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蘭銀行是怎樣賺錢的?


伊斯蘭銀行的經營模式可參見 @呼叫江中中中 的回答。不過有些 表述不太準確。事實上,現代意義上的第一家伊斯蘭銀行誕生在1963年的埃及,遵從古蘭經和聖訓,禁止利息(Riba)。經過幾十年的發展,符合教義的伊斯蘭銀行在伊斯蘭世界迅速擴張,甚至蔓延至英美等西方國家。不少跨國商業銀行巨頭在伊斯蘭世界也紛紛設立伊斯蘭銀行窗口。如今的伊斯蘭世界,除了伊朗和(北)蘇丹的金融體系已經完全伊斯蘭化(只允許伊斯蘭銀行存在),其他國家基本上是傳統商業銀行和伊斯蘭銀行並行。即便在伊斯蘭銀行發展狀況最好的馬來西亞、巴林、阿聯酋等國,伊斯蘭銀行占整個銀行體系的比重也不超20%。所以,任重道遠。

理論上講,伊斯蘭銀行在抗風險方面的確存在優勢,因為PLS(profit loss sharing)模式的存在可以將資產端的損失轉嫁給存款人,銀行對於investment deposit的持有人是不承諾歸還本金的。(某種意義上可以理解為股權投資)另一種模式叫做mark-up,所謂的加價。實踐中,大部分伊斯蘭銀行較少運用PLS,而大量採用加價模式,導致理論上的穩健性優勢不復存在。當然,學界對於伊斯蘭銀行是否真的具備比較優勢,爭議很大。


在穆斯林的世界裡,利息是一切罪惡的根本,所以他們的金融體系從建立之初就沒有利息的存在。主要通過participatory股權參與制(銀行以股東的身份投資企業,期末參與分紅)和non-participatory加價制(銀行從上游供應商處購買原材料或者設備轉手賣給或者租給企業,但企業在未來付款給銀行時要加上一個markup)。伊斯蘭銀行的金融服務,除了上文提過的還有很多很多種,各種衍生各種演變。但是最終還是沒有脫離不收利息,風險共擔收益共享和實物投資的基本宗旨。關於實物投資我得插兩句,伊斯蘭銀行形成之初是只能投資實物的,後來隨著西方金融體系里各種衍生工具出現,金融市場開始活躍,伊斯蘭銀行也開始投資債券期貨等,所以現在這個領域的學者都在爭論這個問題,伊斯蘭銀行是不是開始西化,他獨特的融資體系是不是名不副實。

先不管現實中伊斯蘭融資被發現演變成了什麼奶奶樣,理論上來說,這個participatory的融資體系實在是比現在事業上大行其道的傳統銀行高明太多,他可以很大程度上抵擋金融危機。因為在銀行的資產負債表的貸方,他們把資金投放到各個企業,與企業share損益;而在借方,銀行從民間或者企業吸收存款再與期末再與存款人分擔損益。也就是完全把利息這個概念剔除,以紅利代替。整體經濟上漲的年份,企業業績好,銀行與存款人共享利潤,經濟蕭條時期銀行也和存款人共擔風險。這樣就絕對不會出現上次08年金融危機時 各大銀行面臨倒閉風險而不得不由政府注資bail-out。

而且銀行作為中央經濟調控這個職能也能實現,經濟火熱時,銀行從企業多分些紅利,給存款人的紅利少一些,抑制通貨膨脹。反之通貨緊縮時銀行以分紅方式向社會pump多一些貨幣。

從事實也能看出,特別是這次08金融危機, 伊斯蘭銀行確實比傳統銀行更堅固穩定,更能抗擊金融風險。


2013年7月,在Brighteyes明眸 - 知乎專欄下屬事業部成長工場的一次經濟學workshop研討會上,正好有同學@周阿里對伊斯蘭經濟學的情況做過闡述,並且做了一些談論當時。下面把當時的一些講稿和活動的workingpaper做了整理,形成了這個回答。

聲明:回答忠實記錄了當時發言者的陳述,所以相關解釋權歸其各人所有,如有問題需要探討,歡迎留言或私信,本人無法解釋的問題將會及時轉達,謝謝。

============================下面正題===================================

伊斯蘭經濟學簡述(周放)

引入

2008年的世界金融危機,全球金融機構都遭受重創,唯獨伊斯蘭金融機構和中國金融機構體系所受影響甚小。中國金融體系之所以在此次危機中過度相對平穩,無論其他各種因素,最關鍵的還是其政策造成的特有封閉性。而伊斯蘭金融體系又如何呢?當全世界的目光都吸引到神秘的伊斯蘭金融體系上時,人們不禁要問:伊斯蘭金體系是一個怎樣的概念?它與我們熟知的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經濟、金融體系之間又有怎樣的關係與差異?

