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這麼多中國男人喜歡戴手串?

大多數其實並不信佛


前一陣操作了一篇關於手串的特稿,採訪到了手串江湖裡一些發揮過關鍵作用的人物,或許可以相對全面地解答這個問題。

GQ報道 | 什麼年代?滿街都是搓佛珠的人

原創 2016-04-27 魯韻子 GQ中國

瘋狂的手串

編輯:何瑫 採訪、撰文:魯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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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發現身邊越來越多戴手串盤珠子的人,或者你自己就是其中一員?隱藏在現象背後的是一個隱秘龐大、玄機遍布的江湖,在其作用下,手串不只是細緻精巧的玩物,而是「投資寵兒」,是理財工具,是炫耀身份地位的新型奢侈品,是「溝通感情」的社交必備,是萬千人寄託夢想、發家致富的法門。一切的發生並非偶然之事,而是多方力量合謀推動的結果。為理清狂熱景象的來龍去脈,《智族GQ》記者對手串江湖內多位關鍵人士長期跟訪,嘗試去探尋,在財富、慾望、地位、信仰等多重因素的籠罩包裹之下,人性的力量如何操控影響著這出瘋狂遊戲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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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初夏,六月,辛未日,天陰。黃曆顯示,宜出行、出火。

天明之後,來自北京內四城、外八縣的數百號手串玩家從各自位置陸續向東南方向進發。在約定地點京津高速台湖收費站,他們將與天津人決一勝負——這是老北京人常掛在嘴上的「茬架」,他們試圖以此捍衛「頑主」的尊嚴。

下午四點半,是雙方約定的開戰時刻。然而等待著他們的並不是一場刺刀見紅的血拚,而是北京市公安局的守株待兔,警車幾十輛,警員過百人。離開戰時刻還有一個半小時,茬架者大多到場,人民警察開始強力疏散。短暫的肢體衝突後,按照「台湖約架」貼吧的信息,警方見到「有文身、禿瓢兒、脖子上有鏈兒的」,「一律通抓」。

手串江湖第一次大規模群體衝突,就此不了了之。但身為事件的領頭人,輝子爺心中並無遺憾。當晚他窩在看守所大半夜沒合眼,「心裡特別樂」。他覺得自己總算成了一呼百應的圈中領袖。

在挑起爭端的半年前,三十齣頭的輝子在曾號稱年增長率200%的手串江湖上還是一介無名之輩。他身材圓壯、麵皮粗獷,自2009年入行,做過文玩論壇的版主,發起過2000多人參與的線上拍賣,也曾在十里河文玩市場盤下了一個20多平的小店面。但初中肄業的他之所以能一夜成名,源於一次酒後失言。

2014年12月一個晚上,他與幾位「玩串兒的」朋友圍著一鍋涮肉把盞言歡。酒過三巡後,幾人決定亮亮自己的寶貝。在圈內,「你這不行,看我的!」一類的炫耀是聚會必備節目之一。

與以往不同,這次炫耀的對象是酒桌外的所有人。慫恿聲中,輝子脫去上衣,光著膀子掛上自己和朋友的大批收藏。方的圓的、粗的細的、白的黑的,或金光閃閃或花紋琳琅的二十多條「串兒」在他的胸膛、肚腩和腕間晃蕩著,形成一道富有視覺衝擊力的風景。

對著朋友的手機鏡頭,輝子仰頭灌下一瓶啤酒,開始了那段震驚業界的演講,從此「輝子」成了「輝子爺」。

「看見了嗎?牙,熊牙,純銀包的,白金鏈子。」「看見了嗎?犀角的,『蓮蓬』,能他媽動的。」「看見了嗎?紅珊瑚,摸摸!這麼大的料,這麼好的工!你他媽可京城轉去,能找著我操你媽!」

一手夾著半截香煙,一手提著珠串,他底氣十足地宣稱,這才叫「高端玩家」。尺寸驚人的菩提根、老象牙的「背雲兒」、冒著生命危險從藏民手裡收來的老蜜蠟……白花花肚腩的映襯下,他論證著手串對男人氣質的改造:尊貴、陽剛、有文化。

甫一傳上網,這段3分鐘的視頻就得到數百萬點擊。從習慣悶聲發大財的手串界、才入手「玩串」不久的菜鳥玩家到不明就裡的圍觀者,都記住了「京城頑主的輝子爺」的名號。張揚舉動為他贏來不少擁躉,但也激怒了樂於與北京人較勁的天津玩家。於是便有了警方將「掛串兒的」一律按倒的一幕。

一年後的寒冬,財富劇增的輝子爺端坐在暖色茶間里回憶往事,慢慢喝下一杯普洱,露出得意的笑容:「我那是因禍得福。」

他隨身攜帶4部 iPhone,每部的微信好友都達到5000人上限。談話時,手機震動聲此起彼伏。趁著視頻的紅火,他建起微信公眾號、經營微店賣手串,已有三十七八萬粉絲。另外,他還建立影視公司,製作講述手串門道的系列視頻,聲稱已與多家視頻平台達成合作意向。

此時的他已像一個老練的商人,而非視頻中那個面露粗鄙之氣的頑主。他向我分析道:「我那罵街的視頻要沒利用好,現在我也就是個逗逼。既然有這麼大關注度了,就得把這個東西轉化過來。」

他轉換得的確成功。連來接我們的計程車司機都認出了這位「說串兒的輝子」,並為此激動地打電話向同行炫耀,整整興奮了半小時。

但手串江湖裡的大人物們,往往不覺得出了名的輝子就成了「爺」。有人甚至不願提及他的名號,以免有失身份。

比如剛子先生,國內最成功的藏式手串賣家之一。2007年,他懷揣2萬元從蘭州到北京投身此道。9年過去,一種名叫天珠的手串佩珠升值百倍,他是重要推手之一。他對散發出「暴發戶氣質」的買家敬而遠之,評價輝子時把頭一揚:「這種人還挺多的,但不是我們的目標客群。」

