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文明史的框架(從羅馬入侵不列顛開始)?
更新:突然瞟見問題括弧里的那幾個字,猛然發現自己開頭一大段都是廢話= = 但是又捨不得刪,尷尬嘞。。煩請各位自行手動跳到與問題相關的部分,謝謝~
謝邀。
英國歷史,若摒棄地理和政治維度上的不同定義之爭,可以簡單地想像成一張披薩的製作過程:披薩者,層壘而起也——英國歷史亦可以在大框架上視為在最初簡單的文明底座上,由一個個外來文明層層壘砌而成的過程;這和英國的島國地理特徵有著密切關係。為了更方便說明我做了下面這張插圖↓
以下我會簡單說明一下,英國這片披薩上每一層「配料」各是什麼:
麵糰:史前狩獵採集文明與新石器時代農耕文明
做披薩,首先需要發麵製作麵餅(篇幅有限,就不討論用;由於此刻閱讀該答案的各位都是智人(Homo Sapiens),為了簡化說明,我採取以(目前已知的)智人最早到達不列顛群島為英國文明史的開端——該時間點大約距今41000~44000年(Higham, Compton, Stringer, Jacobi, et al., "The Earliest Evidence for Anatomically Modern Humans in Northwestern Europe"),具體地點位於德文郡的肯特洞穴系統(Kents Cavern)。
(圖片來源:The History Files,作者P. L. Kessler)
英國智人由英格蘭向蘇格蘭與威爾士的擴散,與上一次冰期的結束時間基本一致,都發生於距今一萬年左右;而連接歐洲大陸與不列顛群島的大陸橋則在距今6500年左右被上漲的海水完全淹沒,自此英國文明走上了一條有別於歐洲大陸的獨立發展道路。
如果將智人的到來比作麵糰的製作,那麼農業的出現則可以比作麵糰的發酵過程。不列顛群島的農業革命開始於距今4000年左右,不過對於這一次技術革命的來源學界卻尚無定論,一派觀點認為這是中東新月沃土地區(Fertile Crescent)先進文明向外輻射的結果,另一派觀點則認為這是英國本土生產力水平發展到一定階段的必然結果;我在此處不做任何定論,只提供兩派觀點以供讀者自行思考。
和其他所有地區一樣,農業出現後智人的生活狀態隨即發生了巨大改變,其中最為顯而易見的是由狩獵採集向定居的生活方式的轉變。而當定居生活成為常態後,一系列以定居為前提的社會與技術變革隨即到來;這包括了更多、更高效率生產勞動工具的發明,原始宗教及其相關祭祀活動的出現,以及人類對周邊自然環境的首次有組織的大規模改造。其中著名的例子包括舉世聞名的巨石陣(Stonehenge)和不太有名,但在考古界有重要意義的斯威特古道(Sweet Track)。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Creative Commons)
大不列顛島大約在公元前2500年前後步入青銅時代(Bronze Age);這一時期不列顛社會最鮮明的一點特徵是社會分層的出現,少數精英開始握有越來越多的權力,而這些精英的權力則主要來源自他們對當地稀缺資源(如鐵、銅等)的控制;而這一時期出土的各類做工愈發精緻的鐵制和銅製盔甲、匕首、劍、斧及其他裝飾性物品也為此提供了佐證。青銅時代晚期,英國在與歐洲大陸斷絕聯繫幾千年後,又再一次通過貿易網路與其恢復了密切往來;這就必須談到大西洋青銅時代貿易系統(Atlantic Bronze Age Trade System)——一個維繫了近六百年,連接西歐多個地區的商品貿易網路。而隨貿易而來的不僅僅是來自大陸的各種奇珍異寶,還有來自大陸的文化;這其中最為重要的即是凱爾特語族(Celtic Languages)在不列顛群島的生根發芽,最終成長為海島凱爾特語支(Insular Celtic Languages,包括皮克特語,坎伯蘭語,愛爾蘭語,曼島語,蘇格蘭蓋爾語,布列塔尼語,康沃爾語等)。鑒於凱爾特人與凱爾特語族的歷史若細細展開講又將是長篇累牘,故不在此答案中做更多討論。