巴基斯坦國父真納用一段話從某些層面很好的概括了伊斯蘭經濟的概念:「對於西方經濟理論和實踐的採用無助於達到我們要創造快樂、滿足的民眾的目標。我們必須用我們自己的方式來把握自己的命運,向世界呈現一種基於真正伊斯蘭的關於人類平等、社會公正觀念的經濟制度。為此,作為穆斯林的我們將完成這一使命,帶給人類和平的信息,因為只有和平能夠拯救世界,保障人類的福利、幸福和繁榮」。

簡單地說,伊斯蘭既是一種宗教,也是一種生活方式。所以要理解伊斯蘭經濟的運作規律,就必須了解伊斯蘭文化,所有這些事務都聯繫在一起,不可拆分。

伊斯蘭並不是西方人(或中國人)所理解的那種意義上的宗教,它是一種信仰,一種生活方式,一種社會秩序,一種信條,一種行為規則,一套價值觀念和原則,它覆蓋人類生活的所有方面,試圖在人類身上發展一種新的道德個性、一種完整的社會存在、一種全新的社會經濟和政治秩序。他們主張把人類生活建築在獨特而又自信的伊斯蘭基礎之上。

伊斯蘭經濟學是一門社會科學,它不僅是研究伊斯蘭規範下的個體群體經濟行為規律的學科,更是一門研究人類更適宜生活方式的社會科學。

簡述

伊斯蘭經濟體系遵守被稱為 Shariah 的準則,核心是禁止收取和支付利息,強調風險分擔、權利和責任相匹配、財產權以及合同的神聖性。我們可以從伊斯蘭經濟體系特徵、其目標與價值觀、其利潤觀和伊斯蘭個體自由準則來窺知端倪,嘗試從中探得其與西方經濟體系的本質差異。

伊斯蘭經濟體系五大特徵:1.伊斯蘭經濟學所用的框架主要來源於《古蘭經》以及 聖訓,這兩者的真理性是不容置疑的。(西方經濟學的概念是有待考證的,隨著時代的變化而變化。)2.伊斯蘭經濟學的發展必須使用歸納的方法,這一方法為正確性提供了保障,或以其他方式為 基於合理性和經驗性的假設和預期提供解釋。 3.伊斯蘭經濟學是基於道德價值,比如正義,公平,可持續,合作,幫助和利他主義。這些價值必然存在於伊斯蘭經濟所有行為當中。 4.伊斯蘭經濟學是自然標準化的,這表明它擁有適用一切的全方位準則。 5.伊斯蘭經濟學考慮的問題與其他經濟學有所不同,其關注人類的最終歸宿(falah),並最後引導社會走向成功。

伊斯蘭經濟學的目標和價值:1.經濟福祉存在於伊斯蘭道德體系的框架之中;2.博愛與正義;3.公平與收入財富的合理分配;4.社會福利方面的個人自由。

伊斯蘭經濟學的利潤觀:在西方經濟學中,與利益有關的理論就是利潤最大化理論,而在伊斯蘭經濟學中,利潤問題不僅從貨幣收益或者經濟增長的角度來分析,還有考慮到提升信仰。在伊斯蘭中,利潤需要從長遠的角度分析,就如同今世和後世的收益一樣。

伊斯蘭的個體自由準則: (1) 個人的利益不得侵害整體烏瑪(社會)的利益。 (2)減輕負擔和謀求福祉是伊斯蘭法的兩個主要目標,而減輕負擔則為首要目標 (3)為避免大的損失,小的損失是可以接受的;為謀求更大的收益,小的收益是可以割捨的。

從以上諸多標準並結合實際經驗我們可以得知,伊斯蘭經濟體系與西方經濟體系的差異可以部分體現在這幾個方面:(一)經營原則不同;(二)經營活動不同;(三)經營風險不同。

再通過伊斯蘭經濟體系典型制度舉例讓大家對於伊斯蘭經濟得出一些具體印象。現代市場經濟所遭遇的許多問題,比如收入分配嚴重不平等,環境的破壞,資源的耗竭性利用等等,在伊斯蘭傳統的經濟觀念中,反倒不是什麼嚴重的問題。伊斯蘭早有大量原則探討以及豐富的實踐經驗,千百年來經受住了考驗。其中最有特色的經濟制度就是天課(Zakah)。

