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訪記者一般是怎樣取得暗訪對象的信任的?

如題,如今今年的315晚會,暗訪是揭開內幕的得手手段之一,記者是怎樣做到,怎麼開始的,說了什麼等等


這個是網易新聞人間的一個專欄 叫暗訪記者 作者是佳琳,畢業後選擇做記者或多或少和看她的專欄有點兒關係。

附上鏈接 「出賣」線人_網易人間

命懸地溝油

幾天前,幾個朋友小聚,談起暗訪地溝油後突然暴死街頭的那個李姓記者,感嘆他做了有益之事卻落得這個結局,而且那麼年輕,真是可惜。一朋友惋惜之餘對我說:「我羨慕你們記者,可是,你不要去做這樣的採訪,這社會,沒人給伸張正義的人保障。」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的心突然一陣隱痛,輕輕地告訴他們,十五年前,我就做過這樣的一期採訪,而且最後被發現了,差點丟了性命。

他們大睜著眼睛,讓我講講那段經歷,打開回憶的閘門對我來說是痛苦的,但在那樣的氛圍下,還是將塵封已久的往事慢慢抻出來,放在陽光下晒晒。

那是我加盟某著名電視台打假欄目之後做的第二期節目。選題是當地刑警隊的朋友星星(化名)提供的。

星星曾經是我做政法新聞時的採訪對象,接觸多了,慢慢成了朋友。

他是我見過的最優秀的刑警。那次我們通話時,他剛從外地抓捕回來,連續突擊審訊犯人好幾天,嗓子都是啞的。我問他有沒有合適的新聞線索,他說,刑警隊旁邊的山坡有一戶民宅,整天大門緊閉,裡面不時飄出一股惡臭,據說是做地溝油的。具體是不是也不能確定。「要不你來看看?那個院里養了好幾條惡狗,很危險,要注意安全。」

十五年前,地溝油在公眾那裡還是比較陌生的詞,對於記者而言則是讓人興奮的題目。欄目組領導安排了男同事阿伯和我一起去,為了保證採訪順利,我們假扮成了夫妻。

那個疑似造假窩點是一個獨立的院子,院牆高築,上面布滿了鐵絲網,四周是一片荒地,兩公里外是某刑警隊的駐地。院子終日大門緊閉,顯得很神秘。因為裡面時常散發出臭氣,不知地溝油為何物的附近村民傳言,那是一個垃圾加工廠。

那是十月的一個午後,天氣燥熱,東部某市正是秋老虎橫行的時候。我們下了飛機就直奔現場。我和搭檔阿伯剛靠近院牆,裡面就傳來了瘋狂的狗叫聲。天生怕狗的我,汗毛都豎起來了。大門「吱扭」打開了一條縫,一個中年男人從裡面探出頭,匆匆張望一下,「咣當」一聲關上了大門。接著幾聲呵斥,裡面的狗很快安靜了下來。

我和阿伯假裝閑逛,圍著院子轉了一圈,高牆、鐵絲網和看門狗,築成一個森嚴的壁壘,怎麼突破?我們坐到不遠處的土坡上,汗流浹背,沉默了很久。

2010年,據中國專家估計,地溝油回收製成的「有毒」食用油佔全中國市場十分之一。 (圖/CFP)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又去了一趟,躲在一個樹蔭下觀察了很久,也不見大門打開。在我們幾乎失去耐心的時候,一個老頭兒走了出來,將大門半開,在屋前的空地上收拾一些雜物。

我想都沒想,幾個健步就沖了過去:「叔叔好!」我故作天真、且熱情洋溢。老頭兒憨憨地笑了一下,沒說話,轉身往回走。我和阿伯沒等他反應過來,也跟著擠進了大門。順著狗的狂叫聲望去,四隻兇猛的藏獒拚命地想掙脫鐵鎖,把我們撕成碎塊。它們雖然被粗重的鐵鏈子拴在大門兩側的鐵籠子里,但那瘋狂的氣勢,還是讓人心驚膽寒。我下意識地躲在了老頭兒的身後。

我告訴老人,我們也是生意人,聽說這裡做的油很便宜,想看看有沒有合作的可能。

他努努嘴,指向在一間敞著門的房間里忙碌的女人:「她是老闆娘,你得找她。」

我立即過去套近乎,那女人面無表情地審視著我們,一句話也不說。我指著阿伯說:「這是我老公。」

她仍然沒反應,把我們晾在一邊繼續干著活。

我和阿伯無奈回到院子里,那位老人正蹲在一個池子邊忙活著。偌大的池子里,正咕咚咕咚地發酵著滿滿的泔水,裡面的剩菜剩飯在秋日的陽光照射下,發出刺鼻的味道,我簡直喘不過氣來。

「這是在幹什麼?」

「你們不是要買便宜的油嗎?便宜油就是用這些東西一道程序一道程序加工出來的。」

阿伯一聲沒吭,用隱形攝像機偷拍了一些鏡頭,為了不引起懷疑,我們很快告別。

我暗暗告誡自己,沉住氣,這是條大魚,需要足夠的耐心和時間,千萬不能操之過急。

回住處的路上,我決定把老闆娘作為突破口,並在腦子裡飛快地制定了幾個方案,準備一個一個嘗試。對於搞定一個女人,我很有信心。

我徑直去了商店,花100多塊錢買了一條色彩鮮艷的絲巾,這是我的「糖衣炮彈」,用來「轟炸」那個女人。

第三次去的時候,正巧大門開著,老頭出出進進地運著垃圾。也算是熟人了,他根本沒有攔我們的意思。老闆娘也在院子里,看見我們,馬上背過了身。

我徑直走向她,沒話找話,她仍是一聲不吭。我從包里掏出那條彩色的絲巾遞過去:「嫂子,送給你的。」

她眼睛一亮,下意識地在衣襟上擦了一下濕漉漉的手,馬上又把手縮了回去。

我把絲巾順勢搭在了她的脖子上,以很誠懇的語氣說:「嫂子,我們剛結婚不久,日子很拮据,現在賺錢太不容易了,聽說做這個生意比較賺錢,所以才冒昧地跑來找你,希望你一定幫幫我們,您也從我們這個時候過來的,等我們賺了錢,我不會忘記嫂子的。」

我的演技還可以,語氣也真摯、誠懇。但多年後想起這一幕,我總會臉紅。她笑了,把圍巾在脖子上很自然地繞了一圈:「沒事的,都不容易。」

她告訴我們,她這裡生產的油都有固定的買家,而且她老公交代過,不和陌生人做生意。他老公去外地送貨去了,但她不能不聽他的話。她介紹說,某市的一個朋友,這個生意比他們做得大,可以介紹給我。

我當即要了她朋友的電話號碼,「嫂子,您能告訴我您的名字嗎?到時候我就說我是您的表妹,這樣您的朋友看在您的面子上,也會盡心儘力地幫我,行嗎?」

她欣然應允,找了張皺巴巴的廢紙片,寫了名字和電話號碼遞給我。

走出他們家大門時,回頭望去,她還在美美地欣賞脖子上的絲巾。當時有點心酸,感嘆人——尤其是女人——太容易受物質的誘惑,也因此給自己帶來了諸多的麻煩。

我給某市的王姓老闆打電話,因為是「熟人」介紹,他完全放棄了戒備之心,熱情地表示一定到長途汽車站去接我們。

長途車進站的時候,透過車窗,儘管從未謀面,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他三十多歲,身材矮胖,腋下夾著那個年代小老闆特有的公文包,正一條腿撐在地上,另一條腿將腳尖翹起來,有節奏地晃動著。

見到我們,他超乎尋常的熱情。「走,咱有車,我開車來的。」那時候,家用轎車還很少,桑塔納轎車,幾乎是一些小暴發戶的標配,他的白色桑塔納儘管髒兮兮的,卻仍給了他一種顯貴的驕傲。

晚飯飯桌上,這個地地道道的農民邊嚼著飯菜,邊口若懸河地講著自己的生意經。這類人,艱辛的發家史永遠是他們最值得炫耀的履歷。當然,山東人的豪爽和熱情,即便是造假分子,也毫不遜色。

我知道自己很「嫩」,缺乏生意人的江湖氣,怕引起他懷疑,酒桌上謊稱自己和阿伯是大學同學,剛畢業,工作一直不理想,掙得較少,這才想出來自己做買賣。

「我說呢!看著就和我們不一樣。」他一口乾掉一杯酒,唾沫星子四濺「我這輩子沒文化,特別羨慕有文化的人,也願意和有文化的人交朋友。」

阿伯性格內向,整個過程很拘謹。但卻一杯一杯地陪著他喝酒,為了做成節目,也是拼了。

酒過三巡,那老闆興緻更高:「你們剛開始做,什麼都不懂,我可以分文不收地先幫你們把加工廠做起來。」他甚至表示,前面的資金可以幫忙墊付。「從今天開始,我就當你是我的親妹妹了,哥能做的一定幫忙。」

我虛偽地當即稱呼他表哥。看得出,我胡編亂造的每一句話,他完全當了真,一心一意想幫我們改變經濟狀況,和他一樣迅速「富」起來。在接下來的日子裡,他毫無保留地講述了地溝油的全部製作過程。

