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呼嘯山莊》中的希刺克厲夫?

我個人覺得希刺克厲夫是一個比較複雜的人物,想聽聽各位大神的見解


濃雲密布,寒風凜冽,無邊的曠野孕育著無窮的生命力,肅殺的天地間回蕩著聲嘶力竭的吶喊。《呼嘯山莊》以兩代人的愛恨糾葛勾勒出一個線條粗獷,色彩詭異的世界。

希刺克厲夫該是怎樣的男人?是什麼讓一個人能夠同時擁有最熾熱的愛戀和最深沉的仇恨?他始終帶有一種桀驁不馴的氣質,一種原始的野性,審慎而陰鬱,深情而暴戾,如同呼嘯山莊上遒勁的北風,掠奪著一切,摧毀著一切。

希刺克厲夫既是殘忍的劊子手,也是心靈的囚徒,過去的創傷鑄成了無形的枷鎖,牢牢地禁錮他。他不肯放過,不肯放過卑微的身份使他遭受的欺凌與奚落。作為被老莊主收養的棄嬰,希刺克厲夫的到來打破了呼嘯山莊固有的寧靜。辛德雷嫉恨他,將他當作一個篡奪他父親的情感和他的特權的人;出身高貴的林惇輕視他,將他視為與上流社會格格不入的異類。老莊主過世後,辛德雷更是剝奪了希刺克厲夫的一切權利,變本加厲地欺辱他。童年時期不斷被否定,被嘲弄,被拋棄的經歷使得復仇的念頭在他的腦海中紮根,在沉默的外表下孕育著瘋狂的毒素。

他不肯放下,放不下對愛人的眷戀和對往昔的追懷。希刺克厲夫與凱瑟琳是如此相像,他們有著同樣蓬勃的生命力,流淌著同樣不羈的血液。凱瑟琳曾向女僕坦白對希刺克厲夫的感情:「在這個世界上,我的最大的悲痛就是希刺克厲夫的悲痛,而且我從一開始就注意並且互相感受到了。在我的生活中,他是我最強的思念。如果別的一切都毀滅了,而他還留下來,我就能繼續活下去;如果別的一切都留下來,而他卻給消滅了,這個世界對於我就將成為一個極陌生的地方。」

艾米莉所描繪的愛情是靈魂的共振,精神的共鳴,並不依附於「性」而存在。他們的愛情如烈火蔓延,急風驟雨,熱烈而純粹,在那段昏暗的歲月中成為周遭一片濃黑中微茫的希望之光。可惜脆弱的愛情終究敵不過殘酷的現實,凱瑟琳選擇了與自己門當戶對的林惇,希刺克利夫憤然出走。

性格溫吞的林惇給予了凱瑟琳井然有序的幸福,波瀾不驚的生活卻壓抑了她躁動的天性。希刺克厲夫的歸來喚醒了她噴薄的情感,也將她推向死亡的邊緣。這份感情是看不到結果的糾纏,是明知通往深淵卻一往無前的征途,即使身處其中的人互相斥責,彼此憎恨,仍舊難以割捨。不久後凱瑟琳因病離世,周圍的一切都提醒著希刺克厲夫「他已失去了她」,只剩他孤身一人佇立在死寂的荒原 。對愛的渴望,對命運的詛咒,悲慟的守候和滋長的恨意交織在一起。他深陷痛苦的泥沼,無從遁逃,於是用一種近乎殘忍的方式與整個世界決裂。

失去凱瑟琳的希刺克厲夫以極佳的控制力,異乎尋常的機警繼續執行復仇計劃。他誘騙林惇的妹妹伊莎貝拉,後者為他產下一子;他將仇恨加註在下一代身上,剝奪辛德雷的兒子哈里頓受教育的權利,使其淪為奴僕;他欺騙並迫使凱瑟琳的女兒同自己即將死去的兒子成婚,以攫取畫眉田莊的產業。

曾經在黑暗中蟄伏,在困頓中掙扎,終於有朝一日,他從惡行的受害者變為惡行的施予者。可是當希刺克利夫在下一代身上看到昔日的自己和凱瑟琳,他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很糟糕的結局。「哈里頓的模樣是我那不朽的愛情的幻影;也是我想保持我的權力的那些瘋狂的努力,我的墮落,我的驕傲,我的幸福,以及我的悲痛的幻影——」。仇恨的火焰吞噬了仇家,灼傷了無辜的人,也蠶食了他的內心。

小凱瑟琳生性善良,少了幾分她母親的嬌縱,哈里頓淳樸敦厚,即使遭受同希刺克厲夫幼年一樣的不公待遇,他對施害者所懷有的感恩卻超過了恨意。他們的愛情同樣跨越門第的差距,是文明與野性的結合,他們自身卻擁有上一代人不具備的品質,因而更有理由獲得幸福。兩人勇敢地反抗希刺克厲夫的獨裁,正像當初他挑戰辛德雷一樣,冥冥之中,自有天道。

最終,希刺克利夫泯滅了「掀起任何一所房子的一片瓦的意志」,喪失了欣賞自己一手造就的成果的能力。他沉溺於與人世隔離的快感中,迎來了自己曾無比期待的死亡,長眠於地下卻擁有不平靜的睡眠。

想到張愛玲小說《金鎖記》中的寡婦曹七巧,命運的捉弄,無望的愛情,破碎的現實催生了她扭曲的慾望。在數次掙扎卻使命運的羅網束得更緊後,她選擇以極端的復仇方式宣洩內心的憤懣。「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用她那張嘴,搬弄是非,挑撥離間,在無形中斷送別人的生命,也葬送了兒女的幸福,

他們被冠以「精神病夫」的稱號,施展卑鄙的手段滿足自己被壓抑的破壞欲。這陰鷙背後暗藏的悲涼,瘋狂之中飽含的辛酸,如同凄厲的寒風挾裹著絕望的氣息,肆意地灌進身體。也許一片荒涼中,會有一個面容冷峻的男人款款走來,他會不會也輕輕地嘆息「如果你認識過去的我,就會原諒現在的我」?司湯達的墓碑上刻著「活過了,寫過了,愛過了」,「活過,痛過,愛過」不也正是希刺克厲夫一生的寫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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