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訶夫和女人的關係到底怎樣?

在微博上看到這樣一段話:「一部沒有女人的小說,就像一部沒有蒸汽發動機的機器……我不能沒有女人。」1888年契訶夫在給朋友的信中這樣寫道。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作家留給世人的面目,是個與女性保持距離、從不主動甚至談得上冷淡的獨身主義者。

但是他不是和他的初戀情人米齊諾娃很有愛嗎,《愛的故事:契訶夫和米齊諾娃》這個書里,兩個人打情罵俏寫了好多情書。契訶夫還以她為原型創作了劇本《海鷗》。

還有,他不是和他妻子克尼碧爾關係也不錯嘛~


契訶夫是一個「情聖」。有才華,顏值高,聲音酥,撩妹的時候,特別會說情話……但最坑就是,他只管撩,不管娶!他還振振有詞:「我不能沒有女人,但沒有比個人的自由更讓我熱愛的事情了。」

  • 迷妹那麼多,契訶夫只有一個!

關於契訶夫的顏值,聲情並茂的描述很多。

俄國作家柯羅連科是這樣說的:「儘管契訶夫具有不容置疑的知識分子氣質,但在他的臉上有某種讓人聯想起純樸的農村青年的神態。而這是尤其吸引人的,甚至契訶夫深邃的明亮眼睛,在閃耀著思想的同時,也洋溢著孩子般的純真。」

(從左至右分別為契訶夫22歲,29歲,41歲的帥照)

也有妹紙因為他的聲音而迷得不行:「迷人的嗓音如此地吸引了我,我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地站著,全身心地陶醉在這嗓音里」。

一位俄國名媛塔吉揚娜,在1896年4月19日的日記里寫道:「契訶夫……這是一個我可以發瘋地去依戀的男人。沒有一個男人像他那樣,能讓我一見鍾情。」並寫信給契訶夫:「在《寶貝兒》中,我從女主人公身上認出了自己,這讓我害羞起來。」

女作家麗·阿·阿維洛娃,有丈夫,有孩子,可是她愛了契訶夫一輩子。她送給契訶夫一個書形表墜,上面刻著數字,按數字找到契訶夫的一本書的第幾頁第幾行,就可以看到這樣的句子:「假如你什麼時候需要我的生命,就來把它拿去好了。」

  • 初戀魔咒:最後總是不能在一起

契訶夫一生真心愛過兩個女人。

一個是他的妻子奧爾加(左),另一個就是他的初戀女友麗卡·米奇諾娃(右)。

奧爾加成為了「契訶夫的妻子」,而米齊諾娃則成為「契訶夫的海鷗」。

米齊諾娃聰明又美麗,會法、德、英三門外語,她一生中結交的男人也都是那個時代的名人,而契訶夫是她最為鍾情的一位。

契訶夫會給米齊諾娃說笑話逗她開心,給她起一些荒唐的綽號,跟她開一些善意的玩笑,比如:「你是迷人的、美妙的、可愛的」,「愛你愛到忘我、愛到發瘋」,「你把我迷得神魂顛倒了,你現在即便說二加二等於五,我也會相信你是對的」等等。契訶夫勸她不要跟別的男的走的太近,例如列維坦是個善於玩弄小姑娘的渣男。在面對米奇諾娃的時候,契訶夫非常傲嬌,他寫給米齊諾娃的信常常落款「您的奴隸」,或者「跪求回信」。

  • 只撩不娶算不算耍流氓

契訶夫不想結婚,他認為婚姻會影響他的寧靜生活,會佔據他創作所需要的時間和精力,會給他增加新的煩惱……所以遲遲不給米奇諾娃任何實質性的承諾,等到後來契訶夫認識到「婚姻與生命有著同等價值」的時候,陪在契訶夫身邊的人卻已不是這位初戀女友了。

(米齊諾娃是契訶夫妹妹瑪莎的同事,因常到契訶夫家做客而成為契訶夫全家的好友)

