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在中石油越來越待不下去了,怎麼破?
是不是把你調到艱苦地方了?
是不是給你安排了巨量的工作?是不是工資給你降狠了?一切都是為了那句話「我們不搞資本主義式裁員」。
所以社會主義特色的裁員降臨了,逼你走,可以省下一筆補償費還能留個「好名聲」。
所以,你該怎麼辦?
現在出去,整體行情不好,沒真本事沒人會要;繼續待下去,過個十年,人基本就廢了。
怎麼抉擇,自己權衡吧。辭職
如果呆了很多年了(享受過高油價福利),那麼現在呆著就呆著吧,至少現在是穩定收入,這個年齡段出去以這個背景出去,也可以,但是會很難受。
如果是小年輕那麼我得問,進去的時候打聽過么?之前應該也實習過?想清楚之後出去上培訓班轉碼農吧,比不上科班的但掙的也不少。我不推崇碼農,但是互聯網這一塊在目之所及的範圍內是熱錢湧入的為數不多的行業,而且因為有大量需求,很多時候對出身要求不那麼高,更多的是對當下技能以及經驗的考量。
嗯就說這麼多,祝好運。
石油啊…唉。
中石油不知道,我所在的中石化基層,是脫離社會的,是要把人變成原始人的。聽同學說,採油很多時候一個人一條狗一個井場,自己做飯自己吃,大雪封山菜有可能都送不進來。電是發電機發,隔幾天送桶柴油,自己加柴油自己發電,發電機壞了怎麼辦,自己想辦法修。網要跑到山頂才有信號,三個月不能休假,休假回家坐在公交車裡,忍不住把伸出窗外,感覺社會特別美好。真的像剛從監獄裡放出來一樣,什麼人和石油工人最像呢?軍人和勞改犯。
老萬爺爺那輩是從河北闖關東過來的,琢磨著離家鄉近點,就在遼西的一個小鎮紮下了根。靠著踏實肯乾和不錯的生意頭腦在當地開了個紅旗飯店,也算是小鎮上的大買賣,解放後公私合營,店歸了公家。老萬的父親也不想繼承家裡的買賣,早早的離開家在外闖蕩,靠著念過私塾和不錯的機緣當上了司機開大車,那個年代相當緊俏的活計,天南地北哪都跑過,在朝鮮戰爭的後期應徵往前線送過物資,戰爭結束後分配工作,全國各地都缺大車司機,老萬的父親選了個省內的國企鋼廠,後來全國石油會戰,離小鎮不遠的地方發現了石油,老萬的父親便想辦法回去支援建設油城。後來的油城,之前就是一片濕地,上面全是蘆葦盪,夏天蚊子聚集時如黑雲一般,附近煤礦留下的窩棚成了臨時的基地,不遠處有日佔時期的萬人坑,晚上詭異的磷火星星點點。創業之初,篳路藍縷,等到老萬出生時,油城已經初具規模,工廠,學校,電影院,活動中心應有盡有,住房,取暖,醫療都可以報銷,國企的福利待遇讓油城周圍的老百姓羨慕不已。
老萬成長在油城,工作是不用操心的,初中畢業後可以在上高中和技校之間選擇,這決定了參加工作後的身份,技校出身的就只能當一輩子工人,上了高中才可以考油田附屬的油校,畢業後按幹部分配成為管理人員。老萬當年還是有點心氣的,決定還是念高中有前途,可惜第一次考油校時發揮失常沒考上,老萬還想再考一年,這時老萬的父親去世了。 老萬父親早幾年跑長途車去吉林的時候發生了意外,一個剛學會自行車的小孩在地上畫龍,結果卷進了大車的後軲轆被壓死了。這事給老萬父親的打擊太大,本來深受領導賞識已經準備提干,事出了以後黨員給拿下了,政治前途也沒有了。老萬父親心裡一直憋著一股火,只能靠醉生夢死來排解,結果喝醉掉水泡子里溺死了。老萬的母親是家屬,還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一家人要考老萬養活了。
1988年老萬20歲,正式參加工作,父親沒了,分配工作的時候沒人能跟領導說上話,老萬被分到作業隊當了作業工。正常分到作業隊干修井這活都是退役後分配到油城的大兵,本地油城的居民一聽要分配工作,就趕緊拎著煙酒往人事領導那一送,人事分工作的時候就把你往採油隊一塞,油城人有句話:鑽井苦,作業累,採油摟著姑娘睡,作業隊也叫作孽隊,都是上輩子作孽才被發配干這操活,這些老萬都是上班以後才知道的。第一天上班,隊長讓新分到隊上的三個人跟著班長上井上看看,讓先適應一下環境,對老萬來說一天的觀摩其實是個下馬威,拖拉機嗡嗡作響,冒著黑煙,將油管從地下幾千米深的地方吊上來,每根油管不到10米長,老萬在邊上看了一天,眼見這班上五個人把一口井的幾百根油管全起上來,每根油管上來的時候井內的油水就從十米高的上空噴湧出來,把井口的兩個作業工澆的滿身油污,除了輪換著吃了口飯,幾個人不停不歇,無休無止的重複著同一個動作幹了一天。接下來一段時間,老萬每天上井幹完活,回家就是躺著床上,工服上的油漬凝結成塊,像是東北山林里野豬抹在身上的松油再滾滿泥土,優點是防水,但是天熱時異常酸臭,他的班長,隊上給老萬安排的師傅幾次勸他把工服洗洗,老萬也不予回應。
老萬感覺班上的人看不起他,油城本地的孩子嬌生慣養,平時沒有體力勞動,幹活比新分的兩個大兵差得多,有時候井上沒活班上人喜歡打個撲克吹個牛逼,老萬從來不跟他們交流,就在班房的角落心事重重地一蹲。時間久了,隊上的人都管他叫蔫吧。這麼不聲不響的幹了小半年,獎金下來了,隊上開了個小會,人們不免討論了一陣,無非是工時多少,哪個班趕上的俏活多,隊長又怎麼偏心眼。老萬本來不怎麼關心,但他漸漸發現他的獎金比他的師傅還要多,一個剛上班的生蛋子,啥也不懂,干不出活,怎麼就比這工時第一的老班長獎金多呢。等會散了,老萬第一次找他師傅去喝頓酒,一杯白酒下肚,師傅酒興也起來了,
