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菲爾茲獎得主Vladimir Voevodsky?

可以從任何方面評價,如 性格,愛好的運動等

9月30日更新:

Voevodsky於一小時前去世。RIP


每年年初 NRF 都會舉辦為期一周的 Global Young Scientist Summit, 邀請各路諾獎、菲獎、圖靈獎得主來新加坡做講座,今年的會場在 Singapore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and Design. 講座本身是科普性質的,受眾是 "Young Scientist"——從高中生到年輕的 postdoc 都有。今年 NRF 邀請的菲爾茲獎得主是 Smale 和 Voevodsky. NRF 會從新加坡的各科研機構招募 liaison officer 負責接送、陪同。系裡的教授決定由我來當 Voevodsky 的 LO. 這麼好的機會我當然不能說另請高明,就欣然接受了。

我因此有幸得到機會和他天南海北聊了很多,從數學到紅學到旅遊(當然主要還是數學),聽了他的科普講座,也問了他一些關於 HoTT/UniMath 的問題。題目說「從任何方面評價」,but who am I to judge? 所以我想就隨便講點日常趣事和數學,至於評價就留給各位讀者。

Voevodsky 與邏輯學家

vv: 「天一,我覺得你的姓很難念。」

xty: 「是的,很多人都覺得 Xu 里的 X 很難念。這個字母的發音類似 ?o? 里的 ?.」

vv: 「不,是 Xu 里的 u. 為什麼這個念徐,毫無道理啊。(That doesn"t make much sense.) 我會念成 Sh-oo. 還有,?o? 是誰?」

xty: 「哦!其實 u 上應該有兩點,does that help? 順便問一下,這種字母上面的點和橫線之類的有什麼名字嗎?」

vv: 「That helps a lot! 我想應該有名字,但我不知道。」

xty: 「?o? 就是證明 ?o?"s 定理的那個人,關於 ultraproduct 的那個定理,you know, 關於 ultraproduct 中哪些語句為真。」

vv: 「ultraproduct 是什麼?」

xty: 「你不知道 ultraproduct? 那是模型論裡面一個常用的構造。You know, nonstandard analysis 之類的。」

vv: 「我不怎麼懂邏輯,我也不喜歡和邏輯學家交流。(I don"t know much logic, and I don"t like talking with logicians.)」

xty: "為什麼?"

vv: 「因為我不理解他們,他們也不理解我。(Because I can"t understand them and they can"t understand me.)」

xty (汗): 「好……吧……沒關係,我想我們可以假設我是做數論的。」

(第二天他很開心地告訴我,"those little things we put over the letters, they"re called decorations.")

紅樓夢

vv: 「我正在讀一本中國小說,我想你可能聽說過。」

xty: 「中文的?」

vv: 「英文的。」

我心想讓西方人感興趣,還有英文翻譯的小說,多半要麼是《三體》要麼是《紅樓夢》,兩者我都讀過,就說「是的,很可能聽過。標題是什麼?」

vv: 「叫做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

xty: 「那個可有名了!是中國古典文學四大名著之一。你讀了多少,感想如何?」

vv: 「我讀到秦可卿之死那裡。我很喜歡這本書,我覺得這裡面對女人的理解很深刻。(I like it, it shows a deep understanding of women. 我們兩人都笑了起來) 華人對這部小說的評價如何?」

xty: 「很多人認為它是四大名著中文學價值最高的。還有一門專門研究它的學問,叫紅學,研究內容比如角色的人名如何反映他們的性格、前面章節中的詩詞如何預言了角色的命運,之類的。」

vv (非常緊張地): 「千萬別告訴我他們的命運!(Oh please don"t tell me the fates of the characters!)」

xty (笑): 「別慌,老師,我沒打算這麼做。(Relax, Professor, I"m not going to.)」

vv: 「你剛剛提到了四大名著,另外三個是怎樣的?」

xty: 「有 Journey to the West, 講一個和尚帶著幾個徒弟經歷磨難去古印度取經的故事,基本上就是講神魔鬼怪;有 Tale of Three Kingdoms, 中國歷史上有一段時間分裂成三個國家,這部小說講的就是這些國家之間的戰爭故事。」

vv: 「我看過這種戰爭故事,我覺得一直在描寫戰鬥場面,誰又殺了誰,很無聊。」

xty: 「這個不一樣!這個更注重策略,比如會軍師向將領提議說『對方的糧草一定在那裡,我們不用跟他們剛正面,只要派一支部隊燒了他們的糧草就行了。』真正的戰鬥場面反而描寫得非常少。」

vv : 「那應該會很有趣!我以後讀讀看。」

其實我聽到學長告訴我 Voevodsky 離世的時候除了震驚和惋惜之外,第一個想法竟然是「希望他讀完了《紅樓夢》,否則多遺憾啊」。不過轉念一想,Supreme Fascist (if there is one) 的圖書館裡肯定少不了《紅樓夢》的各種版本,說不定還有曹雪芹寫的 true end, 也就釋懷了。

