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特奧多爾.蒙森的《羅馬史》?

據說這是一本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的歷史著作,有什麼過人之處嗎?和愛德華.吉本的《羅馬帝國衰亡史》比較有什麼不同或者長處嗎?


謝邀

蒙森的《羅馬史》和吉本的《羅馬帝國衰亡史》應該沒法比較,因為他們描寫的時間段有所不同,蒙森《羅馬史》寫到凱撒時代就停筆了,而吉本的《羅馬帝國衰亡史》則是從哈德良時代開始寫起,兩書不但沒有重合,之間還漏了150年的空隙。

蒙森寫這本羅馬史時就有個夢想,就是以後的歷史研究者看他這本羅馬史就夠了,不需要看前人的史料,當然吉本也是這樣想的,然而大家都知道,我們還是得看塔西佗,波里庇阿和普魯塔克,蒙森的願望沒有成功,但是這就代表這書不好么,並不是。

在我看來,這本書應該是現代史家描寫羅馬共和國時期最好的一本書了,至於為什麼蒙森不往帝國時代寫,據蒙森自己說,他認為凱撒之後的羅馬已經變味了,凱撒是舊羅馬最後的衛道士。

那真是一個陳舊的世界了,即使凱撒那般得天獨厚的愛國心都無法使它回春。黎明必待黑暗過去始得回返。但凱撒至少在酷熱的正午後,帶給疲睏的地中海人一個尚可忍受的黃昏。—羅馬史第五卷結尾

蒙森這五卷本羅馬史中,最輝煌最精彩的應該是漢尼拔戰爭和凱撒時代了,蒙森描繪戰場的功力深厚 可以讓人置身其中,而且文筆優美(一大半是翻譯的功勞,比起吉教社的羅馬帝國衰亡史的豪譯版高多了),不過蒙森並沒有配上地圖,使得初學者會對這些地名感到迷茫,這也是為什麼初學者不適合看這本書的原因。

蒙森筆下的羅馬元老院和羅馬人民,都是充滿激情和活力的,在漢尼拔戰爭這段,他花了大量篇幅讚揚元老院的各種英明決策,而對第二次布匿戰爭羅馬方面的英雄大西庇阿 馬塞盧斯等人只是很客觀的描述,而且蒙森也沒有貶低羅馬最大的對手漢尼拔,可以看出蒙森在這書前期是「歷史唯物主義」信奉者,不誇讚英雄,只誇讚人民,即使羅馬元老院也昏招頻出,到了凱撒卷的時候,蒙森畫風一轉,開始誇讚凱撒,順便詆毀元老院,這也從一定程度說明了元老院的沒落和羅馬個人英雄主義(帝國時代)的來臨。

總而言之,假如讀者初學羅馬史之後,這本書可以派上用場了,你可以把這書當成羅馬人民和元老院的奮鬥史,也可以當成凱撒他的傳記,甚至可以當成文學讀物,雖然只寫到凱撒,但是通過這本書,你應該會深入的了解到羅馬崛起的個人因素和整體因素。

打分:8分


幸賴幾位譯者辛苦努力,我們才能看到中文版的《衰亡史》和《羅馬史》,先向李稼年和席代岳兩位先生致敬。

然後對這二位致以強烈的譴責。這二位的中文水平令人尷尬,文字根本不通,只能從字裡行間、修辭手法來管中窺豹,一睹原文風采。我鄭重推薦灕江出版社的《羅馬風雲》,雖然只是摘譯,但文字水平不知比這兩位高到哪裡去了,讀書難受了就拿灕江版洗洗眼睛。

ps:我試著把蒙森評價愷撒的部分自己按照英文版翻譯了一部分,附在最後。

先說蒙森。《羅馬史》作為史書之所以能得文學獎,不考慮文字技法(實在沒有讀德語的能力),主要是蒙森對他所寫的時代有自己的認識,認識化而為情感,情感薄發之下文字隨之一起激蕩,自然犀利激烈,痛快淋漓。

先介紹蒙森《羅馬史》的內容吧,通行的商務版《羅馬史》分五卷,起自羅馬建城的蠻荒年代,終於愷撒結束內戰就任獨裁官。

前兩卷比較像學術論文,考古學的成分大,沒啥意思,一直寫到皮洛士戰爭。

第三卷是羅馬與迦太基、馬其頓、安條克等國的百年死斗,最終群雄盡滅,羅馬以無上之尊獨霸地中海。這是共和國的上升期,英雄輩出,而以共和國的敵人漢尼拔為其中之最,這可以說是本卷里最光彩的人物了。

(迦太基戰敗後,漢尼拔背井離鄉,在安條克寄居,繼續對抗羅馬。羅馬擊敗安條克後,對希臘和小亞細亞各國整頓安置,指斥國王如家奴,風光得意。然後蒙森筆鋒一轉——

「現在,羅馬的被保護國已經包括了地中海自東到西的一切國家。已經不再有哪個國家值得羅馬畏懼了。可是還有一個羅馬賜以這種殊榮的人在——那無家可歸的迦太基人,他先激起整個西方而後又鼓動整個東方起兵反抗羅馬,只是因為在西方遇到無恥的貴族政治,在東方遇到愚昧的宮廷政治,他的計劃終於失敗……他誕生時,羅馬尚在爭奪西西里,成敗尚不可知;而到他的生命完結之時,他已經看到他和整個西方世界被羅馬征服,並且他的祖國也成為羅馬的屬國,在他對羅馬人的最後一戰,他竟要和家鄉的戰船交鋒;然後他不得不袖手旁觀,看著羅馬將東方也壓倒,猶如狂風壓倒無人掌舵的小船,心中卻覺得只有他一人能領航,使這船從暴風雨中平安渡過。他死時,已不再懷有可遭挫折的希望,但他經過50年的奮鬥,卻還能精誠地保持他幼年所發的誓願。」——商務版《羅馬史》p245)

第四卷則是走下坡路的羅馬共和國的內憂外患。兩位格拉古的改革,德魯蘇斯的變法,都沒能救羅馬於衰頹。經歷了朱古達戰爭,米特拉達梯斯戰爭和同盟戰爭的羅馬也沒有重振雄光,反而是馬略蘇拉等軍閥逐步興起,軍閥們衝進了羅馬城,開始獨裁。