「小蔫吧,我知道你為啥找我喝酒,看著自己獎金沒少發吧,你以為我給你多做的工時?你想得美,我這一天天賣苦大力不就為了多掙倆錢,你知道我為了進這個作業隊花了半年的獎金么,你還別不信,你這種油田孩子不可能明白,這作業隊裡面大部分人都是輪換工,這合同是油城按著扶貧的指標下到各村的,每個村就那麼幾個名額,三年一輪換,不交錢就只能幹三年,輪換工活乾的最多,獎金和工資也不如你們這些整天混日子的油田子弟,更別說福利待遇啥的,但是就這也比面朝黃土背朝天強多了,村裡人看著你幹上作業工哪個不羨慕,你是高中生文化高,看不起我們這些種大地的,平時不愛吱聲,但是你師傅跟你掏心窩子講,作業隊這活你文化高也不一定乾的靈,你學歷夠不如去考考試,找個機會提干……」
那頓飯師傅跟老萬都喝多了,第二天酒醒,老萬去要了點輕質油,用毛刷把工服洗乾淨。老萬上井還是不愛說話,小蔫吧這個綽號也就一直保留了。
1990年的秋天比往年要冷一些,老萬和隊上的迷糊被隊里安排在新井場看井。
「蔫吧,我說這屋裡怎麼陰森森的,這周圍全是墳地,是不是有點不幹凈的東西啊。」
「我說迷糊,好不容易趕上今晚沒活,你不困我還睡呢,你就別自己嚇自己了。」油城剛建的小區給職工分了房,老萬白天一直忙著收拾搬家,跟迷糊對付了幾句就感覺眼皮越來越沉,半睡半醒中老萬忽然感覺有東西在自己臉上划來划去,一時以為是迷糊在那搗鬼。
「迷糊,別鬧了,趕緊睡覺,我白天累了一天,沒工夫跟你閑扯。」
「蔫吧,你在那說什麼鬼話呢,我在你上鋪壓根就沒動過啊。」迷糊一直沒睡,戰戰兢兢的拿起身旁的手電筒往下鋪照去。
「鬼啊。」迷糊大叫一聲從上鋪滾了下來。
「你說啥。」老萬一驚,半坐了起來,用手擋住迷糊的手電筒,沒想到這更刺激了迷糊,
「蔫吧你臉怎麼,你的嘴上怎麼全是血。」迷糊一蹬腿,蜷縮在班房的角落。
「怎麼回事?」老萬用手一抹嘴,放在鼻子下一聞,粘粘的但是沒有血腥味,老萬下床猛然發現有個人影的輪廓隱約出現在月色中。
「有人!」老萬從迷糊抖動的手中搶過了手電筒,往班房的外屋一照,一個白衣女人,長發及腰,彷彿鬼魅般懸在黑暗裡。
「啊!!!鬼啊!!!」迷糊尖叫了一聲便沒了動靜。
一瞬間,老萬感覺有無數根針從身上長出來,扎出一身白毛汗,腦中睡意一掃而光,這時更詭異的是那個鬼影好像被迷糊的叫聲嚇到了,突然蹲了下來,口中喃喃地說著什麼。老萬這時反而冷靜下來,快步從鬼影前走過點亮的外屋的掛燈。燈光好像給了那個女人安全感,她慢慢站起身來,老萬發現那女人穿了白色的裙子,赤著雙腳,黑髮如瀑般散落。
「好冷……」。女人一邊說著,一遍用手去摸老萬的臉。老萬從櫃里找到床放到女人面前,這時迷糊從裡屋走了出來。
「我還以為你真嚇迷糊了。」老萬拍了拍迷糊腦門。
「別鬧,蔫吧你看這女的長得還挺漂亮。」迷糊這時來了精神。「你還記得,咱隊大寶說有個精神不太正常的女的經常在井站遊盪,好像就是這片地方。」
「沒啥印象,他們嘮嗑我一般不參合。」
「老萬,你看你臉上啥玩意紅不拉幾的。」
這時,白衣女人突然嘻嘻的笑了,向老萬貼了過來,手中拿著半截口紅向老萬抹去。老萬用手一抓,握住了女人纖細滑嫩的手腕,另一隻手把住了女人柔軟的腰身。老萬這時才發現迷糊說的是對的,這是個很美的女人,白皙的臉蛋顯露些許紅潤,如秋夜星辰般明亮的雙眸閃耀這少女的俏皮感,年輕的老萬注視著女人的目光,感覺有一絲淡淡的馨香正慢慢的游入他的靈魂,老萬不住的猛吸了幾口,感覺有些醉了。
「蔫吧啊。」迷糊把老萬拉開,用棉被把女人一卷,「讓哥哥先來吧,你在外屋先待會。」
「迷糊,你這是……」
「今晚是讓咱哥倆攤上了,大寶之前說我都不信,以為這小子吹牛逼呢。你看這妞這身段。」老萬用力在女人的屁股上拍了一把。
「還挺彈手,不知道彈不彈牙,哥哥我上聽了,不跟你客氣了。小妞你不冷么,待會就熱了啊。」
白衣女人嘻嘻的笑,雙臂把迷糊的腦袋環在胸口,「你要干我,你要干我。」
…………
後來迷糊跟班上人吹他那晚多牛逼時,總要嘲笑老萬。
「雛就是不行啊,關鍵時刻就拉跨。」
班房裡的氣氛立刻就活躍起來。「應該找個女人陪咱蔫吧好好練練,要不將來結婚不得被媳婦踹床底下啊。」
「周圍的屯子不有的是女人啊,哪天井上沒活咱一起去開開葷,放桶柴油的事。」
老萬也不爭辯,只是偷偷找大寶喝了頓酒。
「寶哥,那個精神不太正常的女的……」
「你說誰,這附近瘋女人有的事。」
「那個挺漂亮的……」
「哦,你說那個抹個紅嘴唇子的吧。」
「年輕瘦溜,挺白的。」
「聽迷糊說你倆那晚跟她……」
「迷糊折騰了了一宿,我可沒有。」
「完蛋草的玩意。那個女的好像是春天那陣,採油站附近有人看見她,精神不好見到男人就晃蕩過去嘻嘻笑,霍霍過她的採油工可老鼻子了,有人干她就給她點吃的,那半截口紅好像也是別人給他的……」