這位會客時只戴自己出品的爆款「黑金」手串的清瘦青年如此形容那些單筆消費超過50萬的 VIP 客戶:「是對生活品質要求更高、更細緻、更講究的人。」

而作為手串圈中最著名、幾乎也是唯一的「鑒賞專家」,於鴻雁將輝子定義為一個「時尚人物」,「幾年就可能被忘記。」

3年前,於鴻雁的第一本手串專著《手串:於老師這樣挑手串》銷量達6萬本,是當年收藏界最熱作品之一,儘管不久前,他還是一個木質傢具鑒賞者,對手串全無了解。如今,憑藉向大眾普及「傳統文化」,他成為官方認證力挺的「鑒賞專家」,坐擁政府分配的書齋和四合院。憑藉著穩固的身份,他在朋友圈中隨性調侃:「去年的輝子爺赤膊上陣,為手串市場貢獻了上半身,今年手串不景氣了,輝子爺接著沖!」

輝子對類似的輕蔑心知肚明,但他並不在乎。在這個市場規模連年暴漲的圈子裡,他認定英雄不必問出處,賺錢才是硬道理。

2015年11月,他參與了手串圈內一大盛事——中國文玩及珠寶博覽會。在自己攤位前,他看到主辦方「文玩天下」網站的 CEO 遲銳一閃而過。他喊了一聲,但對方並未回頭,留給他一個匆忙的背影。

遲銳沒有時間也覺得沒有必要停步。十幾年間,圈中太多神話、風潮、暴利由他一手促成,奇人奇談早已勾不起他的興趣。此時的他考慮的是不容樂觀的未來:眼前的紅火景象,也許只是凜冬前的狂歡。

當天,為慶賀「國內最早、最專業的文玩交流平台」創始10周年,遲銳一次次面對早已熟悉的聚光燈和攝像機鏡頭,但這個連接各方的圈中樞紐並沒有說太多。場面話,他沒有興緻講;真心話,不是合適的場合——儘管圈內人都清楚,手串席捲全中國的火爆,是他們與明星富豪、古剎名寺、朝陽區仁波切、媒體以及政府主持的文藝協會合力鑄就的盛象;儘管人人承認,其中充斥著炒作、謊言、投機和潛規則,但皇帝的這層新衣,遲銳雖早已看透,卻絕不能戳破。

32歲的遲銳,凌亂鬍子下埋著一張娃娃臉,Timberland 棉外套還掉著線頭。單憑外貌,很難相信他在這個圈子中擁有的地位和財富。稚氣外表下,他卻覺得自己的內心正在衰老:金幣聲叮噹作響的喧囂和狂熱,正在遠離這塊昔日的撈金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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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FT中文網一篇題為《中國男人的飾品:手串》的文章里,描摹了一位當代中國手串愛好者的典型形象。

「寒暄幾句落座後,他先戴上一副棉質白手套,再小心翼翼地從包里取出一串黃花梨手珠,一手輕撥,一手柔擦,動作熟稔,整個過程充滿了虔誠的儀式感。……而『盤』這個動作,亦貫穿了我們談話始終。」

在文章作者記憶中,此人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手串對男人而言,三妻四妾不嫌多。」

你認識(或者你本人就是)這樣的男人嗎?答案幾乎是肯定的。實際上,對於手串風潮,還有更直接的表述。例如朋友圈熱帖《中國男人為什麼熱愛手串》的開頭——

「一個人手上戴什麼表,可以看出他的階級和品位,這個說法在歐美還算靠譜,但流傳到中國後的各種本土版顯然不靠譜——中國新近崛起的中產階層,最喜歡戴在手上的,不是手錶,而是各種材質的手串。」

但在10年前,似乎沒人想到手串會征服中國男人。正如也沒人能預料紅木的風行、普洱的崩盤、比特幣的暴漲暴跌。那時,這個小圈子裡的人用心單純,還沒人會把「升值」、「變現」、「客戶」、「市場」和自己心愛的玩意兒聯繫起來。當然,更沒有人會為了這點嗜好呼朋喚友拳腳相向。

對此,遲銳可以作證。

偶然踏入這個江湖時,1984年出生的遲銳才19歲。他調皮的表哥不留神將姥姥心愛的一對核桃磕破了角,為盡孝,遲銳咬咬牙,在大鐘寺的古玩市場買了一對40塊錢的楸子核桃。誰料玩了幾天竟捨不得出手,從此入了迷。

沒有親手「盤」過核桃或手串的人,很難理解這種經久不衰的癮頭兒。按照玩家們信奉的理論,木材、菩提和堅果的皮殼,會在肌膚呵護下變得溫潤、優雅,泛黃的顏色會變成棕紅,粗糙變為滑膩,暗淡變為光亮,成為獨具特色的工藝品,還會生髮出強身健腦、預防肌腱炎等奇效。正如一個女子嘗過世事沉澱後漸生丰韻。

在21世紀初,獲得這種享受只需要細緻、耐心,外加幾個月時間和幾十元金錢。幾塊錢的手串也遍地都是,也就夠在當時買一斤豬肉。在手串熱興起前,遲銳在淘寶上只能搜到8家賣核桃的商鋪,其中4家賣的還是食用核桃。而如今,他在我面前盤著一對3萬元買來的核桃努力回憶:「最早買的那對?真找不著了。但當時肯定是被宰了。」

彼時,遲銳還是個囊中羞澀的大學生,一面靠上網賣手機殼和水貨筆記本電腦掙生活費,一面泡在潘家園和十里河買核桃、手串,並一次次地被「宰」,圈內有個更體面的說法是「交學費」。在這個一向水深的江湖中,人們默認這是與前輩「交流」的潛規則、精通此道的必經之路。「你當時看走眼了,回頭要是找人換去,那以後在圈裡沒法混了,丟人。買著假的那就把東西一摔,我花錢買一教訓。」

