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喜歡《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的嗎,我寫了一片書評之類的東西?可以的話,請批評指正?

總之,我很喜歡《查》,受到《查》很多的影響。


談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我想談談《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很久了。

首先是翻譯。我所買到的譯本只有儲琢佳的最完全。我買下他譯的這本,是因為自己原來那本放在家中,又不全,本人又在當兵。等我回到家中,對比自己原來那本時,發現儲琢佳的這本《查》沒有一點值得稱道的地方——除了字多(標題只要合適,這人就在前面加一個「論」字,這不明顯著「蹭字」嗎)。我完全想像不到自己如果一開始買的是他的《查》,而不是楊恆達的《尼采生存哲學》(書上序里寫的是「楊恆達、閔志文、陳芳、余宏等譯」,後面我一律只提楊恆達,因為也沒有具體註明。九州出版社,2010年8月發行的《哲人咖啡廳》系列書中的一本),自己還會不會那麼喜歡尼采。

當然,我本質上是個好吃懶做的人,根本就沒心思學德語,《查》到底應該譯什麼樣也不清楚。總之,就是一頓瞎說。

楊恆達的《尼采生存哲學》只選了47篇《查》(好吧,我也承認自己買的是盜版),可以說這個人對尼采有著比較清晰的認識。下面我們談一下他翻譯的《查》的獨到之處吧。

很多譯本會將一些辭彙按原文分解開來,比如周國平翻譯的《創造者之路》中的「一隻自轉的輪子」,儲琢佳譯成(《創造者之路》)「自身旋轉的輪子」,而這本《尼采生存哲學》(《創造之道》)則譯成「自轉之輪」,詞性鮮明——這在我看來是一種高明的譯法。

再看句式。周國平譯的《高超的人》的前三句是這樣的:

「我的大海的深處是寧靜的,誰能猜到它隱藏著戲謔的巨怪!

「我的深處波瀾不驚,但它因漂游的謎和大笑而閃爍。

「今天我看見一個高超的人,一個莊重的人,一個精神的懺悔者,呵,我的靈魂如何為他的醜陋而發笑!」

儲琢佳的《卓越的人》是這樣的:

「我內心之深海的海底看似平靜,誰能猜到那裡深藏著滑稽的怪物!

「我的內心深處波瀾不驚,但是它因為游移不定的謎題與笑聲而波光閃爍。

「我今天遇見了一位卓越的人,一位嚴肅的人,一位精神的懺悔者:哦,我的靈魂是如何嘲笑他的醜陋!」

楊恆達的《不凡者》是這樣的:

「我的海底十分平靜,然而誰會料得到其中卻藏著奇妙的怪物!

「我的深度始終保持不變:(這個冒號疑為盜版所致,我也不清楚)然而卻閃耀著浮沉而不定的謎團與笑聲。

「我今天遇見一個卓越不凡而嚴肅的人,他同時也是一個精神的懺悔者。啊,我的內心卻在如何地嘲笑他的醜陋!」

經過對比,也許有些人會喜歡周國平簡略而意思明了的譯文方式。但是,只要仔細讀一下(是讀,有感情地朗讀),就會發現楊恆達的譯本具有明顯的戲劇意味。前兩句,楊恆達的譯文比其他譯本多有「然而、然而卻」,明顯的轉折意味,且重複的「然而」又加強了上下句的關聯性。而且,按照前兩句意思與三種譯文,我們會發現,第一句陳述與轉折的是明顯的,這方面周國平的譯本轉折比較突兀,儲琢佳的陳述冗長累贅,而楊恆達的譯本陳述簡明,「十分」一詞又為轉折鋪墊,轉折處則以「卻」字過渡。此外,因為是形容自身,「奇妙」比「滑稽」、「戲謔」都更加緩和(確認自身的正面形象是作家明顯的心理,除非一些特殊情況)。

