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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和基督教對個人來講可以共存嗎?

周圍好多人相信基督教,經常引用《聖經》里的話來解釋事情,而且都希望我去相信耶穌基督,甚至讓我去說服父母(這做法讓我想起了傳,銷)。不過我發現基督教的好多東西和儒家的一些思想好像。基督教給我感覺就是具有神話色彩,很難去理性地解釋,有種讓人去相信的目的。而儒家帶給人的卻是一種實實在在的思想和行為準則,具體的事件有歷史依據又有前人總結的經驗。因為本人最近正在學習儒家,但同時又受到了周圍基督徒的影響。不知道這兩者對個人來說,可否同時學習?兩者又有什麼關係?


應該說,儒家可以包容基督教,就像它包容佛教,道教,和伊斯蘭教一樣,但這不意味著儒家會同意這些宗教的所有做法。西方孔子最著名的崇拜者,恐怕就是法國大思想家伏爾泰先生了,據說他在家裡專門設了一個孔子像,每天還要拜一拜。但他對基督教就沒有這麼寬容了,其稱基督教為「一些狡猾的人布置的一個最可恥的騙人羅網」。

基督教能不能包容儒家?這個很難講。在中國的有些地方,基督徒與儒家信徒是勢同水火的。但是與此同時,在萬里之外的美國波士頓,有一批人開始自稱Boston Confucians波士頓儒家, 而這其中,就有波士頓大學神學院的前院長和基督徒南樂山先生。

總的來說,學術界在嘗試存異求同,但這種努力並沒有在普通大眾上產生很大的影響,而這種試圖將儒耶合一的理論也受到很多人的質疑。

儒家和基督教的根本上有衝突嗎?當然是有的。最重要的一點是,儒家相信的是人性,一切以人為出發點,這與一神教以神為出發點有著本質的不同。有人說孔子不是也主張祭天嗎?天和上帝不是很像嗎?這就錯了。孔子祭祀不是為了天本身,相反,孔子,是希望人們通過祭天能夠充滿敬畏,能夠得到教化。所以說,「天」是否存在,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從中學到了什麼。

所以,才有「祭神如神在」的說法。換句話說,中國的文化傳統,是相信人的力量,要人「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甚至是要讓「人」,成為「神」(道家)。這種思想傳統和思維方式,與西方反宗教的人文主義的理論不謀而合,這是也為什麼會有本文第一段所講的「拜孔子的伏爾泰」。懂了這一點,你就知道了中國文化的根在哪裡。

而基督教,或者說整個沙漠三教,的思維方式是完全反過來的。他們認為人是脆弱的,人是羔羊,人是不可能自己拯救自己的,所以說,人要向上帝求智慧,求力量。很多人入教的時候都會經歷一個過程,就是讓你認識到自己是一個「多麼糟糕和無可救藥」的人,等你真正感受到了這一點,基督教再把上帝拿出來,來拯救你,來告訴你雖然你糟糕透頂,但是上帝願意寬恕你,願意讓你上天堂。這個時候,你說你會不信上帝嗎?這也就是基督徒口中的「新生命」的來源,這也就是「愛」的來源。

我今天不想評說誰對誰錯,因為人的這些思想的不同不是憑空出現的。我們把視線拉回幾千年前,斗膽猜測下,這兩種思想的不同恐怕和人的生存環境和歷史有著巨大的關係。在中國的黃河流域,整體來講,人的生存環境要比中東好很多,人不斷的和自然界搏鬥,雖然艱難,但是總能取得勝利。一個最好的例子就是大禹治水。席捲世界的大洪水被一個智慧的人打敗了,而無需神的幫助。在無數次這樣的事情之後,人自然培養了自信,不再相信神的力量,而是相信人的力量。

而在中東,這場洪水的結果明顯要嚴重許多。我們不能妄稱中東人沒有智慧解決洪水的問題,但是從各種宗教和歷史來看,他們當時確實是聽天由命,根本就不知道洪水為什麼就退了。這場洪水,和嚴酷的沙漠生存環境,讓他們意識到了人的脆弱,以為是「神」讓洪水消退了。他們意識到,人的再多努力,都不如神的法外開恩,自然而然,也就產生和中國文化相反的想法。當然,後來沙漠神教又吸收了希臘羅馬文化的很多優點,才成為了現在的樣子。