米齊諾娃實在受不了這種只有甜言蜜語、沒有任何保證的愛情。她有時故意說和別人在一起,想要刺激一下契訶夫,讓他吃醋。但契訶夫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微笑地看著一切,這讓米齊諾娃很崩潰。她在信中對契訶夫說:「我像一根兩頭點燃的蠟燭,拚命糟踏自己,請幫我把這根蠟燭儘快燃盡吧,燃得越快越好!」她還寫道:「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阻止我進行這種有意識的自我摧殘,但這個人對我卻漠不關心。再說,現在已為時過晚了……願你不要忘掉被你拋棄的女人。」最後說:「我也知道你對我的態度是高傲和冷漠的。我最大的願望是擺脫我目前,這種沒有指望的狀況,但是,我獨自一個是難做到的。我懇求你幫助我,請你再也不要讓我來看你,也希望你不要再設法見我了。」

米齊諾娃後來與畫家列維坦談了一段短暫的戀愛,契訶夫又吃醋又不爽,乾脆寫了一本書叫《跳來跳去的女人》。

(契訶夫坐在人群中間,正在給莫斯科藝術劇院的演員念《海鷗》劇本)

再後來,米齊諾娃與作家帕塔賓科私奔到巴黎,但也被無情拋棄。這一段經歷後來也被契訶夫寫進《海鷗》,成為女主人公妮娜的遭遇。首演的時候,米奇諾娃應邀坐在了觀眾席上,隨著劇情,淚流滿面。

一書·《愛的故事:契訶夫與米齊諾娃》

「沒有您,我寂寞。」「到我這來吧。」 契訶夫總是這樣呼喚著。「您自私。」米奇諾娃回答。一會兒火熱,一會兒冷漠,一會兒讚美,一會兒諷刺,半真半假,若即若離,這就是契訶夫與米奇諾娃之間相處的模式。從兩人留下的書信來看,米奇諾娃至少向契訶夫求了兩次婚,都被他婉拒了,而契訶夫寫的最多的內容,就是催米奇諾娃過來找他。1893年,契訶夫曾這樣寫信給米齊諾娃:

可愛的麗卡:

我不能準確知道,我們在哪一天見面,但反正我很快就會來的,因為需要這樣。

麗卡,您為什麼這樣悲觀?我們不是像您所說,見面機會只有三四個月,而是四十四年,因為是我來追尋您,或者說的更簡單,我不放您走。只要您不驅趕我,我們就能見面。

我盡量白天到,快兩點的時候,我從火車站直奔您家,以便一道去某個餐廳吃飯。如果您不在家,我就留個便條。或是從洛巴斯尼給您發電報。那樣,您加入沒有非上課不可的課就在家等我,等到五點鐘,這樣能考慮到我們可以一起吃飯和一起度過整個晚上。在電報上只需一個字:走。

再見,我們的醋栗熟了。

您整個的安·契訶夫

一食·櫻桃干

契訶夫對櫻桃干一直情有獨鍾,他的最後一部戲劇傑作就是《櫻桃園》。「櫻桃干又軟又甜又香,一車一車地運到莫斯科和哈爾科夫。能賣好多錢!」 劇中角色費爾斯的話,也是契訶夫的心聲,他種了好多櫻桃,喜歡誰就送誰櫻桃干。

在1892年,契訶夫與米齊諾娃你儂我儂的時候,他就曾寫信給米齊諾娃:「小甜瓜,到了冬天,我會給您寄去果子醬和風乾的櫻桃。」


我只知道他和妻子、維拉的故事。

|一|

1895年,契訶夫寫出了《海鷗》,他說,「我很用力地寫它,但以輕柔的調子完成它,和所有戲劇藝術的規則大相近庭。它成了一個全新的東西。」

次年,《海鷗》在彼得堡排練,在亞歷山大劇院昏暗的後台,他認識了《海鷗》的女主角維拉,他走到她身邊,注視著她:「我的尼娜有著和您一樣的眼睛」。

《海鷗》在彼得堡的演出失敗了。這部劇不需要長篇的獨白,不需要大幅度的動作,也不需要激情的呼喊,而是靠沉默、內斂以及感傷而溫柔的語調。它要求的是整體的完美,這是戲劇藝術的一場革命。走齣劇場的時候,維拉哭了。她回到家裡,在母親的懷抱里抽泣。「她不停地哭,」這位母親說,「為了契訶夫,為了《海鷗》,為了她自己。」她懷疑自己,是她太緊張,太不穩定,而且害羞地要命,——是她害得這部戲失敗。她感到受傷的不是自尊,而是她的心。