晚宴

第一天下午的小組討論之後是晚宴,在 SUTD 的宴會廳舉行。宴會廳在一個花園之中,花園的風格是完全中式的亭台樓閣。而宴會廳本身則是水邊的一座榭,白牆黑瓦,裝飾精緻。我們到了宴會廳,已經有服務員等在那裡了。他們手中的托盤裡裝的是某種紅酒和某種氣泡酒。我拿了一杯氣泡酒,和其他 liaison officer 攀談起來。這時我看到 Voevodsky 從另一個托盤裡拿了一杯雪碧。

SUTD 里的亭子。By Smuconlaw (Own work) [CC BY-SA 4.0 (Creative Commons - Attribution-ShareAlike 4.0 International - CC BY-SA 4.0)], via Wikimedia Commons

晚宴結束之後剛出門,他指著旁邊的水面說:「天一,你看水上有幾隻鳥。」就走到水邊觀察了起來。正好我也是能夠和路邊的貓/鳥「玩」上半個小時的人,於是在別人紛紛回去的時候我們就在水邊看起了鳥,並討論了「為什麼鳥能夠夜行」(我覺得那些「鳥」其實是蝙蝠)。他還告訴我他遇到了一個對紅學有研究的新加坡學者,這位學者告訴了他一些紅學的考據。他指著旁邊的亭子問我:「紅樓夢裡的建築是不是就是這種風格?」我回答:「我讀的時候一般都想像成這樣。」

回去的路上,我調侃說:「老師,不是我刻板印象,不過我覺得俄羅斯人都超愛喝酒的?(Professor, call it a stereotype but I thought Russians all love alcohol.)」 他說:「是的,我以前很愛喝,但是我到 IAS 以後就不喝酒了。」


本來還想再寫點趣事的,不過作為(前)傳教士,實在忍不住 preach 的渴望。先寫點數學吧。當然由於篇幅原因,完整介紹 HoTT 是不可能的,不過我希望對不同背景的讀者都能有幫助。

"In fact," he continued with enthusiasm, standing there in the rain by the dead student"s grave, "let us consider a function of a complex variable...."

- David Hilbert 在學生葬禮上的致辭

這段話很可能只是一個傳說(我看到了各種不同版本,有的說考慮一個單複變函數,有的說考慮一個 [0, 1] 上的連續函數,也有說「令 ε &> 0」的)。但這告訴我們:懷念一位數學家最好的方式就是讓更多人了解他的工作。

類型論作為推理系統

正如大部分數學理論一樣,類型論作為推理系統的基本想法十分淺顯:一個命題 T 視為類型,其 inhabitants 就是 T 的所有證明. 從這個想法出發,我們可以構造邏輯連接詞. 例如,P∧Q 應該對應什麼類型?我們考慮 P∧Q 的一個證明應該是什麼形式。答案很簡單:應該是 P 的一個證明和 Q 的一個證明組成的偶對,即具有 (p, q) 的形式,其中 p 的類型是 P(記為 p : P),q : Q. 這不就是我們熟知的積類型嘛!因此 P∧Q 其實就是 P?Q. P→Q 是什麼?要說明 P 蘊涵 Q, 也就是說「一旦我們證明了 P, 就能證明 Q」,我們只需要構造一個從「P 的證明」到「Q 的證明」的函數。但回憶「X 的證明」就是 X, 所以我們得出:P→Q 對應的類型就是 P 到 Q 的函數類型,記作——十分巧合地——P→Q. 而要證明 P∨Q——任何一個 P 的或 Q 的證明都可以,所以就是和類型,也就是無交並. 注意這裡有一個細節:因為是無交並,所以如果 r : P∨Q, 那麼 r 中包含了實際上究竟是 P 成立還是 Q 成立的信息.