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你的這個問題很好解決了。重要的不是做出某個抉擇,而是思考的過程。我在知乎上反對基督教的回答很多,但我也認為基督教能風行世界兩千年,必有可取之處。我雖然比較喜愛儒家,但也不是同意儒家的所有做法。采百家之長,補百家之短才是正道。

人類文明的思想千千萬萬,遠不止這兩種,個人來講,不希望成為任何一種思想的奴隸。相反,要做這些思想的Master. 今天登高望遠,勤奮讀書,想的是儒家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明天家道中落,無處安身,想的是道家的「清靜無為,心如止水」。後天遭遇天災,死裡求生,想的是佛教的因果報應,想的是基督教的上帝愛人。

和而不同,和而求同

也許這樣,會是天下間不同宗教共存的一個好方法吧。


不太可能共存,畢竟聖經的記載在儒家看來是很接近「怪力亂神」一類的奇談,魏源就曾經吐槽過摩西受戒:「神天既無形氣,無方體,乃降聲如德之國,勒石西奈之山,殆甚於趙宋祥符之天書。而摩西一人,上山受命,遂傳十誡,則西域之王欽若也。」

另外附上楊光先(就是說出「寧可使中夏無好曆法,不可使中夏有西洋人」的那位)所著《辟邪論》,從中或可一窺古士大夫對基督教的態度:

歷官李祖白,天主教之門人也。著《天學傳概》一卷,其言曰:

天主上帝,開闢乾坤,而生初人,男女各一。初人子孫,聚居如德亞國。此外東西南北,並無人居。當是時,事一主奉一教,紛歧邪說,無自而生。其後生齒日繁,散走遐逖。而大東大西,有人之始,其時略同。考之史冊推以歷年,在中國為伏羲氏。即非伏羲,亦必先伏羲不遠,為中國有人之始。此中國之初人,實如德亞之苗裔。自西徂東,天學固其所懷來也。生長子孫,家傳戶習。此時此學之在中夏,必倍昌明於今之世矣。延至唐虞三代,君臣告誡於朝,聖賢垂訓於後,往往呼天稱帝,以相警勵。其見之《書》曰: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詩》曰:文王在上,於昭於天。《魯論》曰:獲罪於天,無所禱也。《中庸》曰: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孟子》曰:樂天畏天事天。何莫非天學之微言法語乎,審是則中國之教,無先天學者。噫,小人而無忌憚,亦至此哉。不思今日之天下,即三皇五帝之天下也。

祖白謂歷代之聖君聖臣,是邪教之苗裔;六經四書,是邪教之微言;將何以分別我大清之君臣,而不為邪教之苗裔乎。而弁其端者曰,康熙三年,柱下史昆陵許漸敬題。噫吁異哉,以史臣,以諫官,而亦為此言耶。雖前明之季,學士大夫如徐光啟、李之藻、李天經、馮應京、樊良樞者,多為天主教作序,然或序其曆法,或序其儀器,或序其算數,至進天主書像圖說,則罔有序之者,實湯若望自序之,可見徐李諸人,猶知不敢公然得罪名教也。若望之為書也,曰男女各一,以為人類之初祖,未敢斥言覆載之內。儘是其教之子孫也。祖白之為書也,則盡我中國而如德亞之矣;盡我中國古先帝聖師,而邪教苗裔之矣;盡我歷代之聖經賢傳,而邪教緒餘之矣,豈止妄而已哉。天主教不許供君親牌位,不許祀祖先父母,真率天下而無君父者也。而許侍御序之曰,二氏終其身於君臣父子,而莫識其所為天,即儒者或不能無弊。噫,是何言也。二氏寺觀供奉龍牌,是尚識君臣;佛經言供養於辟支佛,不如孝堂上二親,是尚識父子,況吾儒以天秩、天序、天倫、天性立教乎。唯天主耶穌以犯其國法釘死,是莫識君臣;耶穌之母瑪利亞,有夫名若瑟,而曰耶穌不由父生,及皈依彼教人,不得供奉祖父神主,是莫識父子。許君顛倒之甚,至謂儒者言天有弊,是先聖乎?先賢乎?不妨明指其人,與眾攻之。如無其人,不宜作此非聖之文,自毀周孔之教也。楊墨之害道也,不過曰為我兼愛,而孟子亟拒之曰: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傳概之害道也。苗裔我君臣,學徒我周孔。祖白之意若曰,孔子之道不息,天主之教不著,孟子之拒,恐人至於無父無君;祖白之著,恐人至於有父有君。而許君為祖白作序,是拒孔孟矣,遵祖白矣。儒者不能無弊,許君自道之也。

