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如何看待赫拉巴爾的《過於喧囂的孤獨》一書?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本書。
我想很多人都會像我一樣,年輕的時候血氣方剛,對中國這塊土地上發生的例如房屋強拆,化工事故,環境破壞,和人與人之間的猜忌與提防感到厭倦。可是,每當你想改變什麼的時候,個人力量的渺小和旁人的不理解又會讓你喪氣,繼而生出無能為力的痛憤。
有過那麼一段時間,這樣情緒曾困擾著我,也促使了我做出出國的決定。直到三年前,有朋友了解到了我的苦悶,推薦我讀赫拉巴爾的《過於喧囂的孤獨》。這本書後來極大地影響了我,為此我寫了些讀完後的感受,將心裡的話變成文字托出來,也算是向赫拉巴爾致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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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有幸孤身獨處,雖然我從來並不孤獨,我只是獨自一人而已,獨自生活在稠密的思想之中,因為我有點兒狂妄,是無限和永恆中的狂妄分子,而無限和永恆也許就喜歡我這樣的人。」 —— 赫拉巴爾
我要感謝赫拉巴爾用生命完成了《過於喧囂的孤獨》——正如作者自己所說:我為它而活著,並為寫它推遲了我的死亡。同時,我也要感謝213111在我對這個世界感到悲苦和痛憤時為我推薦這本書。
二十年的醞釀,三易其稿,胡米爾 ? 赫拉巴爾在一個如此詩意的書名下面,為我們帶來了一部幾近沒有故事性的小說。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沒有複雜的人物結構,他在這部與主人公融為一體的作品中,似乎更想向我們述說的是一種內心的情感。他用那些迷人的文字,通透的句子,引誘每一位愛書的讀者填充進自己的故事,再從中獲得滿足的喜悅。
在這部帶有悲壯色彩的遺作中,赫拉巴爾毫不吝嗇地施展了他天才般的文字才華。那些如形容計算器「裡面滿載著數學變化的空氣」,比喻專註地讀書是「深入到一本書的心臟中去」,形容爆破的房屋「像件衣裳似得靜靜坍塌」 之類超凡脫俗的靈動表達,以及他從中國道德經到古希臘植物分類學的博聞強識,均足以讓任何一位讀者為之著迷。而在這其中最令我驚嘆的,卻是已化為作者自身影像的主人公漢嘉身上驚世駭俗的獨處能力。三十五年來,他埋在廢紙堆里,撫摸著書上的印字,體會了書信中的秘密,領悟了人與人之間的別離與重逢,隔閡與理解。
他竟從未感到孤獨!在那個逼仄骯髒的地下室里,他彷彿已看透了外界的喧囂世界。
這讓我想起弗洛姆曾在《愛的藝術》里說的,學會獨處才能與人相處,學會自愛才有能力去愛人。獨處和自愛是如此強大的能力,可惜我們卻好像從未認真研習過。
時過境遷。曾經葬送主人公漢嘉的工業化時代,機械冰冷,滿是蒸汽與鋼鐵的嘈雜,如今的信息化時代,則是另一番的景象。數字化無聲的繁忙喧囂,絲毫不弱於曾經的蒸汽鋼鐵,置身微博的熙熙攘攘,便能感受這份急速、忙碌、浮躁、焦慮和要將時間切成碎片的慾望。零散淺顯的信息碎片被網路浪潮所裹挾,撲面而來,轉瞬即逝,與知識無關,更稱不上是思想,它們卻填充著人們的交際空白,把每一個接收者編入這張無形的大網。
在這場浪潮中,沒有倖存者,因為即便不說話,周遭旁人的生活和觀點也足以將人淹沒。被反覆轉載卻自相矛盾的「心靈雞湯」能提供任何觀點,同時也腐蝕著人作為獨立個體的價值觀和判斷力。當個人的情緒被綁架,獨自判斷的能力被剝奪,便有一天再已無法分清偏執和堅持… …
這是一塊虛榮心,表現欲,孤獨感的集散地,約束、忍耐、自律、專註、信仰消失了。
只是,太多的人主動或被動地縱身躍入這張大網中,那些零星的"落網者",反倒成了"可憐"的孤獨者。
可是,又有誰不孤獨?
周國平曾寫過人在寂寞中的三種狀態:一是惶惶不安,茫無頭緒,百事無心,一心逃出寂寞。二是漸漸習慣於寂寞,安下心來,建立起生活的條理,用讀書、寫作或別的事務來驅逐寂寞。三是寂寞本身成為一片詩意的土壤,一種創造的契機,誘發出關於存在、生命、自我的深邃思考和體驗。
以己度人,我自己就曾掙扎於第一階段。急切的聚會、交友、投信、表達,無非是希望用分享自己的生活去獲得一些周遭共鳴,藉以對抗自己的孤獨,至少能分散對它的關注心。可是,最終我失敗了。因為我發現,同齡人杯盞交歡的暢談間,只有我們共同的急切和迷惘,那些自戀性質的自我挖掘,和漫無目的的內心漫遊,又往往是空洞,稚嫩,虛張作勢和自艾自憐的。
我明白到其實人生來便是獨立的個體,無關任何人事的註定孤獨。正如你永遠無法完全明白別人,別人也不會完全明白你。這種孤獨看似是共通的,卻又各不相同。癥結的所在其實並不在外部,而在於內心,它在於一個人是否學會了獨處和自愛,在於他/她是否已擁有直面內心孤獨並與之和諧同處的勇氣與智慧。
當我終於開始接受這個慘淡的真相時,才意識到這將是一場面對個人懦弱,多疑和空虛的宣戰。這種個人懦弱已非膽小,而是首鼠兩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 多疑則是對人的不真誠,無法充分地信任,無法坦率地分享 ; 而最後的空虛,實則來源於無知,不能理解音樂和美術,不能區分信息和知識,膚淺卻自滿,無趣而短視。
同時,一場艱難卻迷人的獨處訓練便開始了。這份迷人正來自於卡夫卡在日記里說寫到的:獨處的時候有一種永遠也不會失靈的超越我自己的力量。它能讓我們擁有額外的力量,去探索和審視生命與世界中不曾被發現的那一面。
結果呢?