三年後,《海鷗》在莫斯科藝術劇院演出,大獲成功。契訶夫認識了他未來的妻子——奧莉加,即《海鷗》的女主角。奧莉加令他開懷。而且,她並不著急地想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該如何定調。「在愛情剛開始的時候,女人總是多多少少會刻意依據她所愛之人的願望來塑造自己的形象。她在各種不同的狀態中嘗試,就彷彿在一面鏡子前試戴帽子,直到她的愛人發出聲音:『這頂很適合你。戴著它。』」奧莉加很快領悟到,契訶夫要的不是第二個海鷗,而是一個歡樂的女人。她贏得了他的好感。

差不多是這時候,維拉和契訶夫在雅爾塔再次相遇。在深夜,他們漫步海邊,他聽著她朗誦。狂風肆虐。她不再分得清自己是那被愛情拋棄的傷心人尼娜,還是名角維拉。但契訶夫,他完全不忘現實,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第二天必須離開。(當時他的生活中已有奧莉加,但維拉並不知情。)

她背誦了尼娜的獨白,普希金的詩歌,保留劇目里最美麗的篇章。

第二天,他離開了。她給他寫信,一封一封。他回信,「雅爾塔天冷,海上風浪大。祝您保重身體,心情愉快。上帝保佑您。別為我煩心。」帶著水晶一般的冷漠。

之後,他們沒有再見面。他離世,而她則繼續人世坎坷。

安東·契訶夫從少年時代起就一直很有女人緣,她們被他的機智、風趣所吸引,揣度他身上那份安靜的憂傷。而敏銳如契訶夫,一旦感到有人想要擁有他的整個心靈,佔據他的生活,他就開始逃避——以及其溫柔體貼的方式逃避。

「女人們不懂得男人的易燃點在哪裡。男人要的是她們美貌、可愛和歡快,付出一點真心,但強求與男人交換心腸,她們要是準備把自己作為祭品獻上,那可就危險了,就像《海鷗》中的尼娜,以及所有的女主人公。聰明謹慎的男人,會躲開這樣的女人。」

可是維拉並不懂,她把契訶夫迂迴拒絕誤以為是他的愚鈍。維拉比奧莉加更有才情,卻不及她聰明、剛毅果決。

維拉有著一雙憂鬱的大眼睛,美妙的聲音,出眾脫俗的清秀面龐。她有過十分不幸的年輕時代,進入劇院時,她已經二十九歲了,俄羅斯的女演員到了這個年紀通常已算是走到了演藝生命的中年。她後來出演拜倫的作品《曼弗雷德》,在讀劇本之前,她說,「我在這裡——難受,失語,目光暗淡,心靈困頓,因為感到自己無法提升,無法從台階式的進展升華至靈感的高空。」她對藝術有著著魔的熱烈。

在她四十七歲那年,在外省,在帝國的亞洲邊境演出。她反覆排練《海鷗》,她最愛的角色。她走進撒馬爾罕集市,染上天花。一天早晨,她醒來,感到自己快痊癒了:她「做了一個美妙的夢」,夢中見到了契訶夫,她還和他說了話。四十八個小時之後,她離開了人世。

柔弱的軀體從塔什干運往彼得堡,從亞洲到歐洲,每一站,每一村,所有的人都來見她最後一面。俄羅期人民含淚與她告別。

|二|

1901年5月,在莫斯科的一所小教堂里,作家和女演員奧莉加結為夫妻,現場只有四名按規定出席的證人。此時的契訶夫已深受肺結核所擾。他和妻子在伏爾加河岸邊的一所療養院度過春天,而後出發去了雅爾塔。但他們無法長久在一起,秋季的演出季開始了,年輕的妻子不得不拋下丈夫再度前往莫斯科劇院繼續她的藝術。

契訶夫在雅爾塔的塵土飛揚的大街邊蓋了一座白色小樓。他和母親住,還有一個年邁的傭人。一個七十歲,一個八十歲,即使她們費儘力氣照顧他也只能令他稍微舒服一點。每次夜幕降臨,他的案頭就亮起兩隻蠟燭,契訶夫陷入沉思。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借用批評家布寧的話說,「即使在最親近他的人當中,也沒有一個人曾真正了解他靈魂深處的全部想法」。他常常感到呼吸困難,想念在莫斯科的妻子。他甚少抱怨,即使抱怨,也是極其審慎,極其柔和:「沒有你,我感到百無聊賴。我已經習慣了你在身邊,就如同小時候......」