邪教開堂於京師宣武門之內,東華門之東,阜城門之西,山東之濟南,江南之淮安、揚州、鎮江、江寧、蘇州、常熟、上海,浙之杭州、金華、蘭溪,閩之福州、建寧、延平、汀州,江石之南昌、建昌、贛州,東粵之廣州,西粵之桂林,蜀之重慶、保寧,楚之武昌,秦之西安,晉之太原、絳州,豫之開封,凡三十窟穴。而廣東之香山嶴盈萬人,盤踞其間,成一大都會。以暗地送往迎來,若望藉曆法以藏身金門,而棋布邪教之黨羽於大清十三省要害之地,其意欲何為乎。明綱之所以不紐者,由廢祖宗之法,弛通海泄漏之律。徐光啟以曆法薦利瑪竇等於朝,以數萬里不朝貢之人,來而弗譏其所從來,去而弗究其所從去。行不監押之,止不關防之,十三直省之山川形勢、兵馬錢糧,靡不收歸圖籍而弗之禁,古今有此玩待外國人之政否。大清因明之待西洋如此,習以為常,不察伏戎於莽萬一,竊發百餘年後,將有知。予言之不得已者。

天主教所事之像名曰耶穌,手執一圓象。問為何物,則曰天;問天何以持於耶穌之手,則曰天不能自成其為天,如萬有之不能自成其為萬有,必有造之者而後成。天主為萬有之初有,其有無元而為萬有元,超形與聲,不落見聞,乃從實無造成實有,不需材料器具時日,先造無量數天神無形之體,次及造人。其造人也,必先造天地品彙諸物,以為覆載安養之需。故先造天造地,造飛走鱗介種植等類,乃始造人。男女各一,男名亞當,女名厄襪,以為人類之初祖。天為有始,天主為無始,有始生於無始,故稱天主焉。次造天堂,以福事天主者之靈魂,造地獄以苦不事天主者之靈魂。人有罪應入地獄者,哀悔於耶穌之前,並祈耶穌之母,以轉達於天主,即赦其人之罪,靈魂亦得升於天堂。惟諸佛為魔鬼,在地獄中永不得出。問耶穌為誰,曰即天主;問天主,主宰天地萬物者也。何為下生人世,曰天主憫亞當造罪,禍延世世苗裔,許躬自降生救贖。於五千年中,或遣天神下告,或托前知之口,代傳降生。在世事迹,預題其端,載之國史。降生期至,天神報童女瑪利亞,胎孕天主,瑪利亞怡然允從,遂生子名曰耶穌。故瑪利亞為天主之母,童身尚猶未壞。問耶穌生於何代何時,曰生於漢哀帝元壽二年庚申。