「那她是從哪來的?」
「咋的,看上她了啊。」
「……」
「誰他媽知道哪來的婊子,那片井是鑽井隊剛打的,井站離周圍屯子也近,屯子里騷老娘們不有的是,聽剛子說是被男人甩了受刺激了,可能還是個市裡人吶,那片離市裡也不遠。我說小蔫吧你總打聽她幹啥啊。」
那片井場老萬後來又去幾回了,但再也找不到那個白衣女人了,採油站的人說女人好像被周圍屯子的單身老頭領走了。大寶說的對,瘋女人多得是,老萬家的樓下就有個蓬頭垢面的女瘋子在樓區角落棲身,在垃圾箱里刨食,總在公園跟著五六歲的小孩,小孩嚇得哇哇大叫,自然也就免不了被家長一頓毒打,不知什麼時候就不見了,瘋子的命運又有誰會在意呢,白裙子漂亮女人的故事也隨著大寶講述次數的增長漸漸淡化在人們的生活中。女人的來歷讓老萬好奇,她手心的溫度,炙熱的氣息,笑聲中那種幼鹿踏春般活潑清靈的感覺老萬久久不能忘懷,這麼美麗的姑娘是來自什麼樣的家庭呢,她的生命中發生了怎樣曲折悲愴故事,她怎會遇到那些粗鄙惡俗的人,難道是老天的捉弄讓美好被醜惡佔據,各種念頭反覆的激蕩在老萬的腦海。老萬隻好在工作中拚命地發泄自己,讓身體疲憊,讓精神麻醉。忘了她,應該是忘了吧。
1992年東北的國企職工又下崗了一大批,之前老萬父親干過的鋼廠也黃了,油城有部分人買斷工齡,準備做點買賣,但大部分人是抱著天塌大家死的態度,人心惶惶了一陣,發現油城不僅安然無恙,還擴大了生產,大幹上產讓作業公司擴大了隊伍,隊長開會時說咱們油城是央企,石油那是國家戰略資源,能說黃攤就黃攤么。那年老萬24歲,油城本地的小姑娘大多看不上作業隊這幫又臟又累的油鬼子,老萬的母親就託人打聽找個地方上的介紹一下,找個地方上的姑娘並不難,油城這座孤島福利待遇高,鐵飯碗一端,定時放飯,不少下崗職工和地方上的老百姓在油城做起了買賣,道南的馬路上開了一排小館子,館子為了招攬生意都養了不少小姐,油城的不少人下了班就去那喝酒瀟洒,也不用帶啥錢,靠山吃山,運輸司機就從車裡放壺油,採油和作業的工人們就從井上鼓搗點鐵,各級領導簽單批條就行。油城是欣欣向榮,老百姓家的姑娘找上油城人就有了保障,不久老鄰居潘姨給老萬搭鼓了一個。
「大嫂,有個姑娘叫小惠,打黑龍江過來投奔親戚的,小地方來的,人那是本分得很,姑娘模樣也俊啊,18歲出頭,找時間出來見一面啊。」
相親地點約在了單位分給老萬兩室一廳的房子里,見到小惠,老萬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這個姑娘扎了個長長的辮子,白皙的皮膚,身材嬌小,進到屋子後用怯生生的眼神在周圍一晃就馬上低下頭靜靜地貼著牆站著,潘姨拽著胳膊把她引到的房間里。
「你們年輕人好好嘮。」
房間里寂靜下來,兩個人相對無言的坐著,老萬看著小惠低著頭用手輕輕把弄這辮子的發梢,放在大腿上的手掌不由得僅僅握了兩下,老萬彷彿感受到了時間在空氣中流逝的摩擦聲,並且聲音越來越刺耳,充斥震顫著鼓膜,老萬腦袋嗡的一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突然發現聞到了一種熟悉的味道讓他迷醉。
「你家的屋子真漂亮。」老萬激靈了一下,沒想到小惠先開口終結了這場尷尬的靜坐。
「啊,還行吧,單位發的,住了兩年了。」老萬局促的說。
「我要是這輩子能住上這麼好的房子我就知足了。」小惠揚起頭,一臉幸福的表情,隨即又失落了。「在我老家那邊都是拿泥土和稻草混在一塊建的土坯房,只有村長家蓋了二層的磚瓦小樓,你是不知道土坯房的冬天有多冷,潘姨應該把我的情況都說了吧,我家是種地的,我爸把馬和牛都給了我哥,我念完初中出來奔親戚,能減輕他們不少負擔。」
「哦。」老萬一下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還是你們油城好,有電影院,有運動場,有公園,我喜歡爬公園的假山,我家那邊可沒有山,湖也不錯……」
「小惠,你現在住哪啊。」
「哦,我表舅家在道南馬路那開了間小飯館,我暫時住在他家。」
「是么,那你是打算就在油城長住了唄,不準備回老家了吧。」
「恩,我想留在這。」
小惠的長辮子和大眼睛,讓老萬想起了學生時代的同桌,當年那若即若離的小情愫隨著同桌考上油校而終止,畢業後她回到油城後成了機關的女幹部,老萬去辦手續的時候見到她的身影,隨著高跟鞋的噠噠聲越來越近,老萬的心懸了起來,一個作業隊的臭工人和一個機關的女幹部難道不可笑么,那點卑微的自尊讓老萬沒等和她打招呼就從樓道的一側樓梯快步閃了下去。
老萬跟母親說小惠這姑娘不錯,挺實在。
「兒子,結婚是一輩的事,你們在多接觸一陣,她沒工作以後這個家就都要靠你養了,我看這姑娘挺有禮貌,好像也挺有心眼的。」
母親的話老萬仔細想了一下,油城裡的姑娘都金貴的很,採油隊的姑娘採油男人自己都搶不過來,同樣是找沒工作的地方老百姓,不如找一個自己喜歡的吧。
那個年代的結婚儀式樸素而簡單,幾桌親戚朋友喝點酒熱熱鬧鬧的分享了兩個年輕人的喜氣兒。老萬給家裡置辦了幾樣新傢具,還買了輛二八大杠。夫妻倆新婚燕爾,恩愛甜蜜,沒多久小惠就懷孕了。