(圖片來源:維基用戶Suggar,公共版權)
緊隨青銅時代之後,鐵器時代(Iron Age)在公元前800年左右拉開了序幕。這一時期,原本繁盛的大西洋貿易體系趨於衰落,但英國與大陸間依舊保持了比較緊密的聯繫,這從哈爾施塔特文化(Hallstatt culture)在南英格蘭的傳播中可見一斑。從考古角度來看,山堡(Hillfort)的數量在這一階段經歷了爆炸性增長,顯示出當時的英國,尤其是資源物產相對更加富饒,自然環境更適宜人居的英格蘭,已經開始形成較原始的地方自治政治。
(圖片來源:維基用戶Dbachmann,資料來自Atlas of the Celtic World)
與此同時,不列顛群島也第一次被納入了地中海文明(即希臘-羅馬一系的古典文明)的世界構架中,古羅馬人世界觀中「位於世界邊緣的蠻荒大島」的意象也逐漸開始形成。約在公元前325年左右,希臘航海家皮西亞斯(Πυθ?α?, Pytheas)完成了對不列顛群島的一次環行並第一次對島上居民生活、語言、物產、山川地形等做了詳細記述;不過皮西亞斯的這部航海記(Periplus)散佚已久,雖然其中的隻言片語以後代作者轉述的方式得以留存,但由於其數量微乎其微,故無法作為對現有考古發現的佐證而被廣泛採納。
鐵器時代後期,來自法國和比利時的凱爾特人對不列顛群島的侵擾變得更為頻繁,但具體頻率和規模由於缺少證據而無從知曉。可以確定的是,在公元前300年前後,高盧凱爾特人的一支巴黎西人(Parisii)入侵併控制了今天約克郡的東部沿海地區,並以此為中心發展出了阿拉斯文化(Arras culture)。另一次可以確認的侵襲則發生在公元前2世紀下半葉;凱爾特人在這一次入侵中憑藉軍事優勢奪得了英格蘭南部沿海的大量土地,但在人口規模上其數量依舊遠遠低於原住民,兩者經過長期磨合發展出了一種獨特的共存模式:凱爾特人把持武力,多作為軍事貴族而控制核心資源,但在具體的行政統治層面原有的地方秩序依舊在很大程度上被保留。
這樣一種安排造成的另一必然結果,即是凱爾特人由於人口數量上不佔優勢,因此更容易選擇聚居的生活方式,逐漸發展出規模龐大的聚落,聚落又進一步演化為村鎮和城市。對於這種凱爾特聚落,有一個專有名詞——奧皮杜姆(Oppidum)。隨著凱爾特人公元前3~1世紀在歐洲大陸上更加頻繁的遷移活動,這種形式的聚落逐漸傳遍了整個歐洲。而在英國,奧皮杜姆逐漸取代了此前的山堡,成為新的定居常態。
(圖片來源:維基用戶Kenny Arne Lang Antonsen,公共版權)
番茄底料:羅馬和羅馬-不列顛
發酵好的麵餅準備妥當後,一般來說下一步就是塗番茄底料了(好像很多人不服O__O)。在英國這個例子里,這層底料毫無疑問就是羅馬人在公元前後兩個世紀的突然闖入。