噫!荒唐怪誕,亦至此哉。夫天二氣之所結撰而成,非有所造而成者也。設天果有天主,則覆載之內,四海萬國無一而非天主之所宰制,必無獨主如德亞一國之理。獨主一國,豈得稱天主哉。既稱天主,則天上地下,四海萬國,物類甚多,皆待天主宰制。天主下生三十三年,誰代主宰其事。天地既無主宰,則天亦不運行,地亦不長養,人亦不生死,物亦不蕃茂,而萬類不幾息矣。天主欲救亞當,胡不下生於造天之初,乃生於漢之元壽庚申。天主造人當造盛德至善之人,以為人類之初祖,猶恐後人之不善繼述,何造一驕傲為惡之亞當,致子孫世世受禍。且其子孫中,又有聖有賢,有智有仁,不盡肖亞當所為,又何人造之哉。天主下生救之,宜造化存神型仁講讓,以登一世於皋熙,其或庶幾,乃不識其大,而好行小惠,惟以瘳人之疾,生人之死,履海幻食,天堂地獄為事,又安能救一世之雲礽,去惡而遷善,以還造化之固有哉。釋氏銷罪,必令懺悔,彼教則但崇事耶穌母子者,即升之天堂。不奉之者,即下之地獄。使奉者皆善人,不奉者皆惡人,猶可言也。苟奉者皆惡人,不奉者皆善人,不皆顛倒賞罰乎。謂佛墮地獄中,永不得出,誰則見之。而耶穌生釘十字架,則現身劍樹苦海,豈有主宰天地萬物之人,而不能自主其一身之性命者乎。以造化世界之上帝,而世人能戕之、戮之者乎。剽竊釋氏天堂地獄之唾餘,而反唇謗佛,則雖道教方士之剽佛謗佛,不如是甚也。且又援儒而謗儒,歷引六經之上帝,而斷章以證其為天主。曰蒼蒼之天,乃上帝所役使,或東或西,無頭無腹,無手無足,未可為尊,況於下地乃眾足所踐,污穢所歸,安有可尊之勢。夫不尊天地而尊上帝,猶可言也;尊耶穌為上帝,則不可言也。耶穌而誠全天德之聖人也,則必一言而為法後世,一事而澤被四海,若伏羲文王之明易象,堯舜之致時雍,大禹之平水土,周公之制禮樂,孔子之明道德,斯萬世之功也,耶穌有一於是乎?如以瘳人之病,起人之死為功,此華陀良醫、祝由幻術之事,非大聖人之事也,更非主宰天地萬物者之事也。苟以此為功,則何如不令人病,不令人死之功更大也。以上帝之聖神廣運,一一待其遇病瘳之、遇死起之,則已不勝其勞。遇耶穌者一二,不遇耶穌者無量無邊,其救世之功安在也。且利瑪竇之書止載耶穌救世功畢,復升歸天,而諱其死於王難。至湯若望黠不若利瑪竇,乃並其釘死受罪,圖寫而直布之,其去黃巾五斗米之張道陵幾何。而世尚或以其制器之精奇而喜之,或以其不婚不宦而重之。不知其儀器精者,兵械亦精,適足為我隱患也;不婚宦者,其志不在小,乃在誘吾民而去之,如圖日本取呂宋之已事可鑒也。《詩》曰:相彼雨雪,先集為霰。《傳》又曰:鷹化為鳩,君子猶惡其眼。今者海氣未靖,譏察當嚴;揖盜開門,後患宜毖。寧使今日詈予為妒口,毋使異日神予為前知,斯則中國之厚幸也夫


既然學習過儒家思想,又想看看基督教和儒家的交流,那麼不妨看看利瑪竇。他對「古儒」的基督教詮釋,也影響很多儒生從「新學」(宋明理學)向訓詁、考據的轉向。如果談到儒家和基督教之間交流的證據,那麼就是我們如今用的「上帝」這一詞的翻譯,這其實來自儒家經典中的「皇天上帝」一詞。

明清基督教與儒家的爭論更多的是一種政治上的(還不是中歐之間的,而是歐洲內部的)博弈,主要是圍繞在「禮儀之爭」(祭孔祭祖)。有興趣可以看下北大孫尚揚的《明末清初基督教xxxx》,書名記不清了。

我一直認為,沒有什麼思想體系是截然排斥彼此的,關鍵看學習者自己的心胸。順便說一句,當代中國境內的基督教種種現象(譬如某些極端的主張、某些傳銷式的傳教),仍然是基督教剛剛起步的一些幼稚現象,並不是說明成熟的基督教神學就是如此。


從牟宗三來講,儒教與基督教是完全可以結合的,詳見中國哲學的特質一書


明末教會三柱石的徐光啟、李之藻就是共存的典範。儒家基督徒也有此說法。波士頓儒家南樂山自己是神學家,卻說也是儒生。這已是當代的儒家基督教神學。儒家從本質上來說應該是最不與基督教衝突的「信仰」,因為儒家本身不是信仰,毋寧說是「教育」。貼小弟舊文回應,關於利瑪竇和儒耶對話。