「表哥」告訴我們,他們的地溝油加工,基本已經形成了產業鏈,即產供銷一條龍。很多加工好的地溝油,甚至被貼上各種名牌油的標籤,進入了各大超市。

我們很快了解到,所謂地溝油,主要有這樣幾個來源:廚房老油(如餐飲企業炸過的油),油煙機迴流的油;下水道的泔水油;屠宰場的動物油。收地溝油的人走街串巷,將這些油集中後,送到一些家庭作坊,進行蒸煮,去除雜物,然後沉澱、擠壓、過濾、取油。

按照國家法律規定,這種油通常由某類專業公司收購,作為肥皂等化工產品的生產原料。地溝油是酸臭的,顏色也不好,專業公司在加工成化工產品的時候,不同於家庭作坊,會進行脫臭、脫色、脫酸等環節的操作。

「地溝油」是一種質量極差、極不衛生的非食用油。食用「地溝油」,有可能破壞人的白血球和消化道黏膜,引起食物中毒,它也是一種致癌因素。國家相關法律是嚴禁「地溝油」進入食用油領域的。

生意場上的「表哥」管不了這麼多,他的世界裡只有錢,但我又不得不承認,在他的現實生活圈,「表哥」朋友很多,他是一個真摯、豪爽、義氣的人,親友鄰居們有事找他幫忙,他幾乎從不拒絕,很多時候,恍惚間,我幾次忘記他是個造假分子。

在整個採訪過程中,「表哥」從未對我們產生過一絲一毫的懷疑。聽我介紹說阿伯性格內向,他回了一句「沒事」。之後真的完全不再理會阿伯做什麼。我「老公」的閑逛和偷拍由此變得非常順利。

十幾天下來,前期的鋪墊工作已經做得很好了,該拍更貼近生產場景的鏡頭了。阿伯突然說,他要先回趟北京,過幾天再來拍。我是個極其容易合作的人,也沒問為什麼,想著也不差那麼幾天,就和他一起回了北京。

再次準備出發前,阿伯突然提出,再帶一個組裡的攝像出來,是肥胖的北京人老劉。在我的印象里,老劉做攝像多年,經驗不缺,就是太圓滑,從一開始我就不喜歡他,自然也不願意讓他介入這次採訪,但因為我剛進組裡不久,不願意破壞同事關係,只好答應下來。

事實證明了我對老劉的判斷。後來的合作中,因為怕危險,他曾多次在一個做假藥的老頭面前故意暴露,甚至進行提醒、暗示,為的是早點結束暗訪,避免深度介入之後的危險。而這次暗訪的功虧一簣,也完全因為他。

再次回到「表哥」那裡,我提出去看看他的地溝油加工點。「表哥」爽快地答應了。去暗訪地溝油加工點之前,我們已經拍攝了幾十盤的帶子,錄製了很多「表哥」講述地溝油生產過程的同期聲。

我們大概開了有一小時的車,才到了他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工廠。一路上,除了冬季蒼涼的原野,連個活物都很難看到。偶爾有幾縷炊煙,從十幾里外的小村莊飄出,讓我不免聯想,裡面一定有熱炕頭,住著慵懶而恬然的農村男女。

那個工廠至今我都不知道它的具體位置。它位於遠離市郊的一片荒地的中央。有個很厚重的大鐵門,裡面有十幾個工人在工作。加工點門前是一條幾百米長的狹路,和公路相接,估計是「表哥」為了運輸方便開闢的。

我們的車剛開進去,「咣當」一聲,工人就關上了厚重的鐵門。由此我們便與整個世界徹底隔絕了。

十幾年前,作為暗訪記者的我們沒有定位系統,也沒有其他相應的保護措施,進入暗訪現場,常常連我們自己都不知道身在何處,更何況遠在千里之外的單位,那時,死活全憑自己,安全都靠上天眷顧。如果當年我們被造假分子殺了,多半會被拋屍荒野,而單位唯一能做的就是報警,警察就算真的有效破案,找到我們時已不知何年何月。

我在「表哥」寬大的辦公室里和他天南海北地神聊,阿伯帶著那個攝像「閑逛」到了生產車間。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衝進來兩個工人,鐵青著臉和他們的老闆說了些什麼,「表哥」立即臉色大變,惡狠狠地盯著我,直覺告訴我,壞事了。

沒等我反應過來,幾個工人架著阿伯和老劉進來了,他們按住我那兩個同事的頭,回頭看著老闆。

我知道不能再演戲了,本能地衝過去,一把抓住了「表哥」的胳膊:「表哥,你千萬不能動手,如果工人看你動手了,會打出人命的,你的工人打死他們了,要負責任的是你,最後你會坐牢的。」我當時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千萬不能讓他率先動手,他一動手,手下的人絕對會失控,那我們就真的危險了。因此,我一直拽著他的胳膊不放。

情緒失控的「表哥」眼裡充了血,他忽然轉過頭,幾乎帶著哭腔:「我那麼信任你,當你是妹妹一樣,你卻害我!」

我依舊死抓住他的胳膊,但語氣極力保持平靜溫和,這個時候,我知道任何言行都可能刺激到他,「實話告訴你,我們是XX電視台的記者,你別激動,我把我們拍攝的帶子全給你,這樣我們就曝不了你們的光,你也不會承擔任何責任,你聽我的,千萬不能動粗。我們是有定位系統的,而且警察就跟在我們後面,十二點如果我們不出去,他們就會衝進來,看見你扣留我們,你就犯法了。」說著,我從包里掏出了證明我們身份的介紹信遞給他。瘋了一樣的他,一把將介紹信撕了個粉碎。

「表哥,你撕了我們的介紹信,這是犯法的。」我繼續矇騙這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農民,他愣了一下,有那麼幾秒鐘,顯得不知所措。我趁機推著他坐到椅子上,拿出手機,假裝撥通了一個電話,「孟隊長啊,沒事兒,你不用過來,我們馬上就出去了。」其實,那電話我只是假裝撥了一下,自顧自地說了那番話,既威懾他,又給他吃個定心丸。

我剛掛斷電話,一個工人一把把我的手機搶了過去,隨即,我那兩個同事的手機也被沒收了。看得出,那番「通話」還是有些震懾作用的,表哥的氣焰弱了很多,開始沉默了。我又坐到了「表哥」對面:「你看,我並沒有出賣你的意思,現在我把帶子給你,一切都過去了。」

我從阿伯的暗訪包里拿出當天拍的所有磁帶,遞到了「表哥」手裡。這個小老闆也處於意外帶來的恍惚中,眼神很是迷離。見他不說話,情緒穩定些了,我輕聲說:「別讓你的工人按著他們了,我不是把帶子給你了嗎?」

從始至終,我努力控制自己說話的語氣和語調,既平和,又不失堅定。我這輩子,只有那一次說話那麼輕、那麼慢,只為險中智勝,不刺激他的神經。那一年我24歲。

最終,兩個攝像被鬆開,室內陷入片刻的安靜。又過了一會兒,我慢慢走過去,拿起桌上的攝像包和手機,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輕聲地招呼阿伯他們:「我們走吧。」

走到門前那條小路上,我提醒道,慢慢走,千萬別跑,如果我們一跑,他們反倒會追上來,肯定要我們的命。

環顧四周,荒山野嶺一片寂靜,連個村子和人影都看不見。

不知道過了多久,「表哥」開著車跟了上來,他沒有說話,一直跟著我們慢慢開了很遠,突然將車停在我們身邊。

「上來吧。」

我拉開車門就坐到了副駕駛位置上:「這段路好累,多虧你開車來送我們。」「表哥」的情緒更緩和了。「離市區很遠呢,走不到的。」

多年來,我一直認為,這世界根本沒什麼罪大惡極的人。你有多勇敢、執著,別人就能給你多大的信心回應。

把我們送到賓館,「表哥」並沒有離開,而是守在了賓館門外。很快,他招呼來的幾個朋友開始出出進進,當著我們的面打電話,一副「混社會」的樣子,故意在電話里說些威脅的話,聲勢造得很大。

說實話,到了賓館我是真不怕了,說話的聲音也高了,底氣也足了。畢竟是回到了城市裡。我裝出生氣的樣子:「你們搞這些有意思嗎?明知道我們是XX電視台的,你們還真敢動用黑社會啊?」

那家電視台的名聲,對偏遠小城的人來講,還是很有神秘感和震懾力的。

過了幾分鐘,我說我要去廁所,他們沒動,一進廁所我就鎖上了門,撥通了當地政府辦公室的電話,說了我們的身份和處境。不到十分鐘,市長和宣傳部長趕到了,而「表哥」那些人已經沒了蹤影。

危機過後,攝像老劉突然誇了我一句:「你處理問題真是太牛了!」在那驚魂初定的一刻,我相信他是真心的。

我一度覺得,兩個大男人不出頭,好意思?但現在想來,女人處理這類事件也許柔韌度更好,迴旋的餘地也更大。

晚上,政府的人請我們吃飯,宣傳部的人幾次拿出一個沉甸甸的信封塞給我,都被我斷然拒絕了。我唯一能讓自己做到的,就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保證一輩子對得起這個職業,對得起我的良心。

回北京以後才知道,在穩住我們的同時,當地官員已經派人趕到北京,找我們的節目組進行「公關」。有些時候,我們冒著生命危險拍出來的片子,真的會在打草驚蛇之後被「公關」掉。但這次不同,很多重要的素材已經當場交給「表哥」了,節目做不成了。這「懦弱」沒什麼可恥的,那種時候,又有誰可以保護我們呢?我用一期節目,保住了三個人的命,我也曾無數次地拷問自己,有沒有違背職業道德?時至今日,我仍沒有給自己一個很好的解釋和答案。

