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理解“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

很纠结,这句话里的矛盾到底是什么?所要说明的道理是什么?希望有实例能解惑!


这是内篇第四《人间世》结尾的话。

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山上的树木,肥润的膏脂,美味的肉桂,明亮的油漆,他们生来就有那么多让人赞叹的品质,谁看不到他们好处呢?谁不知道他们的用处呢?于是,有用之身在无尽的使用中渐渐耗散凋敝却又无法使它停止,这不是很让人悲哀的一件事情吗?

无用之用的无用有两层含义:1. 不要用。2. 没法用。不要用突出的是一个主观特点。没法用突出的是特例用以说明问题。就好像是说,你看我没法用都有这么多好处,那你自己能用而示之无用不是更好吗?并不是说没法用就好过有用,这个一定要清楚。下面就原文内容进行举例说明。

有用而不用。

1.

颜阖将傅卫灵公大子,而问于蘧伯玉曰:“有人于此,其德天杀。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若然者,吾奈之何?”蘧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汝身也哉!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达之,入于无疵。汝不知夫螳蜋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几矣。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类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者,逆也。夫爱马者,以筐盛矢,以蜄盛溺。适有蚉虻仆缘,而拊之不时,则缺衔、毁首、碎胸。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邪!”

颜阖将要给卫灵公太子做老师,但是他听说太子喜怒无常,如果以传统的道德观价值观去教导他约束他,那他一个不高兴可能就会让自己受到伤害;如果不好好教导他,信马由缰放纵他,那他又可能会危害到国家。他的见识总是可以看到别人的过错,却不去想为什么别人会犯错。他很忧虑。另一位大臣蘧伯玉就建议他,要小心谨慎,什么事情都迁就他,但是自己的心却不能跟着他走,一定要端正自己。不要作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的事情。

这就是能用而不用。颜阖是《庄子》中的贤人,去做卫灵公太子的老师,但是太子这个人不对,那么即便有才能也不能显示出来,不要招致不必要的损耗。为什么呢?爱马的人害怕马受到蚊虫的叮咬,出于爱护马的心情,去帮马拂拭蚊虫,但是一不注意没做好就会被马踢到,而伤害自身。所以,必须要分清楚情况才可以决定用或者不用。要立于安全的位置。

2.

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却曲,无伤吾足!”

孔子游历到了楚国,楚国狂人接舆经过他的门前,吟道:凤凰啊,你怎么会出现在这个衰德之世!过往的时代已经远去,未来的道路无法期待。好的时代才能成就圣人,坏的时代圣人仅仅就是苟活而已。当今之世,也只是仅仅免除刑戮而已。幸福轻飘飘的像羽毛一样无法承载,灾祸沉重的像大地一样无法逃避。就这样吧,不要在人前宣扬你的德行了,靠人为规定一条道路是走不通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韬光晦迹,好好的过完这一生呢?

这就是凤歌笑孔丘的故事。孔子游历一生始终也没有达成他的政治理想,这是因为他处在一个错误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他的才能无所可用,他的理想与时代相背。楚狂人陆接舆就做了这首歌谣来劝他。孔子听了他的劝告,没有在楚国逗留多久就返回了鲁国,专心教学编书,为我们留下文明的火种直到今天。假如孔子依然汲汲于功名,想要施展政治抱负,也许他穷困一生也没有什么所得。他人生最后的十年里,专心编书教学,这些看似当时无用的事情,却成就了他千古以来最伟大的事业。有用与无用之分,界限又哪里有那么明显呢?

无法可用

1.

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见大木焉有异,结驷千乘,隐将芘其所藾。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异材夫!”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俯而见其大根,则轴解而不可为棺椁;咶其叶,则口烂而为伤;嗅之,则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宋有荆氏者,宜楸、柏、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杙者斩之;三围四围,求高名之丽者斩之;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樿傍者斩之。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已夭于斧斤,此材之患也。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

南伯子綦在路上看到一棵大树,出奇的大,可以同时庇荫数千匹马。子纂很惊异,说:这是什么树?必然不是普通的树。仔细看它的树枝,弯弯曲曲的没法作为栋梁,看它的树根,疙疙瘩瘩的不能做棺椁,用舌头舔一下叶子,嘴巴就会烂掉,闻一闻气味,人就像喝多了酒三天三夜都不能醒过来。子纂说:只有这种无法成材的树,才能长这么大啊。唉,只有神人才能做到不材啊。