黃蕉風:儒耶對話、禮儀之爭與利瑪竇路線

 近日隨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神學院北上考察北京基督教會,路過天主教南堂(宣武門天主堂),望見門口佇立的利瑪竇銅像,想起王應麟所撰《利子碑記》:「萬曆庚辰有泰西儒士利瑪竇,號西泰,友輩數人,航海九萬里,觀光中國」,慨嘆良久。

  自利瑪竇羅明堅等耶穌會士來華傳教以來,傳教士的足跡何止九萬里,其間所灑殉道士的鮮血何可數算。然而基督教之於中國,卻仍然彷彿「觀光」一回,未足介入傳統文化成為其中一支主流,更未嘗完全征服精英分子和底層民眾的內心。利子跋山涉水遠渡重洋,死的時候盼望中華歸主榮耀歸神。400多年過去了,利子當初所想見的現在也未能實現。

  近代以來在中國知識界有一個傳說,「佛陀是騎著白象來的,基督是乘著炮彈來的」。後來在上個世紀初的新文化運動和非基督教運動中,基督教的耶穌跟著成了儒教孔子的陪綁;「反帝反封建」,一個是帝國主義的鷹犬,一個是封建主義的糟粕,全數遭到掌摑。基督教和儒家在近代中國的遭遇可以做一個十分有趣的文化比較,在經歷了自五四到文革的歷次文化激進主義的衝擊之下,儒耶這對歷史上的老冤家老對頭,究竟何者最終挺到了當代,得以繼續橫生斜長。

  利子泉下有知,斷不會料到幾百年後的他遺產的繼承人們將要面對比彼時複雜得多得多的文化衝突問題。在他還在世的時候,就確定了「補儒、合儒、超儒」、「聯合儒家,拒斥佛道」的傳教策略;而幾百年後的清末民初,乃至當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中國,隨著儒家在國人精神界的退潮,如此策略顯然out了。教會在今日,要直面激烈的意識形態搏殺,要處置教會世俗化問題,要釐清歷史包袱和政教關係,等等等等已非利子時代的傳教士所能想像。資本主義全球化的時代,基督教變成不再是真理了,「普世價值」才是真理;而在幾百年前,基督教卻是「普世價值」,是那個終極至真--也就是說,基督教中國化、神學國學化、教會本色化,之於當下各種文明多元共在、去中心化而多元敘事的後現代社會中,是不是已淪為一個毫無價值的徹頭徹尾的偽命題,或者只局限在精英學者知識分子小圈子中的神智遊戲?

  利子在後世被稱作所謂「儒家基督徒」的典範代表,是中西文明友好交流的橋樑。他對中國文化抱以的脈脈溫情與敬意,常被用來批駁一些「戰鬥的福音派」、「自詡的改革宗」等對中國傳統和禮俗大肆貶抑的激進態度。以後的基督教來華傳教史上,也都因著利子的態度分裂成兩派,有溫和如如李提摩太的,就有基要如戴德生的;有這邊廂中國社會科學院宗教研究所的石衡潭博士搞「《聖經》《論語》對讀」,【1】 就有那邊廂成都秋雨之福的王怡長老宣布「孔子在基督里已經被定了罪」。【2】

  利子的追隨者效仿他著儒服,戴儒冠,左手《聖經》右手《論語》,口誦「基督為吾主,孔子為吾師」,耶儒二家並行而不悖。敬虔奉教的基要派自然斥為異端,既與孔子為友必然是與基督為敵了,「一個人不能信奉兩個主」。「God/神主」中文翻譯、祭孔與祭祖、迎神賽會,親儒的耶穌會和非儒的多明我會/方濟各會之間的爭辯,似乎真箇與耶儒角力有點關係。「利瑪竇方法」建立在與儒家精英文化調和,然後以基督之道一以貫之的方法,不見得每個人都能接受。在傳教士內部互相對立的兩種立場中,最大限度求取的共識是容許本地的「無邪」之禮--即可目為非偶像崇拜的政治性禮儀或者國民性的禮俗習慣法;譬如將「祭」祖改為「敬」祖,取儒家慎終追遠不取佛道迷信的意思。【3】 1704年11月20日,羅馬教廷發布教諭,禁止中國信徒使用「天」和「上帝」,禁止信徒參加祭孔祭祖活動,標誌著「利瑪竇路線」在教會內部路線鬥爭中的失敗。直接影響就是禮儀之爭後長達百年的教禁。