「親愛的,你猜是男孩還是女孩啊。」
「不管男孩女孩我都喜歡,我現在愁的是應該起什麼名字呢。」老萬撫摸著小惠略微隆起的小腹,一臉愛憐的說。
「男孩叫萬海,女孩就叫萬竹,怎麼樣?我還沒見過大海呢。」
「你說了算,可惜現在只讓生一個孩子,有時間咱們去南方玩一圈,看看大海,泡海澡。」
「一想到海風吹在臉上的感覺我就興奮地不行,海風是什麼味道呢」
「你會知道的,咱們都會知道的。」
1993年萬海出生,生活雖然緊巴巴的,但老萬感覺有了孩子,日子就有了盼頭,關於小惠的每個日子,老萬都銘記於心,或一桌美食,或一件禮物,給波瀾不驚的生活中增添動人的溫馨。
就在這年,老萬的小隊新分了一位實習大學生叫孫波,油城當時沒幾個大學生,分到作業隊這種基層單位更是寥寥無幾,隊上幾個老工人商量著給這個文化人點苦頭吃吃,這是新人的保留節目。
「今天晚上幹活誰也別張羅睡覺啊,看著新來的這大學生沒,咱這一宿當熬鷹了。」
班長發話了,其餘幾個人也心中有數,三九天的大晚上,頂著寒風和油管中湧出的污水,老工人當然都習慣了,孫波可架不住這麼折磨,水澆在身上沒一會就凍成冰,只能在作業機上撞碎冰殼才能活動手腳,再加上困,晚上兩三點那是最熬人的時候,孫波腦袋都快抬不起來了,老萬有點不忍心了。
「要不咱們歇歇吧,我有點困了。」
「蔫吧你也太完犢子了,這才哪到哪啊。」
「是啊,一到關鍵時候你就拉跨。」迷糊趁機嘲諷老萬。
這一宿,孫波一聲沒吭,幾個班下來幾個老工人也自討沒趣。
「蔫吧,我看你這外號給大學生更合適。」
孫波還是一聲不響。唯一能跟孫波交流的是老萬,作業一線對新人還是有很多安全風險,而老萬的幾次提醒都對孫波至關重要。
「大學生。」
「叫我孫波就行。」
「你當時考多少分進的油校」
「我考的是中石油,北京那個,油城的油校我不太了解。」
關於那個北京的中石油老萬做夢都沒想過,老萬的心目中大學的定義就是油校。
「那你怎麼能分到作業這鬼地方呢,不說去機關研究所,去採油站上也比這強得多啊。」
「我家是農村的,條件不太好,石油專業有補貼,油城離我老家不遠,照顧母親方便,分工作的時候也不太懂。」
「唉,幾條煙的事,我當時也是,沒有個明白人點撥。」
「那我也不會送的。」孫波哼了一聲。
「沒事,你年輕有學歷,還是幹部崗,在這呆不長,早晚去機關。」
孫波看著遠方的井架沒有回話。老萬和孫波的對話就是這樣,總是在孫波的沉默中戛然而止。
又是一個夜班,幾個人一股氣干到兩點多鐘,活也完事了,班長張羅著回班房喝點小酒暖暖身子。剛下去小半杯酒,班房的門突然響了。荒郊野嶺的夜晚,幾個大老爺們聽這一聲響也是一激靈。
「誰啊。」班長大喊一聲。
鐺鐺鐺,沒人回話。
「大學生,你過去看看哪個王八蛋,偷油的現在膽這麼大了么。」
孫波把外屋的掛燈打開,把門鎖拉開,剛釺開一點縫,一隻蒼老的手就扒了進來。
「啊。」孫波往後一退。門開了,一個裹著破棉絮的老人撲向屋內。
「呃呃……」老人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指著孫波。
「怎麼回事。」
「班長,這老頭好像心臟有毛病。」孫波過去扶起老頭。
「唉唉唉,別往屋裡領啊,這死屋裡多晦氣啊,整外面去。」
「按幾下胸口沒準能救一下啊。」孫波繼續把老頭往屋裡拽。
「你個大學生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一個老盲流大晚上野地里亂晃,心臟還不好,就算你救活了,他訛上咱們咋整,就算你救活了他這次,他以後呢,沒人管這病還得犯,你還能把他領家裡當爹養啊。這要死在咱這屋裡多晦氣啊,屋裡以後還能獃人么,你出錢給咱隊換班房啊。警察也饒不了咱們,死咱屋裡咱能說清?肯定去錄筆錄,進了局子還能有好事么,不扒層皮能走出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粘上包肯定是不合適。」
「班長,這咋的也是個活人啊,不能眼瞅著他死啊。」
「滾犢子吧,少見多怪。我們村裡這麼死的老頭多了,嘎嘣一下就沒了,咋救啊,趕緊給這老頭攆外面去。」
孫波無動於衷,只是一下一下有力的按著老人的胸口。
「大學生,我看你是欠削吧,別他么讀過兩天書就在那裝模做樣的。」
「是啊大學生,給老頭整走吧,這事跟咱們也沒啥關係啊。」迷糊也跟著幫腔。
「操你媽的,跟你說話裝聾啊。」班長一把拉倒孫波。「蔫吧,迷糊你倆給老頭整出去,離咱們班房遠點啊。」
孫波掙扎著想爬起來,又被班長一下打倒。
「別打了班長。」老萬趕緊護住孫波。
「再囂張給你鎖工具櫃里。」班長甩甩手。
「孫波,咱倆先給老頭整外面,你接著按。」老萬這邊安撫住孫波。
深冬的夜晚蒙著一層薄霧,虛空中寂靜的可怕,老萬和孫波把老頭抬到一個地勢平坦的地方,老萬在旁邊生了一堆火。
「呃呃……」老頭呼吸越來越艱難,火光中老人的臉憋得青紫,氣兒越來越少,孫波還是沒有放棄。
「孫波,別按了,人已經不行了。」
……
「孫波!」
孫波似乎已經魔障了,瘋了般在老頭的胸口按壓,火光中的身影瞬間模糊起來。
