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理解鮑德里亞對福柯生產-權力觀念的反駁?

日常複習寫作資料的時候,突然注意到以前都當背景噪音的這麼一段話:

「……真正激怒福柯的是1977年3月出版的鮑德里亞(Jean Baudrillard)的一本評論著作《忘掉福柯》。鮑德里亞是巴黎第十大學即農泰爾分校社會學系教授。1976年伽里瑪爾出版社出版了他的《象徵交換與死亡》。該書被公認為後現代主義的一部開拓性著作。鮑德里亞提出,現代社會的一個特點是,複製、幻影取代了真實。《忘掉福柯》發揮了這一思想。

「鮑德里亞認為,福柯的話語是其所描述的權力的一面鏡子,即一個相反而相同的權力話語。理由是,福柯的話語溢滿其對象(權力)的最細微隱蔽之處,因而與之重合,沒有給能夠限制和對抗權力的「現實」留下任何空間。

「另外,他批評福柯是對影子作戰。福柯之所以能夠談論權力和性,是因為福柯意義上的權力已經瓦解了。當代社會的巨大「模擬機制」已經把那種權力變成「超現實」。這種機制製造出來的不過是關於權力和性的真理影子。他還批評福柯把權力和反抗視為同一本質。這實際上堵塞了反抗的可能性。(See Michael Clark,Michel Foucault:An Annotated Bibliography,New York:Garland Publishing,Inc,1983,p)(大師傳記館書叢-福柯思想肖像,劉北成著,2012年4月)

針對上文的概述性文字,我有三個疑問:

1、為何鮑德里亞認為福柯的「話語」與權力話語相反而相同,是後者的鏡面反映?在這個意義上,是否可以舉例認為馬克思主義話語是對生產/資本話語的鏡面反映?

2、如何理解鮑德里亞聲稱的「權力已經瓦解」,或「模擬機制」?

3、鮑德里亞基於什麼理由或理論宣稱福柯「堵塞了反抗的可能性」?


@小蠢熊顯然是讀波德里亞的萌新。還沒有熟悉波德里亞那種老司機的思想把戲。

波德里亞從來沒有哀嘆真實,他是在表演哀嘆真實啊! 他所期望看到的,就是對於他哀嘆的應激性反應。既然真實不復存在,那麼為什麼我們還把對真實的緬懷當真呢?如果你們信了這樣的把戲就說明真實仍然存在!這是波德里亞從讀者的反應中開掘的激進性,不要認為你能捕捉到波德里亞的確切觀點,因為在讀的過程中你的觀點也是被波在他的真假彈珠盒裡來回滾!

認為波德里亞表述的某種態度代表他的真實觀點,這是讀波德里亞最容易出錯的地方!讀波德里亞的時候,尤其是他後期的文本一定要注意一件事情:當他敘述某種懷舊性或者批判性論斷的時候,這些論斷往往都是述行性的(performative)。你可以理解成它們是表演性質的。而這種述行性的表述本身就表現了波德里亞「擬真」的概念。也就是說,一句話,是真的,但這種真是表演出來的,並不具備任何意義上的形而上學本質。它既不能鉚釘我的觀點也不能決定我把我的表述當真。反之的是,它可以和任何一個與之矛盾的論述互相拼貼在一起(所以說你經常看到波會表述兩個完全矛盾的論斷)。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波德里亞對真實-虛假二元論的挑戰比誰都深刻。福柯德勒茲僅僅做到了一元論的取消主義。但這並沒有將真實-虛假的形而上學顛覆。按波德里亞的觀點,對二元形而上學的顛覆恰恰不是創造出一種非二元的理論,而是對二元論的某種遊戲性應用。在這個意義上,真實和虛假再也不能對立,它們互相交換彼此,它們之間的含義已經混淆在一起了!(象徵交換)。顛覆可能就是一種將意義的間隔徹底破壞的戲玩活動而不是正兒八經的批判,批判永遠無法顛覆,批判不斷創造不可顛覆:它給我們規定了新的形而上學。

