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欣賞海子的《亞洲銅》,能掰開了揉碎說么?


亞洲銅是一個片語,就像張棗寫孔雀肺,海子把兩個不相干的詞放在一起就產生了奇異的效果。亞洲,廣博;銅,金屬質地、堅硬、有光澤。兩個片語合在一起就有精氣神,是對民族精神的高度抽象,也是對這片土地的高度抽象。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這個詞既是天也是地。

整首詩關鍵不在於亞洲銅到底是什麼,因為這個詞本來就是高度抽象的。這首詩重點在圍繞一個抽象出來的史詩氣質反覆歌詠,從開頭到結尾,一層一層推進。這首詩寫來就是為了歌頌、痛飲、狂歡的,要用來唱、要用來吼,好比戰歌,重在氣勢。追求釋義反而不美。這種狂熱把黑暗中的月亮變得像太陽一樣,這就是海子修辭的力量。

至於解詩思路還停留在反帝反封建的,我只能對你們停留在三十年以前的理解力表示遺憾。


謝邀。我糾結了兩天到底要不要回答,因為解釋現代詩太危險。

先把原詩抄下:

亞洲銅 亞洲銅

祖父死在這裡 父親死在這裡 我也會死在這裡

你是唯一的一塊埋人的地方

亞洲銅 亞洲銅

愛懷疑和愛飛翔的是鳥 淹沒一切的是海水

你的主人卻是青草 住在自己細小的腰上

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

亞洲銅 亞洲銅

看見了嗎? 那兩隻白鴿子 它是屈原遺落在沙灘上的白鞋子

讓我們——我們和河流一起 穿上它吧

亞洲銅 亞洲銅

擊鼓之後 我們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臟叫做月亮

這月亮主要由你構成

我以前對朋友說,古體詩讀意境,現代詩讀感覺。感覺卻是難以言說的。

來看詩吧,首先詩分四段,每段都以亞洲銅起頭,反覆詠嘆。那麼,亞洲銅是什麼?其實很容易知道這裡主要指中國,但為什麼要用亞洲?因為亞洲與西方(歐美)對立,因為那個時代的思考和語言習慣,喜歡用這種凸顯某種「國際性」和「現代性」的大詞。那麼,亞洲銅是什麼?是亞洲人的黃皮膚,是中國的黃土地,是上古的青銅器,是這個地方相對於歐美貧窮落後,帶有土地依賴和滄桑歷史的表徵。這就是近代中國的心態,也是八十年代人的心態:我們曾經很輝煌,但現在很落後,對於傳統既驕傲又怨恨的心態。

再來一段一段看。第一段很簡單,我的祖父父親和我都死在這裡,這是中國人對這片土地的極度依戀,表現某種宿命般的無可奈何。第二段很複雜,我談下個人理解: 鳥和海水是不是這片土地的風景?是的,但它們不是主人,主人是青草。為什麼?因為鳥和海水都表現了對土地的疏離,只有青草與土地緊緊相連。飛翔的鳥是對土地的懷疑,但最終鳥會停棲在土地上,也許象徵著中國知識分子對傳統既愛又恨的糾結;而海水,湮沒了一切,也許代表了從海上來到中國的西方文明,以自由和貿易著稱的海洋文明,對土地文明的壓倒性優勢。這個藍黃的對比在當時是一種很流行的論調。主人是青草,青草的作用是守住鮮花的秘密。什麼是青草?什麼是鮮花?青草是中國底層的、民間的人和傳統,他們是卑微的,弱小的,自給自足的,住在自己細小的腰上,但他們守住鮮花的手掌和秘密。鮮花,就是中國燦爛的文化和顯赫的上流社會。青草,中國社會的最底層,才是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第三段,白鴿,鳥的形象再一次出現,同時聯繫到屈原,這就佐證了我對第二段中鳥的解釋的合理性。穿上白鞋子,就是追隨屈原這樣優秀的中國知識分子的腳步,去飛翔,去懷疑,去飛向大海,去改變這邊土地,雖然最後仍會死在這片土地上。最後一段,是一個古老儀式的描寫,在月亮下擊鼓跳舞,月亮就是亞洲銅。仍然是對比,西方直白狂熱的太陽文明與東方隱秘含蓄的月亮文明的對比,顯示出重新回到遠古,探求我們文化的根源的請求,就像文藝復興一樣,完成民族和文化的重生。

你說詩中的每個意象詩人在寫作的時候是不是都像我分析得這麼明確和自覺?其實未必。但是詩人就是能受到時代的感召,敏銳地感知時代精神,通過浪漫的語言和強烈情感的表達,替我們寫出時代的心聲。


