,你找到了《不是我不明白》,當你困惑他們為什麼都那麼奸詐的時候,你找到了《投機分子》,當你碌碌無為(少年誰不碌碌無為啊?)的時候,你找到了《混子》。當然,當你找到真愛(或者窺見了我d的某些秘密)你可能還會愛上《一塊紅布》(朔爺說:讓我內流滿面) 於是我們和崔健共鳴了,於是崔健不朽了,然後崔健就永遠不過氣了。


自從98年《無能的力量》到現在的十五年里,就05年的《給你一點顏色》一張專輯, 從這個角度,即從崔健自身的角度,可以說是產量太少。

跳出崔健自身,看整個業界,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能超越崔健的專輯沒有多少。特別是音樂性方面,崔健十幾二十年前的東西依然領先。從這個角度,你能說他過氣?

如果樓主的問題是從大眾流行的角度,那不僅僅崔健過氣了,無數大師、無數經典全都過氣了。


時代背景和政治因素非常重要,當然崔健本身的作品也有很強的說服力。如今他對於流行音樂來講已經過氣了,但曾經的高度還是成為歷史的標杆。


崔健不是流行歌手,基本不在娛樂圈,一般人如果不聽大陸搖滾,知道崔健的應該不多,既然從未流行過,怎麼過氣?


題主,問這種問題會被噴你造嗎?喜歡他的人會一直喜歡,對他無感的人恐怕也會一直無感下去。 而且不要以自己的小心思和自己的小圈子去度他人和更多人的想法,你怎麼知道現在就沒有90和00後喜歡崔健、黑豹他們的?又現地圖炮


藍色骨頭是8年前的歌兒,當時的我聽不懂,現在越聽越來勁兒~

所以,崔健是走在時代前面的人啊,不可能過氣的。


那是懂音樂的人越來越少了,浮躁的人不懂崔健。


現在總有這麼一個現象

總是有不少粉絲說齊秦過氣了/周華健過氣了/沙寶亮過氣了/林憶蓮過氣了這些老一輩的快下去吧讓我們家xx才是引領新時代潮流的人物巴拉巴拉

讓我說就是這群人真特么不要臉

我就問憑什麼?

就憑一點作品沒有靠一張臉吃一輩子?

就憑一點演技都沒有還成天說著你知道xx有多努力嗎?

就憑一點批評都容不下,稍微有點批評就被腦殘粉的口水淹沒的胸懷?

就憑作品拍成屎,唱歌連環車禍還一臉委屈的說是不是只有你死了才會不罵你?

你說崔健過氣了快下去吧讓我多多曝光

好啊沒問題

再寫個花房姑娘同水平的歌

問題就是現在所謂的新生代偶像花房姑娘唱都唱不下來

你們愛豆要是爭氣要是作品遠超過崔健唱功超過沙寶亮林憶蓮周華健

他們想不過氣都難

問題在於你偶像

不在於崔健

成天屁大點本事沒有一點不努力就讓人快下去吧

也不知道放的哪門子屁

想成事,努力是誰也逃不了了。

成天想著怎麼從粉絲手裡拿錢

你死二百年也是會有人罵你的。


為什麼要用過氣或者不過氣衡量藝術作品呢?


老崔的人格魅力真的是永遠不會過氣,


「過氣」這個詞和崔健放在一起怎麼看怎麼覺得不對勁。

如果是問是否「過時」的話,我們活在同一個時代的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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