  對於「利瑪竇方法」,不要只看明末教會三柱石的徐光啟、楊廷筠和李之藻,其實大部分儒家士君子是不買賬的。講求尊卑等級重視血親倫理,既要慎終追遠又不語怪力亂神的孔孟信徒呼基督教為「鬼教」,呼《聖經》為「鬼書」,斷不能接受這無父無君若禽獸然的耶穌基督。【4】 清人王炳燮認為「天主教竊取佛書之說,以惑愚人。能奉教者,死登天堂,不奉教者,皆入地獄」;【5】 福建龍岩士紳認為基督教「教人藐視聖賢,不敬祖宗」;【6】 河南南陽府士紳則謂「(耶穌教)只敬天主,不祀神祗祖考,則禮義亡。此等亂夷,行同禽獸,不待教而誅之。豈容彼等禽獸之教化良民為莠民哉!」;【7】 另外還有一位「天下第一傷心人」在《天主邪教集說》中談到:「(耶穌教)君臣父子,皆以兄弟相喚,母女姑媳,皆以姊妹相稱,謂世上止有天父、天母、天兄,此外無所為尊卑者也」。【8】

  雷立柏在《論基督之大小-1990至1950華人知識分子眼中的基督教》里談到耶儒二家「大」與「小」的問題,可作一個參考。基督教和儒家互為他者的過程中,拔高自己的「大」,貶抑對方的「小」是慣性和常態。比如體會了儒家式的傳統中國家庭生活,了解孔子思想對華夏美術史、文學史和貴族文化的廣大影響,就可見儒家之大;而若意識到「述而不作」、「訥於言」阻礙哲學探討和科技發展,就會馬上翻轉見其「小」。同樣之於基督教,承認其鑄造了現代西歐文化基本模型,「沒有基督教就沒有現代西方社會」的客觀事實,基督教之「大」自無可諱言;而教會組織的不足和基督徒的弱點,十字軍東征和異端裁判所的歷史污點,則可以說是基督教之「小」了。【9】

  利子生命最後的10年是在中國皇權象徵的北京度過,耶穌會傳教事業最豐盛的也正是在這時期。成功進駐京城之後,利子一行終於得以貫徹「上行路線」,達官貴胄皇親國戚引為座上賓,風聞奉教者日漸增長。彼時利子會否回憶起當年在澳門九死一生的艱巨歷程?熟讀儒書的他應該明白「生於憂患死於安樂」的道理。他們一直盼望中國皇帝是下一個君士坦丁,「一聲令下」全民奉教。不過伴君如伴虎,上行路線是雙刃劍,利子精神遺產的繼承人湯若望和南懷仁的遭遇就是明證;並且多年以後,缺乏群眾基礎的基督教會果然被康熙大帝「一聲令下」嚴厲禁止。看來中國皇帝的確不是君士坦丁,而利瑪竇也實在不是聖方濟各。

  基督教在中國的水土不服,神/主翻譯、祭祖祭孔、迎神賽會,都是一面而已。與皇權和儒家的衝突是本質。神權PK政統和道統,不在主場作戰的基督教註定是弱勢的一方。而對於儒家我更願意報以同情的理解,「百代都行秦政法」,反法之儒在分權無效的情況下移情成為反西之儒,又有什麼可怪的呢?去利子幾十年後直接導致百年教禁的禮儀之爭,至少更為根本的是禮儀深處的權力意志作祟,與儒家無關。當耶穌會士請求康熙皇帝介入之前,上行路線的毒素早就病變蔓延了--他們只是沒有做到董仲舒當初做到的事情而已。在康熙大帝看來,傳教士爭論指責中國祭祀禮儀,是干涉大清帝國內政;傳教士首腦「教化王」在扮演與他爭奪統治權的反對派角色;在羅馬教廷看來,教會內部神學問題竟然要請示異教徒君主做出裁決,已經僭越天主教會政教唯一權威的地位。吳莉葦認為禮儀之爭終究是利益之爭,「它部單純是文化的象徵,還具有社會控制的職能。它因為是社會規範體系的一部分而含有權力意義。這層含義在中國傳統社會中格外明顯,在歐洲教權體制下也分量十足」。【10】