遠在莫斯科的奧莉加心有愧疚,她在兩個愛人之間備受折磨——一邊是熱愛的藝術事業,一邊是深愛的丈夫,她無可奈何。他愛她身上的活力,也許,還有她那女人味十足的優雅外表下所隱藏的幾分男性化的冷漠無情。全然別樣的生活對她而言無疑是一種犧牲,而他不願意要求他人作出犧牲。對一個拉丁女子而言,問題會簡單得多,但她是一個北歐女子:為男人獻出全部身心對她來說總是很難做到的,而在契訶夫看來,這樣的饋贈也顯得不可思議、野蠻原始。她與他一樣,是一個人。她應該充分地體驗人生,而他......「也許我命該如此。」他說。

對於一個女人而言,要放棄自己合情合理的抱負,真的太難了。契訶夫理解這一點;從此之後,他不再發出任何牢騷。甚而,他傾盡自己所能地去鼓勵她,向她表明,她並沒有過錯:「你我不能生活在一起,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只怪那魔鬼在我的身上注下病毒,而在你身上注下了對藝術的愛。」

「工作吧,我們還有時間生活在一起。我為你祈福,我的小姑娘。」

「上帝與你同在。祝你開心並且健康,我的小孩子;給你討厭的丈夫寫長些的信吧。當你發脾氣,

當你變得年老,變得平凡,當你光彩照人抑或荊釵布裙,你都是一個天使。」

當他覺得好一些,他走進花園,望著不遠處,陽光下的韃鞳人墓地。是否有那麼些時候,他會想起他曾經輕率許下的誓願:「......如果幸福日復一日,每個早晨都相同,那我會受不了的。我保證成為一個出色的丈夫,但請給我一個月亮般的妻子,不會每天都出現在我的地平線上。」

|三|

1903年,契訶夫的病情有了好轉,醫生允許他離開雅爾塔。他高興極了,他想念「莫斯科,冬天和劇院」想念莫斯科的鐘聲,雪橇,冰冷的空氣,更重要的是,莫斯科意味著生活,戲劇和愛情。他回到妻子身邊,在短暫的一季,他又重獲了珍愛的一切。初夏,他與妻子前往巴登維勒,這是一個陽光明亮,空氣清新的地方,契訶夫在這裡度過了死前最愉快的日子,他甚至還制定了工作和旅行計劃。

然而,一離開柏林,他就立即將屬於自己的一筆財產撥至妻子名下。受其囑託的朋友對此表示驚詫,問他這樣做的原因。契訶夫猶豫片刻,答道:「沒什麼,」他輕輕聳聳肩,「以防萬一而已。」

七月,契訶夫病情惡化。


正好前幾個月幫萌芽寫了篇《戀愛中的契訶夫》,就粘貼過來吧。。。

戀愛中的契訶夫

我答應當一個好丈夫,但求您給我一個這樣的妻子,她像一個月亮,不會每天都出現在我的天空。

——安·巴·契訶夫

阿維洛娃的故事

1889年,30歲的契訶夫愛上了有夫之婦,莉·阿維洛娃。他摸著初次見面的年輕女作家的辮子,企求再次相見的可能,「請把您所寫的和已經發表的全部作品帶給我。我想仔細看一下。同意嗎?」阿維洛娃的心爆炸了,「那光耀奪目、喜不自勝的火焰隨之上升」。她看著契訶夫的眼睛,感覺裡面有說不完的話;又想到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子,便不知如何是好。三年之後,兩人重逢,契訶夫才有機會,將那天的話,說給她聽。

「您可記得我們初次相見的情景。

「您是否有這種感覺。您是否有這種感覺,三年以前我們碰到的時候,我們好像不是初次相識,而是在長期分離之後,重又相逢。

「您是否知道,您把我深深地迷住了。我愛您。我感到我不可能對世界上另外一個女人愛得這麼深。我愛您,只思念您一個人。但我經過長久的分離、重新看到您的時候,我感到您更美了,您好像變成了另外一個新人,我又得重新認識您,重新愛您,愛得比過去更深。這樣,分別的時候就更難受了……

「這您知道嗎?

