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蘭國現在到底有多像一個國家?

是不是已經基本建成一個類似於曾經阿富汗塔利班的政權了?其具體情況又是怎樣的?


既然沒人答,先轉一篇端傳媒的文章,希望能起到拋磚引玉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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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伊斯蘭國離一個「國」有多遠?》於2016年1月12日發表於香港端傳媒 (Initium Media)。

原文地址:伊斯蘭國離一個「國」有多遠?

作者為端傳媒記者娜迪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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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25日,敘利亞控阿勒頗,穆斯林慶祝先知穆罕默德生日。攝:Ammar Abdullah/REUTERS

取出烤好的蛋糕胚,小心地裱上奶油玫瑰花紋,放入寫著「好胃口"(Bon appetit)的蛋糕盒……正在播放的不是午間美食節目,而是伊斯蘭國(Islamic State,IS)最新的宣傳片。

當所有人還將他們稱作「恐怖組織」的時候,IS早已開始在地中海東岸攻城略地,屯兵買馬,開辦學校,發行貨幣,還經營起了麵包店。

根據這部宣傳片,IS至少在敘利亞控制區阿勒頗(Aleppo)和拉卡(Raqqa)各擁有一個麵包工廠。位於阿勒頗的麵包生產線能在一小時內生產一萬個新鮮麵包,並低於市場價出售給民眾。

除了麵包店,IS在敘利亞佔領區還擁有六處油田,三個大壩和兩個發電廠,並負責地區內的水電供應、街道清掃、公共設施維護、醫療救治以及交通管理。

IS不是又一個基地組織,「別以為空襲油田就能控制他們」,美國布魯金斯學會學者Willian McCants在「打擊伊斯蘭國的十個蠢主意」一文中寫道。

基地組織二號人物來信

2005年,基地組織(al-Qaeda)伊拉克分支負責人阿布·穆薩布·扎卡維(Abu Musab al-Zarqawi)收到了一封基地組織總部來信,寫信者是9.11策劃者之一、基地組織二號人物艾曼·扎瓦希里(Ayman al-Zawahiri)。

「建立一個伊斯蘭國」,扎瓦西里寫道,「它正好能夠填補美軍撤出伊拉克後的安全真空。一旦成功抵擋住撤軍後鄰國的攻擊,你就能宣告「哈里發國」(Caliphate)的重建。」

此時,熱衷於恐怖襲擊與斬首示威的扎卡維並未意識到這個提議的重要,他只是對扎瓦西里在信中的另一段話耿耿於懷:對於普通的穆斯林來說,死去的什葉派(基地組織屬於穆斯林遜尼派)兒童的照片、被砍頭的保加利亞卡車司機一點也不激動人心,反而讓人噁心和厭惡。聖戰運動必須避免大眾不理解或不支持的行為。

扎卡維並不認同這些對自己行事方式的批評與團結穆斯林什葉派的建議,基地組織伊拉克分支與總部的齟齬由此展開,不久後二者分道揚鑣。

收到信後不到一年,還來不及仔細思考組織前途的扎卡維在美軍空襲中喪生。他的繼任者阿布·艾尤卜·穆哈吉爾(Abu Hamza al-Muhajir)和阿布?貝克爾?巴格達迪(Abu Bakr al-Baghdadi)比他幸運許多。正如扎瓦西里信中預料,美軍撤出伊拉克果然留下了大片權力真空。在接下來的幾年中,這個組織在亂局中意外發展壯大。

2014年6月29日,巴格達迪宣布建立伊斯蘭國,並同時自封哈里發。至此,扎瓦西里在信中的願望終於實現。然而,與扎瓦西里「減少對平民暴力」的提醒相違背,巴格達迪同時繼承了扎卡維的極端行事風格——這個哈里發國奉行自己制定的嚴酷伊斯蘭教法,並對異教徒和什葉派穆斯林進行清洗。

2014年9月起,成立不久的IS先後公布了多個斬殺人質的視頻,甚至直播了放火燒死約旦空軍飛行員的全過程。令人咋舌的驚悚手法讓IS迅速引起公眾關注。2015年伊始,號稱效忠IS的持槍者襲擊了《查理周刊》編輯部,造成至少十名記者及兩名警察死亡,恐怖之火燃向歐洲大陸。

端傳媒記者根據公開報道統計,過去一年中,IS及其效忠者在全球至少發動了55次恐怖襲擊,造成1000餘人死亡。其中,發生在2015年11月的巴黎恐怖襲擊更成為一個標誌性事件,讓IS迅速代替基地組織,成為全球「恐怖主義」新代言人。