一整天,儘管經歷那麼多,我一直保持淡定的狀態,當我們離開晚宴現場,車子駛出城外,進入一個加油站加油的時候,我站在車下,突然淚如泉湧。而此時,我和阿伯才第一次有了交流的機會。他一句話也沒說,走過來,抱了我一下,眼睛也濕潤了。

在前面所說的朋友聚餐之前,我塵封了這段採訪經歷,從未和任何人提及。對於我來講,沒結果的採訪就是失敗的。我至今仍為之心痛。

事件中的「表哥」,從此再無消息。

不久,重回某市採訪,我特意又跑到了那個大院外,依然大門緊閉,隱約間,院子四周依然飄蕩著腐爛的氣息。

我知道,一切仍舊未曾改變。改變不了世界,我只能改變我自己。慢慢地,我學會了讓自己不聽不看,努力接受這個世界。當我不再為外界大喜、大悲的時候,我知道,我早已不是最初那個至純至真的自己。

毀於真情的造假老闆

認識阿成純屬偶然。

十幾年前,我是某著名電視台一個欄目組裡唯一的暗訪女記者。那時我們的欄目專做食品造假的節目,每一期曝光出的食品安全問題,都能在全國引起軒然大波,因此欄目收視率極高,火到不得了。在這樣的盛名之下,作為裡面的記者,有著說不出的成就和自豪感,無形中也把自己當成了鬥士。

阿成在海口經營著一家不大不小的生產椰果的工廠,我的一個同事從線人那裡得知,海南很多椰果加工廠都在產品中添加極具腐蝕性的雙氧水,阿成無疑是節目組的潛在獵物。節目是同事在做,我只是大略聽說,真正的好椰果雖是食用明膠製成,但顏色渾濁,不透亮且發黃,而加過雙氧水的椰果,則晶瑩剔透,特別的好看,因此會更加好賣。椰果可以用來做孩子們最愛吃的果凍中的果肉,這些椰果加工廠除了給國內的果凍生產廠家供貨之外,同時兼顧著東南亞市場的出口。

為了做成這期節目,我的那位男同事從武漢某高校找了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扮成夫妻,去海口的幾家椰果廠家、假裝談生意,伺機偷拍。二十多天過去了,卻一無所獲。

對於電視記者而言,所有的問題必須用畫面呈現,即便當時當事人和你說了如何添加雙氧水,沒有添加的動作和畫面,仍無法做成節目,只能前功盡棄。

當時我正在內蒙古暗訪假藥生產者,男同事打電話向我求救,隨後又通過領導,讓我務必幫這個忙。那時因為人手少,節目難做,台里總是在「等米下鍋」,常常一個節目還沒拍完,已經排好了播出的檔期。雖然之前對這個同事並無太多好感,還是答應了他。

就這樣,在濕漉漉的八月,我一個人在半夜十二點多抵達了海口機場。這是我第一次來這個城市。

因為航班很晚,出發前,男同事承諾肯定會去機場接我,當時覺得他還算挺哥們兒的,之前對他印象不好也許屬於誤會,甚至為此心生了幾分愧疚。

下飛機後,左等右等不見人,只等來了電話——他說臨時有事來不了,讓我自己打車去酒店。看看手錶凌晨一點,這個借口很沒說服力。

因為旅客比較少,機場外的出租司機拚命拉客,說他們在「搶」行李也並不為過,不但提起行李直接塞進車裡,還漫天要價,你不坐車,行李也不還給你,強扭著胳膊就往車裡拽。

在陌生的城市,在那樣的深夜裡,一個年輕的女孩子被一群光著膀子、穿著大褲頭的男人拉來扯去的,錢,真的成了無所謂的事了,明知被宰,也得乖乖上車。從機場到市中心的酒店,不到三十公里的路程,司機要了我五百塊。

到了酒店,打同事的電話怎麼都不接,我又累又氣,到前台查到同事為我預定的房間,好不容易找到服務員,打開房門,安置下來。過了好半天,我的男同事敲開了我的房門,他穿著睡衣,胖乎乎的臉上眼睛笑眯眯的,身後跟著一個年輕的姑娘。

一切都像是理所當然,沒有問候,沒有關切。我為工作而來,便也沒說什麼,餓著肚子洗了個澡。

躺下,剛迷迷糊糊地睡著,忽然被人推醒。借著滿室的月光,看見那女孩蹲在我的床前,滿臉的淚痕:「姐,能幫我回武漢嗎?我不想再待下去了,我沒錢買機票,本來是一個朋友介紹我和他實習的,結果在這裡二十多天了,這種暗訪太辛苦也太危險了,根本不適合我,我不想再做下去了。我一點錢都沒有,回不去,他也不讓我走。」

聽了她的話,我「噌」地從床上跳了起來,腦袋一熱,準備去找那個同事說說。女孩拽住了我:「姐,你現在來了就好了,快點把這個節目幫他做完,做完了我就可以走了。」

和她一樣,我也對這次海口之旅感到噁心,一心盼著早點把節目做完,趕緊回去。

第二天,男同事帶著我和那女孩,先去了一家比較大的工廠,看看拍攝能否有新的進展。8月的海口,火一樣的陽光伴著濕漉漉的空氣挾裹著我們。一出門,汗就濕透了衣背。我感到一陣陣的心慌氣短。

進門後,那個四十多歲的南方老闆,矮小,精瘦,正光著腳坐在院子里曬太陽,雖然看起來笑眯眯的,但連個招呼都沒打,看見我們,眼神迅速地移開了,很老成、很難接近的樣子,我猜想男同事之前的表現可能已引起他戒備。

院子里,兩個矮胖的南方女人各自忙碌著,我的男同事介紹說:「這是嚴總的兩位太太,嚴總很了不起吧?」

那瘦小的男人乾笑了兩聲,仍沒看我們。但是,他像一隻驕傲的公雞,微笑著、用滿足的眼神審視著他的領地和領地上的女人。我第一次知道,在中國南方的這個小城裡,看似已經消失了許多年的一夫多妻制,竟然真切地存在著,而且如此自然。接下來的幾天,在其他幾個工廠里,一個小老闆有兩個老婆的事,還真是屢見不鮮。

男同事介紹我,說是他公司的會計。瘦小的老闆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狡黠地笑了,從他的笑容里我看得出,這個擁有兩個老婆的男人,很確定地把我當成了男同事的大老婆。

儘管我使出了渾身解數去和他交流,甚至去討好他的那兩個老婆,沒話找話,但這個精明的嚴總和老婆們好像早就商量好了,就那麼不冷不熱地應付著我們,幾乎不回答我們的任何問題,對相處了多天的我的男同事,更是連看都不看一眼。

嚴總的原則就是,你買貨可以,但先付錢,他給現貨。其他的免談。我的同事一進他的車間,他立即就叫工人停下來,冷鍋冷灶的,什麼都看不見,想偷拍更不可能。

拍攝雙氧水添加過程,對這期節目至關重要,雙氧水具有漂白、除臭、防腐等用途,相當多的食品生產商為了蒙蔽消費者,不顧明令禁止,加工過程中使用雙氧水。那時的我心中被正義感充盈,一定要拿到證據,把作惡者繩之以法。

在嚴家,這個小老闆連屋子都沒讓我們進,連口水都沒給喝,就在院子里冷漠以對。空氣濕熱得如同蒸籠,對於從小在北方長大、第一次來海南的我來講,那滋味比死還難受。

半天熬下來,一無所獲。回到賓館的時候,頭暈目眩,想吐。那女孩和我一起回到房間,剛準備洗澡,男同事就笑眯眯地敲開房門說:「我想讓小李到我房間幫忙整理一下資料。」

一個小時後,他們喊我出去吃飯,我回復說頭暈,沒有去。下午,我們決定去另一個工廠,難受也顧不得了,一心盼著趕快把這個採訪做完,然後離開。

臨行前,男同事費勁地將攝像機藏在了那個小女孩的裙子下。我淡淡地說,不用了,估計今天也拍不到什麼,先去聊聊再說吧。他悻悻地把攝像機從那女孩的裙子下又拿了出來。

我們去了阿成的工廠。

小工廠里,阿成和一個女人以及幾個工人正在忙碌。阿成很清瘦,在南方人里算是高大的了。我仔細地找了找,院子里沒有第二個女人,猜想這個人只有一個老婆。

看我們進去,阿成牽動著嘴角,勉強笑了一下,樣子很冷淡,並沒和我們打招呼的意思。我們裝作自來熟的樣子,在院子里坐下,一時大家無語,陷入了很尷尬的境地。因為有些中暑,我的身體和心情都很差,病懨懨的,有氣無力。

阿成時不時地經過我們面前,看也不看我們。直至今日,我仍記得他有著一雙近乎憂鬱的眼睛和蒼白的臉。也許是因為他那雙憂鬱的眼睛,在那種內心很無助的時刻,讓我有了一絲的親切感。

我靜靜地看著他在我們面前來來去去,沒有提出去他的車間,也沒想問生意的事。為了打破尷尬的局面,當他再一次經過我面前的時候,我輕聲地說:「坐一下吧,歇會兒,你忙了這麼久了。」

他手裡端著個簸箕,裡面裝著什麼。他停下來,認真地看了看我。我知道自我們進門後,他是第一次正眼看我們,並注意到新來的我。從他的態度里看得出,他對我的同事沒任何好感,也並未想和他做生意,這僵局應該持續了20多天。

