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過或寫過哪些關於【睡】的奇妙故事?

超脫想像力的,歡迎大家踴躍發言,謝謝!


「老張,別睡了,醒醒。」

妻子把老張的睡夢搖醒了。

「幾點了?」

老張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七點半了。」

「我再睡會。」老張翻了個身,把被子蓋到腦袋上。「遲到不了的,放心。」

妻子生氣的哼了一聲,起床去給老張準備早飯。

「老張,別睡了,快醒醒。」

老張艱難的睜開雙眼,看到班長和戰友們正圍著自己。他試著動了動沉重的身體。

痛。

他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只有一條腿。

「班長,我…」

「沒事的。」班長咬著下唇,「我們再擋住這波衝鋒,就能從陣地上撤下去了,你要挺住啊老張。」

老張輕輕的搖搖頭。

機槍聲又一次響起,漆黑的槍管發出凄厲的尖叫。

班長一邊扶著機槍,一邊沖老張大喊。

別睡啊!把眼睛睜開!

老張累了。他想,我就閉一下眼,就一下。

「老張,別睡了,快醒醒。」

老張睜開眼,推開重重的休眠倉門。他的夥伴X正坐在監視器旁。

說是夥伴,他們也只是在飛船上第一次遇見,不過未來,他們有太長時間需要共處了。

「來看看這個。」X招呼老張。

他站起身,湊到監視器前,屏幕中心是一顆巨大的,閃亮的恆星圖像,比起屏幕周邊的恆星,高出了幾個亮度等級。

「超新星?」老張問。

「那不是超新星啊,」他回答,「那是養育我們的太陽。」

老張頓了頓神,「那我們的地球呢?」

他用手指在屏幕上畫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圈。

「我想,碎片差不多擴散這麼大了吧。」

「只有我們逃出來了嗎?」

「不止吧,脫出太陽系之前我們還能收到一些聯絡,」一個坐在監聽器前的人說,「不過不知道為什麼,現在已經沒有了。」

「誰知道呢。反正我們不會再見面的。」X聳了聳肩,「不過也許我們的後代會再相遇,然後彼此以為發現了宇宙中的新物種,結果一查族譜發現兩人的祖先是親兄弟。」

「哈哈,那可真好笑。」他說著,又再一次把注意力集中到監聽器上。

「你覺得呢老張,」X轉過頭來看著他,「哦你好像還沒睡醒,再去睡一會吧,我只是讓你看看這個景色——畢竟我們再也不會回來了不是嗎?」

老張點點頭。

「去睡吧,到了目標星球我會再叫你的。」

「老張,別睡了,快醒醒。」

老張迷迷糊糊的醒來,α的觸手正戳在他眼前的宇宙儀上。

「你看,」它指著一處亮點說,「由於你的瞌睡,他們擴散了。」

老張一個激靈,忙打開了清掃開關。

「α,別把這件事告訴別人。」

它搖了搖頭,「他們是很難清理乾淨的,如果他們污染了這個宇宙,我們就得重新做一個了。你知道,現在星雲生產率太低了…」

「不,」老張說,「不會的,我會仔細清掃他們,不需要重做,我保證。」

α不滿的搖晃著觸手。

「好吧,張,如果你做不到的話,我就會報告給上面,然後你就只好去下層當一個γ了。」

老張點頭哈腰的把它打發走,然後看了一眼漆黑的宇宙。

他看到了一個污點,不過他太困了,又一次盤起觸手回到了夢鄉。

「老張,別睡了,快醒醒。」

它從混沌中突然蘇醒,四周空無一物。不過它很快發現這只是他的錯覺,它的身邊浮動著無數物體——小小的原子。

它們無規律的運動,偶然的在它的腦海里產生了這樣一句話。

「老張,別睡了,快醒醒。」

老張是誰,睡是什麼,醒是什麼。

它的腦海里對這些沒有概念。

而它其實也沒有腦海,它只是一團氣體。

它用了一個剎那來檢查自己的身體。

空無一物。

它不知自己為何而生。

然後慢慢的,原子相互遠離。它感到自己的身體在擴散。

邊界在哪裡?

它來不及多想,因為原子互相遠離,思維越來越慢了。它覺得有點難受,它把這種感覺起名叫做困。

那麼,他想,我現在想做的事情,就叫做睡吧。

那什麼叫醒呢?

他還沒有想好。

「老張,別睡了,醒醒。」

妻子把老張的睡夢搖醒了。

「幾點了?」

老張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八點半了。」

「卧槽,」老張一下子從床上彈起來,「要遲到了,你咋不叫我起床呢?」

說著他就手忙腳亂的開始穿衣服。

「哎,吃了飯再走。」妻子說。

「不了不了,」老張不耐煩的擺擺手。

「最近老闆查的嚴,遲到一分鐘扣十塊錢呢!」

——————————

我們沉睡於現實。

http://weixin.qq.com/r/CDhyagbEiVv2rUIJ920a (二維碼自動識別)

不如掃個二維碼,到夢裡來看我。


男孩得了一種很罕見的疾病,叫嗜睡症,一天24小時,他23個小時都需要睡眠,剩下這一個小時,用來吃飯和讀書,於是床成了他最好的朋友,無論走到何處,他總是背著一張小床。

長大後,他的病卻發生異變,他需要睡眠的時間漸漸從23個小時、22個小時、21個小時縮短到3小時、2小時、1小時,他用這一小時來睡覺,其他的23個小時拿來吃飯、讀書、看電影、寫作。

男人成了數一數二的作家。 可床仍然是他最好的朋友,無論走到何處,他仍然背著他童年時睡過的那張床,彷彿音樂家背著他的鋼琴、書法家背著他的墨硯。

後來,男人遇見了一個失眠症女孩,她睡覺的時間也只有一個小時,他們相愛並結婚了。那張床是他們的婚床。

女孩問男人:「為什麼你總是帶著這張床?」 男人答:「因為這張床是我人生的前半輩子啊。」

一年一年過去了,女孩患上了嗜睡症。她越來越會睡覺,從1小時、2小時、3小時延長到21小時、22小時、23小時,她只用這一小時來吃飯、讀書,還有與他的丈夫說話。

她閉上眼睛的時候,男人就在她身邊,親吻她的額頭:「現在我的後半輩子也在這張床上了。」

前幾天寫的小故事,正好應題,喜歡的朋友不要吝嗇贊哦(??ω??),可以關注答主,也可以點進曾經回答過的問題看別的小故事奧~

假如身邊的東西會說話,會是一種怎樣的場景? - 知乎

聲明:寫這個小故事前,我真沒看過其他類似的梗。故事來源於我讓室友隨便說一個詞,讓我寫故事用,她正好在睡覺,就說了睡覺。故事原本是沒有女孩這一部分的,寫到途中,忽而想起返老還童,就用了這樣一種模式。

我雖然是一個小透明,但文人的骨氣還是在的。抄襲這種事,勞資不屑!請對一個創作者保持應有的尊重。

對不起,我不與傻瓜爭長短。

新開通的微信公眾號:青兔非兔

歡迎來找我玩~


謝大神相邀,本著重在攙和的精神,抓緊時間趕了篇文。

《最後一次睡去》

一、

傳說天神創造我們星球的目的,是為了要找到一部比不舒服斯基星球《高鐵俠總動員》還要爛的動畫片。根據墨菲定律,凡是有可能出現的爛片,總是會出現的。所以自從150年前《嘻羊羊大戰光頭強》殺青之時,神就拋棄了世人。

20年前,地祇和散仙組成的「拯救者聯盟」認定,人類的不可挽救性和土的不可食用性一樣不證自明,聯盟就此解散。據廣大語言學家研究,「吃土」這個詞的產生與此有密切關係。

所以,簡單來說,這個世界現狀糟透了。

而我正像一個gay一樣蹲在山洞裡瞅著眼前熟睡的美男柳夢寒。

沒錯,睡得真的很熟——心跳平均每分鐘5次,呼吸平均每分鐘3次。

而且他已經睡了兩天兩夜,如果我是醫生,我肯定已經放棄治療了。

「呃……渾身好疼……」 夢寒同學總算不負我重望,醒了過來。

「兩天前你睡在大街上被章魚怪襲擊了。」

「就是……18禁動漫里經常出現的那種?」夢寒笑著問。

「貌似沒什麼相似度,跟你邂逅的怪物明顯更喜歡在你身上沒有洞的地方硬開幾個洞出來。」我調侃道。

夢寒艱難地抬頭看了看自己纏滿了繃帶的身體,說道:「呃……所以,是你救了我?同學我看你挺眼熟的,你叫啥來著?」

我嘆了口氣。現在的大學教育啊,同學之間都快成路人了。不過也難怪,夢寒同學每周最多只來上兩天的課,其餘時間都在宿舍睡覺。

「我叫龍克明。」

「龍克定是你……」

「我哥。」

「不會吧,龍克定至少比你大……」

「24歲。」

二、

我在餐館裡默默看著柳夢寒狼吞虎咽。

夢寒彷彿自信自己的食道是要成為海賊王的食道,狠狠咽了一大口,沖我問道:「對了,你用的什麼葯?我怎麼好得這麼快?」

「不是葯,是命魂之玉……那個,你慢點吃,撐爆了我可不管,我只負責治病續命,不負責起死回生!」我勸道。

「沒事,就這世道,指不定哪一天眼一閉,就再也睜不開了。何況我睡的時間還格外長。能夠在醒著的時候離世是我的造化,能做個飽死鬼是第二重造化,如果你老人家肯帶我打幾個野怪,讓我死在衝鋒的路上,那就是我三生之幸了——你跟你哥一樣,把鬧野怪的地方當副本刷對吧?」夢寒充滿期待看著我。

「不好意思,我可沒有英雄情結,我只想做個問心無愧的普通人。其實我跟我哥並不怎麼談人生,談理想。」我聳聳肩。

「普通人,你知道現在普通人都活成什麼樣了嗎?跟我一起玩泥巴的玩伴,跟我一道去上學的同學,小時候給過我糖吃的叔叔阿姨,現在我確定還活著的,只有一半!你們這些有異能、有法寶的傢伙,能想像什麼叫做『普通人的生活』嗎?你們怎麼就不能跟龍克定先生學一學,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啊!」

「榮耀歸於長兄,幼弟只願風流。神都救不了的世界,你讓我一個紈絝子弟做什麼跳樑小丑?」我搖了搖頭。

「你就是個混蛋!」柳夢寒一拍桌子站了起來。

「先顧好你自己吧。我能感受到你的生命正在走向盡頭,不過我能救你,不管是用科技還是用法術,對我來說都易如反掌。」

「呸!你說這些只能讓我更噁心你!狹隘!假慈悲!」夢寒頭也不回地走了。

現在的人啊,道德綁架玩得越來越溜了。

三、

柳夢寒5歲的時候,醫生檢查出他體內正在積累某種毒素。

只要他的腦波是α波或者β波,就會造成這種毒素的分泌。

簡單來說,只要夢寒醒著,就是在走向死亡。其實每個人都差不多,只不過夢寒走得更快而已。醫生推斷,小夢寒活不到13歲。

夢寒的父親柳叔叔彷彿當場就看到了列祖列宗的正義凝視——老柳家三代單傳啊,老夫老年得子啊,再想生說不定就是幫隔壁老王撒種子了啊,孩子你這人物設定完全就是教科書版的坑爹啊。

夢寒老爹散盡萬貫家財,向醫生表示,無論如何也要讓夢寒活到22歲,老柳家可以做窮人,但不能絕後。

一群醫學專家研究了半月,最後達成了共識:既然夢寒醒著就是走向死亡,讓他多睡會不就得了?

