摹狀詞理論是什麼?


摹狀詞理論(theory of descriptions 或 Russell"s Theory of Descriptions,簡稱RTD)是數理邏輯、語言哲學和分析哲學上的一個極重要的理論,被譽為分析哲學的典範。運用這個理論可以將日常語言中的描述語(摹狀詞)進行改寫,得到數理邏輯的形式,從而避免一些日常語言中可能出現的邏輯悖論。該理論的最早闡發是由伯特蘭·羅素(Bertrand Russell)在1905年的一篇論文《論指稱》(On Denoting)中完成的。

摹狀詞理論要解決的問題可以大致總結為:

?虛擬事物的存在問題

?同一律失效的問題

?排中律失效的問題

虛擬事物的存在問題以「金山難題」為代表。「金山」是否存在?羅素、以及當時的很多哲學家都認為一個句子的主詞(所指的對象)一定是存在的,如果它不存在那我們就無從提及它。所以說「某物不存在」必然是假的或無意義的。提及某物就表明某物存在。然而,金山又的確不存在於現實世界中。羅素不滿意奧地利哲學家梅農(Alexius Meinong)賦予這些虛擬事物一定程度的「存在」的解決方案,提出對專名(專有稱謂,proper name)和摹狀詞的區分。金山不是專名,而是摹狀詞,它可以轉寫為「一個具有『金』和『山』兩種屬性的x」,將「金山」從主詞的位置轉移到描述語的位置。「圓的方」(the round square)、「當今法國國王」(the present King of France)這些不存在指稱對象的詞都可以用摹狀詞理論轉寫從而避免賦予它們「存在」意義。羅素在《論指稱》中還寫道,太陽神「阿波羅」(Apollo)也可以用古典文學辭典上的釋義作為摹狀詞進行改寫。

同一律的問題是這樣的。羅素的例句是「司各脫是《威弗利》的作者」(Scott is the author of Waverley)。由此,「司各脫」和「《威弗利》的作者」應該是具有同一性的。既然滿足同一性,那麼就應該可以相互代換而不改變意義。於是「司各脫是《威弗利》的作者」就變成了「司各脫是司各脫」。但很顯然這兩句話不是同一個意思,前者是有具體意義、需要經驗證實的,後者只是同語反覆、不需要經驗證實。羅素的辦法仍然是將專名和摹狀詞區分開來,這裡以「the ...」形式出現的是限定摹狀詞(definite descriptions),它與非限定摹狀詞(indefinite descriptions)的區別在於它指向一個唯一的個體(也可能不指任何個體)。以「司各脫《威弗利》的作者」為例,它可以轉寫為:①存在一個x,x寫了《威弗利》;②對任意一個y,如果y寫了《威弗利》,那麼y就是x;③x是司各脫。

排中律是說:如果A不是真的,那麼A就是假的;反之亦然;不能既不真也不假。然而對「當今法國國王是禿頭」(the present King of France is bald)這個句子來說,它既不是真的(是禿頭),也不是假的(不是禿頭)。因為沒有當今法國國王,主詞不存在。羅素將這個句子轉寫為:①存在一個x,x是當今法國國王;②對任意一個y,如果y是當今法國國王,那麼y就是x;③x是禿頭。於是可以寫出這樣一個數理邏輯形式:「?x[(Kx ?y(Ky → x=y)) Bx]」(謂詞K表示「是當今法國國王」,B表示「是禿頭」)。對這個邏輯形式來說就沒有排中律失效的問題。

對羅素的摹狀詞理論提出批評的有斯特勞森(P. F. Strawson)、Keith Donnellan 等人。斯特勞森主要從日常語言分析的視角提出了批評,認為「當今法國國王是禿頭」這個句子就是既不真也不假的,但羅素也作出了回擊。

羅素把對語言進行邏輯分析視為哲學的本質工作。在他看來,每一個哲學問題,當經受必要的分析和澄清時,就可看出,它或者根本不是真正的哲學問題,或者是具有我們所理解的含義的邏輯問題。怎樣對哲學問題進行分析和澄清呢?摹狀詞理論就是羅素提供的一個示範。

1、摹狀詞理論目的

羅素提出摹狀詞理論至少有兩個目的:減少形而上學的本體論承諾,澄清有關「存在」的思想上的混亂;解決邏輯中的集合論悖論。

關於前者,他在《西方哲學史》中有過明確的論述:「像『美國的現任總統』一類的短語??曾造成很多麻煩。假定我說『金山不存在』,再假定你問『不存在的是什麼?』如果我說『是金山』,那麼就彷彿我把某種存在歸給了金山。很明顯,我說這話和說『圓正方形不存在』不是一樣的陳述。這似乎意味著金山是一種東西,圓正方形另是一種東西,固然兩者都是不存在的。摹述理論(即摹狀詞理論)就是打算應付這種困難以及其它困難的。」