  對於後世的中國人來說,也不該被利子「儒家基督徒」「中西文化交流大使」的一面遮蔽了。利子踏上中國土地是來征戰的。他在書信中常提及「敵人」「魔鬼」,這敵人和魔鬼指的是誰,我們不得而知。耶穌來不是要讓地上太平,而是讓地上動刀兵,這經沒念過嗎?後極權時代,原子化社會,以泯滅基督教作為普世宗教獨一特色為代價,來調和世俗文化,以期得到政權庇護的,前事不忘有大秦景教為教訓。《利瑪竇中國書札》記載了他的心志:

  魔鬼非常害怕我們在這所會院中剛剛點燃的星星之火,想方設法要把它撲滅,並將這薪火,阻擋在中國之外。(1594年10月12日,自韶州致函耶穌會士吉羅拉莫.科斯塔Girolamo Costa神父--錫耶那)

  我和三位同會會士一起努力拯救這裡的人,使他們回歸到造物主的道路上來。我們遇到很多困難、敵人的阻擋,他們不想失去到嘴的獵物。(1592年11月12日,自韶州致函喬瓦尼.巴蒂斯塔.里奇Giovanni Battista Ricci--馬切拉塔)

  我們遇到了不少困難,都是敵人為我們製造的。(1596年10月13日,自南昌致函耶穌會總會長克勞迪奧.阿誇維瓦Claudio Acquaviva神父--羅馬)

  今年八月,范禮安神父從印度派到我們這裡來的兩位神父到了,協助我們開展在敵人的土地上開闢的工作。(1585年11月24日,自肇慶致函耶穌會士朱利奧.福利嘉蒂Giulio Fuligatti神父--錫耶那)

  魔鬼立即在這裡給我們設置了障礙。和尚們還擔心我們會無意中妨礙他們掙錢。(1589年11月9日,自肇慶致函耶穌會士范禮安Alessandro Valignano神父--澳門)

  我們在其他地方每天都會同那些不希望我們平安地呆下去的敵人發生衝突。(1589年10月30日,自肇慶致函耶穌會士范禮安Alessandro Vilignano神父)

  誰是我的朋友,誰是我的敵人。及至今日,基督教和儒家仍然沒有走到一起。當初儒耶沒能攜手反抗皇權,現在也沒有攜手反制專制,都在各說各話著。這邊廂基督徒對儒學復興「一陽來複」冷嘲熱諷,那邊廂儒生對溫州拆教堂十字架拍手稱快。而如溫偉耀先生所言的,在資本主義全球化的當下,基督教、儒家、佛教、伊斯蘭教、印度教、道教,何者能夠面對世俗化浪潮而孤身應戰呢?還不都是一根線上的螞蚱!原子化沙化的後現代,千年傳承的宗教/文化共同體撕裂殆盡,將一切崇高價值祛魅的單體化正好是通往極權的奴役之路。抑或者說,真如何光滬先生所言的,「儒耶對話」之類的文化比較研究,到底是脫離底層民眾的實際生活,最後演變成像希伯來文一樣的博物館產品,而成為社會革命浪潮中的無效資源么?真是不敢想像。

  利子在北京呆了10年,我在利子銅像前呆了10分鐘就走。受不了皇城帝都的風格,連空氣和霧靄都是陰森森的。非常時節,變局之秋,且行且珍惜。

  2014/05/21 於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神學院

  【1】 參石衡潭:《論語遇上聖經-中國文化與基督教的正面交會》,北京:世界圖書出版社,2014年4月版。

  【2】 參王怡長老新浪微博"王怡的麥克風2",網址:ttp://http://weibo.com/u/3353589650 。

  【3】 鐘鳴旦:《禮儀的交織-明末清初中歐文化交流中的喪葬禮》,張佳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9月,p178-p179。