如前所敘,羅馬人對不列顛的存在早已有所耳聞,但也僅僅是略知一二,對細節並不具備多少認知。最早敲開英國大門的羅馬人是共和國前三頭之一的尤利烏斯·凱撒(Julius Caesar);他於前55年和前54年兩次遠征不列顛,雖然他的遠征本身並未對不列顛的政治秩序造成多大衝擊,但從經濟角度來看他的這兩次行動的影響卻極為深遠。這是因為自此開始,羅馬獲得了在對不列顛和大西洋海岸各地區貿易中的絕對支配地位;羅馬憑藉其發達的內部貿易網路和強大的商品輸出能力,向不列顛大量傾銷土著貴族們從未見過的奢侈產品,為不列顛市場憑空製造出了許多新的消費需求。而作為支配方的羅馬為了更好的控制和壟斷不列顛市場,必然會在情勢適當時通過軍事手段直接完成對不列顛的兼并。可以說,凱撒的遠征宣告了羅馬在不列顛霸權的開始,也為羅馬帝國一個世紀後對大不列顛島的征服埋下了伏筆。
羅馬征服不列顛的過程比較複雜,時間上也分為好幾個階段,我在此前的幾個答案里也都略有提及。粗略而言,從公元43年皇帝克勞狄烏斯(Claudius)下令出兵不列顛至公元61年布狄卡(Boudicca)率領的反抗被擊潰為第一階段;從公元79/80年不列顛總督阿古利可拉(Agricola)北伐至哈德良長城(Hadrian"s Wall)的修築完成為第二階段;自此之後的歷次軍事行動可統一歸為第三階段。
對於羅馬統治不列顛的幾百年歷史,我們應該著重關注的不是羅馬人帶來了什麼,而是他們留下了什麼。之所以如此說,是因為羅馬帝國在不列顛的統治崩潰後,最能集中體現羅馬在不列顛統治藝術的三件利器:以大規模人口流動為底座的複雜而高效的國內貿易體系、以羅馬法和羅馬貴族制度為依據的社會階級體系、以(後期)羅馬獨特軍隊文化為象徵的邊疆行政體系——一個也沒留下。關於不列顛貿易體系的崩潰,我在此前的一個回答里已經做了比較詳細的闡述。而作為羅馬人最重要精神遺產之一的羅馬法,隨著商業貿易網路的崩潰、城鎮的大規模退化和荒廢和不列顛人口文化與技術水平的迅速倒退,也自然難以維繫。最後,曾屢次在4世紀的亂局中幫助羅馬帝國擺脫危機的邊防軍和軍區制度,也隨著383年僭位者馬哥努斯·馬克西姆斯(Magnus Maximus)的帶兵出走而在不列顛逐步崩潰。
看到這裡有人要問了:照這個說法,難道四百年的羅馬統治竟然除了幾座城牆古堡之外什麼都沒給英國留下?!
當然不是。
雖然羅馬人最引以為傲的政治制度、經濟網路、軍事體系和城市文明所能留存下來的甚少,但幾百年的文化熏陶絕不可能在極短時間內徹底銷聲匿跡,許多文明產物依舊以不同的形式被保存到了今日。舉一個最顯而易見的例子——英語,這門目前全世界母語使用者數量第三多,學習者數量最多的語言,即使經歷了一千多年與各種外來語言的相互影響和融合,即使今天它已被明確的歸類在日耳曼語族之內,卻依舊無法抹去它基因中的拉丁語成分。下圖中這份來自1973年的研究(Thomas Finkenstaedt Dieter Wolff,Ordered Profusion: Studies in Dictionaries and the English Lexicon)顯示,現代英語辭彙中超過一半來源於拉丁語或由通俗拉丁演化而來的法語。
(圖片來源:維基用戶Jak,數據來自Ordered Profusion一書)
再舉一個例子——羅馬度量衡。在中世紀被廣泛使用的古英制單位,以及聯合王國在1825年正式採用的英制單位(Exchequer Standards)中即保留了許多古羅馬元素,如現代英尺(Foot)與羅馬尺(Pes, Roman Foot)就有著密不可分的歷史紐帶。