竟是赫拉巴爾在書中反覆提到的那一句話:天道不仁慈,有頭腦的人也不仁慈,並非他不想仁慈,而是這樣做不符合常理。
常理是什麼?書中說常理就是在下水道里永遠戰鬥不停的兩個鼠族,它們為殘渣和剩飯,為腐爛的廢物,為橫流的污水,為一切的一切,不停撕咬征戰永不止歇。一旦一方勝利,便又立馬分化為兩個陣營繼續廝打,這才是合符辯證法的。
我意識到生命是通過矛盾和鬥爭向前發展的,暫時的平衡不會永久,因為永久的平衡意味著僵化和板結,如黑格爾所說,是垂死的形態;我明白了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是向前邁進後又向後回歸的,猶如鐵匠的風箱,反反覆復永不停息;我理解了達芬奇如何能靠在電線杆上用心滿意地看著法國兵用他的作品作射擊的靶子,因為他已明白天道不仁慈,毀滅是世界的常態。這正如韓愈主張的「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行」,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碾碎腐朽、文明和所有的一切,而美不會消亡,它只會在毀滅中綻放出更耀眼的光芒。由此我還理解了耶穌冷酷的話語:我來不是送和平,而是劍。不知所謂的悲春傷秋對世界毫無幫助,因為這世界有多殘忍,就有多善良。我還意識到這一切並不僅僅存在於物質界。我理解了列夫托爾斯泰出走前近三十年來為掙脫精神枷鎖所遭受的痛苦,因為蘭波說的正確:精神鬥爭之可怕絕不亞於任何一場戰爭。
於是我明白了我心中從未止息的迷惘和憂思,並由此而生的悲苦和痛憤。我一直渴求一份內心的平靜,但此刻我知道,只要我仍在思考,我的內心就永遠不會真正平靜。這世界終不會和平,生命也沒有唯一的答案。於是我不再怨恨這個矛盾重重的自己,因為這才是常理,這才是符合天道的。
意識到這點,我才終於在內心找到了力量,才得以目睹世間的醜惡殘酷而漠然處之。我已經開始懂得,破壞和不幸的景象也是一種美,而我能理解這種美了。我想,如果我偶爾仍然感到痛苦,那就學赫拉巴爾一樣翹開下水道,去聽一下鼠族的戰爭,便一定就會感到釋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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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這個「樂觀的悲觀主義者和悲觀的樂觀主義者」,在數本書中多次談到要從五樓跳下自殺的老人,這個靈魂的獨居者,在完成他的《過於喧囂的孤獨》後,帶著富裕而高貴的靈魂,隨著主人公漢嘉的步伐,走進了永恆的歷史中。或許正如他在書中引用猶太教法典所預言的那樣: 我們猶如橄欖,惟有被粉碎時,才釋放出精華。米蘭.昆德拉說,赫拉巴爾是我們這個時代最了不起的作家。
昆德拉對他的尊敬,源自於他的形而下吧。他不像昆德拉教條主義,他在生活中寫作,用無窮的活力抵抗著生活的苦難和孤獨,而他一頭扎進這深深熱愛的生活里。
他的小說題材,全部來自這些他所謂的「時代垃圾堆」上的各種人物。小說里寫丈夫回家,他妻子撲上去,先摸他上衣左面的口袋,摸完後又摸褲子右邊口袋,又把他的衣服解開,摸坎肩裡面的口袋,最終摸到他褲子裡面的口袋,發現了胸花,是丈夫帶給她的小禮物。」這描述單調重複的生活場景卻精彩至極。
寫水泥廠退休的工人到了森林裡去療養,結果生病了,本來呼吸水泥場的粉塵很好,結果呼吸新鮮的空氣得肺炎,很悲慘地回來了。他們說,吸了一點新鮮的水泥廠的粉塵就好了,肺炎就沒有了。
在不算很長卻閃閃發光的書《過於喧囂的孤獨》里,他和主人公廢紙回收站的老頭打包工漢嘉合體。文章一氣呵成,段落極少。三十五年來,主人公埋在廢紙堆里,撫摸著書上的印字,掌握了書信中的秘密。他從未感到孤獨,在那個逼仄骯髒的地下室里,文字給他的快樂,沉痛、疼惜超過所有生活的苦難。他喜歡書,他會一邊看著書一邊打包,身上蹭滿了文字。他讀老子,加繆,尼采,他會將歌德,席勒,荷爾德林,康德們的靈魂精挑細選的附著在這些紙包上,用高更多複製品畫作裝點紙包。哪怕它們最終溶解在造紙廠的溶液中——一個「惡狗」一樣買啤酒被服務員嫌棄的老頭卻有如此詩意的行動。