天課是伊斯蘭的五大根基之一(另外四大根基是作證言、禮拜、齋戒和朝覲)。伊斯蘭認為,宇宙萬物的真正所有者是安拉,人類的財富只是來自於安拉的信託。天課是一種通過幫助需求者來實現崇拜安拉和感謝安拉的實踐性功修,它使財產得到凈化的同時有利於人靈魂的凈化。但是天課的比例相對適度,通常在收入的2.5%左右,並不太高。《古蘭經》上有明確規定反對過高程度地徵收天課。天課是對捐贈者的一種純化。此外,天課也可以是一種再分配的手段,有助於減少社會的不平等。

現代伊斯蘭經濟體系下的個人所得稅完全是由天課實現的,任何政府組織無權強行收取天課。但恰恰的是這種表面上沒有監管的「個人所得稅」繳納形式,它所實現的繳納率和繳納完成率都遠遠高過其他形式。

結語

伊斯蘭經濟高度的原則性、紀律性和建立在實業基礎上的金融體制所具有的穩定性及真實性,保證了伊斯蘭經濟體系經營風險遠遠低於西方經濟體系的金融風險。因此,在這次全球性的金融危機中,伊斯蘭銀行由於穩健經營和規避投機的做法,不僅使它們基本置身事外,而且成為國際銀行和金融機構的凈債權人。

相信這些伊斯蘭經濟體系的表現為中國在未來世界經濟一體化當中如何實現自身價值提供了重要參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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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問

鄭子勛:關於「買布」的例子,對於「即時需求」——在超市的電梯中間會擺放一些小物件,以便消費者突然具有消費慾望並且認為購買風險較小是購買,這種行為在伊斯蘭經濟學中如何解釋?

周放:我是否可以理解為「您認為這樣會放棄一些經濟利益」?也許這種行為會對您所說的「國家經濟利益」不利,但是在伊斯蘭世界中,社會發展程度不是由經濟衡量的,即使我一貧如洗,但這不影響我的國民幸福感。

魏政樂:對於銀行所謂的「利潤共享,共擔風險」,這應該已經不算是借貸而是股權了。

周放:對,伊斯蘭經濟體系中,銀行不能取「利」,它們所有的「存款」都是投資

魏政樂:那「負債率」這一概念從何而來?

周放:伊斯蘭經濟體系中鼓勵借貸,但其借貸是無固定利率的。所以,對於負債率的要求是要求可變性收益比例要高,固定收益要趨近於0才是最好的。

A在你的講述中伊斯蘭的人們道德水平是不是要高於一般水平?

周放:不能說簡單的高低,各種文化的道德水平的衡量標準完全不同。

A那在經濟方面呢?是不是他們的要求會高?

曾文林:在宗教中,道德要求就是比較高。

A:那他們的表現是不是迫於社會壓力?

周放:不是,比如禱告,今天我是不是做了禱告不會有人發現,但是即使我一個人,我依然會做禱告。

韓笑:宗教信仰其實是個人內心的一種行為準則,對他們來說,一定要做到無愧於自己的內心。

A:那是不是社會整體氛圍的壓力?

周放:不是,我覺得可能沒有宗教信仰的同學不容易理解這一點……

曾文林:這個可以這樣理解,你殺人會有負罪感,在沒有任何人知道的情況下,你會去殺人嗎?

A:我不會殺人,這是來自我內心行為準則的約束。但我認為這是因為我接受了一種信仰才會導致的,這已經對我造成了壓迫。

周放:這個……這是極端自由主義……

A:所以你這個「自由主義」不夠「自由」。那麼是不是如果我對社會造成極小的危害,但是帶來極大的經濟利益,在伊斯蘭經濟體系中也是不被允許的呢?只要造成危害就不允許嗎?

周放:不,危害與利益要從多方面看,你產生的危害是否可以用經濟利益彌補,還有這個危害是不是必要的。

馮馳宇:區別是,也許你是以經濟財富來衡量社會的幸福,所以你會說社會危害與經濟利益的取捨,但是就像他剛才講的,伊斯蘭社會的幸福度從來不是用錢來衡量。

A:諾貝爾父親與弟弟都死於發明炸藥的最初時期,這是對社會造成的損失。

周放:父親兄弟死於炸藥為什麼是危害社會?

A:因為他父親與弟弟都屬於社會。

周放:對,可以這麼說。但是,事情不能如此割裂的看,伊斯蘭有一個概念叫做「舉義」,就是說你內心的初衷是什麼?「一切善舉皆憑舉義」如果說諾貝爾研究炸藥是為了全人類的幸福,那麼這就是有必要的。

周放:伊斯蘭經濟學也許並不能算得上是經濟學,它更多地是一種道德上的概念。

紀成煒:伊斯蘭世界更看重公平而非效率,那是否可以認為伊斯蘭世界無法達到西方世界那麼發達?