第二句周國平處理的方式過於大膽,淡化了明顯的戲劇成分:也就是這個「不定」;而儲琢佳則再次顯示他那拙劣的處理水平:明顯的「但是、因為」;楊恆達則再次顯示其高超的戲劇化處理方式:「深處始終保持不變」與「沉浮而不定」相對應。此外,周國平與儲琢佳第二句都用「而」字帶動尾綴(其中儲琢佳的「波光」簡直讓我恨得不行,明顯的主語重複),而楊恆達則把「而」放到了稍靠前的形容詞當中,後半句的句式與第一句後半句句式平行,節奏感明顯。

再看第三句。一般翻譯在面對這種長句可能都會採取比較保守的做法,周國平與儲琢佳都處理的很一般,但後者一個「是」字,又讓我大跌眼鏡。楊恆達的譯法顯得另類,他明顯在強調句式的邏輯,但是如果這個時候原句是並列關係呢?這就有些曲解了;這種做法我持保留意見。亮點是「如何」後面的「地」,一字見功夫!其他兩人後面翻譯得簡直不倫不類。

但我對語法什麼的並沒有研究,僅僅是先看了楊恆達譯的《查》,有些先入為主,你們也沒有必要太過當真。

玩笑話到此為止,再來說一下我說看過的幾部有關尼採的傳記、理論、簡評之類。

寫之前我再說一句,本人雖喜愛尼采,可以說是精神上跨世紀的知己,但是我接下來的言論可能顯得刻薄無知,這也是我水平有限以及生平經歷導致。

正式的傳記我看過兩部:茨威格的《與魔鬼作鬥爭》、丹尼爾?哈列維的《尼采傳》。我感覺茨威格果然有寫小說的天賦,法國人果然比較浪漫,又是三角戀、又是尼瓦基情(講個題外話,我曾經在一本書上看到過尼采兄妹禁斷的鬼畜橋段,現代人太強了)。

茨威格寫的尼采完全是依賴自身的寫作能力,而他寫作的動機也是「不純」的。在《與魔鬼作鬥爭》的第一頁寫著:「獻給……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博士」,這就讓人恍然大悟了,又是這個神棍!我敢保證,二戰絕對是造成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學流行的原因!可惜,多少出色的藝術家都被弗洛伊德過分任性的理論所害。同為奧地利人的茨威格,幾乎是弗洛伊德教科書般的信徒與宣傳者。在這本書中,茨威格一昧強調「心理」,導致這本書顯得格外的精神迸發,像著魔般。我讀第一遍,呵,整個人就感覺進入了一出自己導演的悲劇當中。效果確實有了,但我認為尼采一定會非常討厭這本書,後來我也討厭,或者感覺茨威格缺乏傳記作家的誠實,像尼采說的:「詩人太愛撒謊。」在對待他人時,詩人的謊言未免有些強人所難——謊言還是留給自己吧。

丹尼爾?哈列維的《尼采傳》在敘事方面比茨威格客觀、全面,雖然有些地方完全破壞了尼采自己樹立的「先知」一樣的形象,但是我們反而能從這些「破壞」中找到我們自身現實的影子。為大家選一段:

「『尼采先生,我想我知道了為什麼我們不能看你寫的書。如果人們選擇相信你寫的東西,那麼像我這樣不幸的人就根本沒有活下去的權利。』

「尼采對此感到不安,並儘力躲開她的責備。

「過了幾天,又有位女士對他說:

「『我聽說你寫的書中有這樣的句子:如果你到女人中去,別忘了帶上你的鞭子。』

「『我親愛的女士,親愛的朋友啊,』尼采痛苦地握著這位女士的手回答,『請不要這樣誤解我和我的作品』」

我會告訴你們這段話我讀一遍笑一遍嗎?尼采內心想必要瘋掉了(要我,乾脆把《老婦》一章刪掉,把原稿撕成粉末,再用火燒掉)。

一個人想要了解真實的尼采,應該避免去看那些過分迎合尼采作品中傲慢的氣息的書,那是作為「門徒」所承受的;尼采是為「超人」寫書。丹尼爾?哈列維的《尼采傳》強調現實生活對尼採的思想的影響,對於一個想了解他的人有借鑒意義。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本書的謬誤很多——當然實際上任何傳記作品都會有其獨特的、對人物的理解方式。