我的同事介紹說,我是他的合作夥伴,因為進貨的事他拿不準,所以讓我過來看看。

阿成站著沒動,認真地看我。我有氣無力地說:「你們海南真熱,我是內蒙人,第一次來,真有點吃不消。感覺快死了一樣。」說這話沒有一絲一毫的矯情和做作,全是真心話,我也沒把他當成採訪對象。那一刻,在酷熱的他鄉,對我同事的不滿加上身體上的不適,讓我脆弱得差一點哭出來。

他在我的對面坐下來:「你的臉色很不好,是不是中暑了?看起來你生病了。北方人剛到南方是夠受的。」他的態度明顯親和了許多。

我說:「沒關係,剛來不適應。過幾天就會好的,起碼海南的空氣很好,景色也很美。」

他笑了,點點頭說:「我從小在這裡長大,人都喜歡自己的家鄉。」他語出不俗,和幾天來接觸的其他人,感覺完全不同。

「看你的生意做得這麼大,但只娶了一個老婆,真替你老婆高興,好男人啊!」我調侃道。

聽我這麼說,他憨憨地笑了:「怎麼也是文化人,不可能幹那事。女人不容易,嫁給男人不就圖個對她好嗎?」看來我猜對了。阿成說這話的時候,讓當時還單著的我,心裡一顫,不自覺地多看了他一眼,對他開始刮目相看。

原來男人也喜歡被恭維,因為我的誇讚,一瞬間,拉近了和阿成的距離,我心裡產生了幾分欣喜。

阿成的老婆臉上洋溢著幸福:「我們這裡這幾年流行找二奶,他從不亂來,對我是很好。」她是個皮膚黝黑、高大健壯的女人,因為不擅修飾,顯出了與年齡不相符的老態。

聊天的過程中,阿成的小孩光著腳踩到了院子里的積水裡,阿成抱起他,親昵地拍拍他的臉,給他在水盆里洗乾淨了腳。我又由衷地讚美了一番,開始逗那小孩子說話,小孩子也開始圍著我們跑。

在這樣的一個午後,我面前的阿成,無疑是個好丈夫、好父親,也像個真誠的朋友。

我和阿成天南海北地聊了起來,完全沒談生意的事。他說他是文化人,我就問起了他的學歷和專業,阿城很是得意,講自己受過高等教育,大學畢業後回家鄉開了自己的工廠,從零開始,一步步有了今天的局面,賺到了些錢,過上了好日子。在這個南方小城的生意人里,起碼在椰果加工這個行業里,阿成算得上是個儒商,他的煩惱也會比別人多些。他很關心農民工的現狀,甚至關心國家政治經濟的發展。

那一天,他和我聊起當時很火的兩本書:《中國農民調查》和《往事並不如煙》,碰巧的是,我不久前也都看過,他一下像找到了知己一樣興奮,喋喋不休地開始發表他的論點,聊得最多的是農民問題。工人們仍在小工廠里忙碌,我們兩個談得熱火朝天,完全和生意無關。

不知不覺太陽下山了,看起來,阿成完全把我當成了好朋友,這讓我心中竊喜。

那晚,他不但請我們吃了頓很貴的海鮮,還執意送我們回賓館。告別前,我知道時機到了,弱弱地對阿成說:「我很想和你做那筆生意,但是我不要你原來的貨,我想要批新的貨,現做最好。」

阿成二話沒說答應了,並堅持要在第二天早晨來賓館接我們。

阿成走後,同屋女孩興奮地抱住了我:「姐,這二十多天沒白熬。明天一天就可以把節目做完了,我就可以回武漢了。」她的興奮著實感染了我,有那麼一陣子,我真把自己當成了英雄,為了能幫上這個美女而驕傲。

我靜靜地躺在賓館的床上,聽著牆上的掛鐘嘀嗒的響聲,我知道,這個節目沒問題了,我成功了,同時,心裡也無端地堵得慌,像沉到了湖底一樣的壓抑。曾有一度,我不想去曝阿成的光了,也不想做這個節目了。

第二天,阿成早早就來賓館接我們。好吧,開弓沒有回頭箭,怎麼也得走下去了。我們上了他的車。

在開車去他工廠的路上,阿成指著路邊的植物,熱心地給我講解著,在他的意識里,我這個北方人不認識南方所有的植物,包括椰子樹。記不清怎麼就提到了含羞草,我說「我好像從來都沒見過這種草」,當時絕對只是隨口一說,阿成則詫異地問:「真的嗎?你知道嗎?那種草,你用手輕輕一碰它,它的葉子就捲起來,很害羞的樣子,你把手挪開,它又不害羞了,把葉子又打開了。像小姑娘一樣,所以就叫含羞草。」他興緻盎然。

說著說著,阿成突然在公路邊上停下了車,一開車門,熱浪迎面撲進來,我立即感覺呼吸困難。在烈日下,阿成縱身跳進路邊一人多深的深溝里,彎腰從溝底采了一大把植物,仰頭對我揮著,喊道:「看,這個就是!」

他一隻手小心地舉著那把含羞草,另一隻手攀著溝壁,手腳並用地往上爬。汗水濕透了他白色的T恤,後背上現出一大片暗色,格外刺眼,豆大的汗珠,從他的臉頰上滾落。

很多年過去了,我總也忘不掉他從溝底往上爬的樣子。

當他將含羞草遞給我,並用手指示範著去觸碰那些小葉子,讓它們捲起來給我看,我感到羞愧難當。我知道他已經當我是朋友了,而我不過在利用這友誼,去拿他造假的證據,去曝他的光,甚至置他於死地。

我匆匆開門上車,一直沒敢看他的眼睛。多年以後,當我看到一幅畫:一個男人捧著一把玫瑰,準備獻給一個女人,而那個女人背後卻緊握著一把刀。我就想到了當年的阿成,儘管他送我的不是玫瑰而是含羞草,獻給我的也不是愛意而是友情,但那份真心卻是不可否認的。

到了工廠後,阿成立即指揮工人給我們做新貨,從配料到加工,從頭到尾的程序,一個不落地做了一遍。阿成只顧著和我聊天,毫無防範之意,我的同事肆無忌憚地使用著挎包里的偷拍機,甚至近鏡頭、推拉搖移都用上了,以往任何一次暗訪也不會如此順利和安心。

我們悄悄訂下當晚十一點的回京機票,只等著拍完最後一個加雙氧水的鏡頭,就可以走人了。拍攝如此順利,我的男同事顯得很興奮,胖乎乎的臉上,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按照他們製作椰果的工藝,雙氧水要等到主料熬幾個小時後才可以添加。

越接近尾聲,時間越難熬。到了下午三點多,時間終於到了。阿成說:「你看現做顏色不好看,暗黃也不透明,加了雙氧水後,立即就晶瑩剔透了。」他將操作的工人支出去,親自將雙氧水加進了鍋里。

雙氧水加進鍋里的瞬間,反應特彆強烈,氧化作用讓鍋里泛起了層層的白沫,發出滋滋的響聲,很是刺耳,原來鍋里那些黑的、渾濁的東西,立即消失了。

我知道,這畫面加上這聲效,在鏡頭裡將是多麼的觸目驚心;節目播出後,全國孩子家長對加進果凍的雙氧水,將是多麼的憎恨。透過白色的霧氣,我驀然望向了站在鍋的另一端的阿成的臉,他平靜的眼神刺痛了我。我想抗拒這刺痛,在心裡大喊:他是個惡毒的造假分子,不用有任何的內疚和可憐。

有那麼一會兒,我站在鍋邊,內心狂亂糾結著,阿成也半天沒說話。他看看我,突然幽幽地說:「你看到了,我加雙氧水的時候,工人都是不知道的,我一直偷偷做,這畢竟是犯法的事,連我的父母和妹妹都不知道。」

阿成表現出對我的極度信任,並且,不希望一個新結識的朋友把他當惡人。

我真不知道該感謝他還是該恨他。我承認,作為暗訪記者,在與這些造假分子打交道的時候,每次我們的成功都是因為獲得了他們的友誼和信任,但這友誼和信任到底該不該利用?多年來,這是我一直糾結的問題。

男同事偷拍下了全部的氧化過程。想像得出,在這組報道里,鏡頭效果好得像擺拍的一樣。

拍完了最後的鏡頭,月經突然潮水一樣就來了,我肚子疼得厲害,白著臉癱坐在椅子上,直冒冷汗。阿成的老婆扶我進了他們的房間,然後從院子里捧來幾大把被太陽曬得滾燙的細沙,包在一塊乾淨的布里,她讓我平躺下來,自己則跪在床上。

她張開粗大的手掌蓋在我的小腹上,那溫熱的手,讓小腹的疼痛頃刻減少了很多。接著,她輕輕地用那個裹著細沙的布幫我暖肚子,她眼睛裡的純樸和善良直直地刺向我。

過一會兒,她讓我躺著別動,又去給我熬了一碗薑湯水,督促我趁熱喝了。她的笑容溫暖而親切,恍惚中我一直以為她是我的姐姐。

在她的照料下,我的肚子很快就不疼了。當她把一大包衛生巾塞進我包里時,我又開始矛盾和內疚了。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一時間好像造假的人不是他們,而是我。

