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的解釋?

如題,各個版本解釋混雜不堪,亦多為含糊其辭,有人可以嚼字解惑的嗎?根據語感答題的就不要來了,真誠求解。


這個主要說的是孔子辨別人善惡的方法。

看他做的事,考察他這麼做的原因或者說本意,探查他真心喜歡的事。視,觀,察,意思差不多,但程度越來越深,越來越仔細,需要花費的心力越來越多。以是所為,由是原因,安是他真心樂意做的事。也就是說,考察一個人不僅看他的行為,也要看到他這麼做背後的原因,知道他這麼做是真心樂意還是矯情偽裝。

以上解釋,出自程樹德的論語集釋。

我認為說得挺靠譜,題主覺得呢?


這句話的關鍵在於「所以」「所有」「所安」中的「以」「由」「安」三個動詞怎麼理解。

簡單說,主要有兩種理解思路。何彥集解、皇侃疏解的《論語集解義疏》是一種,代表唐以前主流觀點;朱熹的《四書集注》是另一種,是後世程朱理學成為正統後的數百年間的標準解釋,影響很大,但到了清及以後爭議也比較多。

大體而言,皇疏比較實事求是,翻譯解釋注重平正穩妥;朱注則多「腦補」,加入自己理解、自行發揮的成分比較重。這兩種註解風格形成的觀點自然有很多不同,此處爭論就是經學中所謂「漢宋之爭」。題主感到所謂「各個版本解釋混雜不堪」,莫衷一是,根源就在這裡。

下面回正題。先摘錄何彥皇侃組合與朱熹的解釋的原文,對照如下。

何彥註:「以,用也,言視其所行用也。由,經也,言觀其所經從也。孔安國曰,廋,匿也,言觀人之終始,安有所匿其情也。」

皇侃疏:「此章明觀知於人之法。雲視其所以者,以,用也;其,其彼人也。若欲知彼人行當,先視其即日所行用之事也。雲觀其所由者,由者,經歷也,又次觀彼人從來所經歷處之故事也。雲察其所安者,察,謂心懷忖測之也;安,謂意氣歸向之也,言雖或外跡有所避而不得行用,而心中猶趣向安定,見於貌者,當審察以知之也。然在用言視,由言觀,安言察者,各有以也。視,直視也;觀,廣贍也;察,沈吟用心忖度之也。即日所用易見,故云視;而從來經歴處,此即為難,故言觀;情性所安最為深隱,故云察也。雲人焉廋哉人焉廋哉者,焉,安也;廋,匿也;言用上三法以觀驗彼人之徳行,則在理必盡,故彼人安得藏匿其情耶。再言之者,深明人情,不可隠也,故江熙雲言『人誠難知,以三者取之,近可識也。』」

朱熹:「以,為也。為善者為君子,為惡者為小人。觀,比視為詳矣。由,從也。事雖為善,而意之所從來者有未善焉,則亦不得為君子矣。或曰:「由,行也。謂所以行其所為者也。」察,則又加詳矣。安,所樂也。所由雖善,而心之所樂者不在於是,則亦偽耳,豈能久而不變哉?」

概括一下,兩方都認為「視」「觀」「察」這三個表示觀察、了解的動詞在程度上存在遞進關係。但兩方對觀察的對象是什麼存在巨大分歧。何彥皇侃將「以」解釋為「用」,將「由」解釋為「經」,將「安」解釋為「意氣歸向之」。朱熹將「以」解釋為「為」,將「由」解釋為「從」或「行」,將「安」解釋為「樂」。

翻譯成白話文,何皇二人認為應當注意考察一個人平日行動所採用的(方法、工具)、過去走過的道路和他內心真正的志向和目標,從這三個不同方面來了解一個人;朱熹認為應當考察一個人的行為、他這一行為的內在動機和在動機之上他內心所喜歡做的事情。行為善是好的,做出導致好結果的行為的動機如果也是善的,那就更好,如果好的動機是出自做善事能帶來快樂,那就再好不過了,從這三個逐漸提高的層次來判斷一個人。目前最高票答案 @卧看遊絲 所採納的就是朱熹的解釋。