理論性作品,沒錯,就是海德格爾的《尼采》,我似乎只看過百來頁。有句話怎麼說來著:春風過驢耳。海德格爾一定是感到尼采就像一個稀有的個別現象,像哲學難題般,否則這類人是絕對不會膩味自己的。這類哲學家有種本能的傲慢,不像尼采似的「愛之責」,而是完全把人當猴看的傲慢。他寫的《尼采》,硬要加上一些顯示自己的聰明與不同凡響的看法。他一會兒評論美學,一會兒講講歐洲虛無主義,一會兒自以為了不起地驗證自己已非常深刻地了解尼采倒裝式的思維方式——可這些內容不過是問東指西。後來我又耐著性子大略翻了一下《尼采》,希望看到海德格爾對「永恆輪迴」的解釋,發現他缺乏作為自身立場的判斷,只是在閃爍其詞。

不喜歡尼採的一個人,也是完全誤解他的一個人:羅素。近代大神棍,一個自以為是到極點的人。一個尼采真正意義上的仇敵!他同樣有著我上述所說的那種哲學家的傲慢。我對他的評價:格言製造機。他在《西方哲學史》中以一種完全誤解卻自以為通透一切的方式談論尼采與尼采哲學,並自顧自地預言:「尼採的追隨者曾經得意過一段時期,我們現在可以期望這個時期迅速的終結了」——多麼得體的惡語相向!

從羅素的話中——讀者們,現在我可以向你們傳授一個哲學之道:當我們擁有足夠的表演慾望時,一定要以算命先生為借鑒——但我們可以笑話那個愛算命的人,是的,他本可以成為本世紀出色的哲學家!

不高貴的自私與謬誤充斥著近現代哲學的每一個角落!

有些激動了,總之,以上算是個熱身吧。

一種在尼採信徒里普遍的謬誤是:尼采作為一個文學家、詩人勝於哲學家。這種謬誤的來源無疑是《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中展現的非同一般的戲劇化與抒情性。這種天賦般的創作才能充斥著尼採的每一句話當中。按他自己的話說:「壯麗偉大的韻律的技巧,或在表現方面的壯麗風格,以表現優美和超人類性熱情的偉大波動,第一次為我所發現……我飛翔在所有向來所謂詩歌的千里之上(《瞧啊,這個人》中《我為什麼寫出這麼好的書》)。」這句話的表面信息很容易「猜到」,就是「耍中二」——那一個個詞疊的,認為自己很了不起;隱含的意思則是:我對詩歌這玩意有些看不起,在我看來風格什麼的太簡單了。因此我認為尼采並不看重文學,或者說無心專攻文學。他寫《查》,考慮到其作為一本教義書的使命,才緩解思想的晦澀與枯燥,——而這就是你們眼中的大詩人尼采!

強調尼采是哲學家的目的,是因為我們應該以更加認真的態度去讀《查》。那時,你就會發現《查》更多的魅力,同時,也能發現一些不盡人意。

不盡人意之處主要體現在尼采並沒有完全掌控好「虛妄」的度。講點大白話:就是他太在意對精神的強調,就導出一些根本無法理解的、或者難以理解的概念。一昧強調精神,會導致整個的作品都漂浮在空中。本質上《查》是理論著作,但尼採在解釋問題時,對自己的思想加以想像,使最充實的說法也是比喻、象徵。這導致了很多精彩的篇章富有深度,其內容像一句句精彩的寓言,井然有序的排列著——《查》中的篇章獨立,說理透徹,前後呼應,邏輯嚴謹,又能以一種美妙的方式講出。可是,這種情況在他自己也還沒有明晰的概念中就完全變成了虛妄的,根本沒辦法清晰呈現。「權力意志」多多少少能說得過去,「超人」則有些變成了累贅,「永恆輪迴」本來就是膚淺的感慨之辭,他卻認為「其中必有蹊蹺」。這樣的情況並不多見——也是因為尼采不喜歡將他的理論直接講出——但我們看的時候,這些虛妄未免有些扎眼。