有人要詩人解釋

他那不幸的詩

詩人回答:

你可以到廣交會去

那裡所有的產品

都配有解說員

——《解釋》顧城

以前也覺得海子的詩不好懂,直到有一天看到一句話,說朦朧派的詩其實很簡單(大概意思哈)

回去一下就看懂了。

不用往深裡面想,自然而然的跟隨文字的意境,可以發現,文字很淺,至於意境,還是要自己去體會了。


我不認為詩歌作為藝術形式,因其本身極具象徵性,想像力的特點,對於詩歌的解讀更容易有「興發於此,而義歸於彼」、「詩無達詁」的差異性存在,就得出「詩歌不是用來解讀的所以不要試圖解讀它」的論斷,好像哪裡不對哦。

一首詩里我們完全可以各得各的安慰。

《亞洲銅》/海子

亞洲銅,亞洲銅

祖父死在這裡,父親死在這裡,我也會死在這裡

你是唯一的一塊埋人的地方

亞洲銅,亞洲銅

愛懷疑和愛飛翔的是鳥,淹沒一切的是海水

你的主人卻是青草,住在自己細小的腰上,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

亞洲銅,亞洲銅

看見了嗎?那兩隻白鴿子,它是屈原遺落在沙灘上的白鞋子

讓我們——我們和河流一起,穿上它吧

亞洲銅,亞洲銅

擊鼓之後,我們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臟叫做月亮

這月亮主要由你構成

【背景】 《亞洲銅》寫於1984年10月,是海子前期的作品。詩歌的意象選取和語言組合都極其特別,所以對於海子的詩歌愛好者而言,是一邊覺得莫名喜歡,一邊覺得難以更進一步理解的作品。

把亞洲銅的最後一句用來向女孩子表白,和把亞洲銅寫成一篇長長的不招人喜愛的paper,在我眼裡是一樣可愛的事。

以「亞洲銅」為篇名關鍵詞,輔「海子」作為主題詞(這是因為名字中含有亞洲銅的文獻還有一部分隸屬於地質學orz),關聯關係為「且」,檢索後得到12篇文獻,按照被引次數和下載量排序,我看了其中七篇。作者都是中文系的海子迷,裡面引據了大量同行評議和求證,而同行評議和文學考證的方法,可以讓我相信信息里有更高的專業度。所以不要怪我腐朽啦,用寫paper的方式作為對這個問題的小小探究。

這七篇文獻分別是

[1]楊潔。 從艾倫·退特「張力」說看《海子的詩》——以《亞洲銅》與《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為例[J]。 北方文學(下旬),2017,(03):26-28。

[2]張旭東。 心繫傳統 根植熱土——海子詩歌《亞洲銅》的主題意蘊解讀[J]。 文化與傳播,2016,(02):53-56。

[3]劉廣濤。 青春詩人筆下的中國符號——海子詩歌《亞洲銅》主題新探[J]。 名作欣賞,2014,(14):29-31。

[4]孫小光。 生命·激情·想像——海子《亞洲銅》的詩學解讀[J]。 名作欣賞,2013,(08):129-131。

[5]胡書慶。 民族生存實體的精神考古——對海子《亞洲銅》的闡釋[J]。 中文自學指導,2008,(03):25-27。

[6]崔勇。 海子《亞洲銅》:作為文化反思的文本[J]。 溫州師範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04):10-14。

[7]奚密。 海子《亞洲銅》探析[J]。 當代作家評論,1993,(06):102-107。

從解讀角度來劃分,分為海子的詩學理念角度、詩歌歷史角度、民族精神角度和詩歌文本角度。

角度一:海子的詩學理念

文獻6和文獻3、4的作者都是這樣的角度,閱讀海子所有的作品,歸納其創作習慣,意象內涵,然後在此基礎上解讀《亞洲銅》,文獻6出於意見不同順便懟了一下文獻7的部分解讀結論,具體是什麼呢?