但遲銳並非任人坑蒙的毛頭小子,他不想被壓在皇城根的老規矩下委屈自己。

他很快發現,圈內的信息不透明,正可通過正在興起的互聯網浪潮加以利用。在一個BBS上,他花了15分鐘就將一堆不想再玩兒的核桃賣給了網友,價格也從700元變成1500元。沒人問他進價多少,更無人深究值不值。

800元差價,有人看到的是8張百元鈔票,遲銳看到的是信息不對稱造就的商機。2005年,還在讀大三的他向家人借了十萬塊錢,架起伺服器。他把核桃、雕件以及手串等一系列「老北京愛玩的東西」統一稱為「文玩」,建立起專供討論、交易的「文玩天下」網站,在前網路時代苦於無處交流的玩主們蜂擁而入。平台是新的,但出手全憑感覺、定價全不透明的老規矩,卻依然照舊。

那時,遲銳打交道的多是與他姥姥類似的老玩家:70後、60後甚至50後,對各類文玩頗有講究,堅持傳統,難以接受新的材質和玩法。比如,按老規矩,戴由佛珠或朝珠演化而來的老式手串,「佛頭」和「背雲兒」絕不能放在前面。

後來的事實證明,隨後誕生的財富神話,與這些守舊者無緣。

論壇上眾聲喧嘩,一幅熱鬧景象,點燃了玩家們的交易熱情,他們開始掏出超出往日承受能力的金錢。2006年底,遲銳把一串橄欖核雕的手串掛上網轉手,定價6000元。一位公交車司機跟他聊了幾次後不好意思地吐露實情:自己一個月工資才3700元。「可我是真喜歡,太喜歡了。你看,我一個月給你500,分期付款行不行?」

遲銳毫不猶豫地同意了對方。就不怕收不回餘款?他笑了:「我相信他。你看他那種眼神,就知道一定會還上。」

2007年,「文玩天下」的廣告年收入達到20餘萬。從此之後,遲銳再未那樣對一個買家施以如此信任,更無暇在一條數千元的手串上耗費時間。回頭看去,他覺得這個江湖的「黃金時代」正是從此時開啟,而他本人,則成了最大的弄潮兒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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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熱潮正式來臨之前,手串對中國人來說也並非陌生之物。滿清貴族篤信藏傳佛教、喜愛佛珠,並在中國——尤其是北京——遺留下大批相關愛好和講究。故宮博物院宮廷部館員許靜曾如此寫道:「在清代宮廷,手串成了帝後們頗為喜歡的佩飾……後來作為清廷冠服佩飾標準的朝珠,其樣式就源於藏傳佛珠。」

有此淵源,老北京人一向在手串江湖中獨佔鰲頭。他們往往是根植深厚的「京N代」,聊起手串來自恃名門正派。但建立「文玩天下」沒多久,遲銳就發現身邊的老前輩們開始喪失話語權,逐漸退場。「他們跟不上時代了」。

2007年,一種色澤紅艷濃郁的瑪瑙原料「南紅」異軍突起。此前,一顆產自雲南保山礦區的「老南紅」串珠不過賣數十元。而在當年,產自四川涼山南紅新礦區的雕件、手串大量登場,單顆串珠價格達到千元。從此,南紅得以與同樣瘋狂升值的紅木一起,成為圈內最時髦的話題。

一位曾「玩得特別好」的北京老先生,則對遲銳等年輕人吐露了困惑:「『南紅』有什麼好玩兒的?那紅色不就是燒(高溫處理)出來的嗎?」

隨之湧現的,還有沉香、黃花梨、菩提子、崖柏等新材質和一大批年輕氣盛的玩家與賣家。他們不再遵循老規矩,不再靠混古董市場和花鳥魚市攢經驗值,而是砸重金推廣新興品類、推高概念和市場熱度。各類「普及帖」、網店和拍賣會如雨後春筍一般散布開來。老前輩們還沒來得及弄明白圈裡到底在發生些什麼,就已被暴漲的價格和互聯網化的勢頭拋在了後面。

嗅到財富的氣味,新面孔們陸續登場。其中不乏令老北京玩家感到陌生的外來者。

2007年,一個25歲的西北男人懷揣著兩萬元來到北京。他是一位常去藏區出差的長途運輸司機的兒子,從小對西藏文化和藏飾感興趣。從蘭州城市學院音樂系畢業後,他很快厭倦了在當地酒吧駐唱的生活,寄望在北京闖出一片天。

在中國內地生活成本最高的城市,前文藝青年剛子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把以往的愛好變為賴以謀生的職業。他以八千元作為啟動資金,從藏區買回幾百款藏飾、珠子和手串,平均每款幾十塊錢。

那時的北京手串圈子,依然被核桃、橄欖核雕、紫檀、水晶等傳統材料把持。人們並不曾預料,接下來幾年間,剛子等早期藏式手串經營者將徹底改變這種生態。明亮的綠松、熱烈的珊瑚、澄黃的蜜蠟、神秘的天珠以及變化萬端的各類菩提子,將以摧枯拉朽之勢顛覆中土樸素的審美觀,使得手串的裝飾性和普及率都一路飆升,風靡全國。

但當時的剛子並沒有心思去幻想如此光明的未來,生活已是重負。貨物拿回北京,需要去掉過於「原生態」的痕迹重新穿配。巨大的生存壓力下,剛子曾經三天三夜坐在出租屋中穿珠,每天只睡兩三小時,直至當場眩暈。

那是最忙最苦的時代,但剛子覺得某種意義上也是最好的時代。「那時東西便宜、種類豐富,你可以在老東西裡邊選最好的,在最好的裡邊選最便宜的。」如今,盤腿坐在自己躍層公寓中定做的刺繡沙發上,剛子搖搖頭,露出無可奈何的笑容:「那時候百八十年的老珠子都常有。現在這些所謂好貨,差遠了。」