先說結論,在我看來,何皇二人的解釋更為合理。

何皇二人更忠於原文,在這種解釋下,孔子對「如何識人」所作出的回答,既高度概括又內涵深刻,且具有很強的可操作性。而朱熹的解釋,考察對象逐漸層次提高,由論跡到論心,之後論心的要求又從力行的層次上升要求到樂行的層次,彷彿正暗合動詞程度的逐次加強,看起來這解釋既別出心裁又頭頭是道。不過我認為朱注在這裡實際上既不尊重原文,又在道理上講不通,其內涵空洞虛泛,把一句入木三分的至理哲言硬生生變成了抽象而無用的玄談。朱注四書雖然全篇多有妙論,但在此處實在不過似是而非而已,不足採信。

何皇二人的解釋,「視其所以」,就是直接觀察他在現在是採用什麼方法、工具、手段在做事;「觀其所由」,就是廣泛了解他過去走過的道路;」察其所安「,就是要判斷出他的志向和目標在什麼地方。概括起來,就是了解過去經歷,觀察現在言行,最終洞察出此人內心愿望和價值觀,從而完成對這個人的判斷和了解。

要了解一個人,為什麼現在做事的方式重要呢?《論語·里仁第四》載,」子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這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孟子·滕文公下》也記載了一段意義類似的問答。問:「仕如此其急也,君子之難仕,何也?」孟子答:「……古之人未嘗不欲仕也,又惡不由其道。」所有人都有慾望,大多數人的願望是有相通之處的,但他們如何追求滿足願望的方式是很不同的。孔子說」富貴「都要」以其道得之「,什麼叫以其道呢?說的就是做事情、求進取的手段要光明正大、無可指摘。正所謂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看一個人做事情的手段,用什麼,不用什麼,就能看得出這個人的視野、觀念乃至操守。換成現代的語言,所謂"視其所以",就是要觀察一個人表現出的他自覺不自覺地持有的方法論,而方法論在很大程度上其實就能夠反映出此人的世界觀、價值觀。

要了解一個人,為什麼過去經歷重要呢?人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正所謂歷史定義現在,一個人過去的經歷,包括接觸過的方方面面的人與事的情況、經歷過的各種幸或不幸,都會對他的性格特點、思想觀念造成影響。俗語道「日久見人心」「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一個人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內發表的言論、交往的朋友、參與的活動、做出的選擇,綜合起來,就能夠反映出這個人的觀念傾向、性格志趣等方方面面的特質。我們認識一個人以後,自然可以通過自己在接觸中直接地進行觀察、了解,在接觸過程中能發現很多事情。但與此同時,通過間接途徑了解所想了解的人的背景,考察他的經歷和言行,也將是極有裨益,甚至可以說絕對重要的。「觀其所由」,就是向觀察者指示了這樣一個資料的圖書館和寶庫。

要了解一個人,為什麼未來的志向很重要呢?《論語·衛靈公第十五》錄,子曰:「道不同,不相為謀」。白居易關於如何辨別人才也有詩云:「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所以要長遠地判斷一個人可交不可交,是正還是邪,在未來能不能長遠地交往、合作下去,僅僅看過去和目前表現在總體上好不好是不夠的,最核心的是,要看他追求的是什麼,就是看一個人有沒有、有何種理想。這個理想並不是指簡單的「希望世界和平」「我要當皇帝」之類隨口一說的願望。這個理想可以高,可以低,甚至沒有指望、得過且過也可以作為對於」有沒有、有何種理想「的回答。但重要的是,這個理想一定是一個人心有定、能止的地方,反過來,指一種不達到就會讓其主人寢食難「安」的個人、家庭或者社會的狀態;是一種終點,一種達到了就此生無憾、別無所求的滿足的終點,一種達不到就會永遠召喚、驅使其主人前往的不滿足的終點。這個終點的存在,將成為決定一個人未來行動方向的最核心的力量。」察其所安「,按照皇侃的註疏,判斷」意氣歸向「,」雖或外跡有所避而不得行用,而心中猶趣向安定」之處,就是要判斷一個人內心深處超越了現狀起伏的這樣一種長期的、總體的趨勢。

從政的多願陞官,從商的皆欲發財,各自奔前程而已;男孩子想要追求喜歡的女孩子,女孩子也想要吸引喜歡的男孩子,情之所至而已。人之大欲如此,天下少有人逃得出。那麼善惡賢不肖如何區分呢?按照剛才的三個思考的角度拋磚引玉,初略隨便舉幾例。

