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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3月10日，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莊嚴宣布，「一個立足中國國情和實際、適應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需要、集中體現黨和人民意志的，以憲法為統帥，以憲法相關法、民法商法等多個法律部門的法律為主幹，由法律、行政法規、地方性法規與自治條例、單行條例等三個層次的法律規範構成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已經形成。」這句話簡而述之，就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已經形成」。這不是一個宣言，這是一個總結；面對這樣的豪言壯語，一屆屆法律人從校門走向社會的時候一定會有所期冀。法律人與普通人不同，他們所學的技能有著更多的制度使命，他們的工作要在「賺錢」的同時通過市場經濟的運行為一個國家的法治貢獻出自己的力量——如果法律這個行當真的是你理想，那這些想法在你看來一定不是幼稚與衝動，因為法律人必須有這樣的熱血。
尤其當你通過了號稱「天下第一考」的時候，當你成為一名大所的律師、法官或是檢察官的時候，你會認為這個「體制」因為你的加入而多了一絲新鮮血液。如果你的潛意識裡認為這個「體制」不是那麼「健康」，你還會認為至少自己不會「腐壞」。你相信事在人為，相信作為一個法律人，至少可以把自己手上的案子做好。你會努力「站著」賺錢，在辦案的過程中贏得當事人與公民們的尊重，一步步通向馬斯洛需求層次的巔峰。
所以在這裡，法律人——請允許我撕碎你年輕的夢想。我無意誘導你這個社會是多麼腐敗與糜爛，因為所有社會都充斥著天使與魔鬼；我也不會跟你說正是因為某種黑暗現象導致了法律在實踐中四處碰壁，因為法律遠遠比你想像中複雜、比司法考試中離奇的情節要更難分析。我想說的只是法律的多重面孔中最真實、最平淡、最具人性也最「醜惡」的一面。我想說的只是，此時此刻，身為法律人的你所面對法律世界，可能會是什麼樣子。
你要承認，這個社會有如此多的「刁民」
對於經過長時間系統法律學習的法律人來說，可能很難接受「刁民」這一稱呼。確實，從法律角度可以界定出「公民」、「法人」、「政府」等概念，而「刁民」卻是一個帶有極強污衊色彩的貶義詞，具有非常「反法律」的色彩；而一旦與古代中國「官民矛盾」的「傳統印象」相結合，這個詞就成了典型的封建辭彙，成了社會主義法制體制中的雜音。
然而我們必須要承認，「刁民」是存在的，而且會廣泛存在；他們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不但不會消失，反而可能會增多，而這也將是中國法制長時期內所面臨的現狀。
何為「刁民」？在古代中國特定的語境下，「刁民」是官員對一些難「對付」的民眾的專用稱呼。而在法律視野下，我們大可以拋開階級色彩對其下一個簡單的定義——「刁民」即是為了實現自身的利益可以不顧法律這個「社會遊戲規則」的一群公民；而視法律高於利益，在法律與利益博弈的境況下可以優先放棄利益的公民，我們則可以稱之為「良民」。
從這個定義我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所謂「良民」與「刁民」，並不是一種性格，而是一種選擇；同時也不是每一個公民在其有生之年都會面臨這些選擇——只有他們在生活中真正遇到了法律與利益的博弈，才有可能走向「良民」或是「刁民」之路。如果沒有利益的誘惑，恐怕沒幾個人會將與體制對抗為樂，而趨利避害是人之自然選擇，這一點並不是通過並不健全的九年義務教育就可以扭轉的天性。
如果將社會當成一款遊戲，那每一位公民就是天然的玩家。囿於智商、膽量、性格、機遇，大部分玩家通常會選擇遵守遊戲規則，但不可避免地會出現為了「超額利益」而規避甚至踐踏遊戲規則的玩家。很難想像哪個玩家規避、踐踏遊戲規則的玩家是為了做慈善——若果真如此，那遊戲規則也根本不需要制定了。
