佤邦的漢化歷史是什麼？

最近關注緬北新聞的原因，了解到佤邦的漢化程度很深，漢語是工作語言。感到有些難以理解，希望民族學達人為小生解答一下：為何佤邦的漢化程度會這麼深？以及漢化的歷史等等。

佤邦的語文使用的確是個非常有意思的個案，和東南亞任何地域都不一樣。但你也很難說佤邦「漢化」，比起國境線以東幾乎全民能操漢語的中國佤族地區，漢語在佤邦仍然只是一種上層的「官話」和商業用語，以我個人接觸經驗來說，農民、下層士兵幾乎是不會漢語的。

佤邦使用漢文當作政府工作語文之一的原因（緬文、英文亦是佤邦會使用的工作語言），首先是佤語的拉丁文字創製不過百年左右，並無力發展出一個足夠支持「現代化」的語文系統。這在滇西、緬北、印度東北這一連串的山區地帶的山地部落中是一個普遍現象，很多部落語言的文字創製，都跟基督教新教傳教士相關，譬如傈僳文、景頗文和佤文。這一區域被中緬印以現代國家國界劃分之後，各個山地部落開始學習強勢語言，主動或被迫融入當地國家。譬如雲南山地民族全民學習漢語漢字，印度東北學習印地語和英文，而弱勢的緬甸，山地部落選擇了不同的語言對抗同化，基督教化、親英美的克欽諸部落選擇了英文為主要工作語言，（中國）共產黨化的佤邦則選擇了中文，以幫助完成一個事實獨立政權的全方面學習複製。

佤邦為何形制中共化，跟中共當年輸出革命緊密相關。在邊界劃分前的1950年代初，中共已深入到公明山附近的部落（曾屬於清廷冊封的「土司」的領地，今天屬於緬甸和佤邦），後來中緬對少數民族地區劃界又退出。再後來，今天的佤邦這一片阿佤山核心區域，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成為緬甸的延安，是緬甸共產黨「武裝鬥爭奪取政權」的根據地。

因為緬共的主要支持者是中共（可以說財政和戰略都被東邊指揮），所以漢語本身在緬共的組織架構里就非常重要，而游擊隊的主要力量則是本地佤族，因此兼通漢、佤雙語的人，有能力的話，很容易在這個組織架構脫穎而出。來自中國境內佤族地區（事實上就隔著百里路）的一些佤族軍人逐漸成長為緬共軍隊里的佼佼者。

1980年代末，東歐劇變，中國走向改革路線，停止對東南亞武裝革命的支持，也是這時候，東南亞國家才逐步放下戒心與中國建交。緬共不戰而亡，佤族將領在此時亦宣布脫離緬共，最終建立了現在緬甸最強大的少數民族武裝佤聯軍。佤聯軍的領導隊伍幾乎大部分都來自雲南滄源，很多人在中國念完漢文小學或中學出來，再加上不少出來支援東南亞武裝革命的漢族知青，他們建立政權，統治緬甸東北佤族地區，與緬甸政府是事實敵對關係，因而在某種程度上，依然繼承了以前的中共—緬共關係，對中共組織架構的改革變化亦步亦趨，當然要用好漢文。所以閱讀佤邦官方的漢文公文與宣傳，你會發現幾乎與中國官方的語言習慣如出一轍。經濟上，雲南乃至中國其它地區商人的滲透，也使漢語成為了生意場的語言。

但是，佤邦真的漢化了嗎？並不盡然。去掉占人口很少的，居住在城鎮的軍、政、商上層階級，大部分居民仍是操佤語，甚至對於一些年輕人來說，他們的第二語言，並不是漢語，而是河谷鄰居所說的撣語（Shan），這是一種與寮國、泰國和中國傣族都極其相近的語言，從中他們可以獲取來自更南方，而不是北方的流行文化。

儘管現在佤邦的學校里學習漢文，然而佤邦（和其它少數民族武裝）這種事實獨立的地位，長遠看都是要打一個問號的。一旦緬甸政府與這些少數民族政權達成和解、或者用武力瓦解達至「統一」，那麼由「漢化」轉為「緬化」也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事實上，佤邦和果敢在民族結構上有著很大不同，根據佤邦今年的人口普查結果，全邦漢族人口比例只有7%，遠少於佤族（75%），甚至拉祜族（11%），只是當地第三大民族。因此，首先必須確認一點，佤邦的情況屬於文化的「漢化",而非本身是漢民族主體。

而佤邦漢化程度高的原因，由來很複雜，但簡而言之，可以參照南方許多少數民族自治縣的類似漢化過程。在西南雲貴許多地方，當地少數民族與漢族本身就分享類似的生產生活方式和文化價值觀，卻缺乏成熟的民族書面語言體系。於是，一旦發生類似改土歸流之類打破當地封閉局面的歷史變革，這些民族地方很自然地就融入中原主流的腳步，語言的漢化，則是最終融合的體現。

具體到佤邦，它的特殊性是作為歷史上雲南邊陲的「兩屬之地」，政治上獨立於中國中央政府，經濟上卻與雲南密不可分。因此，作為與眾多上述南方少數民族情況類似的佤族，其「漢化」進程事實上是慢於中國國境內許多地方的。但是，文革期間的緬共坐大，大量中國籍武裝人員的進入（其中包括許多熟練掌握漢語漢文的中國佤族人），在緬北成功地複製了中國大陸的政治社會模式，後期更在經濟上與雲南進一步融合，於是，佤邦地區當地社會對於漢文化語言的接受和需求也就是水到渠成了。此外，不得不提的還有緬政府因素。作為緬北有獨立軍政力量的特區，佤邦如果放棄漢語的主導地位，其不成熟的佤語文勢必被緬語文全面侵蝕，自身獨立性會大受影響。

漢化是歷史的必然，以後會愈演愈烈的。原因很簡單，漢族不是一個血統意義上的民族，而是一個以文化為紐帶的民族，這樣的話，就會成為一個平台（如同買賣平台淘寶一樣），平台效率越高，平台範圍越大，就越有吸引力。我想，全世界的高智商高情商的人估計不會拒絕這個平台，比如藝人、比如作家、比如科學家等。（據統計中國頂級藝人的收入是日本頂級藝人的十倍，原因是中國人口是日本人口的十倍，這也解釋了韓國藝人很依賴中國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