以上兩點,雖然有其重要性,但與接下來這一點相比,就顯得有些無足輕重了:羅馬在不列顛三個多世紀的統治奠定了英格蘭、蘇格蘭與威爾士三地的雛形,為其後三個獨立王國的形成與演變提供了邏輯基礎。蘇格蘭的獨特情況,我在這一回答中已經給出初步解釋;不難看出,以哈德良長城為界限,低地南北逐漸在文明發展道路上形成了融合與分流並存的特殊局面,而自8世紀下半葉開始的北歐維京人向不列顛群島的侵襲與移民又進一步擴大了該融合-分流文明圈的範圍。可以說,蘇格蘭今天在英國政治體系中的微妙位置,有相當一部分原因可以追溯到羅馬統治時期兩地政治上若即若離,經濟上融合分化並存的狀態。而威爾士與蘇格蘭相比,由於在羅馬治下同為一省,因此和英格蘭的經濟聯絡更為緊密;雖然該經濟協作網路在羅馬統治終結後逐漸解體,但長期與大陸貿易留下的深刻烙印依舊留在了中世紀早期威爾士發展出的粗放型本地經濟中。英格蘭在1282年對威爾士的武力征服,某種程度上可以看做是這一邏輯演化的必然結果;而若僅從經濟發展角度而言,英格蘭對威爾士的兼并是一件於雙方皆有利可圖的事情。
第一層配料:名為日耳曼的乳花乳酪
有了塗過底料的麵糰,下一步就該添加乳酪了。題外話:答主個人觀點,沒有乳花乳酪(Mozzarella)的披薩都是假披薩( ?° ?? ?°)
日耳曼人對不列顛沿海的襲擾古已有之,甚至有一派學者認為早在羅馬人抵達英國之前,日耳曼人就已在不列顛東部和南部繁衍生息數代人之久(Forster et al., "MtDNA Markers for Celtic and Germanic Language Areas in the British Isles" PDF版本原文戳此),不過這一觀點並不為主流多數學者所接受。按照更通行的理論,日耳曼人對英國的入侵與(西)羅馬帝國統治機構從不列顛的撤出基本發生在同一時期,因此無法簡單地從因果關係上分析任何一方的成因。此外,由於缺乏足夠的考古證據(這一直是研究古典時代晚期與中世紀初期英國歷史的最大苦難),學界關於這一階段(5世紀中葉至7世紀初)盎格魯-撒克遜人入侵與定居不列顛人口的規模也尚無定論。最常見的兩種觀點為:
- 盎格魯-撒克遜人對英國的入侵具有一定種族清洗性質,具體表現在本土羅馬-不列顛(Romano-British)人口的大規模西遷與5世紀後不列顛物質文化出土物品的明顯變化。這一理論認為日耳曼人從人口、文化、政治等各個方面徹底取代了原本居住於不列顛的羅馬化居民,這使得大量的原住民西遷和南逃;西遷的難民跨過坎布里亞山脈(Cambrian Mountains)進入了北威爾士的深山老林中,南逃的那一支則流散在布列塔尼、加利西亞等大西洋沿岸的幾處飛地。該理論目前一度佔據了學界的主導地位,但近年來逐漸受到質疑和摒棄。
- 盎格魯-撒克遜人對英國的征服並不徹底,更談不上種族清洗。該理論認為僅從物質文化考古角度無法準確判斷人口變化情況,並以對5~7世紀地層的分析結果為依據,推測中世紀初期不列顛人口的定居模式與土地使用情況與羅馬統治晚期並不存在明顯差異。這一派觀點因此認為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入侵規模有限,短期內對不列顛當地政治和文化格局並未造成多大影響;但在經歷長期文化互滲(Acculturation)後,掌握武裝力量,居於社會優勢地位的盎格魯-撒克遜人的文化逐漸成為英格蘭的主流文化。此觀點目前為大部分學者所接受的觀點,但依舊有待確鑿的考古發現支撐。