他認為第一節並不是奚文所認定的是「強調個人與大地」的認同。反而認為這一節是海子對中國文化的一個反思,對男權文化的反思。提出「銅」作為意象,本身就在古典中國文化里有權利的象徵,而第二節的出現,會發現海子並不認同男權文化,正是 「懷疑」 和「飛翔」 引導了海水顛覆了以 「亞洲」為代表的中國男權文化 。詩人不相信這塊土地的主人是 「父系」 而應該是青草,而青草在作者解讀下代表著「民間文化」。並用海子的其他作品佐證海子同期對於民間文化的追求。雖然它被壓抑在「細小的腰上」, 但它能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 , 生機也流動在這些青草生長的過程中,而青草的生長正是一種從地底向上的生長。

詩歌的第三節詩人接通的是作為被放逐的詩人的譜系。從某種意義上, 屈原代表了陳思和所說的知識分子傳統,這個傳統成為一條源遠流長的河流。所以海子邀請所有鍾情於此傳統 的人一起去充實這一傳統, 即 「讓我們 ———我們和河流一起,穿上它吧」。在詩歌最後一節,詩人將民間和放逐這兩種傳統提升, 並將它們放置於暗夜,通過擊鼓將它們鑄造成 「月亮」。

文獻3——「亞洲銅」作為全詩核心意象,具有豐富的象徵意義和審美意蘊。作為「黃土地」的代稱,「亞洲銅」與天空、海洋構成宏闊的詩歌空間,表現了詩人深刻的思想和奇特的想像。在那唯一的一塊「埋人」的黃土地上,「青草」是其主人,「月亮」是其不可分割的美學存在;穿上屈原的「白鞋子」,沿著中國河流走向廣闊的世界,是詩人的青春之夢和文化選擇。該詩最為突出的藝術價值在於:青春海子用其生花妙筆,在世界文化背景上留下了獨具東方特色的「中國符號」。

角度二:詩歌歷史

文獻7是這一卦的哇。作者通過綜合海子其他作品,對比海子這首詩中所有主要意象的隱喻,認為亞洲銅就是在表達一種循環往複的神性。全詩以亞洲銅始 , 以亞洲銅終; 視角由地下到地上到天上, 最後又回到地下。層層疊進的意象和節奏在達到飽和之際迴轉, 後歸於起點, 乃構成一圓滿的循環。

作者說啦,這是詩壇承前啟後的詩歌!「海子的 《亞洲銅 》一方面表現了尋根、 「追求東方文化與現代意識」的「結合」 ( 1985年 1月現代詩內部交流資料》前言 ) , 另一方面也標誌著從對本土文化過渡到對詩本身的反思。」

角度三:民族精神角度

文章2和6都從這一角度切入,認為核心意象「亞洲銅」代表東方民族古老的生存實體,而全詩是在對這一生存實體進行精神考古。並且認為詩人在詩句中隱隱存有對這一實體的某種內在叛離意識。比如開篇用死作為循環,而不是用生這一詞,內涵有別,暗示我們民族古老的生存實體也許並不具有多少精神性和靈魂性。第三節借屈原和白鴿暗喻清潔的反叛精神,最後一節用鼓和月亮這種古老民族的情感表達方式,呼應第一節,這一古老民族的情感方式和其古老的生存實體一樣古老。張旭東作者的解讀是——這是對民族傳統有認同和眷戀,因愛而產生深刻反思,並寄情於構建富有神性的「大地」詩學,主題意蘊豐富的一首詩。

角度四:詩歌文本角度

這是我個人偏愛的一個解讀。

是第一篇文章,作者楊潔。用艾倫的「張力說」,從「外延」和「內涵」兩個層面解讀這首詩。我偏愛的理由是,這樣回歸文本,文字張力的方法,更能靠近詩歌原本的魅力,是一種美學上的本質意義。

艾倫·退特的「張力」理論中,詩歌是由「外延」和「內涵」構成的有機整體,其中「外延」是指詞語的「詞典意義」或「指稱意義」,「內涵」是指詞語的比喻意義、感情色彩或聯想意義等。他的「張力論」有三層涵義:一是詩歌的「張力」是外延和內涵的統一;二是詩歌外延和內涵的意義是無窮無盡的;三是詩歌每一層的比喻意義都不與字面意義發生衝突。退特「張力」說主要針對古典主義過分強調外延而忽視詩歌內涵,浪漫主義過分注重內涵而忽視詩歌外延這兩種不同錯誤傾向而提出,要求詩歌既要倚重內涵,又要倚重外延。

在這一節中,「亞洲銅」的外延意義下,蘊含著兩層內涵意義。第一,「亞洲銅」傳達著空間意義上對亞洲( 東方) 黃土地的指涉。「銅」的外延意義是人類最早冶煉並用於鑄造工具的金屬,其顏色和質地與土地相類似,此外詩的第一句又提到「亞洲」這個與西方相對的空間概念,因此「亞洲銅」從空間概念上,傳達著對屬於東方的中國黃土地的指涉;第二,「亞洲銅」傳達著時間意義上對家族一代代深埋於土地的指涉。銅作為礦藏深埋於地下,詩的第二句從時間概念出發寫從祖父到父親到我這一家族都要「死在這裡」,鄉土是家族成員埋葬之地,暗含著「落葉歸根」的傳統觀念和人的根在土地的本質,因此「亞洲銅」深埋地下對家族深埋地下的指涉。