柳夢寒左肩被植入了一個定時向血液注射催眠藥物的裝置——從此,他每周有5天完全在睡眠中度過。這樣,夢寒就能延長一倍的壽命,活到26歲。

柳夢寒一直不明白這樣延長壽命有什麼意義。活著就是為了繁殖嗎?老爹你乾脆給我起名柳小強得了,然後追加個小名叫翻車魨,聽說那神獸每次產卵能產3億。

應該說,夢寒的智商就是一個Bug,每周只上2天學,硬是能考來全大陸最熱門的西辰大學。

西辰大學的崛起是求生慾望激燃的產物。因為我哥哥龍克定常駐西辰,這座城市成為了這片大陸最安全的地方。

不過我強烈懷疑夢寒是為了活下去而來到西辰。恰恰相反,他來這裡,是為了追隨他的偶像龍克定,迎來最華麗的落幕。

四、

星期一,夢寒沒來上課。

星期二,同樣如此。

是我刺激到他了嗎?

我哥哥是立志做英雄的人,他比自己想像中做得更好——在這片大陸,神拋棄了世人之後,龍克定就是神。做神的弟弟有個好處,想進入鐵路公司信息庫的時候,沒有誰敢攔著你。

柳夢寒的目的地是,魔舌山。傳說中的邪魔孳生之地,萬惡之源。但我知根知底,傳言全是放屁。

在他宿舍,我找到了一灘血和一個被硬挖出來的催眠劑注射裝置。

我立馬趕來了魔舌山。高壓電網格子很大,人很容易進去。畢竟,這本就不是為人類準備的,沒有誰會去裡面找不自在:就算是尋死,什麼死法不比這強呢?

沒人敢進,但的確有很多人來參觀。生死難料的時代,什麼地方都能成旅遊景點,淫賊故居可以,邪魔故居當然也可以。

可以想見,夢寒進魔舌山的時候,一定有很多吃瓜吃翔吃人群眾在做看客,但不會有一個傢伙出來多管閑事。我太了解這幫孫子了。這就是我和我哥拼死拼活想要拯救的人們。

在一片荒草叢中,我找到了夢寒支離破碎的屍體。

「夢寒啊夢寒,你逞什麼英雄。」我苦笑著說。

「我不是不想管這個世界,你以為我是吃飽了撐的才去救你的嗎?金剛怒目,而菩薩低眉。你知道菩薩為什麼低眉嗎?如果菩薩抬起了眼,他看到的一切,就都要管。但他管不過來的……」

我把支離破碎的柳夢寒收進了縮小裝置。這個討厭睡覺卻不得不把大部分時間花在睡覺上的熱血青年啊,這是他最後一次睡去了。

我一直到最後都沒有告訴他魔舌山的真相:那裡的怪物,只不過是我哥哥龍克定為了做戰鬥測驗而飼養的試驗品罷了,它們本非為了作惡而存在。

我不知道柳夢寒心中生命的終極意義是什麼,但肯定不是被自己偶像的小寵物撕碎。


1

我叫叢良,是一名醫生,不過是沒有執業醫師資格證的那種,所以也叫黑醫。而且我也只會治療一種病,噩夢症。

我家祖上福緣深厚,不知道從哪一代開始,學會了偷夢這項技藝,所以,我們叢家的人都自詡為偷夢者。

偷夢,顧名思義,可以偷取人的夢境,不管是美夢還是噩夢,經我們偷夢者的妙手,全然一片空白。

美夢還好,要是人得了噩夢,那每一次入睡就是一種折磨,不僅得不到有效的休息,醒來之後,還會變的更加疲憊。再加上現代都市人的壓力又大,所以得噩夢症的人不在少數,我倒也不缺什麼病人。

不過,我這門技藝無法正大光明的為人治病,來找我的,也都是經熟人介紹而來。

今天要出診的,是我大學同學張胖子為我介紹的一個客戶,聽說是一個富二代。

2

凌晨時分,我站在客戶的床前。

客戶已經熟睡過去,並且正在做著噩夢,俊秀的臉上滿是猙獰,額頭上也布滿了細密的汗珠,眼角甚至還有淚水滑落。

看這情形我就知道這個客戶病的不輕,也被這噩夢症折磨的夠慘。

還好他很幸運,通過張胖子找到了我。

來到客戶跟前,我輕施妙手,一團灰褐色的霧氣便顯露在我雙手間。

霧氣騰騰,宛若活物,掙扎著想往客戶竄去。

灰褐色已是很厲害的噩夢,我不敢怠慢,拿出祖傳的夢瓮,費了番功夫才將它封了進去。

再看我那客戶,已經神色平靜,呼吸舒緩。

眼下已完成偷夢中的第一步「偷」,想要徹底根治噩夢症,還需要「滅」。

3

偷夢容易,滅夢難,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完成的。

收了診金,辭別了客戶滿懷感激的雙親,我回到家中時已是夜裡三點多鐘。

清洗一番後,我拜過祖先,點上香爐,這才取出之前封有噩夢的夢瓮。

揭開夢瓮的封印,早前那團灰褐色的霧氣嗖一下開始涌動起來,直奔外面而去。

早有準備的我,不等霧氣逃脫,舉起夢瓮,張口便將那噩夢一飲而盡。

是的,你們沒有看錯,滅夢的方法就是這樣,但其實也不是這樣。

飲下噩夢之後,我眼前的場景瞬時一變,不再是我的家,而是一個亂葬崗。

而我,則被人吊在亂葬崗中的一棵枯樹上,面前站著兩個人,手持鋼鞭,不斷朝我身上揮去。那二人雖然半邊臉都是腐肉,但我還是一眼認出他們是我的父母。

瞬間傳來的劇痛,讓我差點忍不住痛呼出聲,幸好關鍵時刻,一陣檀香傳來,讓我咬緊了牙關,生生硬挨了幾鞭子。

滅夢之法,便是偷夢之人深入夢中,親身體會所偷夢境之後,夢境自會消散而去。

夢境消散後,被偷之人以後,就再也不會做夢了。

4

人在睡眠時,腦細胞也會進入放鬆和休息狀態,但有些腦細胞沒有完全休息,微弱的刺激就會引起他們的活動,從而引發夢境。

夢通常是非自願的,所以我們睡覺時所經歷的夢境往往千奇百怪,前後不搭,呈一種碎片化的狀態。

夢其實很短,但人們醒來之後,往往會覺得自己整晚都在夢中,也是因為碎片化所致。  

常常有人會這樣想,如果能在夢境中保持清醒,且可以控制自己的行為,那該是多麼酷的一件事情。

而我,身為偷夢者,正是擁有這樣的能力。

我可以在夢境中保持清醒,也可以控制自己的一言一行。

但此刻,在我被吊在亂葬崗的一棵樹上,被我的父母拿著鋼鞭抽的時候,我僅僅保持了清醒,並沒有反抗。

因為,滅夢也是我們偷夢者的一種修行。

每完整的經歷過一次噩夢,身為偷夢者的我,能力就會提高一分。

況且,我對夢這麼了解,深知這種痛苦持續不了多久,最多幾分鐘就會轉變夢境,最多十分鐘就會結束。

5  

啪、啪、啪

鋼鞭抽在肉體上的聲音非常清脆,在寂靜的亂葬崗中遠遠傳開。

「這可真痛啊,不虧是灰褐色的噩夢!」

我嘬著牙花,開始想起那個富二代來,不知道他到底做了啥事,會得這麼厲害的噩夢症。

三分鐘過去了,站在我面前的「父母」沒有停歇,眼前的場景也沒有變化。

但我沒有多想,畢竟這是灰褐色的噩夢不是么。

五分鐘過去了,一切如舊。

「這黑褐色的噩夢真是夠勁,不知道全黑的噩夢會厲害到什麼程度。」

十分鐘過去了,「父母」的鋼鞭揮舞的更加起勁。

說實話,我有點猶豫了,考慮著要不要掙脫出來,結束這場噩夢。

但想著修行到這般地步,挨了十分鐘的鋼鞭,現在結束太不值得。

二十分鐘過去了,我的身體開始變得有些麻木起來,疼痛感也慢慢開始減弱。

這是一個好現象,說明噩夢開始慢慢變弱,距離結束不遠了。

我當時就是這樣想的,事後回想起來,我恨不得給自己兩巴掌。

6

整整一個小時過去了,我徹底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但眼前依然是我的「父母」,依然是那片亂葬崗。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感覺到不對勁。

我轉了轉頭,發現能動;我緊緊手指,發現握拳也沒問題。

呼~

我鬆了口氣,只要身體能動,我就能掙脫來結束這場已經持續了一個小時的噩夢。

這個時候,再去討論修行不修行的問題,我就真的要給自己兩巴掌了。

啪、啪

我的臉上挨了兩巴掌。

我一愣,這才發現眼前我的「父母」不見了,張胖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冒了出來,正左右開弓,抽我大嘴巴子呢。

「媽的!」

我咒罵一聲,等我想行動的時候,夢境的轉變才姍姍來遲。

一瞬間,我又開始猶豫了,到底是繼續呢?還是繼續呢?或者是繼續呢?

7

還是繼續吧!