而像《舞之歌》、《另一首舞之歌》中對生命的感嘆,我則認為妙不可言。好句如:

「近來我凝視你的雙眸,哦,生命,我看見你那夜色般的眼亦閃爍著金色光芒時,我的心因喜悅而停止了跳動」。

尼採在風格上的自信我們已經提過,而這點也是《查》的魅力之一,可以說《子夜》、《偉大的渴望》,以及前面提到的兩篇,都是抒情意味比較強的作品(《七印記之歌》顯得過於晦澀,難以單獨出來,並不像尼采本人說的那樣好,《創造之道》「傳教」意味太濃——想當年我就是被這篇文章害的),這樣的作品選入任何一本詩集、散文集都會使周遭的「名篇」黯然失色。

在我看來,哲學與詩是難以共處的。詩中最好的哲學是常識,因為常識是唯一不會讓詩感到突兀的,這一點甚至解釋的必要也沒有。許多詩人認為自己的詩作深刻,但他們不過是在耍些形式的小聰明罷了,用尼採的話說:「些許放蕩與些許厭煩便是他們最好的沉思」。而尼採的《查》則非常自然的把抒情性與戲劇意味拉到了理論當中。這樣做同樣需承受哲學邏輯感,於是,《查》的句式遠比詩的句式要長。此外,沒有比讓句子單獨起來更好的做法了,這樣凝聚了讀者注意力,讓讀者能夠忍受過長的篇幅。當然,讓讀者忍受過長篇幅還要要依賴文章的戲劇性。問答式(或傳教式)的做法算是一種,驚人之語、相對舒緩的語調以及句式的變幻莫測(開頭舉的《不凡者》就是一個好例子)也是。此外據他本人講,《查》中的音韻也是經過處理的,這我就沒有辦法體驗了。

綜上所述,尼采確實是一個操縱風格的高手。

我甚至把《查》當做唯一的散文詩。在我看過的一些散文詩中,唯有尼採的《查》是令我滿意的。其他散文詩,如泰戈爾的《新月集》、《園丁集》之類的,簡直「天真」得虛偽,泰戈爾本人寫這樣甜膩的東西不感到害臊?還有狗屁不是的紀伯倫的《先知》,把一些常識拿出來晾晾,也敢說受到過尼採的影響?在我看來,他不過是個沒眼光的小偷罷了。《先知》明顯不存在什麼思想的深度,頂多是些討好的蠱惑之語。

我們可以從尼採的很多論著可以看出尼采是一個美學家,早年的論著《悲劇的誕生》就已經奠定了他對藝術敏銳的察覺。日神的形式迷醉——《查》中的戲劇性與抒情性等風格就能體現這點——在我看來這種觀點不僅合理,也應當是藝術的一大現實目標(我總認為現代藝術家缺乏對形式的調和——形式實際上是藝術的大部分存在)。而酒神式的狂放則是一個危險的概念——但在這之前是一個沒有明晰的概念。所謂酒神式,它強調一種氛圍的感染力(與日神式的區別僅在於權利感來源——「權利感」是我寫的《自我》一書中的概念,如若無法出版,你們是無法了解的,所以無視就行了),或者說是形式駕馭不了的情緒(我們欣賞一些藝術作品時,必須對形式付出形式以外的足夠強大的「責任」,這種責任的擔當與責任的傾覆都足以吞沒形式的迷醉),就類似於尼采所謂的酒神狂放。其危險性就在於其帶來的結果是「超越」而非「藝術之美」,是狂放的、難以抵抗的情緒。就像一個過於情感激動的人持續對情緒的沉浸,如俄狄浦斯在知曉殺父娶母的真相後戳瞎自己的眼睛或大艾阿斯的自殺。這已經跨越了藝術,或說處在藝術的邊沿地帶。