《紐約時報》在回顧IS2015年的恐怖襲擊時總結:從前,很多西方官員最擔心的是受伊斯蘭國啟發的「獨狼式」襲擊——這種襲擊的可怕之處在於相當隨機,但造成的傷亡較低。巴黎的恐怖襲擊重新喚起了人們對經過合作、會造成大量傷亡、由較多名犯罪者策劃並參與的襲擊的恐懼。

然而,更加頻繁與有組織性的襲擊並不是IS與基地組織最大區別。

「我們幾乎有了全天的供水」

在這場IS掀起的全球「恐怖主義」風暴中,敘利亞北部小鎮拉卡似乎享受到了風暴眼中暫時的寧靜。

伊斯蘭國(Islamic State,IS)在敘利亞控制區拉卡(Raqqa)。攝:RMC/STR / AFP

拉卡擁有約20萬人口,是敘利亞曾經的旅遊勝地。過去幾年中,政府軍與反對派的連番轟炸與爭奪讓這裡千瘡百孔。

2014年8月,IS宣布佔領了拉卡,已經厭倦了槍炮與逃亡的當地居民發現這座城終於安靜了下來,家裡的水管開始有流動水,電燈也終於能在天黑後亮起。

耶魯大學學者Mara Revkin根據自己對敘利亞難民的採訪分析,IS佔領一個新的城市後,通常會儘可能快地恢復城市的日常秩序,包括安全與基本的生活服務。

「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街道和市場那麼整潔了」,接受Revkin採訪一個難民說,「我們幾乎有了全天的供水和供電。」

IS警察和法庭開始行使職能加深了民眾的安全感。起先,他們將小偷、殺人者、毒品販子和強姦犯作為主要的懲罰對象,接著,是對煙和酒的溫和勸誡。

「IS隨後開始規範公共道德與宗教習慣」,「 很快,違反宗教例法開始受到懲罰」, Revkin寫道。

IS的宗教勸誡通常以一種叫Da"wa的形式完成。在阿拉伯語中,Da"wa表示「召喚」之意。IS成員通常將參加Da"wa的民眾聚集在清真寺內,宣講他們所推崇的《古蘭經》釋義。「重要的是,這些儀式上總是會提供食物和飲水,這種方法決不會引起當地人對IS的對抗情緒。」布魯金斯學會學者Willian McCants表示。

宗教警察的出現可以被看做拉卡小鎮IS化的標誌事件。在一段IS發布的名為The Best Ummah(最好的社區) 的視頻中,一個身著白衣的IS宗教警察正在拉卡一處市場上勸說來往的人群參加周五的禮拜。

據McCants介紹,宗教警察的另一項重要工作,是每天用攝像機拍下當地民眾違反宗教立法的行為,並將這些材料分門別類儲存,作為宗教法庭對一些嚴重行為進行處罰時的證據。他們像一隻只無孔不入的眼睛,監視著拉卡每個人的一言一行。

漸漸的,拉卡街頭行走的女性披上了蒙面罩袍,孩子們則走進了IS建立的「特殊課堂」。

在IS宣傳媒體al-Furqan公布的一段錄像中,50名左右孩子正站在一間掛著IS黑色旗幟的屋子裡,一旁的黑板上寫著當日的授課內容:為什麼要禮拜;如何禮拜以及禮拜中表達的重要性。據McCants研究,目前為止沒有證據顯示IS的課堂里教授除宗教外的其他內容。

一切都與宗教有關。據統計,僅在IS控制下的阿勒頗地區就有43個宗教管理辦公室。「如今世界上沒有哪個區域的宗教管理機構比阿勒頗更多」,McCants寫道。

從佔領之初,IS就明確顯露了他們的戰略:軍事攻佔,恢復供水供電,接管核心行業,宣講極端教義,開設宗教課堂……他們從未將自己當做一個極端組織,他們要建立一個國家。

此外,通過佔領敘利亞的油田、綁架索賄與增加稅收等手段,IS的財富迅速積累,年收入達到30億美元。

CNN在報道中曾一針見血地寫道:從中央管理層與地區領導,到財政管理與宗法制度,IS的官僚體系已經與那些它所睥睨的西方國家頗為相似——只需要把西方執政體系中的民主機構換成一個決定要斬首誰的委員會。

伊斯蘭國國力與他國對比。製圖:張軒婷

隨著在伊拉克和敘利亞北部地區的不斷擴張,至2015年12月,IS已擁有約3.2萬平方公里的土地與800萬人口。

令人難以想像的是,IS佔領初期,敘利亞其他地區的一些民眾還在向拉卡與阿勒頗地區遷移。

敘利亞《革命報》前記者阿卜杜·達卡克嘗試向媒體解釋拉卡出現的類「斯德哥爾摩效應」:「對於平民來說,相比待在家中死於空襲或流彈,在逃亡路上死於飢餓或是疾病,待在拉卡或許有更大生還的可能。因為在拉卡已經慢慢建立起了某種嚴苛的秩序和相對的安全,遠遠高過敘利亞其他城市。對於戰爭中無辜的人們來說,生命比政治和立場更為寶貴。」