第二節中,「亞洲銅」的外延意義下呈現出兩層內涵意義。第一,「亞洲銅」傳達著對中國黃土地生機勃勃的指涉。在這裡「鳥」指涉自由;「海水」指涉寬闊包容;「青草」指涉渺小但堅韌自足的生命。從總體看,鳥在飛翔,海水在涌動,青草、野花遍地生長,暗示著自然界生命的涌動。但亞洲銅的內涵並不在此。詩的最後一句的 「卻」字表達了只有青草是「亞洲銅」(黃土地) 的主人的含意,因此這一方面暗指了「青草」作為黃土地的主人區別於「鳥」和「海水」的特徵,另一方面視「青草」為黃土地的主人,用擬人的手法,也暗示了黃土地頑強的生命力;第二,「亞洲銅」傳達著空間意義上農耕文明區別于海洋文明的指涉。在詩中,「淹沒一切的是海水」與「你的主人卻是青草」正顯示了這種區別與對立,意在說明亞洲銅所代表的農耕文明是位於東方的中國所特有。

在第三節中,「亞洲銅」的外延意義下呈現出對時間意義上傳承中華傳統文化與精神的指涉。第四節,「亞洲銅」的外延意義下呈現出對空間意義上傳承古老民族情感與精神遺產的指涉。「擊鼓」讓我們想到「晨鐘暮鼓」,它暗示著黑夜的來臨,月亮的出現;「跳舞」是古老民族表達感情的一種形式,與跳舞相同,「月亮」也是傳達人們內心情感的媒介,因此,這三個意象在空間意義上傳達著作為古老民族表達感情的媒介,詩的最後一句說「這月亮主要由你構成」,從情感層面上來講,月亮是屬於「亞洲銅」的,是屬於中國人的。

這種角度下的解讀,作者認為他看到的是海子對腳下土地的深深熱愛。

最後,「亞洲銅」到底是什麼,作者們無論說「海子的故鄉是銅礦開採地因有新聞作證」,還是邊歷海子文集,證明銅代表著「黃土地」,或者權力,或者古老文化。都是研究者們每個人眼裡的亞洲銅。

讀完這幾篇文章我也獲益良多,有章可循是快樂的,有沒有定論是無所謂的。我總會在月明星稀的夜裡忍不住抬頭,抬頭想起那句「擊鼓之後,我們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臟叫做月亮,這月亮主要由你構成。」

是詩人和藝術讓我們有機會,各得各的安慰。


我到是覺得閻鄭輝同學把這首《亞洲銅的》的格調定的太高了。

拜讀過海子的詩集,貌似沒有發現他有對中西方文明的對比以及批判,海子並不排斥西方文明,在《阿爾德太陽》、《二月》以及很多作品都可以看出他甚至有些膜拜西方的文化(不嚴謹地說,他喜歡任何正面的文化)。

所以個人覺得這首詩只是在寫土地和人本身。

@閻鄭輝


能,但是不願意。

詩是意象的綜合體,是一堆柴火燃起的火焰,別人挑出一根柴火舉起來告訴你這是一支火把,那在你眼中就永遠是一支火把。而那照亮我們面容的火焰是光明,是太陽,也是螢火,是星光,是黑暗中跳舞的心臟。

如果喜歡詩,請朗讀並默記,在人生經歷到了的時候,自然會脫口而出。帶著口水的碎屑,並不是美食的滋味。

亞洲銅 亞洲銅

祖父死在這裡 父親死在這裡 我也會死在這裡

你是唯一的一塊埋人的地方

亞洲銅 亞洲銅

愛懷疑和愛飛翔的是鳥 淹沒一切的是海水

你的主人卻是青草 住在自己細小的腰上

守住野花的手掌和秘密

亞洲銅 亞洲銅

看見了嗎? 那兩隻白鴿子 它是屈原遺落在沙灘上的白鞋子

讓我們——我們和河流一起 穿上它吧

亞洲銅 亞洲銅

擊鼓之後 我們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臟叫做月亮

這月亮主要由你構成


海子早期的詩。其中的意象不複雜,詩的形式性還比較強。沒有他後來寫的詩那麼絕對。

推薦看海子自己寫的文論,其中有很多對意象的官方解釋。


不明白讀海子的詩掰開了揉碎了的意義。我怕你扯開麵包皮,裡面是毀滅的果餡兒。不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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