終於,孫波精疲力竭的倒在火堆旁,老萬趕忙過去扶起孫波,卻看到兩行清淚划過孫波的臉頰。
「怎麼了,沒事吧。」
「你叫什麼?」
「恩?叫我蔫吧就行」
「我說你的真名。」
「我叫建國,萬建國。」
「建國,你肯定以為我發了瘋吧,是啊,這個理智的世界不知道能不能容下一個發瘋的我呢。」
「……」
「我爹,在我十五歲那年外出去礦上打工,也是冬天的時候死在外面,就帶回來一壇骨灰。老鄉說他犯了胸口病,我想我爹在生命的盡頭也是飽嘗這世間的冷暖吧。」
「唉。」老萬深深地嘆了口氣。
「建國,你聽說過西西弗斯么?」
「那是誰?」老萬一頭霧水。
「古希臘神話中的一位國王,他足智多謀,堅毅勇敢,卻還是擺脫不了命運的擺布,被諸神捉弄,他每天把一塊巨石推往陡峭的山頂,然而沉重的巨石總會在他將要登頂的一刻滾落,周而復始,西西弗斯將永無止境的重複這個毫無意義的動作,巨石和陡山就是他生命的全部……」
老萬聽完沉默不語。
「建國,我們在這裡是孤獨的,我們不應該在這。」
「孫波,你會離開的,孤獨的滋味以後就讓我獨自品嘗吧」
老萬陪著孫波靜靜地坐著,柴草燃燒發出噼啪的聲音,遮住月光的那層薄霧慢慢散去,老萬仰望蒼穹,傳說每個人都對應著璀璨星河中的一顆,人死了星星就消逝墜落,不知道今晚的此時此刻又有多少星星要落地呢,希望他們落地的時候都不孤獨。
第二天,老人發僵的屍體嚇壞了來井場檢查的隊長。
「他媽這怎麼回事,哪來的死人。」
「隊長,這老頭有心臟病,昨晚想進咱班房,讓我給攔外面了,我想著死咱們屋裡多晦氣,今天一看死外面了,這事跟咱們沒啥關係。」
「嗯,你這做得對,班長不白當啊,能擔事,我得跟領導彙報一下吧,這旁邊死個人咋幹活啊。喂,領導啊,我們這井場死個人啊……」
警察過來檢查了一圈,發現不是兇殺案,跟他們沒關係,也就把這事交給油城自己處理了。
「領導呢,給批了1000塊錢,你們找幾個老百姓給這屍體拉河邊埋了就完事了。」
「隊長啊,這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們這也下班了沒啥事,這活咱自己接了得了。」
「行,屍體處理了就行,不怕不吉利啊。」
「嗨,沒事。我火力旺,喝點白酒沖沖就行。」
「對了,你買兩瓶白酒倒井裡,死過人的井都這麼整。」
「放心吧隊長,我心裡有數,干多少年了。」班長一拍胸脯,神采奕奕。
「大學生清高,蔫吧是正式工,你倆肯定是不去埋屍,那這錢就我和迷糊分啦」
後來,班長和迷糊借了輛手推車把屍體埋河邊了,又去道南來了個吃喝唱嫖一條龍,這死人錢得當天花了才吉利。
孫波實習了一年,臨走那天找老萬喝了頓酒。
「大學生恭喜啊,一線呆夠了吧。」
「建國,叫我孫波就行。」
「好好好,下一步你去哪個單位啊。」
「可能要先離開油城了,總公司的地質研究所那缺人,之前我代表作業系統在廠里彙報過幾次,他們領導看我還成,實習結束就把我要過去了。」
後來老萬聽說,是孫波彙報的風采吸引了一位年輕的姑娘,而姑娘的父親恰好是地質系統的一位大領導,泰山之力使孫波在後來的仕途中平步青雲。
2000年油城成立了工程技術處,作業系統擴編,幹部管理崗缺口很大,開始面向全體員工招聘,得知消息的老萬異常激動,工作十二年了,油城大大小小的技術表演也參加了不少,獲獎無數,論資歷和素質他是有的,竟聘時候只要是稍微疏鬆點關節問題應該不大。
「你看多虧了我告訴你吧,考試看書還是有用,當了隊長可別忘了我啊。」老萬的班長這幾天的態度也客氣起來。
正當老萬準備去跑關係的時候,老萬的弟弟找到他。
「哥,單位里剛進了幾台吊車,還沒安排司機呢,我想朝你借點錢,走走門路。」
「弟弟,咱爸在的時候說過,不讓咱們兄弟幾個當司機。」
「嗨,哥啊,這吊車司機可不一樣,這片地方可就咱們油城有大吊,地方上干點什麼不得求著咱們啊,干這吊車司機隨便出去支一弔不得五百八百的,你弟弟我剛結婚手裡緊,但是趕上這肥缺咱也不能放過啊,咱爸那是倒霉……」
「不許說咱爸。」老萬厲聲說道。
「好好好,哥人家說了三千塊錢,關係都整明白了,錢送到事就辦了。」
「這事我得跟你嫂子商量一下,家裡剛裝修,手裡也不寬裕。」
「好嘞,哥我等你信兒。」
「什麼,三千塊錢!我弟弟買豬苗要借一千你都猶猶豫豫的,家裡啥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老萬沒想到小惠反應這麼大。
「這錢應該借不了多長時間。」
「一個月就你的幾百塊錢,去飯店幫忙你也不讓我去,孩子這麼大了,老太太歲數也不小,家裡哪不花錢。我跟你結婚八年了,我們一次也沒出去旅遊過,就在油城這屁大的地方轉悠,你看看鄰居小劉媳婦,隔三差五就出去放鬆,人老張家都買車了……」小惠越發激動。
「砰!」
老萬摔門而出,婚後這些年老萬既不喝酒打牌,也不外出鬼混,一門心思都在家庭上面,是油城裡罕見的另類人物。小惠的話刺痛了老萬的自尊心,貧賤夫妻百事哀啊,一個普通的單職工家庭,沒什麼別的油水,衣食用度尚能滿足,至於汽車什麼的,老萬沒敢想過。老萬在腦海中搜尋了一圈借錢名單,思前想後還是放棄了,沒想到回到家後小惠已經把三千塊錢準備好了。