第五卷是全書最筆酣墨滿的一卷。愷撒、龐培、斯巴達克斯;卡萊、高盧、法薩盧。愷撒經過幾十年的明爭暗鬥,終於結束了內戰,建立了嶄新的君主制。最後在針對愷撒的暗殺陰謀中全書結束。

此外,每卷最後總會有文學、藝術、經濟部分的專章,在政治軍事史之外也有足夠的社會史資料。

寫到這裡蒙森就不再往下寫了。原因很多,有的猜測是作者不願意看到最喜歡的人物——愷撒的死去。但據蒙森自己說,是他不再能理解此後的羅馬人了,我覺得這種說法完全可以接受——對於蒙森,如果他理解不了某個人物(對不對另說),那他就真的寫不出好的文章了,關於這一點,整整五卷《羅馬史》都可以為證。

蒙森與眾不同之處很多,從我的角度看來,最大的特點就是,鐵削斧剁,不和稀泥。

一是蒙森對筆下人物有獨到的評價。與強調客觀中立、遇事寫個優劣點一二三四的審慎派不同,蒙森是很乾脆明了的,對不對另說,但看著確實清爽——而且作為史學大家,他的乾脆是不會有史實上的硬傷的。這是最可貴的一點,將幾百年的瑣碎史料串成一個沒有邏輯硬傷、文學史學兼顧的大故事,我目前還沒看到第二個人。

在他的筆下,後世眾多文人的偶像、演說家政治家西塞羅就是個騎牆猥瑣的廢柴,扎馬戰勝者西庇阿.阿非利加努斯是個金玉其外平庸其中的神像,小加圖死守道德不知變通只配當個財務官,偉人龐培遇事不決孤疑冷漠也不是王者之相———與以上諸位相反,蒙森用最大的熱情讚美羅馬死敵漢尼拔,為羅馬文明指出未來明路(至少在蒙森看來是明路)而身死宗滅的小格拉古,睿智冷靜地將國家從內戰中建立秩序的蘇拉,從平民黨的地基里建立君主制、為羅馬文明贏得新生的愷撒。

這些人物的形象是否符合其歷史的本來面目未可定論,但在《羅馬史》里,這些人物都是栩栩如生而基本不與現存史料衝突的。

二是蒙森本人的政治觀和歷史觀,後來也飽受自由派史學家詬病。

蒙森生活在德意志第二帝國的全盛時代(他在1901年去世),贊同俾斯麥宰相的鐵血政策,雖然本人自由主義人道主義色彩也很濃厚,但他的三觀還是接近於第二帝國的———在《羅馬史》里,他讚美愷撒的君主制而否定共和。

他的邏輯是這樣的(我稍微概括,不敢斷言正確與否):

到了格拉古改革的時代,古羅馬的共和已經墮落成一群無能寡頭的分贓活動了,在這群寡頭統治下,羅馬對外屢戰屢敗,對內民不聊生,整個民族衰弱頹廢毫無希望;另一方面,作為制衡元老院的公民大會,因為只有直接民主而沒有進化出代議民主,已經除了煽動民粹降低效率啥也搞不出了。寡頭們跟君主不一樣,君主會將國家當成私產加以保護,而寡頭們根本沒有這個意識,誰侵吞的國家利益越多誰越肥——只要餵飽了羅馬城裡那些懶漢,想貪多少就能貪多少。

為了解決這個最大的制度問題,羅馬出現了平民黨和貴族黨(當然,蒙森也說了,當時的羅馬,根本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平民」和「貴族」),平民黨要取消貴族們的民主,人人平等於一個作為民族代言人的公正君主之下;貴族黨則代表秩序和精英,和手段激烈充滿民粹煽動的平民黨決戰。

在這個基礎上,蒙森開始詮釋整個歷史。

平民黨的小格拉古最先提出了可以為未來立法的新君主制,貴族們不顧任何吃相地把他害死了;貴族黨德魯蘇斯的改革嘗試,不過稍微開明了一點兒,也落得身死政熄的下場。

文攻不行,只能武衛了。平民黨的馬略和貴族黨的蘇拉驅兵內戰,蘇拉獲勝後貴族黨掌握朝政,倒行逆施,內憂外患。龐培愷撒克拉蘇乘勢而起,愷撒是平民黨的黨魁(我一個貴族的後代怎麼就當了平民的黨魁呢?),貴族黨的領袖是小加圖。克拉蘇代表資本,龐培不屬於任何一派,他的身後是羅馬軍團。

幾年間,各大勢力縱橫捭闔,愷撒發現沒有武裝力量便毫無話語權,由政入軍(蒙森描寫愷撒由政治家變成元帥的時候,真的妥妥南昌秋收既視感,就差那句「槍杆子里出政權」了),征服高盧,憑著這隻武裝力量,他和平民黨最終贏得了內戰的勝利,百年前格拉古指出的方向終於得到了踐行。

最後,我試著翻譯了一下堪稱全書大結局的第五卷最後一章《舊共和國與新君主制》。歡迎指教。

當愷撒從影響深遠的塔普蘇斯之戰中獲得最後一個勝利,掌控了世界命運的時候,這位第一個統治整個羅馬—希臘文明世界的羅馬新君主已經56歲了(生於652年7月12日?)。他是羅馬所造就的唯一一個,也是古代世界所產生的最後一個富有創造性的天才,直到滅亡之日,整個古代世界都在沿著他的軌跡運行。

他的家庭源於最古老的拉丁貴族世家,家譜可追溯到《伊利亞特》中的英雄和六百年前的羅馬國王們,甚至追溯到羅馬、希臘兩個民族共同的神祗——維納斯(阿芙洛狄忒);作為這樣一個家族的子孫,他像那個時代的其他貴族少年一樣度過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時代,也同別人一樣經歷了時髦生活的精華與糟粕。他吟詩誦詞,出於消遣習文作詩,並嘗試了各個文學種類;求教了當時的化妝智慧,如:刮臉、理髮、硬袖口衣穿著的所有奧秘,同時也探討了更為神秘的只賒不買的藝術。