三十五年來,他從廢紙回收站陸續帶了兩噸重的書回家,他不是讀書,而是把美麗的字句含在嘴裡,嘬糖果似的嘬著,品烈酒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呷著,直到那詞句像酒精一樣溶解在我的身體里,不僅滲透到大腦和心靈,而且在血管中奔騰,衝擊血管的末梢。把大大小小的書籍堆滿了貯藏室,廚房,廁所,為了容納這些書,他甚至在床上搭了隔板,將書一直碼到天花板,自己每天就睡在這厚重的書山之下。
他愛著一個吉普賽姑娘,儘管人家稱她甩大便的曼倩卡,他稱她是茨岡小姑娘。
他將老子和耶穌進行對比,「我看到耶穌是個浪漫主義者,而老子是古典主義者的,耶穌有如漲潮,老子卻私退潮,耶穌像春天,老子則是寒冬,耶穌體現的精神是愛鄰居,老子則是空靈的最高境界。耶穌在不停地登山,而老子已在山頂。耶穌神情激動一心要改變世界,而老子卻以返璞歸真勾勒他的永恆,與世無爭。」 他寫天地不仁,還好人類有愛與同情。
他形容計算器:「裡面滿載著數學變化的空氣」,他寫「深入到一本書的心臟中去」,形容爆破的房屋「像件衣裳似得靜靜坍塌」靈動表達,他從中國道德經到古希臘植物分類學都有涉獵。
他寫「他的舅舅喜歡將收藏的小金屬片,銅片、錫片、鐵片和其他菜色的金屬片放在鐵軌上,火車駛過後撿起這些奇形怪狀的小碎片分門別類的存放,起名兒,舅舅去世後,他拿著這些灑在棺材裡,身上像是堆滿了獎章、紀念章、勳章,赫赫顯要。我的舅舅躺在棺材裡那樣神氣,彷彿是我製作的一個非常漂亮的包。」他舅舅生前是給他指點迷津的游吟詩人,他在自己的院子里蓋了一座小信號塔。在樹叢里架起小鐵軌,每個周六和周日,帶著孩子們在三節平板車上在花園裡兜風,晚上則自己坐在上面兜風,喝啤酒。讀到令人潸然。
他迷戀康德的兩句話,出現在書里多次:」有兩樣東西總使我的心裡充滿了新的,有增無減的驚嘆——頭上的星空和我內心的道德法則。」
書的最後他去參觀布勃內的巨型壓力機,發現年輕的工人們機械地完成著工作,沒有人會像他那樣在意即將變成廢紙的書里藏著什麼偉大的思想,他們像飼養場的女工一樣,把一本本書給撕開,面無表情地看著它們被巨大的機器吞噬。他意識到他的時代結束了,不久後他就被解僱了,也沒法帶走他的打包機。冷酷的巨型機器替代還有一絲人情味的小廢紙回收站,彷彿正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影子。彷彿無處不在消失的人情味。
幾十年後的今天,新褲子在唱「我最愛去的唱片店,昨天是她的最後一天,曾經讓我陶醉的碎片,全都散落在街邊。我最愛去的書店,他也沒撐過這個夏天,回憶文字流淌著畫面,沒有文化的人不傷心。」這是一本預言書,預言著全球化給一些人帶來的傷懷。
「對於我來說,最重要的是生活、生活、生活。觀察人們的生活,參與無論哪樣的生活,不惜任何代價。」赫拉巴爾說。
晚年作家和妻子住在郊外的林中小屋,在自己親手安裝的簡易花灑下沖澡,在樹林里撿蘑菇,為了陽光充裕,鋸斷兩個桌腿放在屋頂斜坡上,用打字機寫作。他喝多了後小心翼翼地在院子的柵欄下尿尿,也會因為壞脾氣老太太而嚇得尿褲子。喝酒來了興緻想摸一把妻子的大腿,也會被壞脾氣老太太飛腳踹走。妻子嗔怒他:」到處都可以待,唯獨不願待在家裡的打字機旁寫他那些胡扯淡的東西。只要天氣預報里說過幾天將有個大晴天,他就準會在那天休假,穿得漂漂亮亮,早上8點就坐在被太陽照得亮堂堂的霍爾克飯館。他對那些小酒館了如指掌,知道哪個飯店幾點能有太陽照進來,就跟著太陽在酒館之間一直轉到落山。」——就是這樣甜蜜真實的相愛相殺。
妻子去世後,每天下午兩點多鐘聽完維也納新聞,鎖好克斯科林中小屋的門,搭車回布拉格然後直奔金虎酒吧。他坐在小酒館,轉動手裡的杯墊,聽喝醉的人胡侃。喝到半夜被送回布拉格的公寓。第二天早上十點踏上返回克斯科的路,帶著食物去喂他心疼的那十幾隻貓們,然後把頭天聽來的故事切切剪剪,做做剪貼畫,在院子里打字,有貓咪陪伴。
1997年。84歲的赫拉巴爾在五層的病房窗戶下墜落,和曾經在小說里提到的死亡方式吻合。是否是巧合不知道,他走了。
我就是心疼這個帥過,富有過,寫作過,混蛋過,愛孤獨愛喝酒愛貓咪的作家,很想很想抱抱這個老頭,可惜我只能讀他的作品,思念他。
我的公眾號:麥蘭達 (misstong814)
讀書 / 寫字 / 攝影 / 生活美學
餘生留給熱愛!