了解過去經歷。從政的,看他履歷,哪一年到哪一年,在哪些地方工作過,在哪些崗位工作過,在哪些人手底下工作過,發表過什麼言論,做出過什麼政績,處理過哪些情況,往日下屬同僚領導對他評價如何。從商的,聽他事略,哪一年到哪一年,經歷過什麼風波,抓過過哪些機遇,做出過什麼決策,深耕過哪些領域。談戀愛的,探TA故事,與各任前任因何相吸引又因何相分離,在什麼樣的家庭環境中長大,從小最喜歡、塑造了戀愛理想型的文學或影視作品是什麼,關於戀愛發表過些什麼言論、觀點。以上種種,若能了解,自然而然此人的大體形象就能繪製腦中了。

觀察今日手段。近距離判斷,這個人是走正路還是邪路、大路還是小路?從政的,看他是大張聲勢,還是潤物無聲;是勾結阿附,還是周而不比;是實心任事造福,還是專求速成光鮮。談戀愛的,這個人是謹守舊俗,還是劈腿、挖牆腳、一夜情均不介意,是拚命炫耀還是「衣錦尚絧」「君子之道,闇然而日章」,

看未來志向。從政從商的,此人是安於財貨豐裕,安於高位,安於天下大同,安於悠閑自在,是個機會主義者、沒有一以貫之的「此心安處」,還是安於無窮遠處、物慾無窮無盡。戀愛的,看此人是非烈火烹油不得心安,非細水長流不得心安,非互利互惠不得心安,非各行其是不得心安,種種不一。

人焉廋哉!

這世上與過去判若兩人有驚人之舉的不少,但真的能完全超脫過往經歷的影響,能在過往言行中完全隱蔽自己的思想的,大概不是妖怪,就是百年難遇的英雄或梟雄人物了吧。對於聆聽聖人之訓的我等凡人,「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就已經足夠了。試想,如果你能將一個人的過往履歷+當前表現+長期願景都全都了解得清清楚楚,那麼這個人的思想和未來的行動又對你有什麼秘密呢,你對這個人的德才又有什麼不能判斷的呢?

這便是孔子連呼「人焉廋哉!人焉廋哉!」的緣故。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何皇二人註解的解釋,道理上不但說得通,而且高度概括,指向明確,叫人回味無窮。

反觀朱熹的解釋呢?

朱熹將「視其所以」的「以」解釋成「為」,也就是「觀察他所做的事」。這一解釋從句意的角度是說得通的。要認識一個人嘛,那麼當然要觀察一個人的行為。這沒什麼問題。

但是接下來,朱熹對於「由」「安」的解釋就完全是想當然了。

「由「釋為」從「,朱熹將」觀其所從「解釋成了」觀察一個人做事情的動機「。試想,孔子既然說了感慨地說,「人焉廋哉」「人焉廋哉」,意思也就是說只要採用了他這樣的方法,如此這般,那麼人的心思就無從隱匿,本質就無處遁形。那麼孔子強調的方法顯然應該是既有效同時也具有可操作性的。但是按照朱熹的解釋,這個方法是什麼呢?」觀察動機「。

問題在於,人的偽裝之下要隱匿的是什麼?偽裝不就是心口不一,掩蓋其真實心理嗎?大多數人,恐怕都沒有像朱熹那樣的本事,一步到位,直接就能看到行為之下的」動機「。如果只把「所由」解釋成動機,那麼孔夫子的這條關於如何識人的建議簡直近於同意反覆,相當於孔夫子幾乎沒有給出任何對於如何戳穿偽裝、判斷人的真實本性的方法的具體建議。

以之前說過的「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為例,如果你已經有辦法弄明白王莽謙恭之下隱藏的動機其實是欺騙天下、伺機篡權,看出周公誅武庚、殺管叔、放蔡叔、廢霍叔實際不是為了篡位而是為了穩定朝政,那麼一切問題就已經解決了。動機是一個多麼難以揣測也富於變化的事情啊。要是論語的讀者真有這樣的跳過分析過程、直接得到結果,判斷出行為動機的本事(或者不如叫神通),哪裡還需要孔子教導呢。