而他的天性就像有韌性的鋼一樣,頂住了這一朝三暮四、無所事事的胡混,使他身心健康,思想精力免遭損害。無論是擊劍還是騎馬他都可以和他的任何一個士兵較量。他的游泳技術使他在亞歷山大里亞死裡逃生。他通常為爭取時間而進行的夜行軍的驚人速度使他的同代人驚嘆不已,這也是他成功的重要原因——這與龐培的儀仗隊式的緩慢行進速度形成了鮮明對比。

他的精神狀態和他的身體狀況是相同的:他非凡的洞察力表現在他命令的果斷與可行上,即使在他不能身臨其境而下達命令的情況下也同樣如此。他的記憶力無可比擬,他具有同時處理幾項事務的能力。儘管他是紳士、天才和君主,但他也同樣重感情,他在一生中都保持了對他的尊母奧蕾莉亞——他幼年喪父——的最純潔的敬重;對他的女人、特別是他的女兒茱莉亞,他獻出了誠摯的愛,這對他的政治狀況也不是沒有影響的。與當時的有能力、有骨氣的男子漢,無論其職位等級高低,他都按照個人的不同,忠誠友好地與之相處。他從來沒有像龐培那樣以無情小人的方式放棄過自己人,他堅定不移地與朋友同甘共苦不只是出於政治算計。因此,這些朋友中也有一些人,如奧盧斯 希爾提烏斯(愷撒在高盧戰爭中的副將,為愷撒補完《高盧戰記》第八卷)和蓋烏斯 馬提烏斯(愷撒友黨,在愷撒被刺後為其正名),即使在他死後還以美好的明證保持了對他的追隨。

就愷撒的性格而言,最大的特點就是沒有特點——所有的特徵都消融在一種完美的和諧中——而這也就是為什麼他總能超然於任何形式的意識形態和空想之上。當然,愷撒也是個充滿了激情的人物,因為沒有激情便沒有天才。

但他的激情從未凌駕於他的理性之上。他也有年少輕狂的時候,年輕時的愷撒也醉心於詩詞歌賦,醇酒婦人,但這些都從未真正佔據他的心靈。

文學是凱撒持久認真的愛好,但當亞歷山大大帝為荷馬的阿喀琉斯激動得夜不能寐時,睡不著的愷撒卻在想拉丁文名詞動詞的變格變位。和當時的所有人一樣,他也作詩,但他的詩很糟。另一方面,他對天文學和其他自然科學非常感興趣。美酒是亞歷山大的摯愛,他一直藉此消愁;與之相反,這位溫和節制的羅馬人,當告別了放縱狂歡的青年時代後便滴酒不沾。如同所有在年輕時代沐浴過女性之愛的熾熱光芒的人一樣,在愷撒身上也永不消逝地留下了這一印記。在晚年他還有過愛情經歷並在女人身上取得了成功。他極修邊幅,說的更準確一點,是在愉快地欣賞自己的男性美。他仔細掩蓋令他十分苦惱的禿頭,晚年出席公共場合時他總是要戴上桂冠。毫無疑問,如果可以重新獲得年輕時的秀髮,他會不惜拿出自己的一些勝利作為交換。可是無論多麼享受溫香軟玉的美好,他都不會讓這些女人在國事上對他有任何影響。即使那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愛情——他和埃及豔后克婁奧帕特拉的關係也不過是為了掩蓋他政治地位中的弱點。

愷撒是個絕對的現實主義者,一個完全理性的人。他的所作所為全部來自於他沉靜的天才,而這正是他最主要的內在特點。

他不會受制於對過去的回憶和對未來的憧憬,所以他可以竭盡全力活在當下的世界中;他每時每刻都可以投入全部的力量,所以他可以對即使最小的、最平凡的開始也能傾注全部天才的能量;他能夠認識並掌控事物的多面性,所以他可以用自己的理智去理解、用自己的意志去征服這個世界;他擁有一種舉重若輕的自信,所以他可以以一種輕鬆寫意的態度設計自己不同階段的步驟,制定作戰或選舉的計劃。他擁有完全的獨立,這種獨立他不允許他的愛人、情人甚至朋友來干涉。

因此,出於這種清醒的理智,愷撒對命運的安排和人的能力從不抱任何幻想,對他來說,那掩蓋人類不完滿性的面紗已經揭開。無論他多麼謹慎地安排他的計劃,多麼仔細地考慮所有的可能性,他心中從來也沒有擺脫過這種感覺,即一切事情都取決於幸運,或者說偶然性將必然地影響歷史。因此,他常與命運放手一搏,尤其是敢於以一種無所謂的態度一次又一次地拿自己的生命做賭注。如同陷入純粹賭博的多是明智的人一樣,在愷撒的理性中也有一種賭徒般的,某種程度上與神秘主義相關的氣質。

如此的天賦理應也只能造就一位政治家。從青年時代起,愷撒就是一個——就這個名詞最深刻的意義上而言——政治家。作為政治家,他給自己制定了一個人類所能達到的最高目標:使自己久已衰朽的民族以及與本民族有緊密姐妹聯繫的、腐朽得更深的希臘民族在軍事上、政治上、精神上、道德上重獲新生。三十年來的艱苦奮鬥改變了他對達到這一目標的手段的看法;但他的目的始終如一,無論是在毫無希望的忍辱中,還是在無限權力的執掌後;無論是作為採用黑暗手段悄悄接近這一目標的鼓動者和陰謀家,是作為與他人共享最高統治權的三巨頭之一,還是作為後來在眾目睽睽下煌煌陽光中創造自己大業的君王。

所有出自他手的永久措施——雖然分散在各個不同時期——都能在他的宏偉藍圖中找到自己的合適位置。因此,我們不能單獨地討論愷撒的某一成就,他的每一項事業都不是孤立的。人們讚美作為演說家的愷撒:從不屑於研究律師們的辯論術,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雄辯自有純潔火焰一般的明亮溫暖;人們欣賞作為作家的愷撒:他文章的簡單明快獨一無二,他語言的純凈美麗無人企及;歷代最偉大的戰將也崇敬作為將軍的愷撒:他從不按常理出牌,從不受傳統約束,總是能夠根據具體情況找到戰勝當前敵人的正確作戰方法,並通過準確的預感採取相應的手段。他像奧蘭治的威廉一樣,善於在受挫後重整旗鼓,以毫無例外的勝利結束戰鬥。他對戰爭的所有要素瞭若指掌,尤其擅長指揮大兵團的快速運動作戰——這正是區別軍事天才與平庸將領的標誌。對愷撒而言,足以保證勝利的不是軍隊的龐大數量而是士兵的機動靈活,不是準備的充足完善而是行動的大膽迅捷。