阿成執意要請我們吃晚飯,而且將我們帶到一個游輪上吃海鮮。那個規格的晚餐,我們知道會很貴,我對同事說,這次必須是我們請。

我們的餐位在甲板上,遊船緩慢地向前遊動,晚霞灑在海面上,金光萬丈,潔白的沙鷗,披著夢一樣的輕紗在藍天碧水間輕舞。那一刻,我真心地希望所有的人心都能向善。

席間,阿成又談起了自己的創業經歷,他說:「其實,你說我難道不知道加雙氧水傷天害理嗎?我自己也有孩子。可是沒辦法,最初的時候,我不肯加,我的貨就賣不出去,一年下來囤積很多。因為顏色不好看,老百姓反倒認為我這沒加雙氧水的椰果是假的,後來我的一個進貨商乾脆罵我說:『你要是不加就別做這生意了,乾脆回家喝西北風去算了。這年頭,自己賺錢就行了,還管別人幹什麼?自己不做沒關係,別壞了大家的好事。』我也實在是賠不起了,努力了那麼久,又沒別的生意可以做,只有做下去了。」

阿成將一杯酒一飲而盡,接著說:「我這個人,活了這麼多年,最大的缺點就是太容易相信人,所以生意做得沒人家嚴總大,因為總被騙。」

聽阿成講,幾年前,一個外地的進貨商聲稱自己資金上出了點問題,只有先拿到一批貨,賺到錢,才能重新周轉起來。阿成覺得與那人很談得來,於是一分錢沒要,就讓他把十幾噸的貨先拉走了,但那人卻從此消失。阿成苦笑著說:「把前幾年賺的錢幾乎全賠進去了,我老婆一下病了三個月。那次真是賠慘了,這兩年剛剛緩過來。」

阿成的臉紅紅的,話明顯多了,很多文藝的字眼也從他嘴裡接連蹦出來。他說,大學畢業這麼多年,遇到如此有共同語言的人,還是第一次。

他還講到了創業之初的艱難,一個剛畢業的學生,不適應社會,幾乎身無分文,不得已借了高利貸才得以翻身。在最艱難的時候,他老婆生孩子都沒錢去醫院,不得已在自己家生的,差點要了老婆的命。阿成說,待人實在、真誠是他做這一行的最大弱點,但本性如此,改不了。還好,混到了今天,日子過得去,可以給家人和孩子買些好東西了。

我和那女孩的眼睛開始濕潤了,男同事的臉也變了色,動了惻隱之心。為了不讓阿成看見我們的失態,我借故拉著那女孩跑出來。甲板上有書童在叫賣《中國農民調查》,我買了一套,送給了阿成,他顯得非常開心。

到晚餐吃完的時候,兩個男人都喝了很多酒,男同事喝多,是因為節目做成了,他高興;阿成喝多,因為難得遇到了知己,很是不舍。

我們和阿成相約明天去提貨,他死活不肯收定金。他紅著臉,在夕陽下和我們揮手告別。我知道,這一次的揮手,意味著此生不會再見。

就像電影里為烘托情緒設計的片段,我們剛鑽進計程車,大雨就傾盆而至,但沒過幾分鐘,又變成了淅瀝瀝的小雨。

車裡放著刀郎的成名曲。那一年是2002年,在此情此景下,第一次聽到刀郎的歌,他蒼涼的聲音,在那樣的一個黃昏,在那樣一個陌生城市的微雨的街頭,瞬間激出了我的眼淚——

2002年的第一場雪, 比以往時候來的更晚一些. 停靠在八樓的二路汽車, 帶走了最後一片飄落的黃葉……

我和那女孩,無聲地各自面向窗外的雨水,在別人的故事裡流著自己的淚,一遍遍請那司機師傅回放給我們聽,甚至讓他漫無目的地多轉悠一會兒,這樣可以多聽幾遍。

告別的時候,女孩小李找到與我單獨聊天的機會,拉著我說:「姐,我再也不想進XX電視台了,我也不想做記者了,通過這次,我只想過簡單平常的日子。」她的臉藏在陰影里,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的話還是讓我莫名地心酸。

午夜,提著行李走出北京機場的閘口時,我知道我又暫時變回了自己。我從行李的底層拿出平常使用的手機,開了機,什麼信息都沒進來,手機安靜得如同石頭——沒人知道我的離開與歸來。在做暗訪記者的那段日子裡,我的世界除了工作什麼都沒有,同時,還要在工作時徹底忘記自己是誰。

每次為了暗訪買一個新的手機卡,我也就變成了一個自己都不認識的人:一個陌生的名字,一個完全不了解的職業,一個和我的生活毫不相關的人。我不過是工作的機器,像卧底的特工一樣,活在虛偽的身份里,忘記眼前的生活。

我並未按照以往的慣例,回北京後立即丟掉暗訪時使用的手機卡。落地後我打開手機,看到了兩條簡訊,一條是阿成的,一條是他老婆的。阿成說:「祝你做個好夢,今天過得很愉快,明天見。」他老婆說:「多喝點紅糖水,晚上睡覺用大毛巾把肚子包上,肚子熱了,就不疼了。」

站在空曠的機場大廳,我淚眼朦朧,在我疲憊地歸來後,收到的最溫暖的兩個問候,卻來自即將被我出賣的人。

第二天,約定去工廠的時刻,阿成打了我的電話,我沒有接,之後他竟然再也沒有打過。當我們突然消失,我想他一定猜到了什麼。阿成的故事裡又多了一個騙他的朋友。

因為是暗訪與食品造假有關的問題,當時我們的欄目組和公安、工商、質監是聯合行動的,節目播出的當天,有關部門一定會去現場查處,然後電視台做後續的直播。

節目的播出時間,我是前一天得知的,我開始狂亂不安,那一夜,我坐在地板上,一遍遍地哭泣,眼前不斷閃現著阿成和他老婆純樸的臉,還有那雙為我暖肚子的大手,那溫熱似乎還殘留在我的肌膚上,變成了刺痛。

至少十幾次,我調出阿成的號碼,想提醒他逃走,幾次按下了播出鍵,但立即又掛斷了。作為一個記者,良知不停地告訴我,他是個造假分子,然而情感又告訴我,他曾經是我的朋友,我利用他的信賴欺騙了他。

最後我不得不服下了三粒安眠藥,讓自己沉沉睡去。節目是中午播出的,我一覺睡到了下午三點。

按規定,抓捕的時候記者是要帶路的。那一次我沒有去。之後聽說,阿成的老婆在工廠被抄、丈夫被抓走的瞬間暈倒了。

當天黃昏,我病懨懨地來到辦公室,正好聽見我的男同事在和領導、同事們杜撰這個節目拍得如何辛苦,他如何機智勇敢地化險為夷,即便在這個不存在的故事裡,他也沒有把我放進去,而且,節目署名和所得經費也沒有我的份兒。

我淡淡地笑笑,這些都無所謂了,我當時已被愧疚團團包圍。

在阿成被抓走的第一個星期,一天深夜,我哭著給公安系統參與抓捕的一個朋友打電話,希望他能帶我去看看看守所里的阿成。朋友對我說:「沒問題,我可以安排你去,但你要告訴我,你見了他說什麼?你要和他道歉嗎?他會接受嗎?錯的不是你,是他,他做了違背良心和道德的事,該受到懲罰。」

朋友的話讓我瞬間靜了下來,但我知道不可能就這麼讓自己輕易釋懷。無論如何我是人,他也是人,道義之外還有情感,而且,生活里的他,難道不是個好父親、好丈夫和好朋友嗎?

五年前的一個冬天,我再次出差去了海口,我怕觸碰那段往事,但還是太想知道他們的近況了。離開前的那個黃昏,在朋友送我回酒店的路上,我還是沒忍住,請他拉著我去了阿成當年的家和工廠。

我們遠遠地把車停在了路的對面。當年還算紅火的工廠,一片頹廢,大門和院牆都破敗不堪。

我慢慢走過去,推開了虛掩著的大門,院子里雜草叢生,一棵牽牛花從牆角的石縫裡頑強地長出,攀爬上了旁邊的矮牆,寂寞地盛開著。大門右側的矮牆上,用石灰寫了幾個被雨水沖洗得斑駁、模糊的大字:此房出售,有意者,請撥打電話……

我一陣心酸,眼淚在眼角打轉。隔了一個院子的大門外,坐著幾個婦女,在晚飯後嘰嘰喳喳地閑聊。看見我開了大門站在那裡,其中一個喊道:「喂:姑娘,你找誰?」

我走過去,說出了阿成老婆的名字。那個矮胖的海南大姐驚訝地問,「你是誰啊?」

我謊稱是她們的遠房親戚,多年失去聯繫,借出差的機會來看看。那大姐說:「她們很多年都不住這裡了,她們家出了大事,當年電視台記者給他們曝了光,說造假,其實這裡做那個的工廠都這樣做,就他們倒霉。」大姐說,男的被抓走了,據說判了刑,女的帶著孩子在這裡住了幾個月,生意沒了,沒什麼事做,就搬去三亞的娘家住了,再也沒回來過。這房子空了很多年了,三年前那男的回來過一次,想把房子賣了,但一直沒賣掉。聽說現在他在三亞的海鮮市場賣海鮮。

見我站著沒說話,大姐突然認真打量了一下我,打趣地說:「聽說當年就是因為相信了一個女記者才被曝光的,不會是你吧?」旁邊的人哄地笑了起來。我看著她們,弱弱地問:「你們看我像嗎?」那胖大姐大笑著說:「不像,一看你就是個好人。」

難道我曾經不是好人?我苦笑了一下,轉身和她們揮手告別。

又特意去了嚴總的工廠,木頭招牌變成了燙金的銅牌匾,當年的平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青磚碧瓦的三層樓房。院牆高了,加上了帶尖的鐵柵欄,大門變成了密封的大鐵門。我的第一反應便是:裡面的女人可能又多了。

車往回開著,我一句話都沒有說。阿成舉著含羞草爬上來的畫面,再次從路的盡頭閃現。

很多年來,我一直屏蔽著這段往事,當終於可以直面它的時候,時光模糊了當時的感覺,沖淡了舊日的內疚和傷痛。但一朵花開,一陣雨來,我們尚且不能忘記,更何況阿成這個活生生的人呢?