所以只有把」觀其所由「理解成」考察他做事情的動機」,實在玄虛至極。比對何皇版的「觀察他過去的表現」,孰者才是言之有物的、有價值的關於如何識人的建議,一目了然。

朱熹又將「安「解釋為」樂「,這同樣是從道理上是解釋不通的。朱熹通過這樣的解釋,強調只要為善之人不是以真心以行善為樂,就也是作偽,時間久了一定不能堅持。但我要問,孔子這則語錄,明明是要講如何識人,那麼朱熹的解釋就有三個問題。第一,又有什麼辦法了解一個人是不是真心地以做善事為樂呢?即與之前「觀其所從」的問題一樣,虛談高目標,不談操作。第二,大多數人可能未必是以做善事為樂的,但我們仍然有了解他們的必要,那麼這些人是不是就沒有必要被了解、認識和判斷了呢?我們難道就只滿足於他們「偽」「豈能久而不變」這一結論么?其三,如果說「人之所安」解釋成「人之所樂」,那麼讓人們感到快樂的可就多了。只要不是無欲無求的仙人,大概就會以享受美食美酒美景為樂,更遑論名利。那麼,面對這樣天下佔大多數的凡人,面對這麼多讓他們「樂」的東西,就算我們了解了讓一個人所有感到快樂的事情又如何呢?豈不千頭萬緒,純屬「無效信息」。

容易注意到,朱熹的這個三段遞進的解釋,從做到願做到樂做,頗類似於《論語·雍也第六》中的「子曰:「『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二者皆表達的對於同樣做一件事情不同態度的優劣分層。但是孔子要講的明明的是識人的戳破偽裝、直達本質的方法,而不是有德之人德行的分級。朱熹的解釋,雖然各個單字的解釋孤立地看都符合其用法,但聯合起來解釋全句,卻顯得強行附會、隨意發揮,最終與孔子「人焉廋哉」所表現出的本句主旨不和,難免給人以驢唇不對馬嘴的似是而非之感。

綜合以上分析,最後總結一下。對於「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的解釋,各個版本混雜、相互衝突的問題確實存在。應該以此前所述的何彥皇侃《論語集解義疏》的解釋為準,此說較為合理。


[朱子集注]

視,觀,察,層層遞進,愈加詳細。

以,為也; 為善者者為君子,為惡者為小人。

由,從也; 行之所以為者也;事雖為善,而意之所以從來者有未善焉,則亦不得為君子。

安,樂也; 所由雖善,而心不所樂者不再於是,則亦偽耳,豈能久而不變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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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想法]

簡單地說:

視一個人做了些什麼;觀一個人為什麼做這些事;察這個人做完這些事之後內心感受是怎樣的

因為一些人做了好的事情,可能內心的出發點是不好的;

一些人做了好的事情,內心出發點是好的,但是心裡卻不是以此為樂。

第一種情況好理解不再提。

第二種情況有點難理解。

朱子的回答是:心不所樂者偽,不能長久。情況真的是這樣嗎?

子曰:「仁者安仁,知者利仁」。可見:智者行仁事,並不是安仁,而是利仁。

孔子弟子,能安仁者,顏閔二人矣。曾子一生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亦非安仁。

所以對於朱子「不能長久一說」,我不認同。

我的一種想法是:

做了好事,內心出發點是好的,做到這兩點已經很可貴了。可謂君子啊。如果心中以此為樂,則是離聖人不遠了。

我的第二種想法是在「安」字上做手腳:

「安」字作安心講,智者利仁亦是知道仁的好處,知道這樣做是對的,故能安心;唯有做好事後悔的人,才不會長久。個人感覺,這種情況只有可能發生在第一次做好事的情況下。

總結一下;

事善,意善,安樂 -------&>近乎聖人

事善,意善,安心 --------&>君子

事善,意善,後悔 --------&>不會再做下一次了

第二個問題:好心辦壞事 VS 壞心辦好事

一個是事惡意善;一個是事善意惡。如果裁決?

也就是這句話的另一面意思:

一些人做了壞事,但是內心的出發點是好的;

一些人做了壞事,內心的出發點是壞的,但是不以此為安,以此為樂。

首先,中國人心目中是有大惡小惡之分的。

事善意噁心安,這種人遲早要做出壞事來;

事善意噁心不安,這種人沒有鑄成大錯,且猶可以教化,未嘗不能成為好人;如果不教化的話,要麼自己成為意善心安的人,要麼成為一個意噁心安的人。

事惡意善,心必然不安,如果是小惡,尚未鑄成大錯,則有很大機會變成事善意善之人;如果是大惡,則人雖有善心,奈何大錯已成,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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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大呂世浩]

現在只剩一個問題:第三個問題:視,觀,察是什麼意思?

台大《史記》課呂世浩說過:

視就是一般的看;

觀就是從大局上看,從整體上看;

察就是仔細的看。

我想了想,還真是這個道理!


所,一篇兒。

以,出發點。

由,選擇的路徑及互動過程。

安,標的及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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