等我做出決定之後,臉上又挨了兩個大嘴巴子,疼的我齜牙咧嘴。

這張胖子下手可真重,我都能感覺到他口中喘出的熱氣。

「還以為是夢境里呢,叢良你小子趕緊給我醒醒!」

張胖子大吼著,不知道從哪裡弄了一碗水,倒在我的臉上,冰涼冰涼的,讓我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寒顫,整個人瞬間清醒過來。

映入眼帘的是我的家,身邊是夢瓮,此刻裡面已經空了。

旁邊的香爐里,煙氣邈邈,我深吸口氣,味道沒問題,這確實不是夢境,而是現實。

怎麼會這樣?

我皺起眉頭,在我偷夢的生涯里,還從來沒有迷失過。

張胖子是知曉我有偷夢的能力,照他所說,早上打我電話一直沒人接,怕我有什麼問題,就放下工作趕過來看看。

此刻見我清醒過來,張胖子沒有多待,囑咐我幾句之後便離去了。

待張胖子走後,我收拾了下滅夢後的殘局,開始思索今早發生的事情。

能讓偷夢者迷失的夢境,在我們叢家的典籍中有所記載,除了那種強的不像話的夢境之外,便是人為,而那人,極有可能是我們偷夢者的生死大敵,植夢者。

8

植夢者,具有植夢之能,和偷夢者天生對立。

但我覺得,一個植一個偷,應該相輔相成,不明白為何我們的祖先弄成了生死大敵。

植夢和偷夢一樣,不能遠程操作,給這個富二代植夢的肯定是他身邊的人。

不行,我得去查出來這個植夢者的身份。

到不是為富二代報仇,我只是好奇,想見識見識偷夢者的死對頭到底是什麼樣的。

通過富二代的父親,我輕鬆進入這家公司,成為新員工。

如果那個植夢者真的是這家公司的員工,我的舉動很冒險,但我實在太好奇了。

事情的發生比我想像中還要快,不過短短一周,我就發現了植夢者的身份。

她叫衛晴,一個可愛大方的姑娘。

很難相信,那個讓我差點迷失的噩夢,出自她的手中。

與此同時,我也了解到一些情況。

聽說那個富二代對一個女員工始亂終棄,玩弄感情,恰好那個女員工是衛晴的好友。

或許是為了幫好友出氣,衛晴才會如此做吧。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會情不自禁為衛晴找理由。

9

我戀愛了,和衛晴。

一切都是那麼自然,彷彿我倆是泥沙里的兩塊磁鐵,終究會走到一起。

而且,我知道衛晴知曉我偷夢者的身份,就如同我能確定她是植夢者一樣。

但植與偷的對立,終究是天塹。

雖不想面對,可終究,逃不了、躲不過。

當衛晴告訴我,她要遠行時,我知道我們之間的感情走到了盡頭,哪怕是兩塊磁鐵,也終有消磁的那一天。

她說走之前,為我植一個美夢,夢裡只有她一個人。

這個要求我無法拒絕,也不能拒絕。

當她皺著眉頭,想著植怎樣一個她的樣子時,真的很可愛,很讓人著迷。

可她真傻,不管什麼樣子的她,只要有她在的夢,一定會是世間最美的夢。

植夢後,衛晴消失了。

白天從我的身邊離去,但晚間卻出現在我的夢裡。

夢裡的她和之前一樣,我們牽著手走在林間,不用去考慮什麼對立,什麼死敵。

這樣的夢,我不願醒來。

但我知道,夢終歸會醒。

10

我叫衛晴,是個植夢者,我愛上了一個不能愛的男人叫叢良,因為他是偷夢者。

植和偷之間已對立千年,我無力改變。

但我也無力讓自己不去愛他。

我好恨,恨自己為何生在衛家,恨自己明明會植夢,卻無法將他植入我的夢裡。

我想過和他遠走高飛,但我知道家族一定會找到我們,我不想他受到傷害,但我也不想和他分開。

我做了一個決定,決定將自己植入他的夢裡。

這樣我會死在現實,只能在他的夢裡出現。

但我,不悔。

那天,我告訴他我將要遠行,希望能把自己植進他的夢裡。

我很緊張,惴惴不安的看著他,怕他拒絕。

還好,他同意了,我很高興。

我得好好想想植一個什麼樣的自己到他夢裡。

活潑機靈?

不好,顯得不成熟。

賢惠大方?

會不會不太可愛呢?

哎,好糾結啊。

他好像看穿了我的內心,輕輕的告訴我說:「只要是你,就可以了。」

那一刻,我像一個傻瓜一樣,望著他呵呵笑著,都不知道說些什麼。

我最終還是聽了他的話,將最真實的我植進他的夢裡。

「以後,你就是我的整個世界。」

我看著他,在心裡輕輕的說。

11

「值得嗎」

張胖子問我,我沒回答他。

「偷夢者不能自偷,不然會損半數壽命,這句話還是你告訴我的,為了她真的值得嗎?」

張胖子繼續問我。

我依舊沒有回答,因為我已不能開口。

我摸著腿上的夢瓮,裡面存有我和衛晴間的全部記憶,我在心裡告訴自己,值得。

12

我叫衛晴,我們衛家是傳承的千年的植夢者家族,但我不喜歡這個身份。

我現在是家公司的員工,過著普通人的生活。

對未來,我有美好的期許,希望能遇見一個我愛的和愛我的人,廝守一輩子。

每次幻想的時候,我的腦海中都有一個朦朧的影子,雖然模糊不清,但我感覺很溫暖。

或許,他就是我生命里的命中注定吧。 

【完】

【未經允許,禁止轉載】


這件事記憶猶新。

要從我爺爺去世說起。我爺爺是在我上幼兒園那會去世的。九三年吧,慢性病纏身,最後走了倒也沒什麼痛苦,很安詳。按風俗,人走了之後生前的衣服啊鋪蓋啊都要給燒掉。而奶奶覺得爺爺睡過的一張竹席燒了可惜,就執意給留下來了。

這席子確實好,我爺爺睡了大概20多年,原本白色的竹席睡成了焦糖色,正中間睡人的地方甚至有些發紅。就像一塊上好的紅玉一般,這大概也算是包漿吧。

這席子一開始一直收在柜子里,非典那年,紹興入夏異常炎熱,我剛剛上了初中,房間里沒有空調,媽媽就把爺爺的席子拿了出來,給我睡。

果然,老物件就是不一樣,涼而不陰,睡久了也不發燙,摸上去滑得像抹了洗潔精的玻璃。晚上我的睡眠質量就好了很多。

事情是我爸告訴我的,有一天他起夜,路過我房間聽見喃喃的話語聲,這聲音嘶啞蒼老,不像我的聲音,倒是像極了我爺爺的聲音,我爺爺肺有惡疾,60歲後聲音就像破風箱一般了,所以辨識度很高。我爸推門而入開燈。據他說的,我其實是有點不信的,但是我爸堅信那晚看到的是確有其事。據他說,那晚推開門進來就看到我坐在窗沿上,躬著背,頭轉過來的時候臉上布滿了皺紋,眼睛裡一片混沌,開口說了句,「民,你來了啊。」聲音和語氣都是我爺爺的模子。我爸顧不上害怕,把我搖醒,據說我一醒過來,皺紋也消失了,眼睛也漸漸清明了起來。我爸問我做了什麼夢沒有?我說「睡的挺好,什麼夢也沒做過啊。

這件事家裡親戚後來都從我爸嘴裡知道了。只有我和奶奶不怎麼相信,我是沒什麼印象,奶奶一直是堅定的無神論者,自然不相信這麼神神叨叨的東西。當親戚們建議燒了竹席的時候也是奶奶用長輩的身份反對了這件事,其他人看我奶奶這麼強硬也只好作罷。後來那張席子一直是我在睡,現在也還在我家中。

自從那次之後,我爸常夜裡起來看看我,倒也沒發生過那種事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事也漸漸淡忘了。

說來也怪,初中那年我正直發育期,以前經常做夢遺精,但是睡了那竹席之後就不會有這種現像,睡得也很深。更奇怪的是每天早上醒來必定是六點整,只要睡的是我爺爺的竹席,便一定如此。找個事我問過奶奶,奶奶說爺爺以前卧病在床上,每天六點奶奶就要叫醒爺爺,給他沏一壺杭白菊。大概也堅持了五六年。

我大學時候有個朋友,喜歡點玄學,我跟他說起過這事。他說,席子長時間和人接觸,吸收了人的汗人血,時間久了人的某些魂兒啊,靈氣就附著在了上面,所以一般席子睡個五六年就要丟了的,不然對人不好。

我後來想想,那竹席我睡了那麼多年也沒出什麼事,反而睡得比其他任何席子都要舒服,就算上面有我爺爺的靈氣,我是他最疼的小孫子,大概也不會有害我之心吧。也就對朋友的話笑笑置之不理了。


公主得了一種奇怪的病,從此一睡不醒。

國王急得團團轉,這些年來王室頻起動蕩,他的兒子有的找惡魔決鬥,被KO了,有的跟巨龍私奔到邊荒孤島,再也不見。

總之,他就剩這一個寶貝女兒了。

年邁的宮廷術士撥弄鬍髯,說千百年前也有公主得了這樣的病,最後是英俊王子的傾情一吻,讓她蘇醒。

國王大喜,派使臣去各國周旋,千辛萬苦找來一位俊美王子。

王子看著公主醜陋的大臉上雀斑點點,聽見呼嚕轟隆如龍嘯,哭著說童話里都是騙人的,奪門而去,得了三年抑鬱。

有人說,肯定是哪個巫女對公主進行了惡毒詛咒。

於是全國各地開始了抓捕巫女行動,當巫女們烏泱泱地跪倒在王庭之前時, 大臣慌了,急忙勸諫道:

「陛下,維穩要緊吶。」

白髮蒼蒼的大女巫從襠中掏出秋茄,占卜觀測得出一個結果,說公主的劫難,要前往極寒之地才能解除。

公主被放入透明冰棺,浩浩蕩蕩的隊伍奔赴極寒,恰逢千年不遇的冰雪風暴,路途難以前行。

正當人們絕望之際,山崖縫隙間一朵潔白的花飄落下來,正好掉落在冰棺上。

異光四起,花瓣化作光滑滋潤的面具,緊緊吸附在公主臉龐。

護衛隊驚奇地發現,公主原本渾圓的大臉變得緊緻嬌小,皮膚上的坑坑窪窪斑斑點點消失不見,變得白皙光滑,公主臉頰泛起一陣紅暈,眼睫毛眨眨,緩緩醒來。

「這就是你當微商,賣冰原面膜的理由?」


貼一個我讀過的故事。

眠 【日】村上春樹

1

  睡不著已是第17天了。

  我並不是在說失眠症。失眠症多少有所體驗。上大學時曾有過一次類似失眠症的癥狀。所以說是「類似」,是因為我沒有把握斷定癥狀是否附和世人一般所說的失眠。去醫院我想可以弄清楚是否屬於失眠症。但我沒去。覺得去也毫無用處。並非有什麼特殊根據叫我這樣認為,僅僅出於一種直感:去也白費。所以沒去找醫生,也始終未向家人朋友提起。因為若是跟家人商量,必定勸我去醫院。

「類似失眠症的癥狀」大約持續了一個月。一個月時間我一次也沒有迎來正正規規的睡眠。晚間上床就想入睡,而在想那一瞬間便條件反射一般睡意頓消。任憑怎麼努力都睡不成,心中越是想睡越是清醒。也試過用酒和安眠藥,毫不奏效。

  天快亮時才好歹有些迷迷糊糊的感覺。可那很難稱之為睡眠。我可以在指尖略微感覺出類似睡眠邊緣的東西,而我的意識則在醒著。或淺淺打個瞌睡,但我的意識在隔著一堵薄壁的鄰室十二分清醒地緊緊監護著我。我的肉體在迷離的晨光中來往彷徨,而又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不斷感受到我的自身意識的視線和喘息。我既是急於睡眠的肉體,又是力圖清醒的意識。

  如此殘缺不全的瞌睡藕斷絲連整整持續一天。我的腦袋總是那麼昏昏沉沉朦朦朧朧。我沒有辦法確認事物的準確距離及其質量和感觸。瞌睡每隔一定時間便如波濤一樣打來。在電車座位在教師桌前或在晚飯席間我都不知不覺打個瞌睡。意識輕快地離開我的身體。世界靜悄悄搖顫不已。我把東西一古腦兒掃下地板。鉛筆手袋刀叉出聲地掉在地上。我恨不得就勢伏在那裡大睡一場,但就是不成。醒無時不貼在我身邊。我無時不感到有個冷冰冰的影子,是我自身的影子。瞌睡中我覺得心裡納悶,我竟在自身影子之中。我邊打瞌睡邊走路邊喝邊交談。但費解的是,周圍任何人都似乎未注意到我處於如此極限的狀態。一個月時間我居然瘦了6公斤。然而無論家人還是朋友全都無動於衷,都沒意識到我一直在瞌睡中生活。

是的,我的確的確是在瞌睡中生活。我的身體如溺水屍一般失去感覺。一切遲鈍而渾濁。彷彿自己在人生生存這一狀況本身成了飄忽不定的幻覺,想必一陣大風即可將我的肉體颳去天涯海角,颳去世界盡頭一個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地方。我的肉體將永遠同我的意識天各一方。所以我很想緊緊抓住什麼。但無論我怎麼四下尋找,都找不到可以撲上去的物體。

  每當夜幕降下,醒便洶湧而來。在醒面前我完全無能為力。我被一股強大的力牢牢固定在醒的核心。力是那樣地無可抗拒,以致我只能持續醒到早晨的來臨。我在漆黑的夜裡一直睜著眼睛,幾乎連思考問題都無從談起。我一邊耳聞時鐘的腳步,一邊靜靜凝視夜色一點點加深又重新變淡。

不料有一天這一切戛然而止。無任何預兆,無任何外因,終止得甚為唐突。早餐桌上我突然感到一股天旋地轉的困意。我不聲不響地離開座位。像有什麼東西被我碰落下來,像有人說了句什麼,但我全不記得。我踉踉蹌蹌走進自己房間,衣服沒換就鑽上床去,直接睡了過去。昏昏然睡了27個小時。母親擔心地搖晃我好些次,還打我的臉頰。但我沒醒。27小時我睡得紋絲不動。而醒來時,我又返回一如從前的我,想必。

  我鬧不明白自己緣何得了失眠症,又緣何突然不治而愈。竟如遠處被風吹來的厚重的陰雲,雲中滿滿塞著我不知曉的不祥之物。誰都不知道它來自何處,遁往何方。總之它趕來遮在我頭頂,又不辭而去。

  可是眼下我的不成眠與之全然有別,徹頭徹尾不同。我純粹是睡不成。一覺也睡不成。但除去睡不成這一事實,我處於極為正常的狀態。我全然沒有困意,意識清朗之至,甚至比平時還要清朗。身體無任何不適,食慾也有,不覺倦怠。以現實觀點而言,其中毫無問題,單單不成眠罷了。

  丈夫孩子也根本沒注意到我的只醒不睡。我也隻字未說。因為一說肯定勸我去醫院。而我心裡清楚,去醫院也無濟於事。所以什麼也不說,同過去患失眠症時一樣。我明白——只是明白——此乃必須由我自己處理的那類問題。

  因此他們一無所知。我的生活流程表面上一如平日,有條不紊,按部就班。早晨送丈夫和孩子出門,之後像平時一樣開車採購。丈夫是牙科醫生,從我們住的公寓開車10分鐘就到診所,他和齒科大時代的一個朋友共同經營這家診所,技師和負責接待的女孩也由兩人共同僱用。一方預約患者滿了,另一方可以代為診治。雙方都手段高明,在幾乎沒有什麼門路的情況下在那裡開業,不出五年便把診所開得有聲有色,甚至有些忙過頭了。「作為我原本大算輕鬆些來著。也罷,牢騷發不得的。」丈夫說道。

  是啊,我說。牢騷發不得的,的確這樣。為開診所,我們必須從銀行貸款,款額多得始料未及。牙科診所所需要很多設備投資,競爭又過於劇烈。開了診所也並不是說第二天就有患者蜂擁而至。招不來患者而關門大吉的診所比比皆是。

  開診所時,我們都還年輕,經濟捉襟見肘,又有個出生不久的孩子。誰都不知道我們能否在這個弱肉強事的世界上活下去。單時經五年,我們畢竟勉勉強強保住了性命,牢騷發不得的。貸款也還有差不多三分之二沒還。

  「你長得漂亮,患者怕是要擠破門的。」我說。老玩笑了。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他一點也不漂亮。至今我還不時想:為什麼自己偏偏同如此莫名其妙面孔的人結婚呢?本來自己是有英俊些的男朋友的。

  我沒有辦法用語言恰當表述他長相的莫名其妙。漂亮固然算不得,可也並非醜陋,亦非有味道的面孔。老實說,只能用「莫名其妙」,或者「無可捉摸」來形容倒相差無幾。但不只於此。最關鍵的,我想是丈夫臉上有某種使之無可捉摸的因素。只要抓住這個,恐怕即可弄清其「莫名其妙」的全部含義。但我至今仍未把握住。一次曾出於一種需要而嘗試把他的臉描繪下來,結果未能如願。拿起鉛筆面對畫紙,卻怎麼也記不起丈夫是怎樣一副尊容。我不無吃驚。朝夕與共這麼長時間,居然想不出丈夫生有怎樣的面孔。見面當然瞭然,腦海亦可浮出。而一旦要畫下來,卻發覺自己原來什麼也不記得。就好比撞在看不見的壁上,只落得徒呼奈何,記得的唯獨莫名其妙的面孔。

  這時常使我不安。

  但社會大多數人對他懷有好感。不用說,對於他從事的那種職業,這是非常要緊的。即使不當牙科醫生,在一般職業上我想他也會成功。同他交談的時間裡,大多數人看上去都不知不覺產生一種釋然感。遇見丈夫之前,我還一次也沒碰上這種類型的人。我的女友們也都很中意他。當然我也喜歡他,愛他,我想。但若準確說來,我覺得並非特別「中意」。

  可不管怎麼說,他能孩子般笑得水到渠成,笑得好看。普通成年男子笑不出那個樣子。另外——也許理所當然——他牙齒長得珠圓玉潤。

  「長相漂亮表示我黨罪過。」丈夫微微一笑。老生常談。這是只能在我們兩人之間通行的單調的玩笑。但我們通過岔開這個玩笑,得以相互確認一個事實,確認我們尚如此苟延殘喘的事實。而這對我們是一種相當重要的儀式。

  早上8點15分他把「藍鳥」開出公寓停車場,讓孩子坐在他身邊。孩子的小學位於他去診所的路上。「小心!」我說。「放心!」他回答。台詞千篇一律。但我又不能不說出口來:「小心!」而丈夫又不能不這樣回答:「放心!」他將海頓或莫扎特的音樂磁帶塞進車裡的音響,一面隨旋律「嗚嗚」打口哨,一面發動引擎。父子倆招手離去。招手樣式兩人相似得近乎奇妙。以同樣角度偏過臉,同樣把手心朝向這邊輕輕左右晃動,簡直像受誰巧妙操縱似的。

  作為專用車我有一輛半新不舊的「本田」。兩年前一位女友以幾乎白給的價錢轉讓給我的,防撞器凹陷了,型號也舊了,點點處處生了銹。差不多已跑了15萬公里。有時——一個月大約一兩次——引擎變得極不好使用,怎麼轉動鑰匙也發動不起來,卻又不值得特意送修理廠。連哄帶勸折騰了十多分鐘,引擎才好歹咕嚕嚕發出快意的聲音開始發動。也是沒辦法的事,我想。無論什麼無論誰,一個月都有一兩次情況不妙的時候,都有怎麼都不順當的事。所謂世間就是這麼一種東西。丈夫把我的車稱為「你的蠢驢」。不管他說什麼,車總歸是我自己的車。

  我開起這輛「本田」去超級市場採購。採購回來打掃房間,洗衣服,準備午飯。早上注意儘可能雷厲風行地活動身體。如果可能,晚飯也一併準備妥當。這樣,整個下午就成了自己的時間了。

  丈夫12點多回來吃午飯。他不喜歡在外面吃。「又擠,又難吃,又給衣服染上煙味兒。」他說。即使花時間往返他也喜歡回來吃。不過午飯反正我不怎麼下工夫。頭天有剩的就開微波爐熱一熱,沒有就用蕎麥麵條應付一頓。所以做飯本身倒不甚麻煩。況且較之我一個人默默吞食,當然是同丈夫一起吃有趣。