子不語怪力亂神


如果要用幾句話簡單說明幾大主流宗教的特色,可以概括如下:

基督教是超越的宗教,佛教是自然的宗教,而儒教是倫理的宗教。

超越是說,基督教通過「懸置世界」,將人的生活格式化,同時確立上帝作為生活的終極意義來源,使人成為「新造的人」。因此,維特根斯坦說基督教只有對處於無限痛苦中的人才是唯一的。對於絕望者而言,上帝的愛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就算被整個「不義的世界」拋棄,仍可經由無條件的信心來將現實觀念化,在天國、在聖愛中安家。

而所謂自然的宗教,是指佛教最顯著的作用是彌合「感官慾望—抽象規範」的二分。通過將道德、法律等等人為的規範自然化,佛教可以減輕人由於內心的分裂而產生的痛苦,所謂內心的分裂是指我們理性和本能的分裂。在自然化規範方面,佛教是出色的心理學;而在引導本能方面,它又有超越的色彩,將「色」轉化為「空」、「我」轉化為「無我」。

儒家是倫理的「宗教」,加上引號暗示其更少的超越性。確切來說,儒家就是一種道德教化,我們中國人其實都非常熟悉,我也不贅述。

這些特徵同時也會帶來不好的影響。基督教中上帝的愛會壓倒人的愛,如果我們的生活本來是輕鬆,基督教就會帶來沉重的神學負擔,加重而非彌合現代人理性和本能的決裂,讓人在大地不能如在家。當然佛教的戒律、儒家的禮學,如果異變成在外的規條,也會產生同樣後果,同時也容易淪為一種統治工具。另外,儒家由於更少超越性,受儒家文化影響的地區人情世故會非常複雜,現實俗事往往會壓倒靈思創造,人的內心也難以空靈。佛教處於中道,可是體系太過龐雜,甚至良莠不齊,容易蛻變成偽科學、心靈雞湯。

現在多元宗教之間由於相互影響,以上分殊已經不太明顯,但核心特徵還是可以辨別。對於希望能通過宗教解決自身問題的人,可以按需服用。


理論上來說,儒家可以包容基督教,而基督教卻不可能包容儒家,因為一個儒家弟子他不可能真正意義上虔誠地相信任何一個宗教。而基督教卻規定,不信耶穌就要下地獄。

儒家思想的核心是人,對於鬼神,儒家是不怎麼在意的(我認為通俗點講就是,鬼神關我鳥事)。

你如果真要信某個神,我就不禁要問你,你為什麼要信?為了永生?為了神的保佑?為了今生的榮華富貴?信神無非這幾個理由,或者你也有可能像某些基督徒想的那樣,因為神是造物主、天父,所以我們必須要信。

關於這幾個信神的理由,我會按照儒家思想給出解答。

1、如果你是為了永生而信神,按照儒家思想你這是為了自己私慾,為了一個自私的目的而去做這件事,只是這個私慾看起來比較高大上而已,到底對不對就不用我說了吧。

2、如果你是為了神的保佑,答案如同第一條,你依舊是為了自己的私慾。

3、如果你是為了榮華富貴,那還是如同第一條。

4、如果你是覺得神是造物主,是天父,所以你要信他。那我想說,這是一種倫理,而並非是一種超道德的信仰,講倫理的話,儒家是絕對專家,你就更沒有必要信基督教了。

嗯,歡迎質疑。


儒家的最終目的是超凡入聖,基督教的最終目的是被上帝拯救,兩者的目的並不相同。


自修,什麼都是可以的。只有要拿去影響他人才需要立場清晰,鑽研透徹。


萬物並育而不相害,道並行而不相悖。


目標不同~~,看你個人修養了~


儒家的核心是等級尊卑,基督教認為上帝眼裡人人平等。不可能兼容,跟墨家倒是很相似。


1 儒和基督教可以共存;

2

2.1 (廣義的)基督教可以和儒共存;

2.2 中國的基督教是否可以和儒共存? 姑且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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