坐綠皮火車往返藏區,車程要花費整整4天。但回到北京後,一周之內就能全部賣出。「利潤怎麼樣?」「可以保證翻一番吧,一萬翻一番是兩萬,兩萬翻一番它就是四萬。」

簡單粗暴的商業模式為剛子帶來巨大動力,他不加停歇地在京藏兩地間來回穿梭。遲銳總結的「信息不對等」規律亦為他所用。尚無商業嗅覺的藏民們並未意識到家常佛珠對千里之外漢地的價值;而對神秘藏域充滿想像的內地人,對珠串的來歷和進價亦一無所知。剛子曾花900元從藏人手裡買了一串搭配珊瑚和蜜蠟的椰蒂佛珠,轉手便將之賣了16萬。

當我問起買家的身份,他猶豫片刻,還是透露了對方就是熱衷此道的李連杰:「他給這個行業帶來了巨大的幫助和很良性的引導。」

剛子們紛紛湧現,與此同時,遲銳也感受到強大的力量正以他無法控制的方式強勢襲來。它們不僅包括雄心勃勃的個人,更有注意到「藍海」的資本方。2008年,一位神秘的買家聯繫上遲銳,表示願以260萬的價格收購「文玩天下」。對方自稱背後金主是某著名家電企業,為了證明財力,他聲稱自己剛在北京花一千萬買了一套房。

帶著興奮與惶恐,遲銳與對方進行了幾輪談判,但幾個月間,手串市場的狂熱程度時刻提醒著他:出手網站絕不是最優選擇。

彼時,全球性經濟危機爆發,四萬億投資計劃從天而降,日用品價格一路飆升,連新華社也承認「防止價格由結構性上漲演變為明顯通貨膨脹的任務十分艱巨」。「保值」「投資」等熱詞,勾起了中國富豪和中產共通的危機感。

同時,李連杰、林青霞、王菲、趙本山等明星皈依佛法的新聞大受關注。李連杰熱愛的天價藏式佛珠、趙本山「同款」手串為江湖中人熱議。奧運效應在持續,有「地域和民族特色」的文化產品被大力推崇。在北京市市委發布的《北京市「十一五」時期文化創意產業發展規劃》里,將手串和其他文玩的主要交易地之一——潘家園也歸入了文化創意產業集聚區範圍之內。

對「跑贏CPI」的渴求,對新鮮裝飾的渴望,對明星式生活的嚮往,對「有文化有內涵」的新生需求,模模糊糊的宗教情感……指向手串牛市的情感引信越多,圈中人的表情就越興奮,而入場者來得也就越快。

一段遲銳口中的「勵志神話」,可以證明當時市場的瘋狂。

2008年,他吃炒肝時碰到了一個落魄的舊相識吳鴻亮。對方16歲來北京打工,起初是翻砂工,後來靠在中關村賣電腦和U盤勉強度日。當年網購興起,IT賣場愈發冷清,他一臉焦慮地問遲銳:「現在什麼好賣?」

「手串兒啊!」

幾年後,吳鴻亮的手串生意年流水量過了兩億,在中關村買了8套房。他激動地向遲銳感嘆:以前3000塊錢的電腦要是半年賣不掉,就貶值一半以上。

「現在可好,3000塊的珠子一年不賣,漲幾十上百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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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漲」成了手串界的頭號關鍵詞。

金錢永不眠。像曾經湧入蘭花、藏獒、普洱一樣,熱錢也進入了文玩世界,而材質選擇最多、批量生產最容易的手串成了首選標的物。它不再是細緻精巧的玩物,而是藍海,是「投資寵兒」,是理財工具,是炫耀身份地位的新型奢侈品,是「溝通感情」的社交必備,是萬千人寄託夢想、發家致富的法門。

遲銳為首的內行人心知肚明,這是他所在的江湖與外部力量合謀的結果。操盤手之一,就是他自己。

自2009年起,作為「文玩天下」CEO的遲銳頻繁露臉各種古玩和藝術品收藏電視節目。沒過多久,這個靈活健談的年輕人就將自己和「文玩投資/理財」的概念炒出了名頭。

與當年意外喜好上文玩類似,成為這一角色同樣是意外。在錄製北京電視台某期《天天閱讀會》(現名《書香北京》)節目時,遲銳分析了故宮的古籍善本,捎帶講到了文玩核桃。節目播出時,講書的部分只剩3分鐘,介紹文玩核桃投資價值的內容大多被保留,而提示冷靜投資的段落,則被悉數剪掉。

這只是個開端。隨後某期節目中,遲銳講到了沉香。這種會發出異香的特殊木材,原本被當作香料和藥材。在進入手串市場後,變得身價百倍。遲銳談到2007年在越南看到沉香是150美元一克;現在已是400美元一克,升值空間很大。「但是,人工干預生產出來的是沒價值的。」

節目播出時,最後一句話不見了。

曾經單純的玩物,經自己的講述化身為投資工具,他一開始很抵觸。一位電視台領導幫他清除心理障礙:「老百姓手裡那麼多錢,總想知道放哪兒不縮水。他有這個需求,我們得滿足。」

在「巔峰期」,遲銳每周3天吃住在北京電視台。在3個頻道的多檔節目中,他努力講述如何在各種文玩尤其是手串上投資,達到保值增值乃至一夜暴富的目的。不少內容是他在節目錄製前一晚花兩三個小時臨時準備的。

如今,回憶起這段與電視台共舞狂熱時光,遲銳口氣譏誚。他自認已經看清對方立場:「老百姓的熱錢總要找一個出口吧?股票不行了,買房限制了。電視台不讓播『蒜你狠』、『豆你玩』,還要渲染局勢一片大好、引導大家消費,那幹嗎呢?」