至於後一個目的得從羅素的集合論悖論說起。羅素的集合論悖論可以這樣表述:將所有不是自己的一分子的類聚在一起形成一個類,這個類是否是它自己的一分子?假如它是自己的一分子,由於定義我們知道它就是那些不是自己的一分子的類中的一個,也就是它不是自己的一分子;假如它不是自己的一分子,那麼它不是那些不是自己的一分子的類中的一個,也就是它是自己的一分子。很顯然,這裡的兩個假定都蘊涵著一個與自身矛盾的命題(《數理哲學導論》128)。羅素認為,這樣的謬誤所以產生在於我們構造了一個混雜的類,為了解決這個問題,羅素提出了類型論,但「在我們達到類的理論以前,有三個題目應當研究:演繹法理論、命題函項和摹狀詞。從邏輯上說,在類的理論中並不假定第三個題目,但是在處理類時需要一種理論,摹狀詞就是這種理論的比較簡單的一個例子。」

2、限定摹狀詞與專名

羅素把摹狀詞分為非限定性摹狀詞和限定性摹狀詞兩大類。非限定性摹狀詞是一個具有「一個如此這般的東西」(a so and so)這種形式的片語,在英文中非限定性摹狀詞是由不定冠詞「a(或an)」加上一個普遍名詞構成的,羅素給出了「一個人」、「一條狗」、「一頭豬」、「一位議員」等事例。羅素認為,所有含非限定性摹狀詞的語句都含有一個命題函項,如「我遇見了x且x是人」就是「我遇見了一個人」的命題函項,如果用「fx」表示「x是人」,用「jx」表示「我遇見了x」,該函項還可以進一步表示為「fx且jx」。羅素對命題函項情有獨鍾,喻之為「利器」,認為正是由於沒有命題函項這個利器,許多人被迫得出了「有虛構的對象」的結論。以「我遇見了一隻獨角獸」來說,很多人因該命題是有意義的命題就認為獨角獸是某種邏輯上的實在,其實,該命題之所以有意義,是因為它與「我遇見了一個人」有相同的命題函項。

羅素的摹狀詞理論主要集中在限定摹狀詞方面(在以下的內容中,提到「摹狀詞」時指的都是限定摹狀詞)。限定摹狀詞的語言形式是「那個如此這般的東西」(the so and so),羅素給出的例子有:「那個戴鐵面具的人」、「那個最後進屋子的人」、「那個當過教皇的英國人」、「43和34的和」,羅素用得最多的還是「《威弗利》的作者」和「當今法國國王」。羅素特彆強調不能把摹狀詞和專名混為一談:「關於限定摹狀詞,首先一點要弄清的,就是它不是一個名字。」倘若把摹狀詞和專名等同的話,就得接受這樣一個推理:「斯科特是《威弗利》的作者,喬治四世想知道斯科特是不是《威弗利》的作者,所以,喬治四世想知道斯科特是不是斯科特。」這個推理明顯是不成立的。倘若把摹狀詞和專名等同的話,我們還必須把「斯科特是《威弗利》的作者」和「斯科特是斯科特」這兩個命題看作是同一個命題,但它們明顯是不同的,前者是一個基於歷史事實的真實命題,它的真只具有偶然性,假定斯科特沒有寫《威弗利》一書,它就是假的。後一個命題是一個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真實的命題,它的真具有必然性。

摹狀詞和專名之間有什麼不同呢?首先專名是簡單符號,摹狀詞是複合符號。在羅素看來,專名是其構成部分不再是符號的符號,這種符號用來指稱一個個體或特殊的東西的,如「斯科特」就是用來指稱一個具體的人的,是一個人的名字。專名的意義就是它所指稱的那個具體對象,知道一個專名的意義就意味著知道它所適用的那個個體,倘若一個人從來沒聽說過「斯科特」這個名字,那他就不可能明白它的意義,因為專名的意義不依賴與其它任何語詞的意義。限定摹狀詞則不同,所有的限定摹狀詞都是複合的符號,以「《威弗利》的作者」(the author of Waverley)來說,它是由「the」、「 author」、「 of」和「 Waverley」四個片語成的,也就是說是由四個符號複合而成的,這四個詞都有確定的意義,這個限定摹狀詞的意義就是由它們賦予的,對於一個懂英語的人而言,哪怕他從未聽說過「the author of Waverley」,他也能夠明白它的意義。