酒神與日神僅僅是程度上的差別(這點並不能用一般邏輯論證),尼采必定是過於敏感才認為區分是必要的。

(我認為周國平的《悲劇的誕生》結構鬆散——這也許無可厚非、對概念沒有解釋清楚、喜歡採用一般論作的迴避式的寫作方法(海德格爾是這一套的行家)、對自身已理解的概念反覆強調——可在我看來他甚至對酒神式的藝術審美也沒有理解。《悲劇的誕生》(周國平著)中有一句話:「在藝術中,音樂是純粹的酒神藝術,悲劇和抒情詩求助日神的形式,但在本質上也是酒神藝術」,這在我看來是相當荒謬的說法,純粹酒神式的藝術存在嗎?音樂的形式難道不是豐富的嗎?作為古老的藝術,音樂的形式之精緻何其顯然——周國平竟然在形式上否認形式,難道他甚至沒有發現尼采是在說藝術審美而不是藝術形式分類嗎?顯然這裡周國平把日神式藝術審美當做了造型藝術。又:你們如若罵我在細處斤斤計較,我也受著)。

(尼採的天才:在我看到周國平的《悲劇的誕生》中《藝術生理學》一章後,我幾乎驚訝了。尼采既然都清楚地知道了美學是生理意義的存在,難道就不能進一步推導情緒是生理學嗎?生理的情緒的差別不就是程度而言嗎?如此酒神與日神不也是程度的差別嗎?——難道尼采是知道這點才區分的?假如是這樣,寫作《悲劇的誕生》的意義未免有些可笑。實際上假如尼采深刻地認知情緒的生理意義,大概就能清晰的推導情緒的過程,也就不會是將來的樣子了——因為無論道德感還是藝術美感,都是情緒問題;很多價值觀,皆在於情緒的不定性——難道了解了這點他還會妄圖重建價值體系,乃至欲構建「理想國」的幻想?)。

所謂「巨大的痛苦的喊聲」,就像是酒神式的狂放。三卷《查》完結之後,還有什麼問題需要解決呢?《七印記之歌》在格調上幾乎到了頂峰,怎麼能用如此牽強的方式進行第四卷?

我想,作為哲學書的《查》是尼采首先認定的,因此,當「巨大的痛苦的喊聲」作為查拉圖斯特拉最後的憐憫,成為一個必要解決的問題時,第四卷的失敗就已經註定。

我在重讀一遍第四卷(話說我以前根本沒有認真讀第四卷)時發現尼采自己也沒有處理好「上等人」的細節。按照我的理解,第四卷是尼采對「上等人」的期待。國王、先知、精神的良知者、精神的贖罪者、退職教皇、最丑之人、自願行乞者、影子對應的「上等意志」分別為:物質的統治、隱居(這點有些勉強)、嚴於律己、懺悔、信仰依附(感覺比原來的還難理解)、自我否認(尼采原話為「蔑視自我的人」)、自我同情、過去(準確的說是過去的價值觀、以及對自身的游移)。這些形象所表明的,其實是具體而論的行為,或者說,按尼採的標準呈現的「高貴」性質的一種可能性;對尼采來講,這種可能性擁有「憐憫」的價值。

但是我們從第四卷中看到,尼采對以上的高貴的可能性進行了「不,不,三重的不」的否認。這樣的態度不僅僅是在總結中體現,尼采一開始就在思索,到底有什麼是值得自己同情的呢?然後就對以上幾類人進行思考,結果一一否認,發現都不是。並在最後的結尾,象徵尼采觀念上的真正的權力意志——「獅子」出現,儘管鷹與蛇(傲慢與智慧)帶來的「食物」填不飽先知的肚子(《查》第四卷第十二篇),但獅子卻嚇跑了一切。如此,我們就完全明晰了第四章帶來的戲劇上的失敗。尼采對「最後的同情」的探索,完全是一種草稿,並且得到了一個讓他自己失望的結局。且就哲學意義講,把一段冗長的可能性擺出,然後一一否認,這也是過於拙劣的。

這種拙劣的推理導致我們不得不懷疑,《七印記之歌》已然表明《查》的結局,第四卷不過是尼採的又一個靈感閃現罷了。尼採在其天才的創作之後又回過頭來討論是否需要保有憐憫的問題,可見一方面他自以為抓住了一個新的問題,一方面又對三卷的《查》感到不安。