  時間推前一些——在診所剛開不久那段日子,午後第一小時往往沒人預約,那時我們就在午飯後上床。那可真是痛快淋漓的交合。四下悄無聲息,午後平和的光線瀉滿房間。我們比現在年輕得多,快樂得多。

  當然現在我也覺得快樂。家庭絲毫沒有爭吵的陰影。我喜歡丈夫依賴丈夫,是這樣的,我想。作為他想必也是如此。不過,或許勢所難免,隨著歲月的流逝生活的質開始一點點發生變化。如今下午預約排得滿滿的。吃罷午飯他就去衛生間刷牙,趕緊上車趕回診所。幾千幾萬顆牙齒在等著他。但正如我們經常相互確認的那樣,牢騷發不得的。

  丈夫返回診所後,我拿起游泳衣和浴巾開車去附近的體育俱樂部,在那裡游30分鐘。游得相當賣力。我並不怎麼喜歡游泳這種運動,游泳只是為了不想讓身體長出多餘的肉。以前我就特別欣賞自己身體的線條。老實說,我從為欣賞過自己容貌。壞並不壞,但欣賞不來。可是我喜歡我的身體,喜歡裸體站在鏡前,喜歡那柔和的輪廓那恰到好處的活力。對我來說那似乎含有某種極其重要的東西。什麼我不知道,總之我不願意失去。

  我已經30.人到30自會明白,年屆30並不意味世界就此完結。我不認為年齡增打是令人欣喜的好事,但因年紀大而變化得開心的事也是有幾樁的。這屬於想法問題。不過有一點是清楚的:如果30歲女人真的珍惜自己身體並想通過正當途徑保持下去,那就必須付出相應的努力。這是從我母親那裡學得的。母親曾是身段苗條的美貌女性,可惜今非昔比。我不想像母親那樣。

  下午游泳後的剩餘時間,每天用發也不相同。也有時去站前踱著方步瀏覽商品櫥窗;抑或是回家坐在沙發上看書,聽FM廣播,聽著聽著暈乎乎睡過去。不久孩子放學回來。我讓孩子換過衣服,給他一點零食。吃罷零食孩子就跑去外面和同學一塊兒玩耍。才小學二年級,沒送去補習學校,也沒讓他操練什麼。只管讓他玩去好了,丈夫說,玩起來自然長大。外出時我叮囑一聲「小心」,孩子答說「放心」,同丈夫無異。

  薄暮時分,我開始準備晚飯。孩子最遲6點回來,看電視里的動畫片。診所若不加班,丈夫7點之前返回。他滴酒不沾,也不喜歡不必要的交往。工作一完,大體直接回家。

  吃飯時間裡三個人一起交談。談各自的一天。但無論如何說話最多的是兒子。也是理所當然,對兒子來說周圍發生的每一件事都那麼新鮮,那麼充滿疑問。兒子敘說,丈夫和我發表感想。吃完飯,兒子獨自做他喜歡的事,看電視,看書,或者同丈夫做遊戲。有作業時,就悶在房間里做作業。8點半上床躺下。我給兒子蓋好被,摸摸他的頭髮,道聲晚安熄燈。

  之後便是夫婦兩人的時間。丈夫坐在沙發上,邊看報邊同我聊一會。聊患者,聊新聞報道。聽海頓或莫扎特。我也不討厭聽音樂,但怎麼聽也分辨不出海頓與莫扎特之間的差異,在我耳里幾乎沒有不同。我這麼一說,丈夫說差異那東西聽不出來也不礙事,美的就是美的,這樣何嘗不好。

  「就像你的漂亮一樣。」我說。

  「對,像我的漂亮一樣。」說罷,丈夫莞爾一笑。笑得似乎甚為開心。

  這就是我的生活。是我睡不著前的生活。大致說來,幾乎天天如此周而復始。我簡單寫過日記。兩三天忘寫,便分不清哪天是哪天了。昨天和前天顛倒過來也絲毫不足為奇。我不時感嘆這算是怎樣的人生啊!並不是說因此感道空虛,而僅僅為之驚詫。驚詫昨天與前天混為一談的事實,驚詫這樣的人生竟包含自己吞噬自己的事實,驚詫自己留下的足跡沒等確認便被風倏然抹去的事實。沒當這時我就在衛生間鏡前看自己的臉,目不轉睛看15分鐘,排空腦袋專心致志地看,將自己的臉作為純粹物體凝目逼視。這一來,我的臉便漸漸離開我自身,作為單純同時存在的東西離開。我認識道這即是現在。與足跡毫無關係。此時我便是這樣與現實同時存在,而這是再重要不過的。

  然而此刻我無法成眠。不成眠後連日記也不再寫了。

  2

  我真切記得第一個不成眠之夜的情形。當時我做了個不愉快的夢。一貫黑洞洞滑溜溜的夢。內容記不得了。記得的只是那不吉利的感觸。在夢的頂峰我醒了過來。若再沉浸在夢境中勢必積重難返——就在那緊急關頭像被什麼拽回似的猛然睜開眼睛。睜眼好半天那隻顧大口大口喘氣。手腳麻木活動不自如。而凝然不動,便知橫卧在空洞中唯聞自己的喘息如雷貫耳。

  是夢,我想。我依然靜靜仰卧,等喘息平復下來。心臟急劇跳動,為了迅速往裡輸送血液,肺葉猶如風箱一張一縮。但其張幅隨著時間的流動而慢慢減小慢慢收斂。現在到底什麼時候呢?我想看一眼枕旁鬧鐘,卻無法順利扭過脖子。這時,忽然覺得腳下好像有什麼冒出,如隱隱約約的黑影。我屏住呼吸。心臟肺葉以及我體內的一切都一瞬間凍僵似的停止不動。我凝目往黑影看去。

  凝目一看,黑影急不可耐的性狀急速清晰起來。輪廓變得分明,實體注入其中,細部歷歷在目。原來是個穿著緊身黑衣服的瘦老人。老人頭髮又灰又短,雙頰凹陷,一動不動站在我腳下。他一言不發,只管目光炯炯逼視我。眼睛特大,連上面鼓起的紅血管都清晰入目。但臉上卻沒有表情。他全然不言不愈,洞穴般空空如也。

  這不是夢,我想。我從夢中醒來。並且不是迷迷糊糊醒來,而如被彈起一般。所以這不是夢,這是現實。我想動一動。或叫起丈夫,或打開燈。然而拼出所以力氣也動彈不得,實在是連一根手指都不能動。明白不能動,我立時一陣惶恐。那是一種追根溯源的恐怖,猶如從記憶的無底深井中悄然冒上的冷氣,一直冷徹我存在的根。我想喊叫,但喊叫不出,連舌頭都不聽使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定定注視老人。

  老人手裡拿著上面,細長而線條圓熟,又閃著白光。我定眼細看。細看之下,那個上面也開始呈現出像模像樣的性狀。是水瓶,老人在我腳下手持水瓶。陶水瓶,以前的老式樣。片刻,他舉起水瓶,開始往我腳上倒水。但我感覺不出水。能看到水瀉在我腳上,能聽到其聲響,可是腳一無所感。

  老人仍然不停地往我腳上倒水。奇異的是,無論怎樣傾倒,水瓶里的水都源源不斷。我開始覺得我黨腳不一會有可能腐爛溶解。如此長時間淋水,腐爛也無足為奇。想到自己的腳將腐爛溶解,我再也忍耐不住了。

  我閉上眼睛,發出大得不能再大的叫聲。

  然而我的叫聲竟出不得口。舌頭無法震動空氣,叫聲只在我體內無聲回蕩。無聲的叫聲在我身體里往來流竄,止住心臟的跳動。剎那間腦袋一片空白。叫聲滲入細胞每一間隙。我身上有上面在消亡,在溶解。那真空的震顫閃電一般將關係到我存在的許許多多毫無道理地焚毀一盡。

  睜開眼睛時,老人不見了,水瓶也不見了。我看自己的腳。床上沒有淋水痕迹。床罩仍是乾的。但我身上卻大汗淋漓。汗出得怕人。很難相信一個人竟會出那麼多汗。可那是我的汗。

  我一隻接一隻伸屈手指,又彎了彎胳膊,爾後動了動腳,轉腳腕,屈膝。儘管不夠自如,但這些部位總還能動。我小心翼翼確認一遍全身上下能動之後,輕輕坐起身來。四下環顧外面街燈隱約輝映下的房間每個角落——哪裡也不見老人的身影。

  枕邊鬧鐘指在12點半。上床時還沒到11點,只睡了一個半小時。丈夫在鄰床睡得正酣,簡直像失去知覺似的睡得連呼吸聲都沒有。他一旦入睡,便輕易不醒。

  我下床走進浴室,脫下汗水泌濕的睡意扔進洗衣機,沖個淋浴。之後擦乾身體,從箱里拿出新睡衣換上。接著打開客廳落地燈,坐在沙發上喝白蘭地。我幾乎不喝酒。倒不是丈夫那種完全喝不得酒的體質。以前喝得相當可以,婚後毅然戒掉了。至多睡不著時喝一口白蘭地。但那天晚上為了平復昂奮的神經,無論如何都想喝滿一杯。

  壁櫥里有一瓶馬提尼干邑。這是我們家唯一的酒精。別人送的。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誰送的也不記得了。瓶子已薄薄落了一層灰。白蘭地酒杯當然談不上,便倒進普通杯里,一口一口慢慢啜著。

  身體雖還在微微發抖,恐怖則漸漸收斂了。

  大概是魘住了,我想。魘住雖是第一次,但情形早已從大學時代有過體驗的同學口中聽說過。那般真真切切活龍活現,怎麼都不像是做夢,她說,「那時沒認為是做夢,現在也不認為。」的確不是做夢,我想。但無論如何那終究是夢,一種不像夢的夢。

  恐怖儘管收斂了,體顫卻怎麼也停不下來。皮膚表面總是瑟瑟微顫不止,如地震後的水紋。細小的顫抖肉眼都看得一清二楚。喊叫的關係,我想。未能出聲的喊叫憋在我體內,仍在使身體發顫。

  我閉上眼睛,又啜口白蘭地。我感覺得出溫吞吞的液體從喉頭緩緩下到胃裡,確乎是實實在在的感覺。

  忽然,我惦記起孩子來。想到孩子,胸口又一陣急跳。我從沙發立起,快步走去孩子房間。孩子仍睡得很香。一隻手搭在嘴角,一隻手橫向探出。一看就知道孩子同丈夫一樣睡得肆無忌憚。我整理好孩子蹬亂了的被子。我不明白到底是上面粗暴摧毀了我的睡眠,總之像是只衝我一人來的。丈夫孩子完全無動於衷。

  折回客廳,漫漫然來回踱了一會。其實我還想喝酒,想用酒再緩和一下身體,再鎮靜一下神經,想再次在口中體味那股凜冽的酒味兒。但略一躊躇,決定不再喝了。我不願意把醉意帶給明天。我把白蘭地放回壁櫥,杯子拿到洗碗槽洗了。隨後從電冰箱拿出草莓吃。

  意識到時,膚顫已基本停止。

  那穿黑衣服的老人到底是什麼人呢?完全沒有印象。黑衣服也很奇妙,頗像緊身運動服,樣式卻顯然早已過時。自己還是第一次見到那樣的衣服,還有那眼睛,那一眨不眨紅腫充血的眼睛。到底是誰呢?為什麼往我腳上淋水呢?何苦偏干那種事呢?