「我們不能見面了。」

契訶夫站起身,阿維洛娃叫他的名字,他住了步,抬起頭來,重又朝下跑去。

隨後,兩人保持著斷斷續續的來往,大概七年之久。

阿維洛娃將這些故事寫成《我生活中的安·巴·契訶夫》,並在《同代人回憶契訶夫》一書中發表,或是擔心與人妻的羅曼史多少會令名作家有失莊重,文集主編科托夫在導言中特別提醒讀者,「阿維洛娃好像在寫一部關於自己的小說,作者在處理和契訶夫有關的內容時表現出過分的主觀和片面。」 在俄語中,「小說」與「戀愛關係」都被寫作「POMAH」,他暗示,這段「關係」只是阿維洛娃的單相思。

科托夫懷疑女作家回憶錄的「客觀性」,其實不無道理。契訶夫有沒有做過那番略顯肉麻的表白,表白過後是不是真的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子。除了兩位當事人外,無人知曉(阿維洛娃與契訶夫有過大量通信,但契訶夫死後,她將自己的去信要了回來)。但更難確證的,卻是愛情——就算阿維洛娃的回憶不是無中生有,亦未添油加醋,我們也不能依幾句情話認定,契訶夫沒在逢場作戲。畢竟,在從1890到1900的十年間,他與莉·米奇諾娃及列維坦的三角關係廣為人知;更畢竟,那是個寫出過《牽小狗的女人》的契訶夫啊。

古羅夫的故事

教科書中的契科夫,往往被描繪成以《變色龍》、《小公務員之死》聞名的諷刺作家。但在西方,《牽小狗的女人》,這部講述有婦之夫與有夫之婦間從始亂終棄到難分難捨的「POMAH」,才被認為是契訶夫才能的象徵。

小說主角名叫古羅夫,是個花花公子。花花公子的意思是,他喜歡異性,也善長與異性相處,但又對異性毫無愛憐與同情。「每逢他新遇到一個漂亮女人,他會想玩一玩」,因為僅僅是玩玩,所以「整個過程都顯得十分簡單和趣味盎然」。當知道自己不可能墜入情網,調情就變得更順手拈來了。

古羅夫在海港上遇到了牽小狗的女人,安娜·謝爾蓋耶夫娜。他們順利地相識,順利地擁吻,順利地關上房門,又順利地分手。一切都與往常一樣,安娜是來港口度假散心的,她有家要回,她的丈夫在家裡等她,這就是有夫之婦的好處。

在庸常無聊的現代生活中,婚外情或許是我們能體驗的唯一的冒險了。而古羅夫,他是一名花花公子,一個知道該在什麼時候退出遊戲的玩家。送別的月台上,安娜是那麼戀戀不捨,而古羅夫已經開始用理性回味記憶,就像回味剛剛咽下的酒。聽著螽斯的鳴叫和電報線的嗚嗚聲,他覺得自己像是剛醒來似的。他感動,憂傷,體驗一層淡淡的悔悟心意。恰到好處,使人醉。

這天晚上,他在火車站上送走安娜後對自己說:一切就此結束,他們永遠不會再見面。但幾個月過去了,安娜的映像非但沒有從他腦海中消失,反而愈加明顯,像影子似的處處跟隨著他。每天晚上他從書櫃里、從壁爐里和從牆角里瞅著他,他聽見她的呼吸聲,聽見她的衣服發出親切的沙沙聲。他一閉上眼就看見她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於是他去找安娜,他找到了安娜,幸運的,安娜也想他。他們再次相識,再次擁吻,再次關上房門,安娜哭了,她悲切地意識他們的生活十分凄慘,只能秘密地見面,背著人家,像做賊。古羅夫走近她,撫愛她的肩膀,卻無意中瞥見了鏡子里的自己。他的頭髮已經開始發白。他甚至感到奇怪:近幾年來會老得這麼厲害,會變得這麼難看。他想到過去,同一些女人認識、相好而後又分手,他從來沒有愛過一次;什麼都曾有過。唯獨不是愛情。只是到了現在,到了他的頭髮開始白的時候,到了他開始送女兒上學的時候,他才愛上了;認真的愛,有生以來第一次。