接下來我們來考慮量詞. 為了構造含有量詞的命題對應的類型,首先我們需要考慮「性質」這個對象怎麼刻畫. 比如我們想表達「存在一個自然數 x, x 是素數」,那麼這裡的「素性」就是自然數的一個性質,也就是對每一個自然數 n, Prime(n) 是一個命題. 所以 mathrm{Prime} colon mathbb N 	o mathbf{Type} , 其中 Type 是所有類型形成的「類型」(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但可以通過給類型標號解決這個問題;並不影響這裡的討論). 如果我們想證明 exists n colon mathbb N (mathrm{Prime}(n)) , 我們需要做的就是給出一個 n, 並給出 Prime(n)——一個類型——中的一個 inhabitant, 也就是一個偶對 (n, p), 其中 n : N, p : Prime(n). 注意這個和前面提到的積類型的相似之處. 事實上這就是 dependent type theory 中 dependent sum 的構造,記為 sum_{n colon mathbb{N}} mathrm{Prime}(n) 或乾脆記為 sum mathrm{Prime} . 當然對任意的類型 X 及其上的一個 dependent type P : X→Type 都可以做這樣的構造.(為什麼「積」類型和 dependent sum 類似留給有興趣的讀者思考.)類似地,一個 forall n : mathbb{N} (mathrm{Prime}(n)) 的(當然不可能存在的)證明應當是 N 上的一個函數 f,其類型隨自變數的取值而變化——f(n) : Prime(n). 這個類型稱為 dependent product, 記為 prod_{n:mathbb{N}} mathrm{Prime}(n) .

等式的情況比較微妙。HoTT 中的「相等」或 identity type, 大致相當於 Leibniz 的 identity of indiscernibles: 如果 x : X 具有的所有性質 y : X 也具有,那麼 x = y. 反過來,如果 x = y 且 P(x), 那麼 P(y). 也就是說如果 P 是一個性質 X→Type, 則 p : x = y 給出了 P(x) 到 P(y) (兩個類型)之間的一個函數,且這個函數必定可逆(因為 y = x). 注意如果 X 是一個類型,x, y : X, 那麼 x = y 本身也是一個類型——「x = y 的證明」的類型.

實際上在這裡我迴避了 judgemental equality 的討論,但這需要比較多形式語言的知識,和 HoTT 的核心「精神」關係也不大.

以上的一些構造,除了 dependent product 外都可以視為一種一般的構造——inductive type 的特殊情況.

類型與拓撲

dependent product 的性質 f(n) : Prime(n) 讓我們想起拓撲中一種熟悉的構造——一個 fiber bundle (確切地說是 fibration)的 section. 實際上,如果把 N 作為底空間,並要求 n 處的 fiber 為 Prime(n) 的話, f colon prod_{n colon mathbb{N}} mathrm{Prime}(n) 就是這個空間的一個 section. 而 total space, 不難看出正是 dependent sum type sum_{n colon mathbb{N}} mathrm{Prime}(n) . Things are getting a little interesting! 這些命題本身可以在 dependent type theory 中形式化並證明.

從 dependent type theory 到 homotopy type theory 的飛躍也來自一個看似簡單甚至平凡的觀察:「一個類型中兩個變數相等」與「一個拓撲空間中兩點之間道路連通」有相同的結構:自反性、對稱性與傳遞性. 於是前面所說的這種對比還可以推廣到等式類型. 如果 X 是一個類型,x, y : X, 那麼 x = y 這個類型可以看成是 X 這個空間中的兩點 x, y 之間的道路空間. 於是前面所講的三個性質恰好對應了 fundamental group(oid) 上的三種操作:單位元、逆和乘法(連接). 我們可以定義一個類型的 fudanmental group(oid)! 等等,還缺一樣原料:什麼時候兩條道路同倫?所謂 x, y 之間的兩條道路 p, q (固定端點)同倫,無非就是 p, q 之間由一系列的 x,y-道路「連接」,也就是說 p, q 在道路空間中是道路連通的. 回到前面的拓撲—類型對應,我們發現如果 p, q : x = y, 那麼 p 與 q 同倫當且僅當 p = q. 於是我們可以很方便地定義同倫間的同倫,同倫間的同倫間的同倫……從而定義一個類型的 fundamental ∞-groupoid. 實際上我們還可以證明一些同倫論中的經典結果,例如第二(和之後的)同倫群總是交換群. 我們同樣也可以研究 fibration 的同倫群和底空間及 fiber 之間的關係.

小插曲:liaison officer 之間交流的一個話題就是自己陪同的教授的研究內容. 大部分都是一句話就能介紹清楚(並 induce awe)的,比如 Smale 證明了 Poincaré 猜想 n&>4 的情況,後來興趣轉向生物數學;比如 Ada E. Yoneth, 確定了核糖體的結構,這項研究幫助人們製造更有針對性的藥物;比如 David Gross, 發現了漸進自由現象,這在量子色動力學中有多重要就不用說了. 輪到我了,我說:"Homotopy type theory, you see, if two things x and y are equal, that can happen in many different ways. Now "the way they are equal" can also be equal or different, etcetera etcetera, and that gives ... a nice structure. So it"s the study of .. the ways objects can be equal." 大家禮節性地點頭說:"That"s ... interesting."