簡而言之,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到來,提供了古英語(Old English)這一語言底座,同時實現了繼羅馬秩序崩潰後,英格蘭經濟和政治秩序的一次結構重組。不過盎格魯-撒克遜人所建立起來的秩序與羅馬人六個世紀前達到的成就相比依舊十分脆弱,這從8~10世紀持續了二百多年的王國混戰中可見一斑。英格蘭乃至不列顛群島的整體統一,雖然存在前面所敘述的邏輯上的必然性,但以8世紀初的七國割據局面為起點,該過程實際上相當艱難。不過歷史不會永遠單線條地前進,正當撒克遜貴族們從戰場的泥濘中爬起身來,將勝利的旗幟插上敵人堡壘之際,一股新的勢力突然出現在了遠方的地平面上。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Creative Commons)
第二層配料:名為維京的香辛料
英國這塊披薩逐漸成形,將乳酪均勻敷在餅面上後,先不要急著把切好的蔬菜和肉末灑在披薩上——此時灑下一把磨碎的羅勒,再裹一層香蒜沙司,能讓蒜香味溶入乳酪里,烘烤出爐時更加美味~
回到歷史裡,誰在扮演這一層調味香辛料的角色?答案無疑是維京人。
維京人究竟是什麼時候登上的歷史舞台,我們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到8世紀下半葉,以丹麥人和挪威人為主的維京海賊對不列顛沿海的劫掠已變得讓盎格魯-撒克遜居民談虎色變。最初維京人的劫掠對象以沿岸地區的標誌性建築物(在當時的情境下多為教堂和修道院),如793年,凱爾特基督教中的「聖島」林迪斯法恩(Lindisfarne)被洗劫一空,牧師神父皆遭屠戮;但進入9世紀,維京人的擴張慾望漸漸佔了上風,進攻策略也開始由沿岸劫掠轉向軍事征服。而這其中最為有名的無疑是在865年登陸東安格利亞王國(Kingdom of East Anglia)的異教徒大軍(Great Heathen Army);這支軍隊不僅在沿海地區所向披靡,更是直接憑藉軍事優勢深入內陸攻城略地,而政治上分裂的盎格魯-撒克遜各王國開戰之初根本無力招架。諾森布里亞(Northumbria)、東安格利亞、麥西亞(Mercia)在丹麥人的鐵蹄下先後陷落,唯有威塞克斯(Wessex)得以存活並開始組織反攻。
(圖片來源:維基用戶Hel-hama,公共版權)
這場反抗丹麥人的戰爭曠日持久,盎格魯-撒克遜各部皆損失慘重,被焚毀的城鎮、教堂、學院、市場更是不計其數,但它卻成功的起到了加強盎格魯-撒克遜人內部凝聚力與集體認同感的作用;戰爭前的英格蘭四分五裂,各王國間紛爭不斷,但隨著戰爭一步步向前推進,來自外部的巨大壓力迫使一切本土力量集結在共同的旗幟下一致對外(熟悉抗日戰爭歷史的讀者一定不會陌生)——而這桿旗幟就是威塞克斯的阿爾弗雷德大帝(Alfred the Great)。在開局極端不利的情況下,阿爾弗雷德利用維京人的人數劣勢與客鄉作戰後勤供給遲緩的弱點,成功在878年的艾丁頓戰役(Battle of Edington)中力挽狂瀾,大敗丹麥人統率古瑟羅姆(Guthrum)並使後者皈依了基督教。以此為轉折,盎格魯-撒克遜人在抵抗維京人的戰爭中漸漸佔了上風,而長期抗戰的共同記憶也拉近了各王國間的距離;經過一系列聯姻與合併,一個統一的英格蘭王國在927年誕生。
然而,維京人的入侵併未就此結束;在英格蘭王國建立之後的近一個世紀里,丹麥人始終未放棄過對不列顛本土的覬覦,這種覬覦在克努特大帝(Cnut the Great)在位期間達到極致。克努特的父親,前任丹麥國王八字鬍斯文(Sweyn Forkbeard)在1013年成功入侵英格蘭並驅逐了國王決策無方者埃塞爾雷德(?thelred the Unready),並在這一年的聖誕節被加冕為新任英格蘭國王,開創了英國歷史上的丹麥王朝(House of Denmark,又名克尼特林王朝House of Knytlinga),但他在位僅僅五個星期後就突然病死。斯文死後留下了巨大的王位爭奪的空間,而克努特很快從眾多競爭者中脫穎而出,在1016年從剛勇者埃得蒙(Edmund Ironside,這一段人名不少,辛苦各位讀者= =)手中重新奪得英格蘭王位,並在隨後相繼繼承了丹麥和挪威兩國之王位,其領地形成空前龐大的北海帝國(North Sea Empire)。