這是一個憂傷的故事,漢嘉最終與他以前「嘬糖果似的嘬著「的魅力語句一起被打進了廢紙包,他跟他的書殉情了。 這是一段憂傷的愛情,無論是那個當初愛他的曼倩卡,亦或是後來他深愛上的茨岡小姑娘,她們都以不同的方式逝去了。
這是一場憂傷的文化,壓力機、巨型壓力機;精裝本、毛邊本、新書、小冊子;紙包、廢紙包、廢紙包;紅色的死亡降臨在書上。
從我出生到現在,不過是十七載的時光罷了。面對卅五年做著同一份工作的漢嘉,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以怎麼樣的心情來度過每一天的。因而當我翻開書,指尖落在第一句話的時候,有什麼東西似乎一下子穿透了我的身體。「三十五年了,我置身在廢紙堆中,這是我的Love story。」一本好書,同時是非常耐讀的——就像卡爾維諾在《為什麼讀經典》當中說的:「經典不是那些被人說我正在讀,而是我正在重讀的書。」儘管我已經幾度誦讀這開篇的第一句話,但每次我都被同樣的一種難以名狀的情感衝擊。這就像是杜拉斯的《情人》中那個非常有名的開頭:「我已經老了,有一天……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貌……」你實實在在地可以感受到那些文字下面的靈魂。文字就像精靈一樣,在冬日的篝火旁邊,跳起了舞蹈。我第一次感受到文字中所富含的愛意時在讀《愛的教育》的時候,亞米契斯筆下的那些人物深深打動我那尚且年少的心靈。而漢嘉則是讓我想要流淚的角色。每每漢嘉面對那個喧囂的世界的時候,我都感到一種無力感以及莫名的、深深的悲傷。地下室外面就好似一個巨大的漩渦,雜合了各種各樣的東西,突兀而有荒謬。你無法想像傾盆大雨中,敞篷車一路滴著金色的水,摻和著煤油和墨水,把鎏金的珍藏本運到一個未知的地方。那裡也許沒有熏蒸處理,沒有防蟲措施,沒有玻璃櫃門擋塵,沒有人建立索引目錄,沒有人知道他們在哪兒,沒有溫暖,沒有聲響,沒有光明,沒有人會注意到他們古樸芳香的紙張已被嚙噬得千瘡百孔,沒有人會注意到老鼠已成了他們唯一顧主的情景。所以你的臉上「雨水和淚水一起流了下來」。所以你覺得自己幹了反人道主義的罪行。天道不仁慈,就連你很喜歡的老子最後也消逝在路上。你懂得目睹破壞和不幸景象的美麗,你說:「因為我有幸孤身獨處,雖然我從不孤獨,我只是獨自一人而已,獨自生活在稠密的思想之中,因為我有點狂妄,是無限和永恆中的狂妄分子,而無限和永恆也許就喜歡我這樣的人。」孤獨和寂寞,究竟還是不同的。寂寞是一種怯懦,而孤獨則是一種高傲的情操。漢嘉並不孤獨,他總翻開書到自己最喜歡的那一頁,看著那些自己摯愛的段落,儘管壓力機喧囂不已,但是他依舊操守著他那過於喧囂的孤獨。「我不幸地有幸在無意識中獲得了學識。」這是漢嘉總會說的一句話——總是充滿了矛盾。我無法理解為什麼那是不幸的?難道這不是一件令人感到幸福的事情嗎?我知道你知道自己所獲得的學識並未給自己的生活帶來一絲仁慈——因為天道不仁慈,人也不仁慈——那個茨岡小姑娘,就像夏日裡的一陣清新的風,拂進了你的生活。 在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那個茨岡小姑娘的插入是極其意想不到的,而作者,不,應該是漢嘉,敘述道:「漸漸地,像平時一樣,矇矓中一個茨岡小姑娘銀河般走來了,她是我青年時代的情人,一個文靜、淳樸的茨岡小姑娘。」姑娘的出現暗示著一段新的生活,與之間的感覺不同,紙張的顏色也變得明亮起來,就像風雨之後分外清爽的早晨。「她是我年輕時的一個美麗的小姑娘,我久已忘記的小姑娘。「她對於漢嘉來說,完全不像他說的這樣,相反地是他深深印記者小姑娘,在許多年後,那個死亡的時刻他都還念念不忘。與此同時,我們亦可感受到茨岡小姑娘的那種淳樸和純真,暈啊喧囂躁動的世界形成強烈的反差。在茨岡小姑娘的感染下,漢嘉獃滯的生活也變得靈動起來。可是,就在一切美好的時刻,茨岡小姑娘消失了。她的出現就和消失一樣,不可捉摸。後來,漢嘉知道茨岡小姑娘被關進了集中營死了。我們看到了那個憤怒和傷心的漢嘉,他狠狠地處理著納粹的出版物,狠狠地毀滅著那些令他傷心的東西。作品在這裡略有些反戰的味道,儘管沒有提及戰爭如何,但是茨岡小姑娘的存在和逝去都與戰爭聯繫著。不過我更覺得這是漢嘉人生當中的一環而已。對於每個人而言,年輕的生命總能為我們帶來點什麼。對於漢嘉而言,那便是他的愛戀。但是生命的軌跡是曲折的,所謂美好的事物也終究是有限的,它不是永恆的存在。於是乎,我們便在章節的末尾看到:「天道不仁慈,但也許有什麼東西比天道更可貴,那就是同情和愛,對此我已經忘了,忘記了。」忘記了的同情和愛,是否昭示了最後那個無情的結局呢?亦或是招致了過於喧囂的孤獨呢? 當我讀到漢嘉說道:「他並非徒然寫了那本書,一本我喜愛的書……《論心靈的安寧》」的時候,我預感到漢嘉的生命之燭即將被掐滅了。不管是progressus ad originem還是regressus ad futurnum,漢嘉覺得自己的大腦無非不過是一台碾壓思想的壓力機罷了。