  我全然摸不著頭腦,沒有想得起來的線索。

  同學魘住是去她未婚夫家裡的時候。剛躺下就出來一個愁眉苦臉的50歲上下的男人,喝令她從這個家出去。那時間裡她僵挺挺動彈不得。同樣大汗淋漓。當時她意味來人篤定是未婚夫已故父親的幽靈,是他父親叫自己出去。但第二天未婚夫給她看他父親的相片,原來長相同昨夜出來的完全兩樣。她說大概自己緊張的緣故,所以才遭遇夢魘。

  可是我根本不緊張。再說這裡是我的家。應該沒有什麼在此威脅我。那麼我何以現在非在此魘住不可呢?

  我搖搖頭。算了,不再想了,想也沒用。只不過夢逼真一些罷了。估計不知不覺間身體堆積了疲勞。肯定是昨天打網球造成的。游罷泳上來在俱樂部見到的一個朋友約自己打網球,打的時間稍長了點兒。打完手腳半天恢復不過來。

  吃過草莓,我在沙發上歪倒,試著合起眼睛。

  全然沒有睡意。

  我暗暗叫苦。竟一點兒也不困。

  我想困之前看看書也好,便進卧室從書架挑了本小說。開燈挑書時,丈夫紋絲不動。挑的是《安娜。卡列尼娜》很早以前看過一次,大約高中時代看的。梗概幾乎忘光了。只記得第一節和最後主人公卧軌自殺。「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開篇這樣寫到——不至於記錯。卧想這在一開始就暗示出高潮階段主人公的自殺。接下去莫非賽馬會場面?抑後別的小說里的?

  不管怎樣我折回沙發打開書頁,如此悠悠然坐下來看書時隔多少年了呢?午後剩餘時間打開書本30分鐘或一個小時當然是有的。但準確說來那不叫看書。即使看腦袋也想別的:孩子,買東西,電冰箱情況不太正常,出席親戚婚禮穿什麼衣服合適、一個月前父親做的胃切除手術……驀然浮上腦海的總是這樣,並且接二連三朝派生方向膨脹開去。回過神時,惟獨時間過去,書頁幾乎沒有進展。

  不知不覺間,我已習慣沒有閱讀的生活。回頭想來,委實不可思議。因此從小看書就是我生活的中心。上小學時從圖書館借來看,零花錢差不多全給買書花掉了。我削減伙食費,省下來買自己喜歡看的書。初中高中也沒有我這麼愛看書的人。兄弟姐妹五人我在正中,且父母都有工作都是忙人,家裡沒有人留意我。我盡可以獨自看書。每有讀書感想徵文活動,我次次應徵。希望得到購書獎券,好在差不多都獲獎。大學我選的是英文專業,成績也都優秀。關於曼斯菲爾德[Mansfield,katherine(1888~1928),著名紐西蘭血統英籍女作家]的畢業論文得了最高分。教授勸我留在研究生院,但那時我想走上社會。說到底我並非學究式人物,這點我自己十分清楚。我不過愛看書而已。何況,就算我想留在研究生院,家裡也不具有供我讀研究生的經濟餘力。家裡雖算不得困難,但我下面還有兩個妹妹。我必須大學一畢業就離家自己謀生,必須絕對以自己雙手掙錢活命。

  最後完整看一本書是什麼時候來著?當時到底看的什麼書?但怎麼也記不起,書名都記不起來。人生何夜變得如此面目全非呢?那個走火入魔般一味看書的我究竟跑去哪裡了呢?那段歲月,那般可謂異乎尋常的激情於我到底算什麼呢?

  但那天夜裡,我得以把注意力集中在《安娜。卡列尼娜》上。我什麼也不想,忘我地翻動書頁,一口氣讀到安娜。卡列尼娜同渥倫斯基在莫斯科火車站相見那裡,然後夾上書籤,再次抽出那瓶白蘭地,倒一杯喝了。

  過去讀上絲毫沒有意識到,而現在想來這真是一部奇妙的小說。小說主人公安娜。卡列尼娜直到第116頁都一次也未亮相。對於這個時代的讀者,這不會很不自然嗎?我就此翻來覆去想了一會。關於渥倫斯基這個無聊人物的生活場景的描寫綿綿不絕——讀者們難道會對此靜靜忍耐而一心等待美麗的女主人公出場?或許如此。想必當時的人時間綽綽有餘,至少看小說階層如此。

  驀然回神,時針已指向3點。3點?而我一次也沒合眼。

  怎麼辦呢?

  一點兒不困,可以一直這樣看下去。也很想接著看。但我必須睡覺。

  我能突然想起以前為失眠困擾那段時間,想起一整天都恍惚被依稀的雲霧包攏的那些日子。那已經足夠了!那時我還是學生,因此也對付得了。可現在不同。我已是妻子,是母親。我有自己的責任。必須為丈夫做飯,照料孩子。

  但即刻上床怕也一覺睡不成,我心裡明白。我搖搖頭。無可奈何。我根本不困,又想往下看書。我嘆了口氣,覷一眼桌上的書。

  終歸,看《安娜。卡列尼娜》一直看到晨曦微露。安娜和渥倫斯基在舞會上相互注視,墮入命中注定的情網。安娜在賽馬會(到底有賽馬會)看見渥倫斯基從馬上墜下,驚叫失態,向丈夫坦白自己的不貞。我似乎同渥倫斯基一起騎馬越過障礙,耳聞人們的歡呼,並從觀眾席上目睹渥倫斯基落馬。待窗口變亮,我放下書,在廚房煮咖啡喝,腦海中殘留的小說場面和突如其來的洶湧的飢餓感,使得我什麼也思考不成。自己的意識和肉體彷彿在某處錯離且固定下來。我切開麵包,抹上黃油和芥末,做乳酪三明治,就站在洗碗槽前吃著。如此飢腸轆轆在我非常少見。餓得無可遏止,直叫人透不過氣。吃完三明治肚子仍沒飽,便又做樂觀三明治吃了,又喝杯咖啡。

  3

  遭遇夢魘也罷,徹底不眠也罷,我都對丈夫絕口未提。倒不是有意隱瞞,只是覺得沒有說的必要。說也無濟於事,況且一個晚上沒睡想來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問題。偶爾誰身上都會發生。

  我一如平日給丈夫端上咖啡,讓孩子喝熱牛奶。丈夫吃烤麵包片,孩子吃玉米片。丈夫瀏覽報紙,孩子小聲哼唱新學的歌。爾後父子兩人鑽進「藍鳥」走了。「小心!」我說。「放心!」丈夫應道。兩人朝渥擺手。與往常毫無二致。

  兩人離開後,我坐在沙發上盤算往下幹什麼。該幹什麼呢?必須幹什麼呢?我進廚房拉開冰箱門,查看裡面的東西。得知今天一天不採購也不礙事。麵包有,牛奶有,雞蛋有,肉有冷凍的,蔬菜也有。到明午的用量基本夠用。

  銀行有事要辦,但也不是今天非去辦不可,推至明天也沒關係。

  我坐在沙發上開始接著看《安娜。卡列尼娜》。重看渥才認識到,原來自己對《安娜。卡列尼娜》的內容可以說幾乎忘個精光。出場人物、場面也差不多沒有記憶,甚至覺得完全在看另一本書。不可思議!看的當時相當激動來著,結果卻什麼也沒在腦袋裡剩下。記憶中本應有的感情震顫和昂奮也不覺之間落花流水蕩然無存。

  那麼,當時我為讀此書消耗的大量時間到底算什麼呢?

  我不再讀,就此思索良久。可是想不明白,後來連自己在想什麼竟也稀里糊塗了。驀地,發覺自己正怔怔觀望著窗外的樹。我搖下頭,又開始接看下去。

  上卷看到正中,見有巧克力屑夾在裡面。巧克力幹了,零零碎碎粘在書頁上。肯定我高中時代吃巧克力邊看這本小說來著,我想。我頂喜歡邊吃東西邊看書的。如此說來,婚後我壓根兒就沒再吃巧克力。因丈夫討厭吃糖果。孩子也幾乎不給。所以家裡不放任何糖果。

  注視10多年前變色發白的巧克力屑時,我不由想吃巧克力想得不行。很想如從前那樣邊吃巧克力邊看《安娜。卡列尼娜》。甚至覺得全身上下所以的細胞都在為等吃巧克力而屏息斂氣縮作一團。

  我披上對襟毛衣,乘電梯下樓,到附近糖果店買了兩塊看上去十分香甜的奶油巧克力。奶油巧克力的香味在口中擴展開來。我可以清楚感覺出不折不扣的甜味正被吮吸到身體每一角落。電梯中我將另一半投進嘴裡。電梯里也盪出巧克力味兒。

  我坐在沙發上,邊吃巧克力邊往下看《安娜。卡列尼娜》。半點也不困。疲倦也覺不出。我可以永遠永遠看下去。一整塊巧克力吃下去後,我又撕開第二塊的包裝紙吃了半塊。上卷看完三分之二,我覷了眼表:11點40分。

  11時40分?