但在彼時,雙方各取所需,感覺美妙。隨著遲銳的面孔日復一日在京城屏幕上出現,「文玩天下」也順勢在圈內把控話語權,僱用大量寫手,輸出一篇篇鼓吹新潮品種的熱帖。80後核雕藝人秋人的作品單價從數百元漲到數十萬元、「南疆獅子頭」「蘋果園獅子頭」等不曾存在的核桃「名種」橫行市場,2005年300元買來的一串菩提子,10萬元輕鬆出手……遲銳列舉的此類「經典案例」的背後,都不缺「文玩天下」的身影。

而遲銳父親的老友、紅木研究者於鴻雁,也在此刻搭上了同一艘大船。自2012年春始,在時常合作的電視台要求之下,他多了一個名頭——「手串專家」。比起深奧的古典傢具,紅得發紫的各類手串更能鎖定觀眾的注意力。

雖然這位與故宮博物院關係深厚的學者認為「講手串檔次就低了」,但這不妨礙他努力「補充知識」、乘上這股東風。除了屢屢在電視上講解手串的文化意義以外,他也應遲銳之邀,率先在江湖中出版了數本手串「鑒賞購買指南」。對此,正愁沒參考書的眾多新手自然趨之若鶩。

這是一出擊鼓傳花的遊戲,只要能找到接盤者,便有利可圖。遲銳要做的,就是炒熱市場,令各路財富競相湧入,讓遊戲其間的人不愁找不到下家。

不過,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沒有誰可以輕易主導全局,遲銳也有看走眼的時候。2010年前後,他認識了剛子和他的朋友甲子,另一位「西藏老珠子」大賣家,兩人當時正大舉宣傳售賣天珠。遲銳心生遲疑:這種被傳得神乎其神的藏式串珠起源不明晰,存量也不清楚——有人說1萬顆,有人說10萬顆,全無定數。

幾番考慮,他決定繞開這個「高危產品」。如今提及此事,他面露苦笑:「沒想到。真是沒想到。」

天珠,藏語意為「莊嚴、富足、優雅」。至今學界仍不能確切解釋其起源、價值和存量,甚至判斷不了它最早是自然產生還是人工合成的。但在美麗的傳說中,天珠是佛祖護持大鵬金翅鳥的化石,是文殊菩薩撒下的珍寶;其獨特的圈狀紋路,是天降的「天眼」,還能發出「天然宇宙強烈的磁場能量」……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天珠與神秘的西藏佛學文化淵源頗深。在藏民手中,它可點綴重大佛事,可用來換取牛羊,甚至可以磨碎入葯。但剛子看到的則是作為高級裝飾品的巨大商業潛能,「就跟包包、奢侈品是一樣的。」

幾年艱苦的原始積累後,剛子將經營重點押向天珠,並找出了天珠作為「靈珠之尊」、「宗教聖物」的證據:在某釋迦牟尼佛12歲等身像上、不丹國王夫婦婚禮上、西藏仁波切亮相時,天珠都是其裝飾的重點。

「蘊育天地靈氣日月精華」、「至高」、「尊貴」、「皇室御用」、「福澤廣源」、「無比殊勝」,種種對中國高消費階層具有精確打擊作用的辭藻,在他對天珠的介紹中堆疊。

與海吹「這是乾隆爺傳下的貨」的賣家不同,剛子企圖建立一套評級認證機制令買家感到榮耀。與鑽石的4C標準相仿,這套制度從器形、色澤、品相、紋飾、「各參數匹配度」等多個方面評判天珠。一番認證後,他淘寶店中老天珠最低的價格是78000元,最高則能達到220萬。

除了剛子以外,「藏學研究者」甲子、女星黃聖依的丈夫楊子也是重要的天珠推手,江湖人稱「三子」。他們都善於穿配,勤於網路宣傳;彼此之間相識多年,往往就貨源和定價相互通氣,「形成規模效應」。再加上李連杰、洪金寶、黃聖依等明星多次公開佩戴的明星效應,天珠價格一飛衝天。

冷眼旁觀著這場「造星運動」,遲銳始終感覺「三子」與自己不是一路人。京味十足的手串和藏式佛珠串在他眼中,完全是兩碼事,後者的推手是搭了他的順風車。但以盈利為目的的炒家們並沒有興緻像他一樣分辨二者的區別,毫不猶豫地投身到藏式手串的熱潮中。

這個圈子裡也並非只有低買高賣的炒家。對於渴望在社交場上展現「品位」、「格調」的成功男士們來說,錢,從來不是問題。被炒作出奢侈品屬性的手串對他們而言是財富的象徵,是身份的標誌,張口閉口總提「升值」顯得俗不可耐。坐在高檔紅木座椅上,焚一爐香、沏一壺茶,隔著花紋富麗的金絲楠茶盤,悠悠地和朋友們比拼新到手的珠子是如何不凡,自己盤得又是何等有趣味……這一整套圍繞手串而生的社交儀規,令他們欲罷不能。

遲銳的發小王鵬偉也是一位手串商人,他曾經接待過一位難忘的客人。那是一位從事IT行業的30歲左右男士,對文玩並無了解,也無興緻了解。他走進店面就朗聲要求:不用跟我講別的,直接上最好的老珠子。好不好看、多少錢都無所謂,牛逼就行,「要能秒殺一切」。

這位被王鵬偉稱為「秒殺哥」的客人最終買走了一條近20萬元的手串。他向賣家解釋:畢竟身邊朋友都戴這個,我也得有,而且拿出手的時候我得鎮得住他們。

連六根清凈佛門中人,都發現了自己習以為常的法器的價值。曾經為謝娜和張傑主持過婚禮的加措活佛,開設了淘寶店「加措活佛梵印塵品」,專賣他本人設計開光過的手串。這家雙皇冠店面宣稱,經營所得所有利潤都將捐贈給偏遠地區失學兒童。