故事到此為止了。雖然契訶夫很清楚,這個故事離結局還很遠很遠,而最複雜和最困難的事情才剛剛開始,但他讓故事結束了。納博科夫說,《牽小狗的女人》把一切傳統的小說寫法都被打破了,它沒有直接提出問題,沒有通常的高潮,也沒有一個有意義的結尾。儘管如此,這卻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短篇小說之一。或許,其偉大之處就在於,契訶夫留下了足夠空間,讓讀者自己來體會這個故事。

批評家的故事

哈羅德·布魯姆或許是還活著的文學批評家中最有名望的。他認為,古羅夫是契訶夫對自己的戲仿(所以他一定也讀過阿維洛娃的自傳),且他很懷疑古羅夫對安娜的愛。因為安娜永遠在哭,古羅夫卻只是摸摸她的肩膀,給些敷衍的安慰。安娜哭是因為對聚少離多的地下情感到絕望,她的眼淚不僅為自己流,也為古羅夫流,她覺得古羅夫一定也每時每刻都愛她,離不開她,受到思念的折磨。但那令安娜羞愧又難以自拔的愛戀,對古羅夫來說,卻成為思考人生的素材。古羅夫從自己的地下情,聯想到人生的荒謬與虛偽。他有兩種生活:一種是公開的,它是所有需要看看並知道這種生活的人都看見和都知道的,它充滿了虛假的真實和虛偽的欺騙,它同他的熟人和朋友們過著的生活一模一樣(就像你朋友圈與企鵝日誌中的生活);另一種是暗中進行的,就像他與安娜的故事。可能在看不見的地方,在見不得人的地方,「每個人都過著他真正的最有意思的生活」。也就是說,每兩三個月的一次相會,這對安娜猶如折磨的生活,對古羅夫來說,卻飽含甜蜜與趣味。所以當古羅夫宣布自己「終於真真正正地戀愛了」時,布魯姆提醒讀者,不該信任古羅夫的斷言,儘管這次,他並非有意的欺騙。但布魯姆又補充說,「我們都不太喜歡古羅夫,我們都希望安娜停止哭泣,但我們無法扔掉這個故事,因為這是我們的故事。」布魯姆覺得,我們都可能是古羅夫,就好像張愛玲覺得,男人都可能是范柳原,「他愛她,但他的愛不過如此」。布魯姆或許沒讀過張愛玲,但文學就是能記錄下一起跳動的心。

相較布魯姆,納博科夫給了古羅夫更多同情。他喜歡古羅夫那種知識分子式的,對平淡無聊的日常生活的厭倦。在這種生活中,甚至連愛情都是沒有位置的。對妻子來說,這是無聊的蠢話;而他的同事,在酒足飯飽之後,甚至能將羅曼史誤聽成臭魚,也就是說,他們的腦袋無法對生存之外的事情有所反應。古爾夫感到自己生活在一群嗜賭、貪吃如命的野蠻人中間。他的家庭、他的銀行、他生活的整個傾向似乎都沒有價值。更準確地說,是相比愛情都顯得乏味,黯淡。在古羅夫眼裡,安娜的城市是灰色的,他租下了城裡最好的客房,客房布置著軍用毛料做的灰色地毯、積滿灰塵因而也呈現出灰色的墨水台,那上邊有一個騎馬人像,騎士的手中揮舞著一頂帽子,可是腦袋卻沒了。臨近客房就是安娜和她丈夫的房子,房子對面有一道長長的、裝著尖刺的灰色柵欄。古羅夫去昏暗的戲院尋找偶遇安娜的機會,枝形吊燈的上方煙霧騰騰,灰灰濛濛,但是安娜出現了,聽著糟糕的樂隊和拙劣的小提琴聲,古羅夫的心裡第一次真正迴響起那個聲音:「她多美啊!」納博科夫並不在乎古羅夫的愛得比安娜少,比安娜理智。他更在乎的,是看到愛情確實存在,並讓人生顯得值得。

納博科夫與布魯姆筆下各有一個契訶夫的文學世界,前者洋溢著愛情的溫暖,後者則對這溫暖冷眼旁觀(暫略過納博科夫那標誌性的,對作品情調與風格的把握,對此有興趣的,不妨直接去讀他的《文學講稿》)。很難說他倆的解讀誰更準確,或更深刻,因為這兩個世界都屬於契訶夫本人。