——但這一切對愷撒來說都是次要的。他毫無疑問是個傑出的演說家、作家、軍事家,但他最主要的身份仍然是:政治家。軍人的色彩在他身上一直是第二位的,而這也是使他與亞歷山大、漢尼拔、拿破崙這些偉人區分開來的重要特徵,即是,他的政治生活不是以軍官,而是以鼓動者為起點的。

依照他最初的計劃,愷撒渴望成為伯里克利和蓋烏斯 格拉古那樣的國家領袖,通過非暴力的手段實現他的目標。作為平民黨的絕對領袖,他十八年來一直周旋於政治的陽謀陰謀之間——直到在他四十歲以後,才終於極不情願地承認了「槍杆子里出政權」的真理,開始投筆從戎,為自己的黨派創造軍事上的後盾。這也就是為什麼在他身上政治家的成分始終遠遠大於將軍的成分。——就像克倫威爾,兩人都是由反對黨領袖轉變為軍隊統帥,繼而成為共和國的國王。 無論那位嚴肅拘謹的清教徒護國公與這位風流瀟洒的羅馬皇帝看起來多麼不相像,從目標、手段與成就來看,克倫威爾是所有政治家中與愷撒最為相似的一位。

即使在愷撒的作戰指揮中也可常常見到這種政治家的隨機應變。在拿破崙遠征埃及和英國時,人們可以很明顯的看出他是一位積功升為將軍的炮兵上尉;與之相似的,愷撒征埃及和不列顛時人們可以很清楚的發現這位將軍的鼓動家出身。

一位訓練有素的軍官很難做到像愷撒那樣,多次出於政治上並不緊迫的考量而放棄軍事上顯而易見的重點,這一點在伊庇魯斯登陸時表現的極為明顯。

他的很多做法從軍事觀點來看是值得非議的,但將軍愷撒失去的正是政治家愷撒所得到的。這樣一個政治家的任務正和他的天才一樣,是包羅萬象的。他所做的千頭萬緒、乃至各自互不相干的一切都毫無例外地服務於一個偉大的目標,他以無條件的忠誠和不懈的努力致力於這個目標。在他這些多種多樣紛繁複雜的偉大事業中,他從未因偏愛其中的某一個而忽視其他。儘管身為戰爭藝術大師,為國家計愷撒還是盡其全力以求避免內戰;當戰爭開始後,他也儘可能採取流血最少的方式獲取勝利的桂冠;儘管身為身為軍事獨裁製的開創者,他仍為阻止一個元帥等級制或禁衛軍統治的產生作了史無前例的努力——如果說他在行政上有什麼特別注重的事項的話,那也是和平下的科學藝術發展而不是軍備和征戰。

就愷撒的政治建樹來講,最值得注意的特點是它的完美和諧。而事實是所有足以完成這項人類最艱巨任務的條件都匯聚到了愷撒身上。他是一位絕對的現實主義者,他從不被過去的美好和傳統的莊嚴所干擾。政治家愷撒認為有價值的東西只能是活生生的現實和明智的羅馬律法,就像語法學家愷撒排斥歷史與古董研究,只承認活生生的語言和規範的標準一樣。這位天生的領袖統治人的心靈如清風駕馭雲彩一般,他將形形色色的人納入自己的麾下,為他的大業添磚加瓦,不論這些人是平凡的市民還是粗魯的中尉,是才華橫溢的騎兵軍官還是精打細算的銀行家,是羅馬優雅端莊的貴婦還是埃及風華絕代的女王。

他的組織天才不可思議。

從未有任何一位政治家能像愷撒那樣恩威並施地掌控他那頑固死板的聯合政府;從未有任何一位將軍能像愷撒那樣百折不撓地組織並維持他那相互抵觸的混合軍隊;從未有任何一位君王能像愷撒那樣以如此銳利的眼光檢驗他的工具,並為每個工具安排適當的位置。

他是君主,但從未擺過國王的架子。就算到了他已成為羅馬最高統治者的時候,他也保持著平民黨領袖的風範——舉止文雅親切,談吐平易近人,彬彬有禮,柔韌靈活,彷彿不想居於比同列之首更高的位置。他完全避免了許多與他相類的偉人犯過的錯誤:把軍事命令的口吻用在政治上。他從未製造過「霧月十八」那樣的軍事政變,雖然他和元老院的不快關係已經給他提供了足夠的理由。

愷撒是個獨裁者,但他從未不沾染暴君常有的輕率驕狂。他可能是世界上各種各樣的偉人中,唯一一個在大大小小的事務中不是憑感情和愛憎,而是無一例外的依照君主的義務來行事的人。當他回顧一生的時候,雖然無疑會為某些誤判而遺憾,卻不會為衝動犯下的錯誤而後悔。在他的生平中沒有任何一點是可以與那些詩意情感的衝動、謀殺克萊托斯和焚毀波斯波利斯——他的偉大先輩在東方的所作所為——相比較的。他可能是那些巨人中唯一一個直到生涯的最終,都保持了政治家對事物可行與不可行的敏感的人,他從未失敗於對所有偉人來說都是最艱巨的任務,即:在成就的巔峰也認識到自然所築的障礙。他只做可能做到的事情,只求腳踏實地的最好,不求虛無縹緲的更好,不恥於用緩合劑減輕不治之症的痛苦。當他認識到命運已經設下局限時,他通常是知足地服從它。在希帕尼斯的亞歷山大,在莫斯科的拿破崙,他們的撤退是迫不得已;因而他們便憤憤不平:命運對於她的寵兒也只給予有限的成功。而愷撒從泰晤士河與萊茵河撤軍完全是自願的,在多瑙河與幼發拉底河畔,他所想的也不是不切實際的征服世界的計劃,而是深思熟慮的邊界調整的構想。