即使這是佛門正統經營,在這個江湖中仍是極少數。打開淘寶輸入「開光手串」四個字,能查找到8萬多件相關產品。店主們宣稱自己的手串在泰國、尼泊爾、印度、青海、西藏、甘肅等地受過高僧大德或著名寺院的開光,具有辟邪轉運、升官發財的靈驗效用。其中銷量最高的,單月成交量便達到2400多件。

此時的手串江湖,早已不是多年前那個「真心喜歡玩串兒」的小圈子。遲銳估算,「像我們這樣真心喜歡的」,曾經統御手串江湖的這類人,如今已不到三成。

頗有意味的是,伴隨著手串風潮的興起,「盤珠子」也成了一門專門的生意。中國男人判定手串身價,除了材質,貴在「老」:不光年歲老,還要經過長時間把玩,包上一層「包漿」,身價頓時百倍。所謂「包漿」,是指長久佩戴盤玩後,木質自身油質發散,出現有光澤的氧化層,顯得溫潤光亮。

手盤珠子是個漫長的過程,並非人人都有閑暇花幾個月甚至幾年盤出一串油光鋥亮的珠子。但手串玩家們,恰恰希望被人看作既有錢又有閑的人生贏家。於是,「佛珠拋光機」應運而生。這種形狀像茶缸的機器通過轉動用毛氈、鹿皮打磨珠子,據稱是專為模仿人手的質地。賣家們宣稱,只要一兩個星期,甚至幾天,就能盤出人手幾年的效果。

然而,很多買家認為機器盤包漿著實格調不高,配不上自己尊貴的身份。「人工代盤」業務因而興起。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手串賣家告訴我,幾年前一位中間人找到他,幫他代盤珠子,品質與速度俱佳。他曾試圖詢問代盤者具體是什麼人,對方面露為難,不肯透露。

日漸熟悉後,對方終於吐露真言:「是托關係拿到監獄裡讓犯人幫忙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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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場自己親手締造的財富狂歡中,遲銳一度感覺美妙。

北京市文化局領導多次出席他牽頭的研討會,北京市文聯成了他組織的「文玩協會」的上級領導單位。趁著風頭正勁,他又註冊了兩家公司。前者專註出版,於鴻雁出書即是與之合作;後者則專註於牽頭各大商家舉辦文玩展會。多種渠道變現後,他在美國買了別墅,在大洋彼岸與佟大為夫婦做起了鄰居。

但他也難免感到失落,近年來很難交到真正志同道合的朋友。大批人抱著商業企圖接近他;另一些人則連這表面功夫也懶得做,直接對外宣稱與他交情深厚。2013年,在十里河雅園國際文玩市場,遲銳看到某手串店未獲授權便掛著「文玩天下」合作品牌的招牌,便進門詢問。對方毫不猶豫地說:「是啊,我們合作,我跟遲銳可是發小,從小一起長大的。」

短短數年間,江湖上劇烈變化的不只是遲銳的朋友圈。

古董集散地潘家園的大量店鋪轉為售賣手串。但實體店的增長與網購的興盛相比只是九牛一毛。淘寶早已不新鮮,交易大量轉移到在以朋友圈為基地的「微商」中。規則、監督更少了,流通、漲價在加倍加速進行。

2013年的一天晚上,遲銳的好友王鵬偉點開朋友圈,發現有人發出一張出售手串的圖片。接下來的數小時內,同一張圖片被其他下家不斷轉發,而其價格也在不斷變化。到了次日早晨,那件貨已經被隔空轉手十幾次,價格也已經翻了數倍。

類似的令人感到缺乏理性的行動同樣發生在手串生產交易鏈條的源頭。海南小城東方市,是手串界明星產品黃花梨的主產地。利益驅動下,當地人在5年間種植了1000多萬株梨木。由於手串上獨特的「鬼臉」、「水紋」木紋受到熱捧,得之便可定價十幾萬甚至幾十萬一串,當地出現了買賣新規「賭樹」。買家以高價買下未鋸開的原木,賭其中有價值巨萬的奇紋,情勢一如翡翠界的「賭石」。整塊原木往往被大批量鋸成木條、製成以往只用邊角料做的木珠。

在北京,文玩核桃的種植規模從「二三十棵樹」發展到了2000畝果園,而在「核桃基地」淶水縣,這個數字則變為3萬畝。菩提子的產量同樣也在暴增。這個江湖裡並不缺乏理解基本經濟規律的人,他們懂得供需關係的逆轉必然會導致價格縮水。但他們更願意相信,自己不會是那個倒霉的最終接盤者。這些理論上可以無限量複製的原料,在局內人口中,仍然像不可再生的寶石一樣,「有很大的升值空間」。

然而,泡沫總有破滅的時刻。

2014年,中國的 GDP 增速連續第5年下降,反腐運動成為常態。中國人越來越慎於送禮,對奢侈消費的熱情也持續走低。

在此背景下,價值遠低於老料的新黃花梨、產能嚴重過剩的核桃和菩提子、依然流行的「交學費」以及定價不透明的規矩——往日曾被掩蓋的種種負面效應迅速放大。更致命的是,炒家們賴以牟利的信息不對等優勢正在迅速消解。

近兩年,王鵬偉到西藏收貨時,已為藏人開出的高價咋舌。一串老珠子幾十元的好日子到頭了。對方底氣十足地告知:「你們喜歡我們的東西,都來買,總有一天會全部買走的,所以我們要把價格定得高高的。」

連遲銳自己,也越來越承受不起某些暴漲的「精品」了。與此同時,電視節目依然鼓吹手串界形勢一片大好。「為手串瘋狂」、「博弈文玩:稀有木材製成的手串」等標題層出不窮。包括遲銳同學的父母們在內的篤信專家和媒體的市民們正拿出畢生的積蓄,站在文玩市場里打電話急急地問他:現在買什麼漲?語氣一如牛市頂峰時入場的新股民。