在探討下一個問題之前,我先聲明,我的見識是淺短的,並且對不確定因素失去了最後的依賴,所以我已經不再會表明一種「辯證」,而是陳述最想表達的觀念,假如有錯,我也希望是一種「明確」把我說服,而不是像海德格爾那樣使用大量的資料來證明自己也沒有把握好的東西。

下面我講講《查》裡面自我的分裂與統合的失敗。

分裂是非常顯然的。查拉圖斯特拉的動物中鷹是傲慢,蛇是智慧,獅子是權力意志,此外,我雖然沒有十分認真的研究,還有鴿子,表明一種愛(此外,還出現了羊,代表群眾的信仰,不算是查拉圖斯特拉的動物)。

尼採的愛是非常明顯的,就像《查》一開始說的:「我愛人類」。有時我想著尼採的愛,自己都有準備獻身全人類偉大事業的衝動。在我看來,近現代哲學家多數是冷漠的,尼采卻有著讓人敬佩的高尚。當然,說他「無私奉獻」,恐怕他自己都會害羞,倒不如說他像太陽——自然地擁有孤獨的美與撫慰人心的光。

也沒那麼玄虛。對「智慧」地探索本身就是他熱衷的事。為此,他寧願做一個尷尬的「討厭女人的人」——人家看他的書都感覺沒有活下去的權利了(尼采呀!中二病也要談戀愛)。

智慧是什麼?尼采與那個時代的哲學家並沒有清楚的想通這個問題(直到現在,我只知道自己想通了——讓我靜靜地犯會兒中二病),因此我們可以從《查》中看到:「起來,你這深不可測的思想!」這樣的說法,證明尼采認為思想是一種靈感一樣的存在。當然就我所能想到的觀點,也無法否認這種說法是錯誤的(這裡因為涉及到我個人的哲學體系,沒有辦法簡單證明,假如我有幸出版《自我》,你們自己也可以想通)。

傲慢,在尼采看來是一直存在的(這點熟知尼採的讀者可以證明)。實際上,尼采對傲慢與智慧的關係理解是有誤的。按他的說法:蛇纏著鷹,在空中迴繞。我卻認為傲慢是智慧的結果,應該把鷹象徵智慧,只有智慧才具有飛翔的能力,傲慢是一種「清晰的視角」,但「清晰的視角」只能是智慧賦予,而不是一開始就存在。當然,這種小事我們也不必斤斤計較。

最後是象徵權力意志的獅子。我將在下面講到——且在我看來,這還是「智慧」。

我們根據這幾種動物推測:尼采對自我的看法有著比一般觀念更加分裂的認識。這源於他過分敏感的洞察。此外我們可以看到他的一些書體現其高超的心理觀察——他自稱是時代最好的心理學家,也得益於這份敏感。這種分裂帶來的後果我沒有資格談。儘管我對精神分析學有過一些了解,可裡面有太多的虛妄。

此外,我們從《舞之歌》中看到過這樣的句子:

「『然而,如果說我喜歡智慧,或太過喜歡她的話,是因為它極易使我聯想到生命!』

「也許她(智慧)是邪惡而虛偽的,或者根本就是一個女人,然而當她在訴說自己的不是時,也是她最誘人的時刻。

「『你是在說誰呢?』她(生命)問道,或許是我吧?就算你說得不錯——但你當著我的面說這些話妥當嗎?現在也不妨說一說你自己的智慧吧。」

「就是因為你要求、渴望,與熱愛生命,所以你才歌頌生命」

這些句子同樣表明了尼采對自我認識上的分裂——生命的智慧與自我的智慧分裂,而且這種分裂是顯示出明顯的對立。在對待理性問題上,尼採的看法與一般看法不同,一般看法是把生物本能作為理性的對立,否認生命的智慧,而尼采則肯定生命本身有著理性以外的智慧。

在《舞之歌》後面有這樣的話:

「彷彿有個不可知者在我旁邊沉思地注視著我。怎麼樣!你還活著嗎?查拉圖斯特拉?」

——這種已經到分裂的極點了。

這種極度分裂沒有為他帶來更多的沉思嗎?尼采沒有希望一種統合嗎?