「小惠,這錢……」
「拿著吧,弟弟頭回張回口當大哥的怎麼能拒絕呢,喊歸喊,都是為了這個家好……」
老萬到底是沒當上幹部,人事領導通過底下人放出風去,一萬提干,十萬當隊長,這個價格讓老萬望而卻步。競聘結束,考核的領導笑眯眯的安慰老萬,這次提干主要安排一些資歷較老,經驗豐富的同志,小夥子還年輕,將來還有機會,要提升覺悟。老萬捧著厚厚的比賽證書點了點頭。
老萬決定暫時告別油城,去非洲的項目組掙幾年大錢,小惠含著眼淚替他準備好行李。
「在那注意安全,保重身體,我們娘倆在家等你。」
五年時間老萬隻回家探望了寥寥數次,儘管感覺與小惠日漸生疏,但只要能擁抱家庭就會讓老萬那顆滄桑冰冷的心熱切起來,老萬始終堅信他會給小惠更好的生活,只是小惠等不到那天了。
老萬拿到那封遲到的離婚協議時候,小惠已經在南方氣候宜人,明媚如春的海灘邊沐浴陽光了,儘管已經不再年輕,小惠還是用少婦獨有的魅力迷住了一位來油城投資項目的香港商人,在油城人不可思議的熱議中,她自己把握住了了機會,改變了命運。
我到底真正擁有過小惠么?醉夢中的老萬喃喃道。是那個有著漂亮大眼睛,扎著長辮子,局促不安的鄉村姑娘,是那個操持家務,孝順體貼的妻子,還是那個一走了之,拋棄孩子,不負責任的母親。對於小惠來說,人生階段的任何一個身份不過只是向上追求自己所要的階梯,小惠不屬於荒蕪落後的鄉村,也不屬於死板封閉的油城,她渴望大海自由歡脫的波浪,她嚮往竹林幽靜閑適的清風。老萬曾堅信他和小惠的愛情,可是他不明白愛情的保質期沒有一輩子這麼長,這樣的事情每年都發生在這油城之中。在非洲的五年付出給了老萬揮霍的資本,沉默寡言,與眾人格格不入的蔫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整日醉生夢死,交際廣泛的老萬。
2008年孫波經過在總公司的多年曆練後,調任到油城當一把手,他找到了老萬,酒過三巡後兩人又找到了當年的感覺。
「嗨,沒想到你都這麼大領導了還能找我喝酒,我這臉上有光啊。」老萬有力的在臉上拍了幾下。
「建國,你喝多了啊。」孫波連忙攔住。「差點把正事忘了,廠里現在有提乾的名額,我準備把你報上。」
「算了吧,我都多大歲數了還扯那個蛋幹啥啊,當個工人挺好,天王老子也管不著,我現在在作業的大修隊,工作也不累,到上班時候就上班,下了班啥心不操,啥事不管,這日子有煙有酒,還有大老娘們干,咱現在是血裡帶風,就是浪。」老萬又猛幹了一大口。
「建國,這些年你變化挺大啊,有點認不出你了。」
「孫波,這些年你倒是沒變。」
「是么,怎麼看出來的。」
「眼神,別看你現在好打官腔,渾身官氣,但你的眼神跟當年咱倆在一起的時候一樣……」老萬邊說邊用醉眼凝視著孫波。
「建國,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這是孫波和老萬的最後一次喝酒,老萬能理解孫波,一個大領導一天要面對多少應酬。孫波母親去世的時候,那個偏遠的鄉村擠滿了來自油城的車輛,出殯的時候油城的大小官員整齊劃一,哭聲震天,聲勢浩大,老萬隻是默默在角落遙望孫波迎來送往的身影,老萬明白無視階級的差異的朋友只是自欺欺人而已,人還是要擺正自己的位置。
2010年開始國際油價持續高位,現在想想那或許是油城最為風光的時期了,不只是油城,整個中國也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工地,到處在搞建設,日新月異的變化發生在這個古老的國度。每到月末年尾都是油城最熱鬧的時候,吃飯打牌,洗澡唱歌,老萬沉醉在這享樂的生活,快樂才是人生真正的真諦。突然有一天,兒子萬海找到老萬。
「爸,還有幾個月就高考了,我準備報考南方的大學,金融專業。」
「去什麼南方,我跟你說,就念個油校,將來回油城上班,鐵飯碗衣食無憂的不必在外面給人家打工強。」老萬醉氣熏熏的說。
「我不想再回油城了,我想出去闖闖。」
「闖什麼闖,你有那個本事么,回來上班多好,多少人想回都回不來,就說當初買斷那幫人這麼樣,以為自己有本事結果腸子都悔青了,前段時間又鬧,結果一人一個月給補了1000塊錢,你個小崽子啥也不懂,一腔熱血非等碰到釘子給你扎冒了。」
「鼠目寸光,你是井底的蛤蟆就看到巴掌大的一塊天。」
「反了你了,我是你爸,怎麼跟我說話呢。」
「呵呵,你是我爸,你管過我么,天天就知道喝酒,從小到大我上幾年級你都不知道吧,馬上要高考了這時候你跟我說你是我爸,你知道別人都怎麼說你,酒鬼,天天就知道搞破鞋,我在外人面前臉都丟盡了,你配當我爸么。」
「住口!」老萬上來就是一巴掌。
咣。萬海背上書包,奪門而走。
老萬感覺腹部劇烈的疼痛起來,萬海說的沒錯,他不配當這個父親,行屍走肉般的活了這麼些年,老萬突然發覺自己清醒了,撥了幾遍萬海的電話都沒有回應,夜幕降臨,老萬終究是放心不下出了門,沿著油城的街道,看著這些在熟悉不過的景緻,那個曾經渴望看看外面世界的少年已經漸漸老去,終於在一片昏黃的路燈下看到了正在遊盪的萬海。