就是這位獨一無二的人——想給他畫出一幅肖像看似輕易簡單,實則無比困難。

他整個人在歷史上是絕對清楚、毫無隱秘的。歷史遺留下來的有關他的記載比古代世界任何一個與他相似的政治家都要詳細和生動。我們對如此一位人物的看法自然是或深或淺各有千秋,但嚴格說來,不可能完全不同。這一高大形象以同樣的特徵屹立在所有理性的研究者面前,但他們中還無人能成功地將這一形象重現於世。問題的難處在於這個形象太完美了。不論是人性上還是歷史上,整個存在的所有矛盾都在愷撒身上交融統一。他既富有年輕人生機勃勃的創造力又不乏老年人深沉透徹的判斷力;目中常望星空而腳底只踏實地;滿懷共和理想又是天生的國王;從本質上他是個羅馬人,但同時他又有——這點他常常動之於中發之於外——調和、結合羅馬與希臘的發展的使命感。愷撒是個十全十美的人。

所以我們在愷撒身上找不到我們通常可在其他歷史人物身上找到的所謂典型特徵,因為典型特徵實際上是對人的自然發展的偏離。表面上看來似乎是愷撒個性的部分,實際上是整個愷撒時代和全部羅馬民族所共有的特性。如同他年輕時代的跋涉冒險是那個時代貴族少年所共有的成長經歷一樣,他那非詩性的、富於邏輯的天性正是一般羅馬人的天性。他的稟賦和天性是整個時代的投影。因為世間畢竟沒有純粹抽象的人性——一個活生生的人不能脫離他的民族特徵和文化特性而存在。愷撒之所以是個完人,正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深入地投身於時代大潮,比任何人都更加準確地體現了羅馬民族的核心特性——務實而勤勉的市民精神,他偏愛的希臘化並不是希臘城邦的希臘化,而是早已與義大利民族水乳交融的希臘化。

而正是在這裡我們遭遇到了最大的困難,或者可以說,描述愷撒的不可能性也正在於此。畫家可以畫出一切,但對絕對的美無能為力;與之相似,當歷史學家遇到一個千載難逢的完美人物時,他們也只能默然。因為一個規則是可以說出的,但他給我們提供的只是對毫無缺點的否定式想像。而自然在其最完美的披露中把一般與個性結合為一體的這一秘密卻是無法用語言表達出來的。我們只能把觀察到這一完美的人稱為幸運者,只能從這一偉大天性所創造的不朽業績的光輝返照中獲取對這一完美的預感,儘管在這些業績上也打上了時代的烙印。

這位羅馬產生的英雄與他那年輕的希臘先驅並駕齊驅,某些方面猶有勝之。只是古典文明已經衰老,年輕時代的蓬勃朝氣炫目光彩逐漸暗淡。愷撒永遠不能像亞歷山大那樣,興高采烈地向廣闊的天地進軍,他只能在廢墟上建設,並滿足於以過得去的態度,將已確定的、遼闊然而有限的國家建設得儘可能安全而舒適。

自然地,所有的詩人對這位毫無詩意的羅馬人嗤之以鼻,他們將所有詩歌的浪漫、所有傳奇的絢麗加諸於腓力之子的身上。但同樣自然的是,數千年來各個民族的政治生活一次又一次地迴轉到愷撒的軌道上來,在當今時代,那些統治世界的民族還以「愷撒」之名稱呼他們的君王,這是一個有深刻意義的、同時也讓人感到羞愧的提醒。

Setting Aside Of The Old Parties

在這個遍地災難滿目瘡痍的國度里,要想澄清積弊重建國家,首要便是保持冷靜與剋制,迅速而徹底地打掃廢墟,先把百年內亂的流毒清理乾淨。

愷撒政策的出發點是和解,或者更準確的說——因為貴族與平民原則上的水火不容杜絕了任何真正和解的可能性——是強迫兩黨從互相爭鬥的死循環里走出來,統一到嶄新的君主制憲法下。因此第一件事就是不咎既往,重新開始。儘管共和國時代的殊死搏鬥造成了無數的國恨家仇,愷撒的政策仍然是秋後不算賬,覆水不再收。

聽到法薩盧戰役的捷報後,羅馬的暴民推倒了蘇拉的雕像。現在愷撒重建了這座雕像——他藉此向世人承認,只有歷史才能對那位敵黨的偉人做出判決;在承認蘇拉的功業之後,他開始肅清蘇拉憲法的最後遺毒,召回因秦那和塞維托利烏斯之亂而被流放的政治犯,並將政治權利歸還給受蘇拉迫害者的子女。那些在過去的災難中失去了自己的元老院議席甚至公民資格的、尤其是因702年(羅馬建城歷,很麻煩,不解釋)的特殊法令被檢舉和審判的人都得到了平反。普遍的赦免合情合理地把那些對政治受害者落井下石謀財害命的惡徒排除在外,元老院派最大膽囂張的打手米羅也不在大赦範圍之內。

Discontent Of The Democrats

歷史問題的解決本質上已屬於過去,真正棘手的麻煩是如何應對現下的兩黨——愷撒自己的平民黨和已被推翻的貴族黨——糾纏不休的爭端。對愷撒放棄黨派極端立場的呼籲和獲勝後尋求和解的做法,前者理所當然地比後者更為不滿。毫無疑問,愷撒想做的就是蓋烏斯 格拉古想做的;但愷撒的平民黨已不再是百年前格拉古的平民黨。羅馬平民黨隨時代大潮而起伏,形勢逼迫他們一步一步升級著自己的政策——從改革到革命,從革命到無政府,從無政府到打倒財產,消滅債務。越來越極端,越來越激進。這些平民黨人私下裡懷念恐怖時代,將花環敬獻給喀提林的墳墓,如同他們的先輩將花環敬獻給格拉古兄弟的墳墓一樣。

他們追隨愷撒的旗幟南征北戰,是因為他們認為愷撒能做到喀提林沒能做到的事情。但局勢很快就明顯了,愷撒並無意於執行喀提林的政治遺囑,欠債人充其量能得到的不過是延期還債和減輕訴訟的少量優惠,於是不滿的人們發出了憤怒的質問:如果平民黨的勝利不是為了平民,那又是為了誰呢?