當舊的小型碾壓機無法跟上時代潮流的時候,漢嘉的悲劇顯得那麼不出乎意料,只是離去的方式令人意想不到。漢嘉依舊是漢嘉,可是世界改變了;漢嘉像塞內加跨進浴盆一樣,把一隻腳跨進了槽里;漢嘉手裡姥姥攥著一本諾瓦利斯的作品,就像他對其死去的母親和伯父做得一樣,把手指按在令他激動不已的那一句上——我沒有看到《夜頌》,所以我也不知道那手指大概會按在哪一個句子上;「每一件心愛的物品都是天堂里百合花的中心」,茨岡小姑娘也出現了,天上飛著他們當初放的風箏。 那個原本壓碎書脊的壓力機,這回把漢嘉自身的脊骨也壓碎了。 「我拒絕被趕出我的天堂。」 是的,那是一片漫浸了過於喧囂的孤獨的世界。http://weixin.qq.com/r/njt3b63EHPBjrekM926M (二維碼自動識別)
大千圖書館 每次花三分鐘的時間了解一些書中的世界讀這本書的時候我正失業在家,每天獨自一人待著,為數不多的幾次開口說話就是出去吃飯或買東西。當時找工作也不太順利,我還清楚地記得,有那麼幾個瞬間自己彷彿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覺得特別沒意思。但同時那也是我讀書最多的日子,也認真地寫了很多感悟和思考,而最後運氣還不錯,總算是找到了比較滿意的工作。這一切讓我學會了獨處,也得以從容面對不那麼美好的世界,所以當時讀到這本書的時候,心有戚戚。放上那時寫的讀後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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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年了,我置身在廢紙堆中,這是我的Love Story。」老打包工漢嘉的獨白就這樣開場,他在布拉格的一個廢紙回收站工作,整天窩在地下室與機器,廢紙和耗子打交道。但那裡有他所嚮往的世界。
這就是書。
他喜歡書,一旦在廢紙堆中看到好書他就兩眼放光,他會一邊讀著書一邊工作,直到身上蹭滿了文字;他會給每個紙包附上一本精心挑選的經典,將歌德,席勒,荷爾德林,康德們的靈魂附著在這些紙包上,哪怕它們最終溶解在造紙廠的溶液中。三十五年來,他從廢紙回收站陸續帶了兩噸重的書回家,大大小小的書籍堆滿了貯藏室,廚房,廁所,為了容納這些書,他甚至在床上搭了隔板,將書一直碼到天花板,自己每天就睡在這厚重的書山之下。
這小小的地下室是他無限的王國,而在地下室之外則是過於喧囂的世界。漢嘉目睹著一次次的毀滅和不幸:戰爭結束後,政府用一列列火車運走精美的書籍,以換取微薄的外匯;他年輕時的戀人,那位跟他一起放風箏的吉卜賽女孩最後被蓋世太保抓去,從此消失在他的生活中;而他和情人關於生活的美夢則一再被讓人惱火的糞便給摧毀;甚至連下水道里的耗子也在進行著無休止的戰爭,戰勝者總會分成兩撥繼續戰鬥,從這一點來看,自詡為高級動物的人也沒什麼差別。漢嘉自己並不是一個仁慈的人,目睹太多悲劇的他早已習慣漠然處之,只是偶爾想起年輕時那個單純的戀人,又看著被機器碾死的耗子,也會回想起自己年少的時候:「天道不仁慈,但也許有什麼東西比這天道更為可貴,那就是同情和愛,對此我已經忘記了,忘記了。」
所以漢嘉還是願意窩在這方地下的空間中,但最後連這裡也不再屬於他。他去參觀布勃內的巨型壓力機,發現那兒完全是工業流水線的方式,年輕的工人們機械地完成著工作,沒有人會像他那樣在意即將變成廢紙的書里藏著什麼偉大的思想,他們像飼養場揪活雞內髒的女工一樣,把一本本書給撕開,面無表情地看著它們被巨大的機器吞噬。漢嘉意識到他的時代結束了,而新的時代將由這樣的年輕人來主宰。不久後他就被解僱了,也沒法帶走他的打包機,於是他懷抱著他多年在書中汲取的養分,選擇和偉大的書一起被打包進廢紙堆。
冷酷的巨型機器替代還有一絲人情味的小廢紙回收站彷彿正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影子。嚴肅的文字越來越邊緣化了,這個世界每年要產生那麼多文字和影像的垃圾,還有無數人歡快地消費著轉瞬即逝的歡愉,可幾百年後這些文字和影像又有多少能真正留在人們的記憶中呢?傳世的文字從來就不多,而悲哀的是,如今已沒有多少人願意去閱讀它們。偉大的思想者由孤獨造就,而試圖與其對話者也得學會獨處,可惜塵世喧囂,寂寞難耐。
作者赫拉巴爾為了完成這本書,醞釀了二十年,他曾說:「我為《過於喧囂的孤獨》而活著,並為它推遲了我的死亡。」他曾在社會底層混跡多年,看到了很多卑微中的偉大,同時也看到了很多孤獨的靈魂,這本書顯然也是他這麼多年來想說的一切。赫拉巴爾晚年並不幸福,有一次他即將病癒出院時,卻突然從病房中墜亡,沒有人知道他是不是像自己筆下的漢嘉一樣,選擇了主動走進天堂。
我欣賞所有用短暫的生命去追求永恆的人,無論他是光芒四射的偉人,還是毫不起眼的小人物。漢嘉的獨白深深打動了我:「因為我有幸孤身獨處,雖然我從來並不孤獨,我只是獨自一人而已,獨自生活在稠密的思想之中,因為我有點兒狂妄,是無限和永恆中的狂妄分子,而無限和永恆也許就是喜歡我這樣的人。」