權力意志!

我們先為權力意志的概念劃定大致範圍:獨立的、擁有堅強意志的、對事物相關性的洞察(因而擁有蔑視相關性的智慧)、最後是絕對自我的(不受其他意志左右的)。

可權力意志並不能解析出來,也就是說近似於一種詩意的想像,它無法像叔本華的「世界意志」那麼明晰。如此,就算尼采做過頗多努力,權力意志還是失敗了。於是統合的願望也失敗了。

此外,我認為統合的思想來源於分裂、對立,尼采必定在無可調和的分裂中才希望統合的。否則,「權力意志」的含義就過於直白:僅僅是一個態度上的強調,是一種傲慢。

這樣我們就能大概的摸清《權力意志》的方向了。

自然,我的這種臆想可能會遭到顯然的反駁。《權力意志》原來的副標題是《重估一切價值的嘗試》,也就是說,尼采認為已往的價值觀導致自我受到的約束過多,他希望把一些不太對勁的觀念一一找出。這意味他必須擁有足夠的耐心與敏銳的洞察——可就算他有耐心與洞察,再給十年時間,也多半徒勞。他一開始就沒有找對方向。

此外這種說法也不能取代統合的願望,甚至就算他自己沒有意識到權力意志的統合作用,其重估價值的目的也相當於為統合做準備。

一點疑問:尼采並沒有把查拉圖斯特拉當做「超人」,這是否意味著權力意志在他自己的觀念中並沒有展現全部的威力——即統合的威力?也就是說他自己也僅僅把握住了一個方向而已。那一切價值重估的必要性不是顯得更加渺茫嗎?尼采是不是沒事幹了?也許這個時候他應該想起這樣一句話:「唯有藝術,方能忍受真理」——假如他肯安分的做個詩人,想必更有意義。當然,這麼做就不是尼采了。

這樣想也許有些膚淺。

所謂超人,多半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種絕對的權力意志顯現;權力意志統合的對象並不只是自我,而是全人類。

(此外,我還有一個疑問:在第一卷的第四篇《肉體的輕蔑者》不是很好的表明了一種統合嗎?肉體與精神既然是一體,所謂的動物又會是什麼呢?——自我對「確切」總是過於輕信。當然如果你們用「難道我必須成為一個記憶的桶子(《詩人》)」這樣的話來辯解,我也沒辦法反駁)。

再來看一下我比較感興趣的《另一首舞之歌》與《七印記之歌》。

在《另一首舞之歌》中,查拉圖斯特拉在生命旁邊耳語,然後生命告訴他:「你知道嗎?查拉圖斯特拉,沒人知道這個。」是什麼呢?

永恆輪迴嗎?可是我越對尼採的所謂「輪迴思想」加以深入,就越相信這只是一個詩意的說法。

根據後面的鐘聲我們根本沒有辦法準確推導。

尼采最後與生命「相擁而泣」,這意味著什麼?

查拉圖斯特拉對生命的耳語的前提是「你很快就離我而去了」,並且在彌留之際的鐘聲中說出了十一句有些費解的話,大意是讓人留意快樂的永恆與深沉——但這同樣只能當作詩意的說法,是一種對生命的無限熱愛,或者不是對生命,而是對自我的生命無限熱愛,這種愛只有永恆而又深沉的快樂才能體現。

在我看來,尼采對自我的認識呈現出的是另一種可能:不是自我存在,世界才存在;也不是自我隨世界意志存在;而是自我與世界和諧存在。唯有至高無上的快樂才能與生命相匹配——這又有點接近酒神式的狂放了。

我們再看一下《七印記之歌》到底講了什麼。(可以的話,我請你們對應《七印記之歌》來看,否則沒有效果)。

第一小段:預言者的使命。第二小段:學說的期待一(打破舊有的)。第三小段:學說的期待二(建立新有的)。第四小段:學說結果之期待。第五小段:持續探索及探索的終結之期待。第六層輪迴:實現的期待。第七層輪迴:未來之期待(唱吧,不要說了)