在控制土地內實行有效的控制,並有能力在他國發動多次襲擊,IS不僅是自己所宣稱的,按照伊斯蘭教法管理的哈里發國家,它在某種程度上甚至接近了現代意義上的主權國家。

此時,如日中天的巴格達迪或許不會想到,扎瓦西里當年在信中的警告將始終與伊斯蘭國如影隨形。

摩蘇爾的「新常態」

「想像我們此時正和一個阿薩德控制區的異教徒呆在一起,我們會喜歡他嗎?」一個持埃及口音的IS成員用阿拉伯語提問。

「不會!」他面前的一群孩子回答。

「我們會對他做什麼?」

「宰了他!」孩子們一齊答道。

提問者對於回答很滿意:「對,宰了他,因為他是個異教徒。」

2015年5月,IS公布了一段視頻,在這段對話後,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在一個成年IS成員注視下,將一個敘利亞士兵斬首。少年頭裹黑布,身著迷彩服,目露凶光。

這是IS首次公布兒童參與斬首人質的畫面。據考證,這段視頻拍攝於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附近的「扎卡維訓練營」——訓練營名稱正是為了紀念以殘暴嗜血著稱的扎卡維。這是一個專門訓練少年成員的營地,視頻中,數名十幾歲的兒童正在學習使用手槍與匕首。

IS遭遇的人道主義譴責在這段視頻公布後達到新的高峰,加之海外恐怖襲擊的後續效應,更多的國家加入了美國發起的空襲IS陣營,控制區短暫的寧靜很快被打破。

以較早被IS控制的伊拉克北部城市摩蘇爾為例,僅僅為了奪回IS控制的大壩,美國就在短短兩天內對該地區進行了29次空襲。

2015年12月22日,伊拉克政府軍對IS控制下的安巴爾省首府拉馬迪市發動進攻,並很快收復了這座重鎮。一份由諮詢公司IHS提供的數據顯示,2015年間,IS失去了14%的控制土地。

與此同時,由於缺乏城市管理經驗,專業人士大量流失,IS所能提供的基本生活服務質量也開始不斷下降。IS在佔領初期提供短暫的免費水電後,開始對類似服務徵收高額賦稅。宗教警察則由於頻繁的監控與使用暴力失去了當地民眾的信任。

McCants觀察,如今的IS控制區內,城市的基礎設施維護主要依靠招募而來的外國戰士與當地技工共同完成,這些人中不乏被暴力脅迫而來者。

IS對於控制區內異教徒和什葉派穆斯林的暴力變本加厲。根據國際特赦組織(Amnesty International)發布的一份報告稱,IS的監獄中除了刑事罪犯外,還關押著大量政治犯、異教徒,甚至包括年僅8歲的孩子。

摩蘇爾地區人民對IS的好感很快消失殆盡。據暴力與衝突學研究者Stathis Kalyvas觀察,另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是,很多當地人起初都將IS的佔領看做臨時情況——用不了多久,IS就會被政府軍驅逐。

人們很快發現,這個自稱哈里發國的組織在當地建立起了看似將長期維持的管理體系,「人們本來只能堅持幾個月的耐心,在看似沒有盡頭的生活中轉化成了對於生活的忍無可忍」,Kalyvas說。IS在摩蘇爾建立起的「新常態」變得不再受歡迎了,大量伊拉克與敘利亞人開始向歐洲大陸遷移。

「聖戰運動必須避免大眾不理解或不支持的行為。」與IS的行為相比,如今唯一在世的恐怖組織第一代領導人扎瓦西里在信中的提醒看上去竟顯得頗為理性。

儘管IS在成立之時將自己定位成一個國家,儘管它依然是如今最令人恐懼的極端組織,但嗜血的行事風格和嚴苛的宗教律令與一個穩定成熟的國家能夠統一共存尚沒有先例。

對於IS這樣一個極端勢力的突然崛起,比起一種新的國家形態,人們更願意相信這只是一個巧合,正如英國《經濟學人》所說:

「這個『哈里發國』之所以存活下來,是因為沒人把擊敗它作為第一要務。美國的目標是控制自己在中東的軍事投入;對沙特和其他海灣國家的君主們來說,最大的威脅是伊朗;伊朗的主要任務是扶植敘利亞統治者巴沙爾·阿薩德;而阿薩德的首要關切是阻擋其他叛軍;叛軍則執著於先把阿薩德趕出敘利亞。」

那麼如今,只需要將此當做第一要務,就能擊敗伊斯蘭國嗎?

(實習生李丹婧、左夢格參與整理本文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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