在社會中，這個最基本的遊戲規則是法律，而法律是不可能完善到足以維護好每一位公民的利益的。一旦發生了公民通過法律程序沒有達到維護利益、彌補損失的情況，身處於其中的公民就面臨了一個選擇：
尊崇法律，等著法律最終還自己一個「公道」，我要當個「良民」！法律幫不了我，我就用盡一切手段，那怕違法也無所謂，當個「刁民」！
我們大可以嘲笑那些為了「蠅頭小利」而不顧「禮義廉恥」的公民，為了自己的利益居然可以棄法律於不顧；然而如果這種利益不是「蠅頭小利」而關乎到一個公民的生存問題，那僅僅靠「禮義廉恥」是無法讓「良民」生存下去的，「刁民」的出現也便順理成章了。
確實，這不是「刁民」出現的合理理由。只是「貧賤不能移」在道德上的正確無法讓人很好地生活乃至於生存下去，一個人如果不用違法手段就可以衣食無憂，那他走上一條「不歸路」就決不僅僅是為了解決生計問題。
以上的假設還只是建立在法律運行無誤的情況之下。試設想，如果出現了冤假錯案，而案件的後果又超過了一位普通公民的可承受範圍，那我們要用什麼說服他保持「良民」的身份？
這一切並不是說，「刁民」刁出了道理。「刁民」的大範圍存在並不能證明其合理性，而且絕大部分「刁民」的產生原因並不是冤假錯案，他們只是在法律與利益面前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他們選錯了路，然而法律卻不一定有力量轉變他們的選擇。
你要知道，法律的骨頭或許是「軟」的
網路輿論常常會想當然的認為，「刁民」的出現是廟堂「逼」出來的，這個論斷甚至不值得去反駁——恰恰相反，「刁民」的存在是廟堂「慣」出來的、「寵」出來的。
遊戲規則的設置不是為了讓每一個玩家的利益最大化，而是為了保護每一個玩家的權益，讓他們儘可能地在平等、自願、互利的前提下參與遊戲。要保證這種底線性的規則得到尊重並不被破壞，一方面要使規則本身公平有效，另一方面要嚴懲那些為了利益而視規則為無物的「刁民」。神威如獄，神恩似海，恩威缺了一項，這套規則就很難有長久的生命力。
作為一個法律人，不妨做一個實驗——你可以嘗試代理一個工人工資案，立案時儘可能把所有當事人都帶上，浩浩蕩蕩地去立案。立案的時候，要求插隊，如果未得到同意，就在立案窗口大吵大鬧——你猜，這些當事人是會被驅逐、扣押甚至拘留，還是最終使自己的案子插隊成功？
可是這樣的事情與法院真的沒有什麼關係。假設你是一個律師，帶著當事人去銀行要求調取當事人自己的銀行賬戶信息，可是銀行的櫃員不同意。你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依然沒有說動對方配合。這時候當事人動怒開始對與櫃員大吵大鬧，並要求見經理——你猜，銀行是會出動保安、報警，還是「破例」協助當事人調取其自己的銀行賬戶信息？
再退一步。你還沒有踏入社會，還只是一個大學法學院的學生。臨近畢業，你因為找工作急需畢業證，可是輔導員說發畢業證的時間是後天。你「聽說」有幾個輔導員的「得意門生」都已經拿到了畢業證，可是你平時沒有跟輔導員處好關係，輔導員一再跟你強調「國有國法、院有院規」——你猜，你是跟他好好辯論有用，還是在辦公室「折騰」他一頓有用？
法律人常常無奈地說：「法律是由人制定的。」也許這句話沒有說完，它的完整版應該是：
「中國的法律是由中國人制定並由中國人實行的。」
這不是民粹主義，更不是逆向種族主義——然而法律的制定與實行必然會沾染上一個民族的習氣，如果一個民族中的大多數人奉行「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或是「欺軟怕硬」，那他們的法律也一定天生一副「軟骨頭」。如果每一個法律人在生活中都沒有勇氣與不公正抗爭，那當這些法律人成為法律界的中流砥柱，又如何能指望他們可以撐起包括他們在內的一整個民族的脊樑？
然而還有更進一步的困惑，那就是——「如果不能懲治那些違反遊戲規則的玩家，那如何讓遵守遊戲規則的玩家繼續他們的堅持？」
這並不是一個難破的局，可是偏偏在中國，法律的「軟骨頭」與日漸強大的「網路暴力」完成了交叉感染。如果銀行最終拒絕了當事人的請求、輔導員也沒有提前把畢業證給你都不足以引發輿論風暴的話，那麼法院將一群身披「弱勢群體」光環的當事人趕出了立案大廳會發酵出多高震級的地震？