  丈夫很快回來。我慌忙合書走進廚房。放水進鍋。打開煤氣。然後切蔥,準備下蕎麥麵條。等水沸時間裡泡開裙帶菜,用醋拌了。又從冰箱取出豆腐,準備冷吃。最後去衛生間刷牙,除去巧克力味兒。

  幾乎與水開同時丈夫回來了。工作比預想結束得早,丈夫說。

  我們兩人吃蕎麥麵條。丈夫邊吃邊講他打算新購入的醫療器械。他說那器械可以比現有的遠為乾淨利落地除去牙垢,時間也可縮短。價格雖比一般的貴不少,但是值得。接著又說最近來除牙垢的人很多,問我怎麼看。我懶得想什麼牙垢。飯桌上不願聽那種話,也不願深想。我正圍繞大型跨欄賽跑想來想去,哪裡有心緒想什麼牙垢!卻又不能岔開。丈夫很認真。聽得那器械所需款額,我做出考慮的樣子,說有必要買不就行了。錢還是有辦法的,又不是用來遊玩。

  可也是啊,丈夫說,又不是用來遊玩,丈夫重複一遍我的話。之後悶頭吃面。

  窗外樹枝上一隻不小的鳥在鳴囀。我半看不看地看著。不困,一點也不困。怎麼回事呢?

  我收拾碟碗時間裡,丈夫坐在沙發上看報。他旁邊放著《安娜。卡列尼娜》,但他沒怎麼注意。我看書也好不看也好丈夫反正沒有興趣。

  待我洗拜餐具,丈夫說今天有好消息,叫我猜猜看。

  我說猜不出。

  下午第一個患者取消了預約,所以1點半之前沒事做。說著:丈夫微妙地一笑。

  我想了想,但怎麼也搞不清這是否算好消息。怎麼回事呢?

  直到他站起來要我上床,我才意識到原來指做愛。但我根本沒那份情緒。何苦非干那種事呢?我全然理解不了。我想快點回到書上去。想一個人倒在沙發上吃著巧克力翻動《安娜。卡列尼娜》書頁。洗碗我一直在琢磨渥倫斯基這個人物。為什麼托爾斯泰使得每個出場人物都能在自己手上乖乖就範呢?托爾斯泰的描寫委實精彩準確之至。唯其如此,某種救助才被破損。所謂救助指的就是……

  我閉了下眼睛,手指按住太陽穴。其實今天一早就有點頭痛,我說,抱歉,實在對不起。我不時為劇烈的頭痛所苦,丈夫順理成章地接受下來。不必勉強,最好躺下休息一會兒,他說。我說沒那麼嚴重的。他在沙發坐到1點多,聽著音樂慢慢看報。隨後又提起醫療器械,說最尖端的高價器械買進來不出兩三年也就陳舊了,必須一個勁兒更新,錢都給醫療器械製造商撈去了。我時不時哼哈應承著,幾乎什麼也沒聽進去。

  丈夫下午上班後,我折起報紙,拍打沙發靠墊讓它恢復原狀,隨即靠窗框掃視整個房間。我感到莫名其妙。為什麼不困呢?過去我曾經熬過幾個通宵,但挺這麼久卻一次有未有過。一般早該睡過去了。不睡過去也該困得一塌糊塗。可是這次全無睡意,腦袋清醒得很。

  我進廚房熱了被熱咖啡喝,考慮往下如何是好。《安娜。卡列尼娜》當然想接著看。但同時也想照例去游泳池游泳。猶豫良久,決定還是去游泳。為什麼我解釋不好,反正我覺得痛痛快快運動身體可以將體內的什麼驅遂出去。驅遂。究竟驅遂什麼呢?我就此沉吟片刻。驅遂什麼?

  不得而知。

  但有東西在我體內猶如某種可能性飄忽不定。我想給它一個名字,卻無字眼浮上心頭。我不擅長物色字眼。若是托爾斯泰,大概可以找出恰如其分的字眼來。

  不管怎樣,我像往日那樣把游泳衣塞到皮包,開起「本田」來到體育俱樂部。游泳池一個熟人也沒有。只一個年輕男子,一個中年婦人。安全監督員無聊地注視池面。

  我換上游泳衣,戴上游泳鏡,依舊遊30分鐘。但30分鐘不夠,加遊了15分鐘。最後拼出所以力氣爬泳一個來回。氣喘吁吁,但覺得身上仍滿有力氣。出水上來,周圍人眼盯盯往我身上打量。

  到3點還有一會兒,我驅車順路去銀行辦了事。也想去超級市場採購,又轉念作罷回家繼續看《安娜。卡列尼娜》。把剩下的巧克力吃了。4點兒子回來,讓他喝了果汁飲料,吃了自家做的果凍。之後我預備晚飯。先從冷凍室拿肉解凍,切菜準備炒菜。做個大醬湯,燒了飯。做得十分機械而快捷。

  做罷又往下看《安娜。卡列尼娜》。

  不困。

  4

  10點,同丈夫一起上床,裝出睡著的樣子。丈夫立即睡了,幾乎在關床頭燈那一瞬間就睡了過去,彷彿燈開關同他的意識之間有軟線連在一起。

  了不起,我想。這樣的人真是少見,睡不著難受的人要多得多。我父親便是。父親總嘮叨睡不踏實。入睡不容易,而有一點點動靜就睜開眼睛。

  丈夫卻不是這樣。一旦入睡,天塌下來也要睡到早上。結婚之初,我感到奇怪,做了幾次實驗看這個人到底怎樣方能醒來。用玻璃吸管往他臉上滴水,用毛刷擦他的鼻端,可他絕對不醒。沒完沒了弄久了,最後他才僅僅發出似乎不快的一聲。他夢也不做的。至少全不記得做了什麼夢。自然也就談不上什麼魘住之類。就像埋在泥土裡的烏龜,只知大睡特睡。

  實在了不起!

  躺10多分鐘,我悄悄下床,進客廳開落地燈,往杯里斟了白蘭地。然後坐在沙發上一小口一小口舔也似的喝,看著書。興之所至,又拿出藏在壁櫥里的巧克力吃了。一來二去,早晨來臨。早晨一來,我合上書,煮了杯咖啡喝,又做了個三明治吃。

  天天如此反覆。

  快手快腳做完家務,整個上午就一個勁兒看書。到了中午,放下書未丈夫做飯。丈夫1點前又出去後,我開車去游泳池游泳。自從睡不著覺以來,每天都足足游一個小時。30分鐘運動實在不盡興。游泳時間裡我注意力只集中於游泳上面,別的概不考慮。腦袋裡只有如何有效地施展肢體,有規則地吸氣和吐氣。遇到熟人也幾乎不交談,簡單寒暄了事。有人相邀,便說對不起有點事得趕緊回去。我不願意同任何人打交道,沒有工夫同別人天南地北閑聊。盡情盡興游罷,便爭分奪秒回家看書。

  作為義務,我買東西、做飯、打掃房間、照看孩子。作為義務,我同丈夫做愛。習慣了,絕對不是難事,莫如說很簡單。只消把腦袋和肉體的連軸節除掉即可。身體隨其動來動去,腦袋卻在我自身空間里漂移。我不思不想地做家務。給孩子零食,同丈夫說話。

  睡不成覺後我想的是,現實這東西何等容易對付。處理現實委實易如反掌。那不過是現實而已。僅僅是家務,僅僅是家庭。一如操縱簡單的機器,一度記住操作程序,往下無非反覆。按這邊的電鈕,拉那邊的控制桿,調整刻度,關上蓋子,對好定時——簡單重複罷了。

  當然時而也有變化,丈夫的母親來一起吃晚飯,星期天領孩子三人去動物園,孩子瀉肚瀉得厲害。

  但這些事哪一樁也未搖撼我自身這一存在。它們僅僅如無聲的風掠過我的周圍。我同婆婆閑聊,做四人吃的飯菜,溫暖孩子的肚子,給他喂葯。

  誰有沒注意到我的變化。我徹底睡不著覺也好,我日以繼夜看書也好,我腦袋遠離現實幾百年幾萬公里也好,都沒有人注意到。無論我怎樣義務性地機械地不含有任何愛情任何感情地持續處理現實事物,丈夫孩子婆婆也都照樣同我接近。他們對我的態度甚至比往常還要輕鬆自然。

  如此過了一個星期。

  在不間斷的無眠進入第二個星期時,我終究不安起來。無論怎麼看均屬異常事態。人是要睡覺的,沒有人不睡。過去我在一本書上看過一種不讓人睡覺的拷問方法。納粹乾的。把人關在小房間里,令其睜大眼睛對著光線或連續聽得大的噪音,從而達到不讓人睡覺的目的。結果人精神錯亂,不久死掉。

  至於經過多長時間精神錯亂的,我想不起來了。不會是三四天?而我睡不著已經一個星期了,無論如何都太長了。然而我的身體一點也沒衰弱,莫如說比以往還有精神。

  一天淋浴後,我赤裸裸站在全身鏡前。我吃驚地發現自己的體形充滿直欲鼓裂的生命力。從脖子到腳踝骨全身上下察看一遍,結果一片贅肉一道皺紋也沒發現。當然同少女時代的體形想比是有所不同,但肌膚比過去光艷得多有張力得多。我試著用手指捏了捏腹部的肉,緊繃繃的,絕對富有彈性。

  隨後我發覺自己比原來以為的漂亮。看上去變得極為年輕,說24歲別人怕也相信。皮膚光潔滑潤,兩眼顧盼神輝,雙唇嬌嫩水靈,臉上顴骨部位的陰影(自己頂頂討厭那裡)也完全不再顯眼。我坐在鏡前定定看了30分鐘自己的臉。從各個角度實事求是地看。非我自做多情,的確漂亮起來。

  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找醫生這點我也考慮了。有位醫生和我很熟,從小就承其關照,雙方無所不談。但想到醫生聽我的介紹將有怎樣的反應,心裡便逐漸生出負擔。問題在於他會全盤相信我的話嗎?告訴他一個星期都全然沒有合眼,他恐怕先要懷疑我的腦袋。也可能作為普通失眠症中的神經官能症診斷了事。或者百分之百相信我黨話,把我送去哪裡一家大醫院接受檢查。

  那將如何呢?