所以這些滿懷怨恨的暴民,不分貴賤,出於無法恣意妄為的懊惱,開始向龐培靠攏,甚至於在愷撒離開義大利的兩年間(706年1月至707年秋),這幫人鼓動了一個反對愷撒的、內戰中的內戰。

Caelius And Milo

副執政官馬爾庫斯 凱利烏斯 魯福斯出身名門而負債纍纍。他是愷撒最得力的辯護者之一,在元老院和人民廣場都憑自己的修養和口才出人頭地。他在沒有得到來自更高層次命令的情況下擅自向人民提出了一項法案:允許欠債者緩期六年還債,並且這六年內不必支付任何利息。在遭到阻撓後,他一不做二不休,緊接著提出了另一項要求取消一切貸款和房租的法案。於是愷撒的元老院乾脆將他罷官除名。

此時正是法薩盧會戰的前夜,勝利的天平看起來是倒向龐培一邊;魯福斯秘密聯絡上了元老院派的前傭兵隊長米羅,二人一拍即合,策划了一個反革命的陰謀。他們打著維護共和、取消債務、解放奴隸等等旗號,米羅離開他的流放地馬賽西亞,號召圖裡的龐培黨人和牧馬農奴拿起武器反抗政府;魯福斯則準備指揮武裝奴隸奪取卡普亞。

但這件事註定將以鬧劇收場:魯福斯的計劃還未執行便被人告發,他的所謂軍隊被卡普亞民兵打敗;昆圖斯 佩蒂烏斯率一個軍團進入圖裡境內平叛,敵軍一觸即潰望風而逃,他所要做的不過是制止叛軍對平民的蹂躪。魯福斯和米羅的死結束了這一鬧劇(706年)。

Dolabella

即便如此,在次年(707年)又冒出來了第二個笨蛋,平民保民官普布利烏斯 多拉貝拉。

他跟魯福斯一樣負債纍纍,但智力上與魯福斯相差遠甚。他把魯福斯關於取消債務房租的法案再次提出來,並與他的同僚盧奇烏斯 特雷貝里烏斯再次——也是最後一次——展開了煽動戰。

兩邊的武裝暴徒展開了殘酷的鬥毆,街道上暴力事件層出不窮;直到愷撒留駐在義大利的指揮官馬爾庫斯 安東尼以軍隊力量強行介入才勉強恢復秩序,等到愷撒歸國後這場滑稽鬧劇才告終結。

愷撒對這些妄圖恢復喀提林夢想的愚蠢計劃不屑一顧。他不僅沒有將多拉貝拉趕出義大利,甚至在一段時間以後又讓此人恢復了愷撒黨的身份。對付這些除了仇富心理外一無所有的烏合之眾,其實也跟對付土匪沒什麼兩樣——任何一個足夠堅定強勢的政府都可以輕鬆鎮壓。這些「共產主義者」確實給義大利的群眾造成了恐慌,但愷撒有足夠的氣魄和智慧不去利用這種恐慌,即便這樣做看起來——當然只是看起來——能給君主制創造一個穩固的群眾基礎。

Measures Against Pompeians And Republicans

愷撒沒有阻止甚至沒有理會老平民黨的分化瓦解,同時他也沒有刻意地促進前貴族黨的消亡——能消亡它的只有時間——而是以一種恩威並施的手段為它的消亡鋪路搭橋。

在細枝末節上,愷撒也盡量避免以無謂的炫耀刺激戰敗者的情感,他這樣做不只是出於政治的策略,也發自其溫和得體的天性。他不為征服本國同胞而舉行凱旋禮;他提到龐培時總是帶著敬意,並在元老院里重建了被人民推倒的龐培雕像,而且依然樹立在之前所在的顯赫位置;戰勝者愷撒把政治清算限制在一個儘可能小的範圍內,憲法派和愷撒黨——甚至包括那些有名無實的愷撒黨——之間形形色色的來往也沒有得到任何調查。法薩盧戰役和塔普蘇斯之戰後,那些從敵軍統帥部里繳獲的秘密文件愷撒看都不看便付之一炬,他將自己和國家從清查叛國嫌犯的負擔中解脫出來。(孟德公在天有靈,嗚呼尚饗)

更進一步,所有追隨其將軍和長官與愷撒軍隊作戰的普通士兵都得到了寬恕,唯一的例外是那些在努米底亞王朱巴軍中服役的羅馬人:他們的財產因叛國罪而被沒收。而且直到705年的西班牙戰役前,連敵黨中的軍官也能得到愷撒無條件的赦免。但他逐漸認識到自己可能寬容得過火了,至少他不可避免地需要拿掉那些敵軍中的將領和上層軍官。因而此後他的指導原則就是,以705年的伊利爾塔戰役為界,此前不論;此後如果依然活躍在敵黨的軍隊和元老院中,戰爭結束後若此人還活著,便剝奪財產和政治權利,逐出義大利;若已死去,便籍沒財產收歸國庫。但若是降而復叛,騙得愷撒的寬恕後回到敵軍中作戰,則此人將性命不保。

實際上這些規定在執行的時候並不嚴厲。對大量的騎牆搖擺者,死刑也只落到少數幾個人頭上。不少按照規定應處流放和抄家的人——比如那些加入烏提卡元老院的非洲資本家們,僅處罰款了事。即便是那些已受處罰的人,只要肯折節向愷撒發出申請,便能重獲自由和財產。

而有些不願這麼做的人,比如執政官馬爾庫斯 馬塞拉斯,在沒向愷撒開口的情況下也得到了赦免。最後,一道大赦令召回了所有流放在外的人(710年)。

Bearing Of Caesar Towards The Parties

愷撒早已習慣於用滿不在乎的無畏態度面對威脅他人身安全的暴徒,但他不能不認識到,蔓延在社會和民眾中間的不滿情緒不僅能威脅到他的生命,這種情緒甚至可能使他苦心經營的事業毀於一旦。儘管如此,他並沒有聽取朋友們的催促和警告,而是堅持以驚人的鎮靜和氣魄執行赦免大多數的反對派的政策。他當然沒有自欺欺人地認為僅憑仁慈便能感化那些頑固分子;可以肯定他這樣做不是出於寬宏大量的騎士榮耀,也不是出於婦人之仁的憐憫同情,而是出於政治家的深謀遠慮:將戰敗的黨派納進國家的懷抱,用市民的生活消融他們的精神和肉體,比將這些人剝奪權利逐出城邦的方法要快得多,對國家的危害也小得多。