我很喜歡這樣的Love Story。最近看了這本書,不是很同意最高票答案的看法,個人覺得《過於喧囂的孤獨》的主題和告訴別人如何享受孤獨沒多大關係。以下是我自己的讀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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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個人體驗的有限和生命的短暫,人在經歷重大歷史進程時,往往只會有茫然、不安和無可奈何的情緒。很多文藝作品便是在這樣一種情緒中產生的。
我看過一段關於電影《春光乍泄》的評論,說其實王家衛拍《春光乍泄》,目的之一是表現香港回歸前港人迷惘和焦慮的心理狀態——97年後的香港會怎樣,沒有人清楚。不知這話有幾分可信,不過看電影時我的確生出幾分「不知何去何從」的感受。
用最常見的講法,時代洪流滾滾向前,大家都身不由己地被裹挾,但也總有人選擇遺留。《過於喧囂的孤獨》這本書,其實講的就是遺留。
主人公漢嘉,是一個打包工。打包,就是將廢紙(多數是書籍)送入壓力機中軋碎,然後打成一個個大包。這項工作漢嘉幹了三十五年。他近乎瘋狂地熱愛書籍,積攢了重達兩噸的藏書,他形容讀書是「把美麗的詞句含在嘴裡,嘬糖果似的嘬著,品烈酒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呷著」,但他又不得不親手毀掉成千上萬冊精美書籍。甜蜜又痛苦,這便是他的love story,一個真正的愛情悲劇。
但實際上,作者的重點並不在於講述一個悲劇故事,然後「表達對摧毀、踐踏人類文化的愚蠢行為的痛惜」。《過於喧囂的孤獨》其實是一本寓言,在漢嘉絮絮叨叨、近乎荒誕的獨白里,處處都有隱喻。正如赫拉巴爾在《手帕結》中談到的,這本書的寫法「既是現實主義,同時也是象徵性的」。
從這本書的背景看,二戰後到東歐劇變這一歷史時期,可以稱得上捷克社會變動最為劇烈的階段。漢嘉,或者說赫拉巴爾,清楚地知道自己身處變革時代,但選擇留在昨日。書中,「天道不仁慈」這句化用老子名言的話反覆出現,就我的理解,「天道不仁慈」,天道無所謂仁慈與否,世間熙熙攘攘與天道無關,萬物不因天道生,也不因天道亡。一種超然物外的態度。赫拉巴爾欣賞老子,他化用這句話,表達的不是消極,而是俯視,是冷眼旁觀。儘管身處變革時代,但他已無意用急迫的心情去跟隨潮流。
文中的漢嘉,沒有家庭,沒有朋友,孤身一人。當他到酒吧喝酒時,額上粘著打死了的蒼蠅,口袋裡掉出老鼠,讓女招待避之不及。赫拉巴爾創造出這樣一個「怪胎」,除了表現與世俗生活、與時代格格不入的孤獨感,我想也是作者高傲的宣示——並非為時代所棄,而是我拋棄了時代。
當然,換個角度講,對於漢嘉,或者赫拉巴爾來說,留在昨日,或許僅僅因為對舊世界的懷戀。從這個意義上說,《過於喧囂的孤獨》與緬懷爵士時代的名作《了不起的蓋茨比》具有相同的精神內涵。書中多次描寫漢嘉打包的過程,他像製作藝術品一樣製作廢紙包,有時甚至用名畫仿作來為其包裝。他工作更注重愉悅而非效率,這恰恰與工業時代的理念背道而馳。他無法適應變革,或者說根本不願變革。最終,當漢嘉參觀完新式的巨型壓力機後,選擇懷抱心愛的書籍用他的老式壓力機結束生命。
他的自殺,或許是因為恐懼失業,或許是為舊時代殉葬,也可能是在極度的清醒下對生命感到疲倦。無論何種原因,老打包工漢嘉,在時代斷裂的節點,做出了自己的選擇,永遠留在了過去。
1997年2月3日,赫拉巴爾在布拉格一家醫院墜樓身亡。當我閱讀《過於喧囂的孤獨》時,總有一種感覺,一切都過去了,一切也正在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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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美好的肉體很多,有趣的靈魂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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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看這書名,以為面對的將是米蘭?昆德拉風格的文字,Too Loud A Solitude,和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20世紀這兩位捷克斯洛伐克的大家,一起經歷過布拉格之春,一起經歷過文化封禁,頗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與昆德拉相同的是,赫拉巴爾這本書流露著的是一種濃厚的,老派的布拉格式孤獨。不同的是,《過於喧囂的孤獨》講了一個有趣的人和他的有趣的靈魂。