宋国有个荆氏的地方,适合种楸树,柏树,桑树。树干长到一两把粗的时候,做栓猴子木桩的人就把它砍走了;长到三围四围粗的时候,求荣华高屋的人就把它砍走了;长到七围八围粗的时候,达官贵人求做棺材的又把它砍走了。所以,这些树木没有一个能真真正正活到老自然死亡的啊,他们都是在生命的半途夭亡于斧斤,这是良材美质带来的祸患。

2.

支离疏者,颐隐于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胁。挫针治繲,足以糊口;鼓厕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徵武士,则支离攘臂而游于其间;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钟与十束薪。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

支离疏是个重型残疾,靠着一些自己的技能能糊口生活。国家要打仗,他因为残废不被征召,国家有徭役,他因为残废不用参加,国家有福利,他因为残疾可以领取。像他这种身体有残废的人还可以保全自己,活到天年,更何况支离道德的人呢?

像这样原本无心而事实上无用的人或物都能因为无用而安享天年,更何况乘道德而游的真人呢?

然而有用无用又到底如何区分呢?在庄子的另一篇文章里,有用无用又出现了矛盾,但是也更清楚的解释了这个问题。

庄子行于山中,见大木,枝叶盛茂,伐木者止其旁而不取也。问其故。曰:“无所可用。”庄子曰:“此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夫子出于山,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竖子杀雁而烹之。竖子请曰:“其一能鸣,其一不能鸣,请奚杀?”主人曰:“杀不能鸣者。”明日,弟子问于庄子曰:“昨日山中之木,以不材得终其天年;今主人之雁,以不材死。先生将何处?”庄子笑曰:“周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材与不材之间,似之而非也,故未免乎累。若夫乘道德而浮游则不然。无誉无訾,一龙一蛇,与时俱化,而无肯专为;一上一下,以和为量,浮游乎万物之祖;物物而不物于物,则胡可得而累邪!此黄帝、神农之法则也。若夫万物之情,人伦之传,则不然。合则离,成则毁,廉则挫,尊则议,有为则亏,贤则谋,不肖则欺,胡可得而必乎哉?悲夫!弟子志之,其唯道德之乡乎!”

庄子和弟子去山中看见大树枝叶繁茂,但是伐木者却不砍伐,觉得很奇怪,就问伐木者为什么。伐木者说:这棵树没法用,不是栋梁之材。庄子评价说:这树以不材而钟享天年。庄子从山里出来后,去故人家做客。故人见到庄子来很高兴,就让他儿子杀一只雁待客。儿子问:一只能鸣,一只不能鸣,杀哪只?故人说:杀不能鸣的。

第二天,弟子问庄子:昨天山中的大树,以不材得钟天年;现在故人的雁,以不材而死。这到底是什么道理?如果是先生该怎么自处?庄子笑着说:我将处在材与不材之间。但是,材与不材之间,似是而非,不够透彻。假如能够乘道德之正而浮游世间就会变得不同。无毁无誉,时而飞腾,时而蛰伏,趁时而动,而不肯偏执一方;随时间而升潜,以和谐混同为度量,与万物之祖同游;做外物的主人,而不为外物所累,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受到拘束和劳累呢?这是黄帝和神农的处世法则。

但是,万物的私情和人伦的习性却并不是这样。有结合就有分离,有成功就会有崩毁,清廉就会受到挫伤,尊贵就会受到非议,能干就会吃亏,贤明就会被人算计,无能就会被欺负,又有哪一样是可得而必然的呢?真是可悲啊,弟子你要记住,就只有游于道德之乡了。

那么无用之用,与有用之用,材与不材,免乎其累的关键点,恐怕就是“时”了吧。非其时则潜伏,在其时则升腾。所以,接舆劝孔子退隐,蘧伯玉劝颜阖慎言。无用以养身,有用以应物,进退以时,大概应该就是题目“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的意思了吧。

那什么是时呢?大概是“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鸣,不入则止。无门无毒,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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