另一方面,為了他的宏圖大業,愷撒也不能將憲法派排除在國家之外。這些人雖然沒少沾染貴族的腐朽習氣,然而他們身上終究保留著義大利民族全部的自由精神和國家觀念。愷撒的計劃是重建已經衰老的國家,為此他需要集中全民族的天才、文化、傳承和創新,憲法派的精英也是其中一份子。可能就是從這個意義上,他把對敵人的赦免看做勝利最大的獎賞。

這樣,敗黨的領袖和統帥遭到了政治上的消滅移除,但這個黨派中的二、三層人物,尤其是年輕一代幾乎受到了毫無保留的赦免。但愷撒也沒有允許他們不思感恩消極抵抗,而是用或多或少帶點強迫的溫和手段將他們引入新君主的新政府,他們將在這裡通過努力獲得新榮譽和新官爵。

就像亨利四世和奧倫治的威廉一樣,對愷撒而言,最大的困難在獲勝之後。

愷撒遇到的是每一個獲勝的革命領袖都會遇到的事情:當敵人俯首稱臣之後,征服者如果不願只做一個黨派的領袖(秦那和蘇拉)而要成為整個國家的元首(愷撒、亨利四世和奧倫治的威廉),以全國的繁榮福祉取代必然是狹隘片面的政黨綱領,他立刻就會遭到來自敵友雙方共同的攻擊,而新元首對自己的使命理解得越是偉大,越是純潔,就越是如此。

憲法派和龐培黨雖然表面上恭維愷撒,但他們口是心非,對君主制至少是愷撒本人滿腹怨恨。早已衰落的平民黨逐漸發現愷撒的政策與他們自己的想法冰炭不能同器,於是乾脆公開反叛。即使是愷撒本人的追隨者也開始發出怨言,因為他們看到,自己的領袖要建立的不是一個僱傭兵首領國家,而是一個人人平等的公正君主制,他們的蛋糕因戰敗者參與分配而大為縮水。

沒有哪個黨派樂意接受愷撒的國家秩序,他只好將其強加於敵人,同時也強加於自己的同志。在一定意義上說,如今愷撒的地位比獲勝前還要危險,但愷撒所失的正是國家所得的。寬恕只是愷撒的手段而不是他的目的,他海納百川,既往不咎,將每一位有天資有教養的人物包容進他的政府,從而為他的偉大事業凝聚了祖國現有的全部力量——還不止如此,當各黨各派的人士自願或不自願地致力於同一大業時,在不知不覺中愷撒將全民族引到了一條共同道路之上。

現在的黨派聯合是表面上的,是愷撒的強權壓服的,黨派之間相通之處不在於——就像愷撒期望的那樣——復興民族重建國家,恰恰相反,在於對愷撒個人的仇恨。但這一事實並沒有誤導他從而使他放棄自己的政策。因為愷撒深深地知道,當反對派表露出這種表面上的聯合之後,他們就失去了自己真正的鋒芒,並將在時間的力量下逐漸走入墳墓,當老一代反對派自然死亡之後,國家將徹底消除分歧,實現完全的和解。政治家愷撒的苦心經營已經為此爭取到了足夠的時間。

他像原來一樣,根本不在乎誰在恨他誰在策劃刺殺他。他像每個真正的政治家一樣,極心無二慮,大公不顧私,甚至也不在乎能否得到民眾的承認和讚美;他犧牲了當代人對他的敬愛以換取子孫後代的幸福和感激,他賭贏了,在不久的將來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朝氣蓬勃的民族、一個光焰萬丈的國家。

Caesar"s Work

如果我們想給羅馬從舊到新的百年革命做一個詳細解讀的話,我們必須牢記一個事實:愷撒的出現不是革命的開始,而是革命的完成。

一個合乎時代的政治藍圖早已為蓋烏斯 格拉古所規劃,他的追隨者和繼承人堅守這個方案,雖然或多或少或成功或失敗,但從未動搖。依繼承法,愷撒天生就是平民黨的領袖,他三十年來一直高舉平民黨的旗幟,從未改變他的立場,連稍微的掩飾都不屑為之。

即使成為君主之後他還是個平民黨。他毫無保留地接受了平民黨的全部政治遺產,當然喀提林和克勞迪烏斯的荒誕計劃不算在內。他對貴族制和真正的貴族黨人充滿了切齒的、甚至是私人的仇恨,也全盤繼承了羅馬平民黨的所有基本立場:減輕負債人的負擔,向海外殖民以減輕本土壓力,逐步實現不同階級之間的政治平等,從元老院手中解放行政權——所有的這些都說明了,他的君主制與民主理想並無抵牾,真正的民主理想反而需要愷撒的君主制來實現。

因為愷撒的君主制不是東方君權神授的君主專制,而是蓋烏斯 格拉古所渴望、伯里克利和克倫威爾所建成的君主制:由得到全民族最高的、無限制信任的人來代表國家。這種成為愷撒事業基礎的觀念嚴格來講不是新的。但化這種觀念為政治實踐完全是他的功勞,他也享有這一光輝燦爛的榮譽。就算是最初規劃構思如此制度的先哲復生,看到愷撒的成就也會駐足驚嘆;無論是親眼目睹這一奇蹟的當代人還是從史書中讀到這段歷史的後代人,不論他們處在什麼時代里,站在什麼立場上,他都會對這人類和歷史的壯麗景觀產生共鳴、感動和敬仰。

…………

…………

…………

(中間有分門別類介紹愷撒政治的內容,包括名號、行省、財政、軍事、立法、教育、宗教、禮俗等等,很細緻很精彩,但限於篇幅和精力先空著,以後有時間了再補。)