其實,我一直不覺得暗訪取得別人信任是一件值得誇耀的事。

在曾經供職的單位,阿雷(化名)和我是一對好兄弟,都說「一起同過窗,一起扛過槍」是人一生難忘的回憶,其實一起卧過底也讓人終生難忘。

某年某月冬日,領導以多年卧底暗訪的經驗嗅出,做火鍋題材的時候到了,因為這個時候大家都開始吃火鍋了,話題有關注度,而且做了多年暗訪的領導太明白這個行業里有哪些貓膩,就這樣,長著大眾臉的阿雷和我就成為了這個任務的執行者。

本著「要打就打大品牌」的原則,我和阿雷化名一起面試了多家知名火鍋店,並選擇了其中三家進行各為期幾天的卧底暗訪。因為是第一次做卧底,我真的怕哪些地方露出破綻,在去之前我甚至按自己之前做話劇的方法給自己寫了人物小傳——我來自何方、口音如何、家人怎樣、為何來此、有什麼圈子、有什麼想法等等。然而這個小傳幾乎沒有用上,和幾個經理隨便聊聊天,然後我就成了一個服務員兼傳菜工。

我去上工的第一天,店長人很好,當時她在帶著幾個服務員一起在擦花瓶,為了儘快打入隊伍(對,當時就是想湊近乎),我特別主動地一起搬花瓶擦花瓶,手還被碎瓶口颳了個口子。幾個夥伴沒有任何的提防,真的沒有任何提防,在大家眼裡我已經是自己人了。

店裡有位馬姐,40多歲了,東北人,人特別熱情,特別好。從怎麼點菜下單、怎麼擦桌子,到生活上有什麼小問題,她都會主動告訴你,特別好的大姐。傳菜工里有個小我幾歲的小兄弟,長得比我還高,飯量特別大,有的時候有點犟,但心眼特別實,一笑起來臉笑得特別開,我現在閉上眼還能回想起來那個笑的模樣。還有個特別小的小弟弟,當時應該只有15歲還是16歲,具體年紀我忘了,但肯定是算童工的年齡,跟著父母一起從河南來,不知道為什麼沒去上學,到了火鍋店先打工,這個小兄弟每天特別喜歡玩手機遊戲,下午休息的時間一個人在廚房裡,捧著手機打遊戲。有一天這個小朋友被店長罵哭了,原因我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他哭得特別委屈,然後說不幹就走了,結果一頓飯的時間就被媽媽趕回來了,他媽說別鬧,還在這好好乾吧,小兄弟就這麼回來了,還能看出來哭過的痕迹。

三天的時間,我們暗訪出了很多問題,比如食客吃剩的食材回收再裝盤,比如使用污水洗菜洗肉刷碗,比如告訴食客店裡用的是真正骨頭熬制的高湯,但其實是用膏狀牛骨粉加白開水調製的假湯,還有感冒的服務員直接用嘴一個一個嘗小料台上的小料都哪些。很多諸如此類的問題讓領導覺得,可以了,是時候收網了。

我一輩子都忘不掉我在那家火鍋店吃的最後一頓工餐,服務員每天的工餐大概是一葷兩素三個菜,菜量足夠,但肉不多。那天特別冷,吃飯的時候大家就把所有菜都倒在了一個火鍋的鍋子里,坐在顧客坐的桌子上開著火,一起圍著鍋吃完了這頓飯。那頓飯馬姐笑了,笑得很好看的小兄弟笑了,最小的小弟弟也笑了,我也笑了,但笑著笑著心裡很難受。

因為我知道我有雙重身份,今晚我就可以脫離這樣的生活,重新去做一個體面的、收入數倍於他們的電視台記者;而他們這些溫暖的人卻很難逃離,可能這麼一直這麼走下去。

就這樣,我帶著用暗訪設備拍攝了多天的素材,離開了這家店,從此再也沒回去過。

我們的領導是一個工作能力極其出眾的資深記者,除了嗅覺靈敏之外,他對報道模式的創新也讓人感嘆。在最終的專題呈現上,他沒有選擇只把片子放出來了事,而是派了一路記者到了當事的火鍋店裡直播,直播不是在片子播出之後,而是在片子播出之前。所以最終呈現的效果就是,第一家店的經理(阿雷做暗訪的一家,非我的那家)以為我們是在做免費的廣告,大大地吹捧了自家店裡的生產流程之規範之乾淨,說得十分光鮮靚麗,然而直播結束正片開始,相當具有視覺衝擊力的畫面帶來了巨大的反差,經理說的話被一句一句地用畫面事實打臉,我看完直播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這個時候頻道所有人都在導播間里,大家被這個題材激得群情激昂,只有我和阿雷站在空蕩蕩的辦公室里看直播,我看見阿雷哭了。

說說我的夥伴阿雷,阿雷最早是醫學生,985醫學本科畢業之後,他還記得自己有軍人夢,就到部隊里當了兩年兵,當兵時他發現自己還有傳媒夢,就到國內傳媒第一學府又深造了兩年。阿雷是個有原則、有能力、有追求的人,在工作的各個方面他都比我更優秀,而且有韌性。我從沒有想到,阿雷會有這麼流淚的一天。我當時想到的是,第二天我會怎麼面對我自己的專題。

第二天,這條新聞已經鬧得滿城風雨,全城的媒體全都堵到了這家店門口採訪,城裡大部分火鍋店也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當晚,我們的直播記者來到了第二家也就是我暗訪的那家店,店裡已經做好了準備,我沒見過的大老闆坐鎮大堂等待,他的回答很嚴密,明顯是做了細心的準備。直播出鏡記者還採訪了店裡的服務員,就是我的那些夥伴,笑得很好看的那個小哥甚至提前打了髮蠟應對晚上可能出現的記者。當時我的心情很複雜,但看到他們出現在鏡頭裡,我的情緒還是接近崩潰。

————我當時只有一個念頭:這些夥伴一個個都是實實在在的好人啊,我他媽的何德何能把他們這樣曝光在一個負面鏡頭裡。

這個專題報道從某種意義上看很成功,是頻道歷史上最具影響力的報道,這個900萬人口城市的市長深夜通電食葯監局,要徹查全市餐飲行業,在那個冬天全市的餐飲行業經過了很多次檢查,從實際來說大家吃飯環境真的乾淨了很多。半個月後,這篇報道被焦點訪談選中整合成了一篇專題,造成的二次傳播影響力可想而知。

在那一年裡,領導安排我和阿雷做了很多次卧底或暗訪報道,我經歷了很多,也思考了很多,最終我和阿雷都先後離開了那家單位,開始了下一段生活。但這一年的經歷會讓我銘記一輩子,期間感悟的很多東西永遠難忘。

「卧底」和「暗訪」有著難以取代的意義,因為這個社會上的壞人真的很多,他們會編織各種謊言來騙人謀利,不用上「卧底」的大招難以拔除這人性之惡。

但我始終認為,騙取別人信任絕對不是一件值得誇耀或者拿出來分析學習的事。我此生不會以騙取別人信任做出成功報道為榮,反而會因為無法向馬姐、愛笑的小兄弟、小弟弟當面道歉而永遠內疚下去。

如果能許願,我希望這個世界上再也用不上暗訪記者。


瀉藥。

說個有點意思但失敗了的。

有錢就能入戶?

和天河區某街道的計生辦主任比較熟,稱之為A。2014年十月,A告訴我,發現有人在小區張貼宣傳單張,表示有公司可以幫人入戶。服務對象包括超生的、無法積分入戶的、無房產的等等。A說,這還得了!

當時我知道她計較的是超生了還能入戶,這不科學,打她臉。

恰好彼時我還是一個比較有好奇心的記者,就答應去調查一番,當然就是暗訪。

拿到傳單後我給這個公司打電話,自稱姓羅,是湛江還是江門還是茂名人忘記了(真的是隨便選的,得罪了請海涵),在廣州一個餐館做傳菜,要為「妻子」和「孩子」入戶(當然也是虛構的),全程操著我也不知道哪裡口音的粵語說話。電話那頭得知我這個水魚上門,殷勤得很,說所有事都好辦,馬上約我見面。

撞入莫名公司

次日,我約上A,以及該小區的一位居委會工作人員一同上門。

該公司在一個中高檔小區的高層住宅樓頂層,門外沒有招牌,進門後發現是複式單位,房間很多。屋內是紅木為主的布置,有奇石頭,有雕像,玄關也特別有氣派。但這華貴背後,我察覺到進門對著的柜子面上擺放著一堆設計拙劣的傳單,馬上讓人齣戲——對,紅綠搭配的色調,一面教你如何加盟牛雜店,一面教你成功學!此外,這個民居是商住兩用的,因為我看到有大量的玩具散落在一層,這顯然不是一個做正當生意的地方。

我本能竊喜了,撞上大新聞!