周放:西方世界的發展並不公平,世界經濟發展遠遠可以滿足世界所有人的生活基本需求,但是依然有很多人的生存需求難以滿足。相對貧困的公平,相較於不公平的富裕,解決了更多的社會問題。

紀成煒:是不是伊斯蘭社會的社會總福利要比西方更好。

周放:伊斯蘭社會的福利是人們的自發行為,不是政府行為。幸福感也不僅僅是精神上的幸福感,也是其物質上的。關注公平之後,處於貧困線之下的人民會更少。美國的富裕背後是掠奪其他地區資源,是建立在其他地區的貧困之上的。而伊斯蘭的公平是關注所有人的。無國籍、無宗教信仰、無地域區別。

韓笑:請問,你所說的伊斯蘭經濟學與馬克思的共產主義理想的區別在哪裡?

周放:最本質的區別在於:伊斯蘭是堅決支持私有財產的。

曾文林:我感覺你所講的伊斯蘭經濟學是一種價值體系。一個社會上人的道德水平應該是會按照正態分布的。自由經濟學是建立在人的道德水平比較平均且低下的基礎上的。但是伊斯蘭經濟學的整體道德水平偏高,不是為了逐利而是為了舉義而存在的。我是很認同這種行為的,這很好,但是世界上有種東西叫做烏托邦。但是它能夠在金融危機中表現很好,就能夠證明它並不是烏托邦。

那麼,如果大家認同這些的話,我想提出幾個問題,關於他的發展和風險:

1.市場是開放的,伊斯蘭世界會不會因為外部衝擊,而導致道德水平的降低

2.合理性:伊斯蘭的舉義或者說是道德,究竟是如何產生與規定的。道德從何而來?如何約束?如果過於強調公平,那麼人產生惰性如何解決?比如「人民公社」。

周放:伊斯蘭承認私有,而且伊斯蘭教強調接受現狀,而人民公社,或者蘇聯的大農場都有一定的強制性,伊斯蘭教認為現有的經濟結構是這樣的,你不能強行為追求所謂公平而改變。

曾文林:3.創新性,伊斯蘭教世界的發展會不會較其他地區慢?在發展慢於其他地區,又易受外部衝擊的情況下,如何去保障他的高水平的道德曲線?

周放:外部衝擊與創新性問題也是伊斯蘭經濟中討論最熱門的問題。外部衝擊的確會帶來整體道德水平的下降,也給伊斯蘭人民帶來了極大的思考。但是這也是一個必然現象,是社會發展的必然,沒必要消除,只要每個人努力守住內心的道德準則就好。我們更在意的是當整體的經濟水平下滑時,自己如何保持,甚至是幫助別人提高其道德水平。


現在媒體所稱呼的「伊斯蘭銀行」,實際上是好幾種不同模式的金融機構的統稱。談它怎麼營利,先要搞清指的是哪一種。

第一種,是對伊斯蘭世界傳統金融機構的稱呼。類似我國古代的錢莊的加強版。由於某些原因,比如現代銀行的不普及、某些優勢項目、某些特殊金融作用之類,這種傳統金融機構還有比較大的存在空間。這一類大多私營,很多處於地下、半地下狀態,是以營利為目的的;

第二種,是現代穆斯林國家和地區管理宗教基金的需要。因為宗教機構利用宗教稅和遺贈等形式,積累了不少的資產,所以自然需要有一些金融機構來管理。這種銀行往往宗教、福利色彩較強,不一定追求營利;

第三種,就是類似小額貸款銀行這樣的扶貧性質,或者定向投資於教育、醫療、宗教、農業之類的政策性、福利性銀行,一般不怎麼追求利潤;

第四種,就是經常說的,所謂的避免利息的現代銀行。其實質是一個經營政策比較特殊的的銀行。表面上,需要一些宗教上的解釋,和一些「掛羊頭賣狗肉」的行為。實際上,是一些國家,特別是中東石油富國融資、投資的一個特殊渠道。因為往往有政策支持和國家擔保,現在看起來還不錯。

比較值得研究的是第四種。其實,類似研究物理學不可能繞開牛頓一樣,什麼樣的銀行都不可能繞開現代(西方)金融理論。所以,這第四種銀行,其實可以看作普通銀行的剪裁版,或者特殊定製版。

其未來,要麼慢慢的把宗教的招牌實質上去掉,成為普通銀行一樣的東西;要麼成為某些特殊情況下(比如被金融制裁),國家機構的一種政策性金融機構;還有一條路,就是藉助對某種資源(天然的、行政的、宗教的)的准壟斷地位,成為一個半封閉的投資、融資渠道。

以上所說的每一段話,都可以展開為一個專門的課題進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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