Caesar And His Works

以上便是愷撒地中海帝國的基礎。

羅馬遭遇到了她的第二次社會危機,這次危機就其存在形式來看是不可消除的,就其表現形式來看是不可調和的,不僅表面上,實際上也是如此。

在上一次的社會危機時,羅馬城征服了義大利而義大利包容了羅馬城,兩者之間積極的相互作用拯救了羅馬共和國。原有的舊矛盾在一個更為廣大的天地里被掩蓋了,但掩蓋歸掩蓋,問題並沒有得到解決。這一次羅馬得到拯救的原因也類似,義大利征服了地中海而地中海包容了、或至少準備好了去包容義大利。義大利貧民富人之間的生死搏鬥本可以徹底毀滅整個民族和國家,若戰爭只限於義大利本土則毀滅必定再無轉機——偏偏此時的羅馬統御亞非歐三個大洲,在如此廣袤的地域里戰爭已失去了其對義大利的毀滅性意義,最終義大利本土甚至沒有成為主戰場。

五世紀時,龐大的拉丁殖民地填補了那幾乎吞沒了羅馬城邦的內訌裂隙;七世紀時,蓋烏斯 格拉古和愷撒創造的更為龐大的外阿爾卑斯和海外殖民地填補了第二次危機的政治鴻溝。歷史不僅在羅馬身上表演了一次奇蹟,她還重複了她的奇蹟。兩次對外征服奇蹟般的治癒了兩次本來無從下手的內部危機,使國家得到了新生。儘管新生的同時毫無疑問伴隨著腐敗;儘管義大利的統一是建立在薩莫奈和埃特魯斯坎的廢墟上;儘管地中海帝國的誕生毀滅了無數本來很有希望的國家和民族;但這種腐敗、廢墟和毀滅卻帶來了新生、統一和再造,地中海畔一棵參天大樹拔地而起,有部分地區今日尚受其蔭涼。

被新的大廈消滅的僅是那些早已被席捲一切其文明早已宣告滅亡的二等民族。當愷撒作為破壞者出現的時候,他不過是在執行歷史進步的無情判決;但他更多的是作為保護者而出現的,他對文化的萌芽總是加以呵護,無論這種萌芽出自他的祖國還是希臘姊妹民族。他拯救了羅馬,也再造了羅馬;他保全了希臘,也重建了希臘——依然是以他那重建羅馬民族的精神和智慧來重建希臘民族;他承續了亞歷山大大帝久已中斷的事業——我們或許可以說,這位偉人的形象一直矗立在愷撒最深的心靈中,無時或忘。他沒有一個一個費勁而吃力地解決這兩個難題,而是通過一個問題解決了另一個問題。

人類社會的兩大要素——一般與個體,或者說是國家與文化——在上古希臘—羅馬民族原始簡樸、深居內陸的文明胚胎時期是混合為一的,在他們分為希臘人和羅馬人後便一分為二,希臘人掌文化,羅馬人理國家,如此分裂達數個世紀之久。而現在,特洛伊王子和拉丁公主的後裔將一個無文化的國家和一個世界主義的文明熔鑄一體,於是國家與文化,一般與個體,以各自登峰造極的成熟完滿重新結合,形成一個嶄新的整體——這個整體傲然屹立在人類存在的頂峰。

以上便是愷撒為他的功業制定的輪廓,他便是依此構想盡心竭力不知疲倦地忘我工作;後人雖然沒有他的才智和精力,但整體上仍是按照這位大師的意圖來繼續他的工作,並沿著他劃定的軌跡前行了數個世紀之久。

在愷撒計劃的巨大輪廓中,他親手完成的很少,剛著手去做的居多。但這一計劃的完美與否,便只有那些敢於在為政治軍上愷撒一較高下的英雄豪傑可以評判。我們所看到的只是愷撒完美無缺的宏圖偉業,這棟建築里的每一塊石頭都足以讓它的建築師永垂不朽;更何況所有的石頭最終完美和諧地成為了一個整體。

愷撒作為羅馬的國王統治了五年半的時間,不及亞歷山大的一半;這中間還有七場重大戰役等待他去指揮,所以他在他的帝國首都只待了總共不到十五個月——就在這十五個月里他安排著世界現在和未來的命運,從確立文明與野蠻的界限到清理卡皮托山下街道里的積水。就算面對如此艱難繁鉅的國事他還不忘抽出時間到劇院里聚精會神地欣賞文藝競賽,並以即興所賦詩來獎勵優勝者。

愷撒重建國家的計劃實施得迅速而精密,這一事實直接證明了愷撒的計劃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它的每個細節都得到了仔細的斟酌。如此輝煌成功的實施實在與計劃本身的恢弘出彩不相上下。

輪廓已然擬好,新國家的未來已經昭然確定,而化輪廓為大廈正需要無盡的未來。

到現在愷撒終於可以宣告他的目標徹底達成,這也可能就是為什麼人們常從他口中聽到「此生已足」這樣的話。正因這一建築是無窮無盡的,這位大師便在他的有生之年不停地為這座大廈添磚加瓦,以他慣有的靈活和靈巧來進行他的建設和創造,從不倒退,從不拖延,對他來說彷彿永遠只有今天沒有明天——所以他建設著創造著,空前絕後,兩千年來無一人可望其項背;所以作為建設者和創造者,他在兩千年後依然活在各民族的記憶里;他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千古一帝——愷撒。

(未完待續)


謝邀。能獲得諾貝爾文學家的歷史著作,必定文筆不凡。單單就文筆而言,這本書在羅馬史研究上的地位應該只有愛德華·吉本的那本文縐縐的巨著《羅馬帝國衰亡史》能與之媲美了。不過蒙森的這本巨著鄙人尚未一覽,對於其中史料不敢妄論,看看以後有沒有機會回來填坑吧(十有八九填不了……)

請忽視鄙人的這堆廢話


一本歷史著作獲得了文學獎,我表示很慌

「無韻之離騷」里也有一些細節(沙丘之變趙高李斯的密談等)被質疑真實性呢


推薦閱讀:

手半劍是否砍的進鐵罐頭騎士?(13世紀末 14世紀初)?
如何看待基督教的崛起?歐洲文明對基督教從排斥到接納背後有何原因?
中世紀的騎士是如何解決視野問題的?
為什麼古典時代的男同性戀比封建時代更常見且更被社會接受?

TAG:歐洲歷史 | 羅馬帝國 | 中世紀 | 如何看待評價X | 羅馬史書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