(圖片來源:維基用戶Hel-hama,公共版權)
不難看出,北海帝國這種依靠聯姻與繼承關係形成的國家很難長期維持。果不其然,克努特於1035年去世後,原本構成帝國的三個主要部分也都各自按照自己的繼承邏輯挑選出了新的繼承人,帝國因而分崩離析。在英國,繼承權落到了克努特次子飛毛腿哈羅德(Harold Harefoot)頭上。
歷史到此,似乎在兜了一個大圈後又重回了原點,叱吒風雲的帝國與英明神武的大帝彷彿並不存在。但是,不要忘了八字鬍斯文在1013年趕走的那位英國國王決策無方者埃塞爾雷德,他本人雖然名聲不怎麼樣,但卻有個後台不得了的老婆——諾曼底的愛瑪(Emma of Normandy)。須知當時的諾曼底公國,在經歷了一個世紀的內部改造與外部交流後,國力已經變得十分強盛,而與英格蘭國王的聯姻對於諾曼底的貴族來說自然是件大大的好事,因為這意味著在未來諾曼底不僅將有能力從英國獲取更多直接利益,並且將有可能直接繼承英國王位。這件事很快就發生了——1042年丹麥王朝末代君主哈德克努特(Harthacnut)暴斃於觥籌之間,埃塞爾雷德與愛瑪的兒子愛德華領兵擊敗了已統治英國近30年的丹麥人而自己登上了王位,此即懺悔者愛德華(Edward the Confessor)。
(圖片來源:貝葉掛毯 Bayeux Tapestry)
愛德華身負諾曼底的血統,又是依靠諾曼人的幫助才得以復辟稱王,自然在統治期間給予了諾曼底不少好處。他不僅大量任命諾曼人到宮廷和教會內的重要崗位,還利用諾曼人的勢力與英格蘭的本土貴族抗衡。這些本土貴族中,最重要也最有權勢的一位當屬威塞克斯伯爵戈德溫(Godwin of Wessex),他的存在對愛德華和諾曼人而言始終是一大掣肘;這不僅僅因為威塞克斯伯爵領的強大經濟與軍事實力,更因為戈德溫的女兒嫁給愛德華當了皇后,因而按照當時的王位繼承法威塞克斯伯爵將是愛德華駕崩後王位的第一順位繼承者。
讓愛德華稍感安心的是,戈德溫在扶植他登基之後沒幾年就去世了,但他繼承了威塞克斯伯爵爵位的兒子卻依舊是王位最有力的潛在競爭者。不過這一切都由不得愛德華焦慮了——他在1066年一月初死了,他的死註定了1066這個年份不會平凡。
第三層配料:諾曼?系列香腸辣椒牛肉末
前面幾道工序搞定之後,該往披薩上加各種Topping了——答主選擇比較常見的義大利辣香腸、辣椒和牛肉末的組合( ?° ?? ?°)
接著之前的邏輯,各位猜都可以猜到,這一堆Topping代表的自然是在1066年踏上征服之旅的諾曼人。
(圖片來源:http://TimeRef.com,作者不詳)
諾曼征服的故事,太過於家喻戶曉,大多數人即使不知其過程也對其結果略知一二——諾曼底公爵,征服者威廉(William the Conqueror)率領的諾曼大軍出其不意,在黑斯廷斯戰役中擊敗了最後一位盎格魯-撒克遜英國國王哈羅德-戈德溫森(Harold Godwinson),並在隨後征服了整個英格蘭。在此我不多談歷史,只談談諾曼征服對英國社會的影響。