「瘋了,簡直是瘋了。」他試圖提醒新闖入手串江湖的熟人們務必謹慎,卻發現此時的自己遠不如過去勸大家入道時有說服力。他也曾一臉嚴肅地在電視台節目里預言:這麼鬧下去這個行業肯定完蛋,「就等著死吧」。

節目正式播出時,他發現這些話又被剪得乾乾淨淨。

他開始明白,自己只不過是被「看不見的手」推到幕前的人。「說這個行業好、買了掙錢,都是為了維穩,為了老百姓看到一片欣欣向榮在往上走。」

此後,遲銳出現在電視上的頻率越來越低。一方面是心生抵觸,另一方面,蕭條的行業形勢也在澆滅他的表達欲。2014年,「文玩天下」的交易額比上一年滑落了2.3億左右。

幾個月後,在長期向中國出口天珠的尼泊爾,一位當地商人按捺不住向前來提貨的王鵬偉發問:「為什麼你們中國人突然不買天珠了?」

王鵬偉搖了搖頭。那些曾可以單顆標價百萬的貨品,他看都沒看一眼。「行情太差了。朋友三百萬拿的貨,現在五六十萬都賣不出去,只好自己戴著。」

同樣感受到行情艱難的剛子則總結道:「好珠子買不到了,經濟也不像以前那麼好了,買東西的人會更挑剔。當所有的節點都觸碰到一起的時候,就出現了這樣的現狀:好的買不到,一般的呢,大家又嫌價格太高,賣不掉。」

滯銷的不僅是天珠等「尖貨」,一千塊錢就能買幾串的菩提子,如今降價一半甚至七成,依然少人問津。在潘家園,成排的手串攤位擺出了「讓利」、「甩賣」的標識。到了2015年底,一篇題為《股市崩盤算什麼?這幾種文玩也要崩了!》的帖子在圈中瘋傳。文章稱星月菩提、椰殼椰蒂、核桃等的價格已經下挫了400%、800%甚至1000%,這些手串原材料的種植者正在面臨絕境。

遲銳眼中情勢更為嚴峻。「2015年以來,在北京經營面積在一萬平米以下的文玩或古玩市場關了7個。現在還在陸續關。」即使是他,也很難避過這次市場的劫難。打開辦公室儲藏間,他踢了一腳一個破了角的牛皮紙箱:「這裡面的蜜蠟以前也能賣個千把萬的,現在出手難,就只好放著。」

在遲銳辦公室的樓上,就是他去年才與傢具商城合作開設的「居然文玩天下」市場。下午3點多,走遍兩層樓,只看到3個中年男人心不在焉地拿起手串,看一看、嗅一嗅,再心不在焉地放下。三成的店鋪乾脆關門歇業,空空的貨櫃中徒留幾個標價不菲的價簽。空氣中瀰漫著廁所清新劑的味道。

「泡沫破了。」遲銳並不像很多賣家那樣心存幻想。

他曾親眼目睹,數年前的實體經濟衰退大潮中,一家瀕臨破產的精細模具加工廠及時轉向,靠著用專業刀頭加工菩提子串珠起死回生,不久即成為海南最大的菩提加工廠。當時,遲銳與那位廠長3個月不見,就發現對方已將破貨車換成豪車賓利,買了十幾台車床、24小時不間斷加工。可到現在,加工廠遍地開花,利潤率卻有降無升。遲銳再聽到對方的消息,已是「資金鏈斷裂、還不上銀行貸款,人不知跑哪兒去了」。

不久後,電視台相熟的編導約他在一個隱蔽的飯館包間吃飯。提議再合作幾檔節目。遲銳試探著提議,能不能揭秘業界泡沫和黑幕,跟老百姓提示下投資風險?對方搖頭否決。

他還顧不上失落,就發現泡沫破裂之快已不需要他提醒。當初花1700萬買琥珀蜜蠟的大姐,如今為了兒子的互聯網創業啟動資金,以相當於原價30%的價格悉數甩賣。遲銳覺得她並不會心疼。「她之前做醫藥的時候,六層高的樓一棟一棟地買。」

他真正擔心的,是那些總是試圖追上財富風潮的中國式「中產階級」,他們是「崩盤」中最大的受傷者。如今,他並不介意用「龐氏騙局」、「博傻理論」等辭彙形容這個江湖。

令他感到幾分慶幸的是,眼下,泡沫的破裂竟然帶給他一筆計劃外的收入——絕望的商家們急於甩賣,將「文玩天下」的廣告位搶購一空,檔期已經排到了2016年4月。

走在空蕩蕩的文玩城裡,他習慣性地把手伸進兜里,摸著那對「三萬塊錢買的,現在賣最多五千」的核桃。他心裡清楚,2016年的春天來到時,等待這個行業的卻很有可能是更冷的寒冬。他必須想辦法拯救自己,拯救這個江湖,正如當年他捧紅這個江湖時一樣。

眼下,他正在試圖推起另一股風潮,掛在嘴邊的辭彙散發著「互聯網思維」的氣息:「在我們的 APP 裡面,會去中心化、去掉中間環節、讓交易定價透明化。首先要 B2B,然後 B2O、O2O……」儘管,互聯網創業如今也被吐槽為泡沫滿滿。

不過,要在低谷中生存,也未必需要像遲銳這般用力。比如他的忘年交於鴻雁,如今,這位習慣於在各個機場書店詢問自己著作銷量的「手串鑒賞專家」,正在電視上主持著「一帶一路說手串」專題,讚賞著手串比孔子學院更能彰顯中國的軟實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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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何瑫 採訪、撰文:魯韻子 視覺:梁爽 攝影:胥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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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最鄙視戴手串的男人,我覺得你丫又不是和尚,抓一串佛珠幹嘛?

據說手串禁忌里還有行房事時要遠離啪啪啪現場,否則佛祖看到了會把持不住……

所以我覺得我應該買個拂塵,發揚我民族宗教,堅決反對三哥文化入侵,對了我們這裡管拂塵叫蠅刷子……………………

可是我最後發現。

工作閑暇又無法回家的時候。

跟同事聊天聊什麼嗎?