赫拉巴爾創作的起點比較晚,1914年出生的他,在知天命的年紀才開始自己噴薄期,遺憾的是,由於政治問題,赫拉巴爾的作品遭到了封禁,《過於喧囂的孤獨》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中寫成的,是他20年創作的中期作品。彼時他居住於布拉格邊上的小鎮,已經走過的大半人生里,赫拉巴爾已經給自己的履歷表寫下了形形色色的角色,這個有趣的人,是一個做過倉庫管理員、鐵路工人、列車調度員、推銷員、鋼鐵廠工人、回收站打包工的法學博士。如果說打包工的經歷給了赫拉巴爾創作這本書的靈感,那從做一個平凡的鋼鐵廠工人開始,就已經在為他一系列小城故事的創作積血攢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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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嘉老頭身上寄託著赫拉巴爾很多臆想,被迫的數年的沉寂讓赫拉巴爾沉澱下來,與昆德拉的隱晦風格相比,赫拉巴爾的文字更靈趣清簡,隱隱有點卡爾維諾的錯覺。漢嘉老頭就是赫拉巴爾的發言人,在其他人眼裡,做著35年打包工作的單身的漢嘉是孤單的,工作生活環境骯髒破舊的漢嘉是孤單的。赫拉巴爾是個理想主義者,在漢嘉眼裡,這個世界太喧囂,人們像追逐腐肉臭血的那群綠色蒼蠅一樣,為了證明自我存在而去社交的人們是可憐的,一直只盯著既得物質利益的人們是可憐的,可憐到漢嘉根本都不願意去為他們費力思考,寧願跟一窩一窩的老鼠們日復一日作有趣的糾纏。
可故事也是現實的,雖然昆德拉說,「為什麼要把我們的每一個行動像一塊餅似的在理智的煎鍋上翻來覆去地煎呢?」漢嘉就是一塊生的麵餅,可只有被煎過的餅才能賣出去不是嗎?孤獨是理想主義者的外衣,但卻從來不是武器。漢嘉的書殿能留駐他的靈魂,那裡有諸位詩人、哲學家、藝術家,還有可愛的茨岡姑娘,可肉體呢?是不是因此要依靠大量的啤酒和勞力工作?
這不免讓我想起《麻醉禮讚》中說的:信仰與夢,戀愛與死,都是上好的麻醉。前三者,漢嘉已經在書和酒里找到了,現在他想永遠地擁有這有趣的靈魂,也許就只有追求第四種麻醉。死亡不過是像水消失在水中,漢嘉老頭躺上了跟他一樣的老式機器,讓相伴35年的老夥計把自己的肉體和靈魂打包到一起。誠如此句:誕生是退出,死亡才是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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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作品完稿於1976年,又等了11年才公開出版。萬幸近二十年的壓抑並沒有讓赫拉巴爾沉寂,反而鍛造出一個有趣的靈魂,讓他的國家、他的人民見識到這種偉大的有趣。畢竟赫拉巴爾這個人,是一個會為了獲得寫作靈感,把桌子和打字機搬上屋頂斜坡的人!
開篇有句歌德的話:唯獨太陽有權利身上帶著半點斑點
尼采也說過:太陽是我胯下金燦燦的睾丸
雖然一切都在無可挽回地走向庸俗,這世上還是不乏美好的肉體和有趣的靈魂
著實有趣啊!
作者:蕭然(來自豆瓣)
來源:喧囂還是孤獨?
《過於喧囂的孤獨》是捷克作家博胡米爾·赫拉巴爾1987年出版的一部小說(Too loud a Solitude),全篇都是一個叫漢嘉的老年單身漢對其三十五年作為廢紙處理工人的經歷和幻想獨白。他雖然是個一窮二白的底層勞動者,卻無意在處理廢舊書籍時獲得了知識和學問,接受了文學、哲學等精神營養而在日常生活之外有了一個浪漫的精神領地。雖然每日在髒亂的環境中機械重複性簡單勞作、暢快的飲酒,與大批老鼠為伍,但通過閱讀老子、黑格爾、加繆、歌德、席勒、尼采、荷爾德林、而進入到一個夢幻的世界,他也通過挑揀出廢紙堆中有價值的書籍轉手給一個需要的學者和教授獲得一些報酬和尊重,並且積累了將其包圍的幾千珍貴書籍作為其寶貴的財富,「自覺有幸孤身獨處,我從不孤獨,我只是獨自一人而已,獨自身活在稠密的思想中,因為我有一點狂妄,是無限和永恆中的狂妄分子,而無限和永恆也許就喜歡我這樣的人」