然後你按照波德里亞的思路發現福柯仍然在企圖用普遍主義的話語進行著這種規定。這裡我們注意,規定不是在福柯理論的層面——比如權力,顯然不是形而上學的。但是無法逃脫掉形而上學特徵的恰恰是權力批判這種話語本身。它旨在聲稱一切境況皆由權力構成。首先,這要承諾對於每個人來說,權力都是真實的,而這恰恰是懸而未決的!權力對每個人都真實嗎?還是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認識技術而不能被統一的宏大敘事統籌?就是在這種普遍主義的覆蓋中,將不同目的的人統戰在一個目標之下,也就是說你只有反抗權力才算真正的反抗(馬克思:你只有實施無產階級革命才是對資本主義真正的反抗),這些宏大敘事的統戰拒絕承認裂變性的原子革命,規定了革命的路線(被規定的革命還說革命嗎?),從而阻塞了反抗的可能性。反抗恰恰是創造不同革命的遊戲,它如果縮減至一種反抗,這種反抗本身就是新的壓抑。

不過我必須說福柯在後期其實開始激進了,或者說後現代了。自我技術和象徵交換是很像的。以及性史對革命性話語的批判(我們不要忘記福德之間的分工:福柯說他來對付馬克思,德勒茲來對付弗洛伊德)。《性史》中說不僅壓抑是一種權力,能夠言說被壓抑的事物也是權力賦予的。壓抑--解除壓抑這兩個步驟是權力運作的完整循環。正是對壓抑的言說營造出新的權力。然後順便說一句,很多人讀福柯,尤其是什麼李銀河之類,看見「壓抑」、「性」兩個字眼就認為福柯批判對性的壓抑,呵呵,福柯牛逼的地方恰恰在於他批評的就是你們這幫學者如何有權力來揭露這種壓抑,如何有話語權來規定什麼是壓抑什麼不是(什麼是革命什麼不是)這也是很成問題的,謝謝!


鮑德里亞總是在嗟嘆擬像至上和真實的消逝。福柯和德勒茲致力於取消真實/虛擬二元論,這種尼采式的精神鮑德里亞沒能接受,他不斷哀悼真實和救贖的消逝。若體察他對自然這個詞的態度,大概可知。

附一個德勒茲和鮑德里亞的擬像理論對比

http://www.js-skl.org.cn/uploads/Files/2016-05/26/1-1464250103-504.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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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補充

首先反對踩著人家說話的這種行為。除非是在一種戲仿中,不同意且要表現的不同意的意圖下有意進行這種行為,否則令人不爽。

「認為波德里亞表述的某種態度代表他的真實觀點,這是讀波德里亞最容易出錯的地方!」這句話是否也預置了真實和正確了呢?這句話的真理性能否在證據或經驗的形式上被預設並展現出來?——如果拒絕這種預設/顯現的方式的話,死去的他的觀點講超出所有人可能經驗範圍中。那他會怎樣看自己的死亡呢?

鮑德里亞的這種遊戲是否又是一種辯證法傳統下的遊戲呢?更重要的是他的這種辯證遊戲是否是要體現一個解答,還是差異本身,這將是他能否和德勒茲能否調和的關鍵。當然德勒茲似乎是不願意和他調和的,他認為從來就沒有沒有真實而不是真實不復存在。他反對潛在和顯現的固化而強調潛在/顯現的力量。物去變成他所不是之物的能力。

通過辯證遊戲的張力可以給予革命的可能性,帶來革命和運動,這就有一種類似本雅明的革命的意味了。辯證意象讓階級鬥爭不斷質疑政治中的勝利者而實現政治,但又為神學馬克思主義留下了位置。

同時又有個問題,現在這個進行遊戲的遊戲主體浮現出來了——如果拒絕這個主體,那遊戲本身還能進行下去么?時至今日,這個辯證遊戲還有多少人在玩呢?

至於福柯和德勒茲的「一元論」似乎否定了這個張力的存在,似乎承襲了一個實證主義的傳統,而他們卻一直是在極力拒絕否定本身的:德勒茲有塊莖/生成哲學把我們帶離了辯證法的否定轉向於差異之流,積極的直面生成自身;福柯後期在性史里對權力/抑壓的批評,嘗試知識-經驗-權力機構三角流動的建立,乃至倒轉clausewitz的戰爭/政治命題(雖然他有說最終一戰這種曖昧的話)開啟了生命政治(於阿甘本大成)——在「理念」的調節下,只要我們還願意變成我們不是之物,他們其實提供了更多的反抗的模式。