我聊下上古5,撿垃圾4,無人接茬……冷場了……

同事決定介面擺脫我的尷尬,於是大談擼啊擼,我沉默了,又冷場了……

接著另外一個同事說,要不我們聊聊歷史吧。

然後我開始胡扯,接著又有同事表示讚賞:「我最欣賞的就是努爾哈赤,統一了歐亞大陸,打的劉邦四處逃竄……」

然後我們集體冷場了……

最後,還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老同事決定把議題打到了下三路,大夥一起談少兒不宜的東西。

於是終於熱鬧了起來,直到一個女同事進來……

我們全部……

直到現在,一堆老男人團在一起,居然不冷場不談下三路,一個個拿著刷子、搓澡巾搞手串,然後還分享各種在理客中看來根本沒有任何價值的經驗……

其實這樣很不錯,哪管手裡是手串還是拂塵,或者是個棒棒糖。

反正這樣太和諧了,於是我也買了一串手串,做了幾天前還鄙視的人。


Top2高校某遺傳實驗課老師,

左手手指套一隻色調猙獰的綠松石戒指,

手腕戴一條死嬰般慘白色的大串珠,

講課時只要一舉起左臂便聽得瑽瑢作響,彷彿他是雲南邊境瘴氣瀰漫里的玉石小販。

一個常年蹲守實驗室的勤勤懇懇的科研人員,若非有難言之隱,怎堪忍受串珠敲擊實驗台、戒指摩擦移液槍的凄厲之音?

於是我們猜測,他的左手一定是受了來自遙遠北非的僧侶的某種詛咒,咒語如夜蛾啃咬掉的蛀屑般縈繞於他,如萬泉河乾枯的河床般膠著於他。他的左手內如蛆蟲般蠕動著燥熱的怨念、流沙般欲吞噬一切的控制欲、比漫天群蝗更混沌的強勢,這一切,雖然受到串珠的封印,但仍裊裊欲出——

於是這位老師,成為了一名不折不扣的抖S。

其實我們還是蠻喜歡他的,尤其是當他揮舞著左手,猶如一位阿拉伯王公對僕從頤指氣使,他悠長清麗得如同凱爾特音樂和蘇格蘭風笛的聲線伴隨著串珠撞擊的縱深感,緩緩地凝成一句話:

「再回去思考一下。」

就好像是make an offer that you cannot refuse.


這是大金鏈子的文藝版


信佛的又比戴串正規到哪去?還不是混個圈子認同感?雖然都是起源於所謂的佛教文化,都還是和轉發微博一樣早不知道說的是啥了


手串和佛沒關係。

跟佛有關的是念珠。

如果一串珠子不是用來一邊念佛一邊計數的,那麼它就不是念珠,只是一個玩具。


之前在另一個問題里提過一個小時候紋身,後來被撐大了的老大哥。很巧這位大哥也是脖子上掛佛牌,手上盤珠子的主兒。

但是此人行事作風還真不像是信佛的那類。於是在又一次球局結束後光膀子喝水晾汗環節,我繼「你為什麼弄個這麼丑的紋身」後,又提了一個很沒禮貌的問題「哥,你說你又不信佛,弄塊骨灰掛脖子上你不嫌膈應么,還是你真相信這玩意能轉運?」

大哥眯著眼瞅著我,一副「小屁孩圖樣圖森破」的眼神,點上一根硬中華:「你們這樣的小伙兒,從小父母嬌慣,雖然工作兩年了,也不能說沒見識,但你瞅瞅你們那個公司,天天和程序員玩兒,平時還愛看著知乎傻笑,就沒跟真正的社會人兒打過交道,這幫子人圈子裡現在就流行這個,你想跟他們一起玩兒,你就得懂這個,跟人家能聊一起去,才能和他們做買賣,要不然你跟他們談什麼?你跟他們談健身?人家說你是死肌肉,你還跟他們理論一下嗎?說你最近又看了個什麼科幻小說?人家直接覺得你神經病。你要是不信,我哪天跟那幫人有飯局,帶上你,信不信你一張嘴就冷場。」

媽的有道理。


我爺爺活93歲


瀉藥,都是攀比心裝逼心理惹的。我本人喜歡戴粗金鏈


愛戴就戴啊,一個手串都能引起一堆人的鄙視鏈,你們有多缺自信?


如果你坐著擼手串兒,別人就知道你在思考。

如果你坐著啥也不幹,別人只以為你在發獃。

雖然我沒有串兒


戴金鏈說人家俗

戴耳釘說人家基

戴戒指說人家假

不戴手串的話

難不成要戴腰鏈,腳鏈,和發卡?

無非是有錢,喜歡,任性嘛~

男人也是怪可憐的╮( ̄⊿ ̄")╭


開會的時候盤著玩預防老年痴呆


你戴個表,基本都能知道實際價格,你戴個串,價格隨你說

還是裝B,無他


真要裝逼,遛鳥架鷹,這叫有錢有閑不事生產

可是如今的城市小白領做不到啊,有點閑錢但不多,上班還要朝九晚五,只玩玩珠子了。既裝了文化的逼,冥冥中又彷彿有了神佛保佑,至於你說信仰,咳咳,別打臉

幾百幾千買個覺得舒坦罷了


因為喜歡,所以戴。別扯其他的,一切都是浮雲。在有些噴子眼裡,你戴啥都不對,不戴也不對,反正就是要噴你。噴了你,他覺得好爽,就像狗掉進茅坑大吃一頓那樣爽。


我也嫌手串low逼,我也想這麼捯飭,柯西國家欠我一個嬉皮士運動。

我的lsd呢!我的摩托車修理技術呢!我的譚崔呢!

沃爾凱西!你丫賠我!


帶手串和信佛有必然聯繫么?


他們右手有風洞,必須用手串來封印


我的,我是傻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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