其次,所有的專名都有指稱,摹狀詞卻有空和不空之分。專名是具體事物的名稱,每一個專名都有一個個體與它對應。摹狀詞則不同,雖然相當多的摹狀詞描述的是現實生活中存在的個體,如「美國現任總統」、「「《威弗利》的作者」等,但也有不少的摹狀詞描述的東西並不存在,如「當今法國國王」,現實生活中並沒有一個人是當今法國國王。

3、對摹狀詞的處理

限定摹狀詞既然與專名不同,在對含有限定摹狀詞的語句進行邏輯分析時如何處理其中的限定摹狀詞呢?羅素是以「那個寫《威弗利》的人是蘇格蘭人」為例來說明這一問題的。羅素認為,該命題絕不是像人們習慣上分析的那樣有「那個寫《威弗利》的人」、「是」和「蘇格蘭人」三個組成要素,因為「那個寫《威弗利》的人」絕不是該命題的組成要素。該命題包含下面三個命題:

(1)「x寫《威弗利》」不恆假,即至少有一個人寫《威弗利》;

(2)「如果x和y寫《威弗利》,那麼x和y等同」恆真,即至多有一個人寫《威弗利》;

(3)「如果x寫《威弗利》,那麼x就是蘇格蘭人」恆真,即誰寫《威弗利》誰就是蘇格蘭人。

這三個命題的合取就是對「那個寫《威弗利》的人是蘇格蘭人」進行邏輯分析的結果,該結果還可以進一步表示為「$x[fxù"y(fy ? y=x)ùjx],該符號串在此處可讀作:至少有一個個體x,x寫了《威弗利》,並且對於任何一個個體y而言,如果y寫了《威弗利》,那y就等於x,並且x是蘇格蘭人。從以上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出,正如羅素所說:「在對該命題進行正確分析時,這一摹狀詞就被拆散了,從而也就完全消失了。」

有了以上的分析,我們就知道該如何否定一個含有限定摹狀詞的命題了。對於專名作語法主語的語句我們可以作簡單的否定,如對「斯科特是人」的否定就是「斯科特不是人」,除此外再無別的否定方式。如果一個命題的語法主語是限定摹狀詞,這種簡單否定是行不通的,否定「當今法國國王是禿子」得到的不是「當今法國國王不是禿子」,因為前一個命題的意思是:有一個c,它現在是法國國王,且是禿子。後一個命題的意思是:有一個c,它現在是法國國王,且不是禿子。「當今法國國王是禿子」的否定應該是這樣的:「要麼沒有一個現在是法國國王的c,要麼有這樣一個c,但不是禿子。」

通過摹狀詞理論,羅素揭示了邏輯形式和語法形式的差異。羅素聲稱:限定摹狀詞「造成了大量含混,成為諸多謬誤哲學的根源。之所以出現這種混亂局面,是因為人們被語法引入了歧途。人們常常認為『斯科特是有死的』與『《威弗利》的作者是有死的』是同類型的命題,兩者都是將一謂詞歸諸於一主詞的簡單命題。其實這是十足的誤解,因為他們中只有一個是這樣的命題,而另一個則不是。」羅素在另一處還以「斯科特是人」和「《威弗利》的作者是人」強調了區分邏輯形式和語法形式的重要性,他認為「斯科特」是命題的主詞,「《威弗利》的作者」卻不是,這一點是無論怎樣強調也不過分的,如果認識不到「《威弗利》的作者是人」是一個與「斯科特是人」完全不同的命題,就會陷入形而上學的迷誤中不能自拔。

羅素的摹狀詞理論是建立在一階謂詞邏輯的基礎上的,他把謂詞看成是對個體的說明,並對摹狀詞作了謂詞處理。羅素的摹狀詞理論充分體現了現代邏輯在哲學問題的語言分析中的用途,為分析哲學家們樹立了一個成功的典範。摹狀詞理論被公認是羅素對分析哲學的最大的貢獻。

參考文獻 :

?Russell, Bertrand. (1905). "On Denoting", Mind 14, pp. 479–493. Online text

?伯特蘭·羅素. 邏輯與知識[M]. 苑莉均 譯. 北京:商務印書館. 1996:49-68

?D.J.O"Connor. 批評的西方哲學史[M]. 洪漢鼎等譯. 東方出版社. 2005:907-908

?葉秀山、王樹人. 西方哲學史學術版第八卷現代英美哲學(上)[M]. 南京:鳳凰出版社. 2005:126-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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