從頭看到現在的讀者,想必對於「外來征服」的邏輯已經有了初步認識——它既不是大規模的人口結構變遷甚至種族清洗,也絕非單一群體在較短時間區間內的正常移民;在真實的歷史中,外來民族入侵併取代本土政權(例如此前提到的羅馬人與日耳曼人入侵不列顛,西哥特人入侵伊比利亞半島,汪達爾人入侵北非,法蘭克人入侵高盧等)的邏輯都介於以上兩者之間,往往兼有「種族清洗」與「正常移民」的特點。從社會上層精英的構成來看,幾乎每一次成功的外來入侵都是一次社會精英的大換血大洗牌,故而用針對本土精英階層的「種族清洗」來形容確實有一定道理;但若從社會整體人口結構的變化來看,則外來入侵短期內所能造成的影響非常有限。外來入侵能夠給本土文明帶來的深層變革一定是長期融合、同化與互滲的結果。
在諾曼人的例子中,如果僅從較短的時間區段內觀察,則顯然易見的變化只有上層階級中盎格魯-諾曼語(Anglo-Norman)對古英語的取代。但如果將時間線拉長至一百年,兩百年,五百年,則更多深層次的社會變革慢慢顯出了原形。時間有限,我在這裡只談幾點:
一、奴隸制度在英格蘭的衰落。諾曼征服前,英格蘭的社會階層結構與歐洲大陸並無多少差別,底層勞動者中自由農民(Free peasants)、農奴(Serfs)與奴隸(Slaves)之間的界限相當清晰;而諾曼征服後,這三者間的界限愈發模糊。究其原因,一方面,諾曼人在征服英格蘭後獲得了對英格蘭教會的控制權並開始大力推行廢奴;另一方面,由於諾曼當局對盎格魯-撒克遜人口財產統一實施的強制徵用與沒收政策(詳細記載於《末日審判書》Domesday Book 中),使得相當一部分盎格魯-撒克遜自由農民陷入經濟赤貧,與農奴之間的區別愈來愈小。
(圖片來源:維基百科,Creative Commons)
而農奴因其半自由的身份,僱傭成本要比蓄養奴隸低處許多,因此很多大莊園主都開始降低對奴隸的需求,轉而將目光投向供應愈發充足的農奴勞動力市場。值得說明的是,奴隸制度在英格蘭的逐漸消亡與諾曼征服究竟存在多大程度上的相關關係至今仍然沒有定論,以此為原點得出的一切結論都應被視作推論。
二、英格蘭外圍地區的發展。諾曼征服直接導致了大量盎格魯-撒克遜人向蘇格蘭和愛爾蘭的逃亡,比如被威廉擊敗的戈德溫森家族就在戰敗後潛逃至愛爾蘭以圖謀東山再起。這些流亡至英格蘭周邊地區的盎格魯-撒克遜人為原本人口稀少生產力水平低下的邊疆地帶帶去了經濟發展的重要動力,客觀上促進了這些地區的文化與社會發展。這裡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在1070年代,有相當一部分盎格魯-撒克遜難民遠渡東方,在拜占庭帝國安了新家;當時的拜占庭,剛剛經歷過曼齊克特戰役(Battle of Manzikert)與幾輪內亂,國勢衰微,急缺兵源,對各類人才更是求賢若渴,這批移民的到來可謂正中其下懷。拜占庭帝國的近衛軍部隊瓦蘭吉衛隊(Varangian Guard)亦成為了許多盎格魯-撒克遜難民的最終去處(參考Ian Heath著Byzantine Armies, p. 23)。
本答案寫的長而雜,散亂無章法,邏輯次序不嚴謹,是因為答主不是有計劃的寫作,而是在上班時有空就去碼一段,就這樣碼了兩天= = 原本的構想是三千字以內搞定,結果發現腦洞開啟了就關不上,正是印證了「寫長容易寫短難」的道理,慚愧。
總之希望該答案對題主和其他有類似問題的朋友有所幫助~
要了解這個建議讀丘吉爾《英語民族史》,挺有意思一本書,讀起來不會枯燥。古代和中世紀部分不長,閑下來的話很快就能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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