接待我們的是一個約35歲的女士,稱之為B,戴眼鏡,短髮,顯得很利落。她的粵語帶有口音,但我聽不出出處,可以確定是非潮汕人。B自稱是公司人力和諮詢總監,因為總經理在辦事,稍後才能接待我們。進門開始,我一直在留意此人的表情,我直覺她是閱人無數的類型,我們這個組合太容易露餡。可幸她沒異樣的表現。

B領我們到複式的一個房間就坐。複式間出了很多小房間,應該都是辦公室配置,每個房門上都貼有一句成功的標語。我們進的房間有一張大的辦公桌,座位是背靠門口的,也就是說客人座位是面向門口背靠窗戶,但空間不算大,椅子後移不了多少。我們四人就坐後,我就發現這陣勢有點特別。我為什麼強調座位朝向?這個格局就像一個諮詢辦事櫃檯,B就像一個官員,雖然一對三,但氣勢上並不差於我們。

坐定,我直奔主題。由於我事前讓A和居委工作人員少說話,以防沒默契露餡,所以發話以我為主。我照樣用那種奇怪口音粵語說話,為了增加可信度,我故意說話帶一點猶豫和不伶俐,並且說完話不閉嘴——我要讓B認為我是一個反應慢且生活常識不豐富的人。

聊的就是他們公司的業務,以及為什麼可行。B也直接給出答案,總經理是個了不起的人,做過律師,熟悉法律,有門路,能夠拿到內部指標,或者用一些特別的辦法入戶。總之,有錢就好辦。我為了要見到這個總經理,進行多次核實,所以我也表示急需要入戶,但價格想考慮一下,希望給些優惠。

B看我的態度疑似入局,旋即聯繫總經理,然後安排我們見面。

和土豪喝茶

總經理的房間在一層,大概有20多平方米,有更大型的辦公桌,上面擺滿了各種招財的物件,還有一個小茶盤。牆壁上掛有不少合照,還有行業錦旗和營業執照。當時為了讓對方不覺得我是一個好奇心很強的人,我忍著沒湊過去看營業執照,這是一個很大的失算。

總經理是個四十齣頭的男子,稱之為C,穿著隨意得體,說粵語,也分辨不出家鄉。C讓B抱走在房間里玩耍的孩子後,開始和我們的談話。這次坐得比較舒服寬鬆,我也沒那麼刻意裝傻,就有事說事。根據C口中更詳細的信息我能夠判斷,他那些指標是有用的,辦事的灰色空間是存在的,這點A也在事後給我確認。我提出,我有這個需求,希望可以儘快落實好,但有兩個條件,一是看看合同,二是價錢再優惠一點。

C看得出我不是一個傻瓜,也不和我兜圈,繼續給我泡茶。因為我的需求只是讓妻兒入戶廣州,所以他提出辦法,先給我「妻子」入戶,需要她接受特殊工種培訓和考試,加上其他費用大概13萬左右,次年可以入戶,然後把我「孩子」按照正常程序轉入來。我表示自己只有大專學歷,不懂法律法規,只要辦好就行。C就表示都好說,可以分兩次給錢,先給一萬定金,然後按階段再給錢。

我表現出對價錢有點為難,但有鬆口的跡象。

C見狀,叫我回去和家人商量一下!對,他並非不想做我生意,而是欲擒故眾。我答應,但表示能夠看看合同,這樣商量才有把握。但這時,C表現得不是很樂意,只表示我有需要,可以隨時來簽,不著急。

此時已經快四點多了,我也沒那麼多工夫去耗了,於是表示先回去想想,過一天再聯繫。於是C也順勢送客。出門時,我拿了一張傳單走。

失敗的暗訪

離開後,我呼了一口氣。是的,這個社會上的非白比我想像的要多的多。

我想說的是,這次暗訪是失敗的。

我給來穗局的工作人員打了個電話,去求證這種入戶服務的可行性,得到的答案當然是不可能。然而,要坐實這個「可能」,我需要關鍵的證據,以及成功的案例。然而,這些都是我無法去核實的,甚至次關鍵的文書合同,我也沒拿到。即便全程錄音,但這些都不能作為關鍵證據的,如果貿然做這樣的報道,風險很大。

想了很多問題後,我決定終止這次暗訪的後續,因為我不認為我能夠完成關鍵環節的取證。

作為有一半潮汕血統的我表示,C的茶不好喝。但面談的時候,我說這是好茶,還差點說漏嘴我外公是潮汕人。


每次做完暗訪,我都感覺自己上輩子一定是個影后。

最近一次是暗訪信用貸款的,以學姐的身份陪同被高利貸追債追得心如死灰的學弟(我的實習生)去借貸。

暗訪完了回到單位已經接了對方N撥電話了,分別是問回到學校沒,吃飯了沒,學業忙不忙,想不想找工作,晚上願不願意出來吃夜宵.......

戴著碩大如老太太的老花鏡一樣的拍攝眼鏡,對方還能感受到我美好的內心,可見對方真是一位毫不膚淺的男人。

看在他毫不膚淺的份上,作為回報,我決定讓他刻骨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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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不靠譜婦女之友說,這才是演技的真相,對此我表示不服。


謝邀,沒有做過暗訪,所以情況不是很清楚。

但一般來說就是假扮買東西的,或者是來打工的,這樣方便問話和了解情況,然後邊了解邊留證吧。


還沒上路,但聽教攝影的老師講了兩個暗訪故事,聽得我心驚肉跳。兩個故事一個失敗的一個成功的。

故事一。

有一家豬飼料廠生產的豬飼料很多豬吃了後都生病(怎麼感覺怪怪的@_@),一個四十多歲的老記者前去調查。

因為是暗訪,所以偷拍儀別在公文包上,又因為自己看不到偷拍的畫面,所以和總台連線,耳里塞著隱形耳機,總台指揮往左轉點往右偏點,方便看到有價值的畫面。

然鵝,在連線直播時,總台指揮出了一個嚴重的失誤。這名記者應總台要求調整好公文包的位置後,總台又說不對不對,別往右,往左偏點,然後公文包就左右搖晃了一下。

就這個微小的動作被人發現了,然後直播間就看到一群人來搶記者公文包,記者拚命掙扎,然後畫面就黑了。

這名記者,到現在還沒找到。初步估計,是被做成豬飼料了,他的家人目前是政府在贍養。所以記者暗訪,千萬要隱藏好自己的偷拍儀器,不要亂晃動身體,不要讓偷拍儀反光。


新華社記者暗訪辣條黑作坊的背後故事:

這次暗訪的艱辛前所未有。首先面臨的問題就是沒有線人,如何圈定地點進廠暗訪呢?看著眼前形態各異的辣條包裝,我們決定從它們背後印刷f掏信息尋找線索。很快希望就變成失望,這些食品包裝袋上的地址不詳,電話多是空號,我們只能改變策略,通過導航軟體定位,到廠址附近再進行地毯式搜索。

在尋找辣條廠蹤跡的同時,我們也在反覆研究此次暗訪的策略,畢竟辣條對我們來說是個比較陌生的行業,如何在暗訪中既不暴露身份,同時又能獲得需要的信息,成為需要攻克的難題。為此,記者準備了幾種秘密武器和策略,以期增加暗訪成功幾率。

——身份

根據不同規模的辣條廠,記者設計了喬裝檢查人員、渠道分銷商、網商創業公司等多種身份,每種身份中不同記者又有著不同分工,力求惟妙惟肖,在暗訪中從不同方面切入話題,始終佔據話語主導權,讓被訪者應接不暇,無時間質疑。

——道具

為了使自己的身份看上去真實可信,我們還印製了喬裝身份的名片,同時還準備了專門電話號碼,用於和被訪者聯繫。為使效果更加逼真,記者還用這個號碼註冊了微信、微博、Q Q等網路社交媒體,並在其中設置了大量與自己身份相符的內容。

——知識

作為一個桕對封閉甚至不起眼的行業,除一些衛生不合格被查處的社會類新聞,有關辣條行業的各種信息實在匱乏,不過記者還是想盡辦法,通過各種渠道了解行業信息,並將其融入現代企業思維,力圖在與被訪者的交談中談出新意,引起對方的興趣。

——多機位多手段

由於不了解暗訪環境,為保證萬無一失,我們準備了兩套視頻暗訪設備以及多個錄音筆,以備在較為複雜的暗訪環境里得到儘可能多的信息和畫面。事後證明,這種方法為獲取大量關鍵證據起到決定性作用。

——風險評估

在前期策劃時我們了解到,經過多次打擊整頓,很多辣條廠已經遁入農村,部分甚至守備森嚴。因此,我們也制定相應預案保證人身安全:對大門緊閉的廠房,絕不強行進入;全程使用暗訪設備,即使沒人發現也絕不明拍;察言觀色,一旦發覺被訪者有所懷疑,馬上設法脫身;暗訪時,外部必須有人接應,半小時發信息溝通一次,如無信息立刻組織救援。這些策略是這次極為艱難的暗訪能夠成功的重要因素。

暗訪:有驚無險三刻驚奇

——「驚險」

沒想到,暗訪頭一天就遭遇驚險的一幕,站滿樓道兩邊的「打手」至今定格在腦海中。

司機帶著我們來到了鄭卅I百榮世貿商城,據說這裡有整整一條街的小零食批發商販。果不其然,各種品牌的辣條,掛滿了整面牆,擺滿了展示櫃,這些相當有衝擊力的畫面不斷被我們成功暗拍。拍攝同時,也注意到幾家商戶對我們都露出警覺神情。就在我們走出商鋪準備收工之時,三名自稱是市場保安的年輕小夥子圍了上來。「你們是幹什麼的?有商戶舉報你們偷拍呢!」為首的一人大聲呵斥我們。