「跟爸回家去吧。」老萬拉住萬海的手。
「……」
看著沉默的萬海,老萬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淚。
「兒子,爸錯了,爸以後一定改,其實爸爸是怕你去南方,怕你離開我,沒有你爸可怎麼活啊……」
望著痛哭流涕的老萬,萬海心也軟了,他想起了那個從前那個專註家庭,細心負責的父親。現在變成這樣是他的責任么,為了怕萬海受委屈,老萬一直一個人過,把萬海拉扯這麼大,一肚子的辛苦委屈又有誰能理解分擔呢?萬海緊緊抱住老萬。
「爸,我去油校,我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考上油校的萬海讓老萬安下了心,現在偌大的房間里就剩老萬自己了。酒肉朋友幾次找到他,老萬也只是笑著拒絕,兒子的承諾讓他現在內心平和,酒精的麻醉反而是一種負擔。平淡如水的生活繼續向前走著,直到有一天老萬在班上聽到了讓他心痛不已的消息。
孫波死了。
「嗨,聽說是晚上經過過一條剛施工的路,視線不好,開的還快,司機為了躲土堆結果撞橋墩上了,孫波和他司機當時就不行了。」這麼大的事在小小的油城早已傳播開來,每個人都能繪聲繪色的描述一段。
孫波的葬禮辦的很簡單,他的妻子和兒子早已出國,料理完孫波的後事就匆匆離開。孫波的墓地在他父母的旁邊,老萬站在孤零零的墓碑面前,獻上一束花,打開一瓶酒,默默地撒了一杯,然後自斟自飲起來。
「兄弟啊,沒想到你先走了,你官大應酬多,我不還意思找你喝酒啊,現在好了,你閑了,我隔三差五的能來陪陪你,你肯定想不到你自己墓地有多寒酸吧,你看看你家老太太的比你的氣派多了……」老萬越喝越多,意識慢慢模糊起來。
等老萬再次清醒已經是在醫院裡了。
「咋喝這麼多酒,要不是有個老鄉發現你,沒準人就過去了。」
「也沒喝幾杯,沒想到醉的這麼快,真是添麻煩了,老鄉呢,我得好好謝謝他。」
「那老鄉看你醉倒在墓前,他跟那死者是親戚,就給你送醫院了,人已經走了。還好送來的及時,沒啥大事,看你歲數也不小了,以後少喝點。」醫生叮囑了幾句。
「謝謝醫生。」
孫波的死讓老萬感到了命運的無常和人性的涼薄,但這些都沒有歷史的滾滾車輪來的殘酷。國際油價在2014年開始了斷崖式的下跌,到了2015年一桶石油已經買不起一桶礦泉水了。油城也開始削減支出,取消項目,作業公司的外僱工人全部辭退,只剩下為數不多的正式工人勉力支撐,巨大的危機感籠罩在油城之上。更令老萬焦慮的是油城已經大幅減少了面向各大油校的招生,油校的金字招牌被砸的粉碎。
老萬感覺最近體力越來越不濟了,酒量也越來越小,可能是歲數大了吧,老萬也沒放在心上。終於腹部劇烈的疼痛讓老萬徹夜難眠不得不去醫院。
「有家屬陪同么。」醫生冷淡的問道。
「沒有,什麼並直接告訴我就行。」老萬隱隱感到一絲涼意。
「是這樣,你的病情的最好是和家屬溝通一下比較合適。」醫生面無表情的回答道。
「我還能活多長時間。」老萬感覺自己如篩子一樣抖了起來。
「你說什麼?」
「我明白你的意思,現在我想知道我還能活多長時間。我能接受得了,所有問題我自己承擔,我可以給你簽字一切與你無關,你只要告訴我就行。」
「恩,肝癌晚期的話,化療和手術的意義都不是特別大,如果去知名的大醫院……」
「別扯沒用的了,大夫。」
「唉。」醫生長嘆了一聲,「三個月,最長半年。」
從醫院出來的老萬已經平靜了下,關於自己的病情,老萬誰都沒有告訴。讓別人知道了又有什麼用呢,只會給親人徒增負擔和煩惱,那些廉價的同情也毫無意義,老萬自己感覺已經活夠了,只是萬海一直讓他放心不下,他必須給兒子留下些什麼。
「咱隊的架子工是外雇的,已經辭了,這活正式工也沒人愛干,這樣班裡先輪換一陣,過些日子從小修隊調幾個人,在把這個崗位定下來,老萬師傅,你歲數大了就不用爬架子了,大家沒什麼意見吧。」
這個新上任的班長是老萬下一輩的人,作業隊像老萬這樣的老面孔已經不多了。
「不用了班長,大家爬我也能爬,不用特意照顧我,我都幹了這麼些年了爬個架子還不是小事,想當年在非洲的時候,我幹了整整五年的架子工。我排第一個,然後往後輪。」
「行,那就這樣吧。大家準備幹活吧。」
對不起了年輕人,老萬心裡暗自說道。這是老萬爬過最漫長的幾十米,巨大的井架高聳入雲,當老萬爬到架頂,望著遼闊的四野,老萬忽然感覺這井架像極了懲罰西西弗斯的那座陡山。
「孫波,西西弗斯最後的命運怎麼樣了。」
「西西弗斯在絕望孤獨的生命中發現了新的意義,看著巨石滾滾墜落撞擊大地,迸發出令人振奮的激昂音韻,他開始享受他所創造的這一切,渺小的空間限制不了他,永恆的時間困縛不住他,這一刻他就是造物主。其實這個神話並沒有結局,但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西西弗斯,每個人都有對命運的感悟,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擺脫這無常荒誕的命運束縛。」
我是一個幸運的人。老萬想,至少我能扼住命運的咽喉。
砰!