契訶夫的故事

布魯姆說,古羅夫是契訶夫對自己的戲仿。或許真是這樣。如果看過契訶夫的照片,就不難想像他成為花花公子的潛力。用老一輩翻譯家的話說:「與一些派頭十足,自視甚高的名作家不同,契訶夫能放低身段,幽默溫存,禮貌周到地與青年女作家交往,因此極易贏得她們的芳心。」在與莎芙洛娃,另一個青年女作家的通信中,契訶夫就寫過:「尊敬的同行!我期望愛情甚於期望榮譽。」

不過,情種契訶夫期待的愛情,可不是什麼白頭偕老;相反,連朝夕相處都令他為難。35歲時,契訶夫在與友人的書信中談到了理想中的婚姻,認為分居兩地是自己幸福的必要條件:「她應該住在莫斯科,而我住在農村,我將去看望她。日復一日的幸福,朝夕享受的幸福——我忍受不了。我答應當一個好丈夫,但求您給我一個這樣的妻子,她像一個月亮,不會每天都出現在我的天空」。在《牽小狗的女人》中,古羅夫不就是這麼愛著安娜嗎?

然而,契訶夫又不僅僅是古羅夫。《關於愛情》是另一個愛上有夫之婦的故事。主人公阿列興與年輕的母親相愛了,他無數次問自己,「這樣做正當嗎」; 「如果我們沒有足夠的力量克制我們的愛情,那麼這種愛情會導致什麼樣的後果」;「而且我們的幸福能夠維持多久呢?萬一我害病了,死了,或者乾脆我們不再相愛了,那她怎麼辦」。所以他們只是相敬如賓地愛著。莉·阿維洛娃曾說,《關於愛情》寫的,就是她與契訶夫的羅曼史。也就是說,與私自在戀愛中盡情沉醉的古羅夫不同,契訶夫對愛人抱有更多同情與憐憫。

愛情與憐憫是人類靈魂中最美的二律,但在契訶夫的故事裡,卻又構成最苦的背反。《關於愛情》的尾聲,阿列興終於親吻了年輕的母親。那一剎那,他才「懷著燃燒般的痛苦明白過來」,「如果人在戀愛,那麼他就應當根據一種比世俗意義上的幸福或不幸、罪過或美德更高的、更重要的東西來考慮這種愛情,否則就乾脆什麼都不考慮。」一年後,契科夫寫出了那個「除了愛情什麼都不考慮」的故事,古羅夫與牽小狗的女人的故事。或許,古羅夫在愛中的肆意狂歡,恰是契訶夫對失愛之痛的自我補償吧。但是,契訶夫又不真的相信肆意的愛。古羅夫看著安娜流淚,心想:「他們這場戀愛還不會很快結束,也不知道何時才能結束。安娜對他的依戀越來越深,她崇拜他,所以如果要告訴她說這一切遲早都該結束,那會是簡直不可思議的事,更何況說了她也不會相信。」語句中的理智與冷淡暗示著對古羅夫的批評:如此無情的愛,多少不夠美。這也正是布魯姆所謂「我們都不太喜歡古羅夫」的理由所在。

那麼,究竟怎麼愛才對呢?契訶夫沒有給我們答案。當他愛上阿維洛娃,腦子裡是「一個人由於選錯了丈夫或妻子而必須毀掉自己的一生,這是否合理」,是「那些妨礙我們相愛的東西是多麼不必要,多麼渺小,多麼虛妄」;但當他真的有機會碰觸到愛人,這些不必要、渺小與虛妄又成為現實的阻礙,令他不停自問,「這樣做對嗎」,「孩子怎麼辦」,「愛能永存嗎」?所以,契訶夫只能承認,「世界上什麼都弄不明白」。

承認「什麼都弄不明白」,並不是放棄探索真與善與美的邊界,對於這個什麼都弄不明白的世界,我們總要做出選擇,付諸行動,尋覓讓自己活得稍微心安理得些的辦法。契訶夫說,「當我在寫作的時候,我充分地信任讀者,相信讀者自己會延伸小說中沒有展開的個人感受」,因為人唯有感受不可被替代,亦只能靠自己的感受尋求答案。布魯姆和納博科夫的書評是他們對愛情給出的一份回答。契訶夫呢,當然也有自己的決定。1895年,契訶夫握著阿維洛娃的手說「我只愛您,只思念您」,儘管全俄國都知道,他正與米奇諾娃談戀愛。

你弄得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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