由於不清楚批發市場和辣條廠商是否勾結,為避免打草驚蛇,我們一邊含糊表示是省里下來檢查的,一邊快速走回汽車邊準備撤離。誰知道對方根本不吃這一套,態度強硬地要求我們出示工作證。為首的小夥子拿起對講機,叉喊來了十幾個年輕小夥子,騎著摩托車將我們包夾在中間,氣氛十分緊張。

我們周旋了十多分鐘,就在對方顯出疲態之時,抓住時機提出到辦公樓去找負責人談一談。「行,你們開車跟我走吧,我也不怕你們跑。」保安隊長帶著車隊一路押送。

「你是這兒的經理吧?我們是從北京來的。現在兩會正在召開,食品安全法修訂案馬上要通過,國務院對食品安全非常重視,我們下來看看情況。」一見到負責人,我們操著一口京片子,上來就扣了兩個大帽子,把對方徹底鎮住。

對方稱自己也是剛從北京總部調過來。我們馬上接上話頭: 「對呀,百榮不是北京的企業嗎?我們路過這裡擔心這家是假冒的,所以進來看看。老闆是叫百榮吧?」其實對於百榮董事長到底叫啥,我們事先真不知道。

「對對對,叫蔣百榮。您認識他嗎?」負責人以為我們和老闆熟悉,寒暄幾句,趕緊給自己找了個台階下, 「我們這裡老有對手來搗亂,調查我們,我們還以為你們也是對手公司

派來的呢,是我們誤會了。」

——「驚喜」

第一天的暗訪大多因廠址造假以失敗告終,但在與極為有限的採訪對象的交談中,記者還是獲得了很多之前不了解的辣條行業內部信息,這為後來的暗訪提供了極大幫助。在鄭外I周邊找不到這些辣條廠蹤跡,也在記者意料之中,畢竟經過前幾年執法部門的整頓以及城市改造進程的推進,辣條黑作坊這種遊走於灰色地帶的低端產業勢必要被逐漸邊緣化。

暗訪第二天,我們將生產地址在農村的4包辣條帶在身上,開始深入河南各地的鄉村,繼續尋找辣條廠蛛絲馬跡。第一站是開封市通許縣,根據包裝信息,在這個縣的工業園區附近有兩家辣條廠,一個小小的縣級工業園,找出兩家廠應該不是什麼難事。然而當我們驅車兩百公里,興沖沖地到達通許工業園後,在這裡泡了整整一上午,也沒找到辣條廠的影子。整個工

業園區只有十幾家企業,沒有一家是辣條廠,難道又是假地址?正在我們「山窮水復疑無路」之際,一股奇異的濃香從車窗外飄了進來。「辣條」!幾個人不約而同地脫口而出。順著味道,我們來到一家幾次從門前經過的制衣廠,原來辣條廠藏在這裡!我們按耐住內心的興奮,試探著將車開進廠區,竟然沒有受到任何阻攔。前行50多米,繞到制衣廠廠房後,果然別有洞天——一個佔地干余平米的辣條廠房豁然出現。

我們在廠房大門前從車內觀察一陣發現,不時有女工進進出出,到緊鄰廠房的廁所方便。而在大門另一邊,竟還有一家玩具廠,工人正在露天給一些大型玩具設施噴漆。「這些都顯然是不符合生產衛生要求的」,諳熟生產規範的記者判斷, 「這樣的企業監管估計也很松解」。我們走下車,試著跟隨女工一起走進廠房,從大門直至生產車間,一路暢通無阻,經過的數道鐵門以及更衣室、清洗室、消毒室全部形同虛設,身邊來去的女工行色匆匆,甚至都沒正眼看我們。

跟隨女工進入車間內部,發現這裡是包裝車間,百餘名女工在這裡進行辣條包裝。記者首先在門口觀察了一下車間內部環境,並沒有類似「拉長」或者管理者的人,正當記者要踏進廠房之際,突然發現屋頂有數十個攝像頭虎視眈眈地覆蓋了整個車間,一旦進入,勢必會被攝像頭拍到,如果被發現,在這個相對封閉的環境內,想從容脫身恐怕就不容易了。但是,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能夠進入的廠,一隻腳甚至已經邁了進去,這時候撤退豈不是前功盡棄了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即使被發現也可以想辦法周旋,下定決心後,記者在手機上將l 10設為一鍵觸髮狀態,並想好了密拍設備的藏身之處後走進包裝車間。

由於擔心被工作人員發現,記者必須在最短時間內捕捉最為關鍵的證據。進入車間後,記者邊走邊觀察室內的情況,在兩分鐘內將工人徒手包裝、運送辣條箱污漬等關鍵畫面先拍攝下來。隨後,記者開始找機會與女工套近乎,但這些女工忙著做活未予理睬。「嘮家常的方式不行,看來得來點硬的。」記者來到另外一條包裝線,以強硬的口氣質問女工: 「一天做多少活?手上纏布千什麼?怎麼不戴手套?」面對記者連珠炮似地提問,工人懵了,有問必答。

在包裝車間暗訪了20多分鐘,拍攝了足量素材後,還沒有人加以干涉,記者判定頭頂的攝像頭不過是些花架子。隨後記者來到了隔壁調味車間,拍攝了調味後的辣條倒入滿是污物箱子f向畫面,稍有遺感的是,由於調味都已採用機械化生產,因此沒有看到如何給辣條加入添加劑的畫面。

在獲取這家辣條廠違反食品生產許可規定的足夠證據後,記者按照預定計劃,來到廠房另一端辦公室,以網上代理銷售的名義找到了這家名為勁松食品有限公司的辣條廠老闆。由於有了前一天的交談經驗,記者與這個老闆交談起來更加自如,不僅很快讓他相信了記者自g身份,還對自己廠內存在的各種問題直言不諱,並詳細地介紹了自己的銷售渠道和目標市場: 「就是農村小學生,躲避監管嚴的地方。」這次成功的暗訪,為本次辣條調查報道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驚詫」

在隨後幾天暗訪中,記者再接再厲,繼續尋找新突破口,卻遇到了新難題。高牆聳立、鐵門緊閉、24小時監控攝像??這不是什麼保密單位,而是很多隱蔽在河南偏遠農村裡的辣條廠的標準配置。在通許縣硃砂鎮和尉氏縣冉家村,記者接連碰到這樣的情況。當記者以洽談合作的名義想要走進大門時,在兩處地點的遭遇也驚人相似:看門人都是當地的老年人,語言交流不暢,無論記者如何解釋來意,只會說一句: 「你去找老闆吧」,詢問老闆的聯繫方式也不矢口道,反正就是不讓進門。

正面突破失利,讓記者不得不對這些辣條廠的老闆刮目相看。他們特意僱傭當地沒什麼文化的老年人做看門人,只要是不認識的外人一律別想進門,任你使出各種招數也沒辦法有效溝通。但是,門看得越嚴說不定貓膩就會更大,這種直覺讓我們下決心,一定要越過高牆看看其中奧秘。

院內飄出的濃濃的辣條味彷彿在時刻提醒,真相距離我們只有這十幾米的距離。直接上門不行,就走「曲線救國」的路子。記者隨後兵分兩路,一路在尉氏縣冉家村內的辣條廠附近蹲守觀察動向,另一路直奔尉氏縣質監局,力圖倒逼執法部門帶我們到辣條廠敲開大門。然而令人驚詫的一幕發生了。即便是我們拿出了冉家村辣條廠曾經違法生產的證據,以及最近產品又因不合格被下架的通知,接待我們的尉氏縣質監局副局長仍以備種理由推脫搪塞,就是不願意到現場檢查。「你們這個也不是什麼緊急事件,咱們明天再去吧。」


之前一個女同事,單身媽媽

應聘服務員,卧底一家大飯店近一個月

獲得了完整的對方使用地溝油的證據

帶出一個郊區的地溝油加工廠

報道刊發後,她還回去把干服務員一個月的工資領了…

厲害了我的姐~


你叫我如何相信你不是在釣魚


不請自來,大二的時候我們做雜誌,新聞就寫賊,寫到我們學校外面的黑車市場,於是我和一起做雜誌的一個姑娘去黑車市場暗訪。

挑了幾輛黑車,裝作討價還價的樣子問了一些問題。講真的我覺得能取得暗訪對象信任的方法在於讓對方覺得在你身上有利可圖,有利益交集了對方就願意跟你說更多。

不過這也不算正式的暗訪,畢竟當時我也只是乳臭未乾的大學生而已。


關愛八卦成長協會有一期節目是做卧底記者的。可以看看 參考參考。


大家說的都是些地溝油、信貸這類的暗訪,共同點都是在暗訪之中發現同事們都是好人,和「同事」產生了感情。但如果不是好人呢?如果你暗訪的是拐賣小孩的呢?暗訪的是販賣毒品的呢?我沒有暗訪經驗,我只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而已。


現在還支持暗訪嗎?


給點錢騙過騙子,甚至可能只是許下小利益


拿錢開道最好使,入虎穴才能得虎子,想搞個大新聞又花錢又要獻身。


行走於黑暗與光明的中間的鋼絲之上,有些問題沒有答案,除非你去做。

祝你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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