我讀書少,我的知識和時間有限,沒能力解讀"鮑德里亞",只是藉由一些其他人的觀點來說出觀點。正如一個霍布斯式的信仰:我信上帝,但我可能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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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張一兵那篇文章,鮑德里亞的觀點變化有點大,他對否定形式上真實的感情有種戀愛一般的不確定。

從文中可以看到,他對生產的觀點的變化和他對馬克思主義的態度變化十分有關,但是鑒於蘇聯後來的墮落,其他左派人士對馬有著極其曖昧的關係,他在對福柯的生產批評的時候(我認為)應該還是認為福柯的權力論還是以功利或某些經濟性原則(如馬克思下生產和生產力為肛)運行而忽視了耗費。但是福柯的權力-經驗-知識的三角里,耗費現象學也是可能被蘊含的。

提到耗費又能聯想到鮑德里亞那對莫斯和巴塔耶的改造了。但在巴塔耶的耗費經濟學下,獸性-俗世-宗教這個反覆過程中的第一過程中,獸性暗示了一種原初,這份曾經的真實的感覺太讓人依戀,以至於最後滑過人性的縫隙,演變成宗教的幻象和宗教式耗費。那這份依戀是否會流傳下去?

雖然鮑德里亞聲稱了完美的罪行,不可能證明不存在的東西不存在。抓住了一個殺一個死人的「犯人」卻不能證明他的罪行,就像山寨廠不能去打淘寶上他們的假貨那樣,無可奈何的看著超真實的世界越過符碼,朋友圈,關鍵詞,競價排名和知乎導購手。被大量生產,對著屏幕上的翹首弄姿的美少女快樂大量增殖(或者對著遊戲充值快樂),那他就對三次元失去性趣了么?他再路上看到了幾個「發瘋的」投懷送抱的少女的話還要不要?

尼采之後有個句式流行起來了:xxx已死。後來還有xxx去死和白學家打死之類的。人死了,後人總想去給前人埋屍體。現在我們知道福柯德勒茲之類的混蛋是要棄屍荒野的,拉康德里達和巴特也都有xx之死的,不過他們對這個死的感情不同。巴特比較簡單,媽媽死後自己也被車撞死一了百了,德里達卻最後轉向禮物現象學了。但鮑德里亞可能還是要去上香的。因為他很激進,但很難找到戰鬥性,只好燒個香。又說大家都死了,自己又不肯去死,很為難的嘛。

順便說下,福柯德勒茲看上去是有點失策(欠缺算計)了,後現代看上去日暮途窮了,但他們的確提供了在自由的末世中生存下去的精神平台,而他們的生命才剛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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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我們本身不是所是之物。然而在生成之流中,我對自我的主體意識的異軍突起,統一併同一了自我,然後這個同一的過程中,我的意識必須是知道我自己是自由的。我得到了道德主體即自由給我的自由——即奴役。當我們都知道我們已然自由的時候,我就在我的主體上停步了。

我的自由意志下剩餘的自由只有選項,還有選項之外的不可選——一種否定法在這裡殘留。這種否定法就成了壓抑,成了拉康那邊不可能的能指和慾望,幻想,進而引出精神分裂。必須分裂,因為分裂消滅了我。

革命卻肯定了這種否定,讓這種否定的潛能流入社會的各個角落,讓異質性不斷挑戰知識和權力的邊界,就像康德的理性在不斷調整認知的邊界一樣,使得我們的認知更加廣闊,社會更加寬容。一次性的革命和物自體都在懸擱之中,但把反抗的精神和未來的救贖的種子留給了我們。革命的到來使得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雲散了。

所以保留和積蓄革命精神和革命力量是格外重要的,保留我們微弱的革命和救贖力量是非常必須的。尤其是在當下現代政治和生活中,人民就是主權者,卻不得不不停在例外狀態中排除我們自身的時候——在這個門檻(threshold)之上或邊緣,我們的決斷需要純粹並不可解構的正義,而這種正義卻只能在革命運動自身中帶來。只有異質性和想像力奪權成為主人的時候,他們才不會在例外狀態中被追蹤和排除。

革命是鬥爭的鬥爭,否定之否定。永恆的不是,永痕的無我。是強大的力量,也是力量的流動。

ps》剛才寫了一篇我自己都覺得文字和想法很牛逼的回復,結果傻逼知乎前端出錯沒了,我也再也寫不出同樣的東西,也無法面對和複製當時的我思,所以簡單的寫兩句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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