(七段詩有明顯的遞進關係,顯然尼採在《瞧啊,這個人》當中對《七印記之歌》的誇讚不是沒有道理,一分析,感覺真像那麼回事,不過,我不曾看過有第二個人這樣解析過《七印記之歌》——因此它的晦澀並不能使它詩名遠揚)。

尼採的七次「假如」對應七種期待,且每一種期待後面都以一段相同的「疊唱」,表明對輪迴的期待,以及永恆的愛,可見尼采對自身的探索用情之深,其高尚的態度也不只是針對「智慧」而言,更是對人類而言。至於「我至今還未找到能與之生兒育女的女人,除非那女人為我所愛,因為我愛你,哦,永恆!」這樣的話,則是一種尚不能卸任的說法,表明尼采對人類的愛肩負使命。

我們接下來試著想一下「永恆輪迴」所能表現的思想到底是什麼。

我在《尼采傳》中發現這樣一句話:「變化的世界與存在的世界的最終和睦狀態就是讓萬物陷入永不停歇的輪迴」——按照它的意思,永恆輪迴是「最終和睦狀態」,怎麼體現「和睦」?是時間的正轉與逆轉?還是說萬物本身顯現一種生老病死的循環?還是說人的想法觀念的循環?變化世界實際上是運動的世界,運動世界自然是在實現生老病死般的循環;而存在世界就是現在的世界——唯有現在是存在的,存在的意義就是感知,感知的觀念同樣在循環。但是,這句話還能讓人有其他想法嗎?假如是這兩種「輪迴思想」作為《查》的靈感,未免有些說不過去,因為在《查》中體現最多的尼採的中心思想是權力意志。可輪迴與權力意志搭不上調。

因此我只能從尼采發現「永恆輪迴」這一事件來分析尼採的心理。

這樣分析就很簡單,因為永恆實際上體現的是認識上的確定!只是一個「認識」的形容詞。我們看著各色人等,而這各色人等又出現在每一個時刻,這難道不意味著他們一直出現嗎?我們在「現在」這個狀態感知,難道這一刻不具有認知的永恆意義嗎?輪迴的含義更加淺顯,我幾乎斷定這是尼采偶爾出現的既視感,或者像內心劇場一樣。如此,尼採的永恆輪迴不是一個很容易解釋的概念嗎?它僅僅是對此刻的強烈認知罷了,是屬於非具體作用對象的情緒表現(假如你們不去理解「永恆就是認知的確定」這句話,是不會認同我的觀點的)。——這樣的說法並不是在解釋永恆輪迴的含義,而是解釋為什麼尼采會認為永恆輪迴是重要的。這樣的解釋你們如若不接受,那就當做我的失敗吧——雖然作為天才我的自尊心很強。

實際上尼采自己也放棄了永恆輪迴。

最後我發一個牢騷:尼採到底怎麼搞得,《另一首舞之歌》之後查拉圖斯特拉不是死了嗎?十二下鐘聲已然是宣布終結啊(第十二下都沒聲了啊)。《七印記之歌》不是最後連「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都沒有嗎——這應該就是作者的「輓歌」吧。「印記」的含義或「贊同之歌」的含義難道不是像輓歌標題一樣的存在?搞個第四卷像是別人仿的一樣。難道查拉圖斯特拉在生命耳旁的話是:「我一定會回來的」?

出於謹慎我再仔細翻開第四卷的開頭:「查拉圖斯特拉的靈魂又經歷了一些歲月」——好吧我錯了。

這尼采也是毀氛圍的能手啊,我看到「靈魂」二字都笑了啊。你怎麼不說這是穢土轉生呢?還是說查拉圖斯特拉是像「海賊王」一樣的名號?而第四卷的主角只是繼承「查拉圖斯特拉」名號的人?或是像「查拉圖斯特拉代理」、或是擁有「查拉圖斯特拉靈魂」的銀髮天然卷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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