自動形式證明驗證與 UniMath

HoTT 能夠引起關注,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它可以形式化整個數學,並且驗證證明的正確性. 事實上,如果 Alice 聲稱她證明了某個命題 T,她只需要給出一個項 t, 並且 t 能夠被驗證為類型 T 即可. Voevodsky 關心這個問題的理由在他四處 preach 的講稿中都有提到,大概是說他證明了某問題,但另一個數學家構造了反例但沒有發現他們證明中的錯誤. 但沒有人去當面質疑 Voevodsky, 大家只是默默地不引用他的結果了. Voevodsky 一直都覺得這個反例的構造有問題,到了 2013 終於發現自己的證明確實有錯. 另外他也有一位友人遇到了張益唐式的事故——引用了某篇文章中的某個結果證明了某個定理,結果所引用的結果被發現是有問題的. 這些事件之後,Voevodsky 致力於將數學證明形式化並用機器驗證. 於是就有了 UniMath (https://github.com/UniMath/UniMath).

To be continued ...


還不了解motvic homotopy theory,從基礎數學的方面說,他不僅是fields medalist, 更是一個極富人格魅力的組織者。他號召一群計算機,數學家,在 2012年,IAS,為Homotopy type theory 組織了一年的special program,寫出了Homotopy type theory這本書。

HoTT 的意義在於,之前除去集合論,Category theory 作為基礎理論也已經有一席之地了,但是最有實力(HoTT的Univalence 能極大簡化機械證明)Formalize所有數學而且正在進行的,目前只有Hott,書里已經給出了HIT構造的實數。

關於voevodsky 工作的意義,我自己的看法是(hott book 在讀, 用agda 嘗試過hott library)

如果數學不能被Computer checked,那數學的複雜性最終會超出人類的掌控能力。而我感覺Voevodsky的工作,就像是重建Babel tower,能夠給予人們關於數學的統一,精確的表達方式。雖然計算機程序也有這個問題,但是好歹通過反覆測試還勉強能用。

他的離去,絕不僅是世界少了一位天才,更像是少了一位未來你可能與之交談的朋友。根據資料,他十分平易近人,從未因為自己的學科是所謂鄙視鏈頂端而不屑其他學科。相反,他甚至用數學去研究生物學。此外,攝影也是他的愛好之一。

美國主流的媒體的報道

New york times: https://www.nytimes.com/2017/10/06/obituaries/vladimir-voevodsky-revolutionary-mathematician-dies-at-51.html

Wired : Will Computers Redefine the Roots of Math?

HoTT google group上人們對他的懷念

https://groups.google.com/forum/#!topic/homotopytypetheory/K_4bAZEDRvE

Hott 更詳細的介紹 : Martin awodey:什麼是homotopy type theory?


代數幾何方面是Grothendieck的motivic program的忠實追隨者之一. 一代天才,不必多言.

不過搞HoTT好像並沒引起什麼impact.


在讀 https://homotopytypetheory.org/book/,暫時還沒搞明白,希望近兩年能徹底讀懂。

大神對數學基礎做了巨大貢獻。我覺得大神重新統一了數學、邏輯與理論計算機科學。

剛知道他已經去世了,讓人震驚。

讓他到Shiva大神,或者耶和華大神的世界享受幸福吧!


最好把評價改成介紹二字。


2002年兩個菲爾茲獎得主,一個處於半退休狀態,一個英年早逝。

難道上帝要加速數學走向衰亡的歷史行程?

Voevodsky教授早年致力於代數幾何與代數拓撲的研究並榮獲菲爾茲獎。但這些理論過於精深,影響力有限。他早前就放棄了這個方向,轉嚮應用數學和數學基礎的研究。

從歷史角度看,Voevodsky教授最大的科學貢獻可能是指出了數學的巨大危機:大多數數學論文中證明的細節是沒有經過仔細驗證的,可能存在漏洞。

「A technical argument by a trusted author, which is hard to check and looks similar to arguments known to be correct, is hardly ever checked in detail.」 ------V. Voevodsky

一個典型的例子是他自己和Kapranov在1991年的一項得意工作。1998年被Carlos Simpson構造出「反例」,而直到2013年他才確信自己是對的(謝 @徐天一指正)。

因此,Voevodsky教授設想可以利用計算機來驗證數學證明的細節。他最後幾年也致力於這方面的工作,可惜不是很成功。

【推薦】一份 Voevodsky 的幻燈片

現代數學是一座沒有經過質量驗收的大廈,搖搖欲墜。

希望人工智慧的發展能實現Vladimir的理想。

如果這個理想成為現實,恐怕現代數學的大廈就要轟然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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