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石黑一雄作品《遠山淡影》?


也許對於閱讀,最能打動人的不在於故事,而在於讀後縈繞在心頭的難以名狀的感覺。女主人公的對與錯,正如她自己的內心一樣,糾結複雜,有責怪也有開脫。但對與錯並不重要,作者通過女主人公在冷暖色調的回憶與矛盾的現實之間的來回跳轉,塑造了一種神秘、緊張又壓抑的氛圍,也因此更能體現出人性中溫暖與冷酷,渴望與絕望,擔當與自私…對比強烈卻又無可奈何。

遠山,也許就是女主人公和女兒一起郊遊的山吧,這是女主人公回憶裡面她和女兒暖色調,儘管這樣,她還是把女兒放在一邊,自己自顧自地和美國人聊天。遠山物是人非,回憶就算越來越淡,景子的自殺註定讓女主人公永遠無法釋懷。

小說篇幅不長,三個小時閱讀足矣。但是讀完了感覺自己又老了十歲。


簡單來說,這本書是一個老去的女人通過回憶與年輕時自己的一場對話。因回憶里發生的一切太過苦難,難以面對,她找了個人「佐知子」代替過去的自己去經歷那一切,而給現在的自己找了個相對幸福安寧的替身「悅子」置身在回憶里。但隨著回憶的繼續,這種自欺式自保漸漸失效,佐知子和悅子的形象最終合二為一,達成最後的誠實。

小說從一開始就充滿懸念,主人公悅子的大女兒景子的逝去,二女兒妮基的到來,前者充滿未知的前因,後者將帶來未知的後果。景子的死亡使得悅子記憶畫卷得以鋪展,而妮基作為現實中唯一與悅子對話的人,則是不斷給這張畫卷揭示破綻的人。

1945年8月9日,美軍出動轟炸機將原子彈投到日本長崎,長崎大部分建築被毀,死傷民眾數以萬計。而故事發生在正在進行災後重建的長崎,基調是不可避免的哀傷。佐知子帶著女兒萬里子(景子)從東京搬到長崎,再從長崎的伯父家搬到悅子家附近的小木屋裡。這裡的敘述充滿疑點,如果悅子就是佐知子,那麼佐知子的伯父(文中說她是佐知子丈夫那邊的親戚)則極有可能是悅子的公公緒方,悅子看似平和溫順的性格其實也曾在與緒方對話時露出端倪,例如緒方曾提到,在原子彈爆炸後,作為失去了父母和男友的倖存者悅子,有一段精神崩潰的時間,會在收留了她的緒方家裡三更半夜拉琴,把全家人都吵醒,還有強迫緒方在家門口種上杜鵑花,不然自己就不嫁給緒方的兒子二郎。這樣的有點任性、極端的性格其實和佐知子的人設比較像。再加上悅子提到二郎是個好父親,他當了景子七年的父親,景子想念他。而佐知子帶著萬里子離開東京時萬里子才不過十歲,所以或許關於悅子的生活不一定是虛構的,它起碼大部分存在過,只是因為「回憶」這個虛實不定的設定,很難濾清其中的時間線,更加讓故事疑點重重。

關於萬里子(景子)的回憶,無疑是故事的重點。佐知子並不是一位好母親,「我」其實害怕承認這一點,於是多次借回憶里的自己「佐知子」以及藤原太太的口肯定:「你一定會是個好母親。」這其實又是一種自欺式自保。而在悅子和萬里子的互動中,一開始就埋下伏筆,一個在河邊溺死了自己的孩子的女人給萬里子留下了心理陰影,這個女人一直存在萬里子的生活中,萬里子提到那個女人曾說要帶萬里子去她家,「可是我沒有跟她去,因為天黑了。她說我們可以拿那個燈籠。」,後來的確有佐知子在河邊溺死萬里子心心愛愛的小貓、悅子提著燈籠找河邊的萬里子叫她回家的劇情。這些讓人毛骨悚然的伏筆藉由萬里子的口說出,揭露了「我」內心矛盾的一角。包括現實里悅子做夢,反覆夢見公園裡盪鞦韆的小女孩。妮基說那小女孩是景子,悅子否認,說那是以前認識的小女孩(萬里子)。「那個小女孩根本不是在鞦韆上,一開始好像是鞦韆,但其實她不在鞦韆上。」這是悅子回憶起萬里子小時候自殺的經歷,她在回憶中把她處理成是萬里子從樹上掉下來,但實際上是萬里子自殺未遂。那時候的佐知子在女兒失蹤後是怎麼做的呢?她甚至沒有強烈地要尋找她的願望,她不太願意詢問幫助,怕丟人,被嚼舌根,自己的面子重要於女兒的安危。或許這也是「我」愧疚的點,所以在回憶里也逃避真相。

當然,母女之間並不總是劍拔弩張的,她們對彼此的愛也通過許多隱蔽的細節體現,例如藤原太太訓斥萬里子,佐知子見後冷冷地和藤原太太交換了眼神,其實是在責怪藤原太太對萬里子的態度。萬里子愛她的媽媽,因為其他小朋友說媽媽的難聽的話,萬里子就沖他們扔石頭,小朋友們因此偷了萬里子最喜歡的小貓花花,並且殺了它。以及在長崎的稻佐山,胖胖的女人不停地炫耀自己的兒子,變相諷刺挖苦萬里子,佐知子(悅子)對萬里子的維護。

有一個印象深刻的情節是萬里子想要抽籤得獎品,她希望抽到一個籃子,為小貓們做窩。那個時候,母親佐知子真實的反應是對女兒很不耐煩,可在回憶中,化身為悅子的母親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給萬里子錢,讓她能繼續抽籤,滿足她的願望。這樣的腦補出來的寵溺,就像在還債一樣。透過文字,能清晰感到現實里正在編織回憶的老母親,她心裡的孤獨該是百身難贖。

去到英國後的景子(萬里子)變得更加孤獨,她封閉在自己的房間里,每次她來到客廳,都會讓家裡氣氛變得緊張,她自始自終是新家庭里的局外人。「我只記得她是個讓我難受的人。」妮基說,景子從來不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她既不在妮基的生活里,也不在爸爸的生活里。這種狀態和《芳華》里的何小曼的遭遇很像,只是石黑一雄只通過寥寥幾句的側面描寫勾勒景子的人生,讀者卻可以想見,那是多麼凄冷無望的一生。

題外話:雖然譯者在最後強調石黑一雄本人不希望讀者過於看重故事的背景,即經歷過原子彈爆炸的長崎。可是作為讀者,我難免會因為心疼裡面的角色——特別是小女孩萬里子,而去再次了解這段歷史。在我過去受的教育里,二戰接近尾聲時,美軍向廣島市內投下的鈾彈和向長崎投放的原子彈,僅僅是加速我國抗日戰爭勝利的歷史因素的一種。無論是那時的歷史老師還是當初聽課的我,在知道這個事件後都有一種隱秘的、心照不宣的幸災樂禍。可看了這本書,在冷冰冰的歷史背景下,走進那些活生生的人之後,我會不忍心把民族主義的立場踩得那麼堅硬。這是文學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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