漢嘉在幻想著經歷著自己愛情的悲歡離合,看著不同地方不同的人們生活,看著耶穌和老子在對話爭吵,他在美好而浪漫的精神世界自由馳騁。他厭惡現實世界,認為人類就像老鼠一樣為生存和利益分裂爭鬥不休,戰爭使珍貴書籍被銷毀賤賣,他的姑娘在戰亂中被害死,現實充滿了痛苦與不堪。他在現世生活中他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loser,工作低賤而髒亂,不被世人尊重甚至會被賣酒的服務員嫌棄,因為喜歡看書幻想耽誤工作而被老闆嫌棄,現世生活一點也不順利。漢嘉在親人去世之後的落寞了中尋找到了兩句詩,第一句是永遠讓他感動不已的康德的段落:有兩樣東西總使我心裡充滿了新的、有增無減的驚嘆——頭上的星空和我內心的道德法則;但是他認為更動人的則是下面的一句:夏天的晚上,當漫天繁星在抖動的光亮中閃爍,一輪明月高懸時,我便漸漸陷入一種對友情倍加敏感,對世界和永恆不屑一顧的心態之中。他實際一直生活在永恆的理念精神世界與短暫的日常世俗人情世界的矛盾中。他在無聊而疲累的工作中通過讀書使「心裡注滿了一種遼闊感,無邊無涯,極為豐富,無盡的美從四面八方向他噴濺。在這種矛盾,這種「過於喧囂的孤獨中看到了一切,身體和靈魂所感受的一切之後,我還有足夠的勇氣使自己沒有瘋狂,我逐漸驚異地儀式道他的工作把他跑進了一個廣大無垠、威力無邊的領域」
「過於喧囂的孤獨』這個吸引人的題目確切意思是什麼呢?我並不確定,覺得與閱讀的精神世界與不堪的現實生活的矛盾是關鍵所在。第一層需要理解的是,漢嘉通過閱讀而獲得了豐富飽滿的精神世界,他與偉人對話談天生活在他們的世界,他完全不孤獨並能忍受生活的痛苦和不幸;第二層,然而這種矛盾實在太大,理念世界的美好與現實世界中的苦難差距太大而不堪忍受,就像一個孤獨的人在幻想中與世界上最偉大的人不停自由對話,他會出現幻聽和自言自語最終精神錯亂,人類虛構出來的精神世界不足以救治現實人類的困境。他從書中獲得了拯救和歡愉而又迷戀成癮對其報以過高的期待,「我不斷地讀書,從書本中尋找預兆,但是書本卻聯合起來同我作對,我一次也沒有得到上天的啟示。」這種豐富和喧囂緩解了他的孤獨最終又毀滅了他。
漢嘉自殺是因為在其用水壓機處理廢紙三十五年之後,新的功效大二十倍的巨型壓力機發明了,工人更加輕鬆而安全衛生的工作,在流水線上不允許暫停翻檢出珍貴書籍,人們也不再尊敬書籍,機械高效而不可能有漢嘉這種無意中獲得學識而自覺幸福的人存在,一個時代過去了,他因為技術進步和不被老闆喜歡而遭解僱,往日的生活軌跡不能再繼續下去,他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在這場暴風雨中,我曾經那般信賴的書本竟沒有一本前來解救我、一言一語都沒有。」我看到整個布拉格連同我自己、我所有的思想、我讀過的所有書籍、我整個的一生都壓在這個包里,不比一個連同廢紙在一起被碾碎的小耗子更有價值……「他覺得自己就像哥白尼提出日心說後的那些因為信仰破滅而自殺的教士一樣,在幻想中用壓碎書籍的水壓機自殺。
評價漢嘉的一生和其自殺的意義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幸福or低賤,殉道or逃避,滿意or後悔)。如果聯繫到「上癮」這個主題,我覺得「上癮」首先意味著一種吸引和安慰,對某種難堪現實的主動逃避和暫時脫離,它能短暫讓你感到快樂鬆一口氣;然而「上癮更意味著沉溺和佔有,一旦你不能控制自己任由自己追逐快樂、時間精力被佔用於享樂而忽視了現實生活中的難題的解決之後,一切都會惡化。使你上癮的東西不會拯救你反而會消耗你的資源和勇氣,喪失改變現狀的血性,你氣血兩虛無可作為,只能成為犧牲和陪葬品。讀書和幻想也會讓人「上癮」,書本包治百病的迷思從古至今不絕於耳,從「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到「人丑就要多讀書」,「如果不是高富帥就得去讀書」。然而,讀書塑造的虛假的迷幻精神世界很可能給了我們空妄的許諾,我們除了那些美夢一無所獲,在人生的路上依舊乾渴疲憊兩手空空。
有意思的是作者赫拉巴爾獲得法學博士學位之後沒有去從事教育和研究事業,而是重構自己的生活,在各式各樣甚至想高溫的鋼鐵廠、骯髒不堪的廢紙回收站當一個普通的勞動者。他認為: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生活、生活、生活。觀察人們的生活,參與無論怎樣的生活,不惜任何代價。因此,從事隨便那種職業在我都無所謂,別人能在鍊鋼廠生活,我為什麼不能?與此同時,從這些職業流進我心田的千百種意象和感受,使我的幻想恣意馳騁。」赫拉巴爾小說的主人公是一些其稱之為處境悲慘的」時代垃圾堆上的人,然而通過「靈感的鑽石孔眼」看到的美景卻使他們沉迷得如痴如醉,環境與現實形成強烈的反差,幻象升華了生命體驗使現實變得可以忍受甚至充滿意義,但幻象卻又拯救不了甚至會戕害現實而使人遭到挫敗崩潰。這中跨越階層的生命體驗(無論是漢嘉自下而上的幻想,還是赫拉巴爾自上而下的生活方式)無疑具有藝術美學和人生價值的體驗,然而此種撕裂對個人的人生真是難以承受的煎熬,選擇背後的痛苦和收穫是局外者難以想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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