在此，忘記你是一個法律人。忘記你學過七年甚至更長時間的法律。忘記你曾經在法官、檢察院或是律所實習。請你回答這個問題：當你聽過法院將一群工人趕出立案大廳時，你第一個反應是法院仗勢欺人，還是工人無理取鬧？
一人之心，千萬人之心也。
很多故事被我們神化了，可是你要知道，他們也生活在盛世，正如我們一樣。
你要知道，法律有時候意味著犧牲
然而你或許還會有疑慮。作為愛看美劇與日劇的法律人，你通過《波士頓法律》與《Legal High》得知了日本與美國的法官是多麼「神聖不可侵犯」，法庭是多麼「莊嚴肅穆」的場所。你不禁會問，只要做出規矩來，難道普通公民會不自然而然地理解法律、崇拜法官、敬仰法庭？
這句話在邏輯上，沒有問題。如果真的做下去，法律的威嚴也一定會更高，這一點不容置疑。然而，如果你粗略算一算中國的案件/法官數量比，就能知道「立威」是一個多麼消耗司法資源的工程。在一個「刁民」基數非常巨大、司法人員人數不足、案件數量每年爆破式遞增的時代，要在現有情況下維護整個司法系統的有效運轉不是困局，而是死局。
還是以立案為例：一個當事人想插隊，不一定有這個膽量。但一群當事人想插隊，想要制服他們恐怕要動用至少兩倍以上的警力；如果因為他們擾亂了法庭秩序而對其採取拘留措施，那這一系列的報告、組成合議庭評議、逐層審批就要消耗大量時間。法律規定拘留之時起72小時內應當進行提審，這又將是一次相對浩大的工程。但是——如果認個慫，就讓他們插隊了，無非是讓遵守規則的人多等個幾分鐘。如果法院為了應對類似的突發事件而動用大量人力物力，勢必會造成正常工作的人員不足，損害的還是守法公民的利益。
這還只是建立在一切順利的情況之下。假設在處理「騷亂」的過程中出現了人員傷員怎麼辦？假設當事人聘請的律師不是一個正直的律師而是類似《勝者即是正義》電影中那個「敲詐律師怎麼辦？假設旁邊恰好有一個想博出名的不名真相的第三人怎麼辦？一件正常的維護秩序的法律行為就會漸漸變成醜聞，而經過網路輿論的推波助瀾，一切辭彙都有被催生出來的可能。
中國是一個法制大國。繁華的北上廣深等一線城市，一個區每年的案件量常常會突破一萬，而法官人數無非兩三百人——這其中還需要刨除行政人員。在大學的課堂上，教授與學生花了幾個課時來討論法官裁判的「自由裁量權」，可是如果你是一名法官，前一天加班到晚上十點整理案卷，第二天一上午開了四個庭，中午連午飯都沒來得及吃，當你開第五個庭的時候，請問你如何行使所謂的「自由裁量權」？人畢竟不是機器，在一個把人逼成機器的高速運轉的社會裡，誰也不可能有精力思考「自由裁量權」，而這些事情恐怕不會被課堂之上的教授們放在眼裡。
作為法律人，當普通公民因為幾個與法律並不沾邊政府官員陷入不良事件而質疑司法系統時，當我們寫一篇文章告訴普通公民如何要加班費被看到所有留言都是諸如「法律是為有錢人制定」的暴戾之語時，當我們看到大量根本沒有打過官司的網民為「法官遇刺案件」點時，我們能否對這樣的公民報以信任？而樣的公民，真的值得法律人為之嘔心瀝血嗎？
回答「不值得」的人，你不適合做法律人。
法律人必須是鬥士，這個職業意味著流血與犧牲，直到再不需要有人為它流血與犧牲。
法律學生在考司法考試時常常感慨課堂上諸如「英美法系」、「自由心證」、「熱審」等概念都是象牙塔，其實司法考試本身也有象牙塔的意味。當代中國大致屬於大陸法系，沒有判例法，然而美國大法官霍姆斯的名言對中國一樣適用：
「法律的生命不在於邏輯，而在於實踐。」
中國正在向社會主義法治國家轉型，作為中國法律人，我們真的可以驕傲地說，我們有著在世界範圍內都稱得上健全的法律體系。同時，我們也要看到，法律在現實生活中的實施也確實深深烙上了我們每一個人身上都可能有的「劣根性」。
可是作為法律人，我們也要知道，公民的成長需要時間，而有夢想的法律人，一定要有甘當「燃燈者」的心理準備。在走向法治國家的路上，一定會有人犧牲——法律人不入地獄，還有誰入？
所以法律人，允許我撕碎你年輕的夢想。沒有烈士的革命不會成功，而當下中國的法治事業，不啻於一場革命。
可以去學法網論壇，裡面有很多關於律師執業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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