「哎,你知道老萬的事不。」
「早聽說了,從那麼高的井架上掉下來,當時人就不行了,告訴你個事,聽人說老萬已經肝癌晚期了。」
「是么,這你都知道,還是老萬明智啊,死井上比死家裡強,這工亡有100多萬吧,不都留給他兒子了。」
「120萬,老萬兒子不也給安排工作了么,我那小子跟他兒子一個學校,現在還在家呆著呢,老萬這一跳,值啊。」
老萬輕飄飄的彷彿在雲端,他知道自己離生命的終點已經不遠了
「老萬師傅!老萬師傅!」井上的年輕人都快嚇傻了,急慌慌的圍了過來。
老萬嘴裡一張一合,吐著血沫子。
「老萬師傅你有點啥事趕緊說。」班長都快哭了。
「小……小……小惠……」在中石化的地方單位混過兩三個月日子。給我的感覺的是,這些國企好像不是企業,而是職業學院一樣。很多工人,尤其是技術工人,不去國企是根本學不到東西的,進國企相當於接受低薪在職培訓,有關係的留下,沒關係的則離職,去私企再憑技術和能力找到一個收入更好的工作。如果是一開始就在能源糧食等壟斷部門的私企工作,基本上就是沒什麼機會去學習去進步的。這和其他完全競爭的行業完全不同。
國企的「學習文化」和「培訓文化」簡直太根深蒂固了,充分利用業餘時間學習進步是國企內的政治正確,至少面子上不會單純強調業績,不會壓榨你的剩餘勞動,而是鼓勵你回到生活和學習中去再生自己的勞動能力。
我在那裡的日子想的就是,我這段日子就是在拿公款學習啊,管吃給錢還不push,該接觸的項目內容我的也都接觸了。如果做為技術型人才,你不把那當做一個工作經歷,而是求學經歷,我覺得應該在離職的時候不會覺得虧了,反倒覺得賺了一大筆。。
怕就怕你是奔著一個長久的職業目標進的國企,如果這個執念很重,那麼基本上在接受了官僚主義的洗禮之後,一旦離職就會很迷茫也很憂桑了我是工作4年半辭職的,走的時候第一次看到公司院子里的花是那麼好看……4年多的時間都是頂著雪花上工地,裹著軍大衣回冬休,就TM沒見過公司的春天。
有個同學在延安延慶油田上班,他現在吃著空餉,沒去上班,但把一半工資上交給領導,另外花點錢請個農民幫他幹活。不過現在因為油田經常有工人鬧事(要求解決子女工作問題),一鬧上面就下來查崗(抓住鬧事的開除),這樣他就得從四川趕到延安,怕被誤傷躺槍,因為已經有被查到吃空餉被開除的先例。
你在什麼單位什麼工種?
你是勞務工、市場化還是合同工?光一句中石油待不下去了太模糊了。集團公司總部科員和偏遠作業區勞務工按理說都是中石油員工,但是工作環境、薪酬待遇和前途都不是一回事。我所在的油田公司採油廠,這幾年提拔了一批八零後科長,裡面有不少是油一代靠正八經干出來的。別太迷信關係背景,這種人有,但是憑能力提拔的也很多,踏實努力工作肯定會被重視。所以我認為既然入行了,沉澱下來踏實幹還是有機會。如果新入職員工非石油專業,有更好出路可以考慮辭職,但是一定要慎重。另外,社會主義裁員這玩意不存在,無論效益好壞,每年中石油有能力有本事的辭職離崗的人很多。不辭職的人多數是真離不開,中石油真想裁掉的是一線已經干不動的老員工,他們因為工齡工資一般都不低,但是真干不動體力活了,退居二線又沒什麼特別能力,只能在一線半養老等退休。我現在也在類似中石油的巨無霸央企做it。前幾年在bat工作,職級senior這樣,年薪稅後30萬。因為家庭原因,回了老家三線小城某個央企搞大數據中心。我個人是不太在乎生活質量的,對國企待遇低也沒啥切身體會,只覺得能過日子就行了。可是萬萬沒想到隨著新政拚命降薪之後,會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在我回來的這幾年內,之前bat跟我同職級隔壁部門的同學年薪已經達到了100+萬,而我的年薪已經降到了不到10萬。在一個房均價2萬多的三線小城,這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我的生活立馬捉襟見肘,買個幾塊錢的東西都要斤斤計較個半天,還為了一塊錢跟老婆大吵了一架。這在我以前根本是難以想像的。我就覺得在國家眼中,我可能就是個廢物吧,給國家拖了後腿,真是覺得非常抱歉。為了活下去,我不得不找了很多私活。包括寫技術文章,做講師,可三線小城的it環境真的非常糟糕,如此根本賺不到什麼錢。我拚命的認識更多的人,想辦法去北上深談兼職項目。過程真的很辛苦,項目也是時有時無,還好一番辛苦下如今我兼職賺的錢已經遠遠超過了我的工資收入。明年我就考慮辭職自己創業了,最大的問題還是三線小城真的太缺人才太難接項目,極不穩定,不知道能幹多久。最後吐槽下央企的作風,一群完全不懂技術的人整天讓廠商幫忙寫ppt,再拿著ppt吹創新,堆砌各種高大上的名詞。實際連繫統內部怎麼運行的都搞不清,一行代碼都沒看過,我在其中真的算是個被排擠的異類了吧。
娶個大領導的閨女
為什麼待不下去了,描述描述啊。我看不少回答讓辭職的,明顯瞎起鬨啊。待不下去有好的出路可以嘗試一下,但不能衝動啊,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到哪裡有法則都要適應啊,適者生存。
高中同學在海上平台挖油,從大學本科畢業到現在幹了七八年。
前幾年拿了個全國技術能手。算是某個地區的一類人才。
是金子總會發光。是正式的不是就混不是看好下一步再辭職
辭職
辭職辭職辭職
辭職,高油價的時代感覺已經過去了,享受不到這些福利了
錢多嗎?錢多就待下去。
即將35的我,有娃有房貸,只能忍無可忍,重新再忍。
國企的策略是:抓住關鍵少數。不屬於關鍵少數的自求多福吧
要麼看清楚有沒有向上爬的可能,要麼就辭職,要麼沒能力想一輩子混就在那呆著,還能咋的
辭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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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石化/石油子弟你有什麼特殊的體驗?
※我是油氣儲運專業,想出國讀研,據說國外的對接專業就是石油工程,不知道以下學校石工專業排名是否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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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石油與中石化有什麼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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