  我大概被關進那家醫院,到處輪流轉來轉去,接受名目繁多的檢驗。從腦電圖到心電圖、尿檢、血檢以至心理實驗,無一遺漏。

  我不可能忍受這許多。我想一個人靜靜看書,想每天按時游泳一小時。我最希望得到的是自由。自由是我的追求。不願意住什麼院。況且住院他們又能看出什麼名堂呢?無非弄出一大堆檢驗單一大堆假設而已。我可不樂意被關進那種地方。

  一天下午,我去圖書館看了一本關於睡眠的書。這方面的書沒那麼多,也沒寫什麼了不得的東西。終歸他們想說的只有一點:睡眠乃一種休息,如此而已。這同關掉汽車引擎是同一道理。倘若永無休止驅動引擎,引擎遲早壞掉。引擎運轉必然生熱,被封閉的熱勢必使機器本身變得疲勞。所以為了散熱必須使之休息。降溫,關引擎——這就是睡眠。就人而言,睡眠既是肉體休息又是精神休息。人在躺倒讓筋肉放鬆的同時,也閉目中斷了思考。若仍有思考活動,即以夢這一形式自然釋放出來。

  那本書還有一段滿有意思。作者寫道,人無論在思維還是在肉體行動上,都無法逃避一定的個人傾向。人這東西不知不覺之間形成自己行動和思維的傾向,而一旦形成便很難消失,除非發生非同一般的情況。換言之,人是生活在此種傾向的囚籠里。而睡眠恰恰是在對這種傾向的偏頗——作者寫道如同鞋後跟的磨偏——加以中和。也技術說對其偏頗進行調整和治療。人在睡眠中使過於集中使用了筋肉自然鬆緩下來,使過於集中使用了的思維線路鎮靜並放電。人便是這樣降溫的。這是在人這一系統中被命中注定編排好程序的行為,任何人都不能除外。如若除外,存在本身也就失去了存在基礎。

  傾向?

  從傾向一詞中我想道的是家務,我麻木地機械地繼續著的家務作業。做飯、購物、洗滌、育兒,這些恰恰就是傾向,舍此無他。我不睜眼睛也能幹完這些事。因為不外乎傾向罷了。按電鈕,拉控制桿。於是現實這東西便前仆後繼地向前流去。身體動作大同小異——不過傾向罷了。結果,我像鞋後跟磨偏那樣被傾向性地消耗下去,而為了加以調整和降溫,每天的睡眠就是必不可少的了。

  是這樣的嗎?

  我把這段文字重新認認真真看了一遍,點點頭。是的,料想是那樣的。

  那麼,我的人生到底算是什麼?我傾向性地被消耗,為進行治療而睡覺。我的人生豈非僅僅如此周而復始?豈非哪裡也覓不到歸宿?

  我對著圖書館桌子搖頭。

  無須什麼睡眠,我想。即便發狂即便睡不成而使我失去生死攸關的「存在基礎」也無所謂。我不在乎。反正我喜歡被傾向性地消耗掉。假如睡眠是為治療這種傾向性消耗而定期來訪的,不來也可以,我不需要。縱使肉體不得不被傾向性消耗一空,精神也還是屬於我自身的。我要切切實實地為自己把它保管好,不交給任何認。不希罕什麼治療。我不睡。

  如此下罷決心,我離開圖書館。

  5

  這樣,我不再害怕睡不著覺了。沒什麼好怕的。事情應該往前看。總之我擴大了人生,我想。夜晚10點至早上6點是為我自己所有的時間。這以前相當一天的三分之一時間耗費在睡眠這項作業——他們稱之為降溫為目的的治療行為——上面了。而現在成了我自己的。不是任何認的,是我的。我可以隨意使用這段時間。不受任何人干擾,不接受任何人的任何指令。絕對是擴大了的人生,我將人生擴大了三分之一。

  你可能說以生物學觀點看來這是不正常的。或許果真如此。或許有朝一日我必須為如此持續推進的不正常狀態付出代價,而將人生中被擴大的部分——即我先支取的部分——補償回去。雖是沒有根據的假設,但也沒根據加以否定。我覺得基本合乎情理。總之就是說時間收支最後要平衡。

  不過坦率說來,這對我怎麼都無所謂。縱使自己偏巧必須早逝,我也絲毫不以為然。就讓假設走其自己的路去好了,悉聽尊便。至少眼下我是在擴大自己的人生。這委實妙不可言。其中有東西令人振奮,有自己在此生存的實感。我沒有被消耗。至少這裡有作為未被消耗部分的我。沒有生存實感的人生哪怕永無盡頭,我認為也毫無意義可言。現在我可以明確的這樣認為。

  看清楚丈夫徹底睡著,我坐在客廳沙發上一個人喝白蘭地,打開書。我起始用一周時間連續看了三遍《安娜。卡列尼娜》。越是反覆閱讀,越有新的發現。這部長而又長的小說中充滿種種奧妙,我發現種種謎團。猶如做工精細的箱子,世界中有小世界,小世界中有更小的世界,而由這些世界綜合形成宇宙。宇宙向來在那裡,等待讀者去發現。往日的我所理解的僅限於極小的斷片,如今的我可以洞悉它吃透它了。知道托爾斯泰這個作家在那裡向訴說什麼,希望讀者讀出什麼,而那信息是怎樣以小說形式有機結晶的,以及小說中的什麼在結果上凌駕於作者之上。

  無論怎麼聚精會神都不累。盡情盡興讀罷《安娜。卡列尼娜》,我開始讀陀思妥耶夫斯基。書任我怎麼讀都可以,怎麼集中精力也不覺疲勞,怎麼費解的地方對我都不在話下,而且深深為其打動。

  我想這是我本應具有的形象。我通過拋棄睡眠擴大了我自身。關鍵是精神集中力。沒有集中力的人生,同睜眼瞎無異。

  不久白蘭地沒有了,我差不多喝光一瓶白蘭地。我去商店買了一瓶同樣的Remy Martin,並順便買了一瓶紅葡萄酒。水晶白蘭地杯買了,巧克力和小甜餅乾也買了回來。

  看書當中有時心情格外昂奮。這時我放下書,在房間里活動身體。做軟體操,或光是滿房間走來走去。也有時心血來潮,半夜外出散步。我換上衣服,從停車場開出「本田」,漫無目標地在附近奔跑。偶爾也進24消失營業的連鎖店喝杯咖啡。但由於懶得與任見面,基本一直呆在車中。有時在看上去沒有危險的地方停下車獃獃想點什麼。也去港口看一會船。

  只有一次警察過來了例行公務地詢問我。那是夜裡2點半,我把車停在靠近碼頭的一盞街燈下,望著船燈聽收音機里的音樂。警察「嗑嗑」敲車窗,我放下窗玻璃。一個年輕警察模樣標緻,說話也和氣。我對警察解說說睡不著覺。警察讓我出示駕駛證,看了一會,說上個月這裡發生過殺人案。一對情侶給三個青年人劫了,男的被殺,女的被奸。此事我也有所耳聞。我點點頭。「所以太太,要是沒什麼事的話,最好不要深更半夜在這一帶轉悠,畢竟是這種時候了。」他說。我說謝謝這就離開。他把駕駛證還給我。我開車走。

  但別人搭話只此一次。夜間在街頭兜風一兩個小時都沒有干擾。之後把車放回公寓停車場,放在黑暗中悄然沉睡的丈夫的那輛白色「藍鳥」旁邊。接著側耳諦聽「咯咯」冷卻的引擎聲。等聲音消失,我下車走進房間。

  回來先進卧室,看丈夫是不是好端端睡著。丈夫總睡得那麼安然無誤。然後去孩子房間。孩子同樣睡得香甜。他們什麼也不知道。兩人絕對相信世界一如既往一成不變在運轉。可是不然。世界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鬧得天翻地覆,無可挽回。

  一天夜裡,我定睛審視丈夫面孔。卧室砰一聲響,匆忙跑去一看,原來鬧鐘掉在地板上。大概丈夫稀里糊塗伸胳膊或弄什麼碰掉的。然而丈夫仍酣睡得什麼事夜沒有一般。嘖嘖,到底發生什麼這人才能醒呢?我拾起鬧鐘,放回枕邊。隨後抱臂凝視丈夫的臉。已有好久沒細細端詳丈夫的睡相了。相隔多少年了呢?

  新婚時經常看丈夫的睡相。只消一看心情就平和輕鬆下來。心想只要這人睡得這般無憂無慮,自己就在得到保護。所以過去丈夫睡著之後,我經常看他的睡相。

  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不再這樣做了。從什麼時候來著?我試著回想。大約是在給孩子取名同丈夫的母親算是發生幾句口角時開始的。丈夫的母親異常篤信大約一種宗教,在那裡「拜領」一個名字回來。什麼名字忘記了,反正我是不想「拜領」那玩藝兒。於是同婆婆相當激烈地爭吵起來。但丈夫對此一言未發,光在旁邊看著我們。

  是那時使我失去受丈夫保護的實感的。不錯,丈夫沒有保護我。我甚為惱火。當然這是以前的事了,我早已同婆婆和好。兒子名字是我取的,同丈夫也很快言歸於好。

  但好像從那時開始,我便不再看丈夫的睡相了。

  我立在那裡,注視他熟睡中的臉。丈夫睡覺總是這麼投入。赤裸的腳以奇特角度從被側探出,活像別的什麼人的腳。腳又大又粗糙不堪。一張大嘴半張著,下唇松垮垮下垂,鼻翼不時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徒然一動。眼窩下那顆痣分外之大,且顯得鄙俗。閉眼樣式也像缺乏品位。眼瞼癱軟軟的,彷彿一枚褪色的肉皮。竟睡得如此傻獃獃的,我想。那是一種寵辱皆忘的睡法。可他睡覺時間的臉又是何等醜陋啊!結婚之初,其面孔應更有張力來著。同是熟睡,卻不曾是這麼一副拖泥帶水的睡相。

  我努力回想丈夫過去是怎樣一副睡相。但橫豎想不起來。只記得不曾這般慘不忍睹。或許是我偏頗的自以為是。睡相未必與現在不同。而大約僅僅是我的某種移情——我母親想必就會這樣說的。那是母親得意的邏輯。「跟你說,婚後什麼情呀愛呀的,頂多兩三年。」這是母親一貫的台詞。睡相還可愛?迷上了才那麼看——母親想必要這麼說。

  但我明白自己不是那樣的。丈夫無疑變醜了,臉無疑變鬆弛了。這恐怕就是上年紀的關係。丈夫上了年紀,累了,磨損了。往後肯定變得更丑,而我必須忍受下去。

  我喟嘆一聲,長長喟嘆一聲。丈夫當然一動未動。嘆息聲不可能使他醒來。

  我走出卧室,折回客廳,重新喝白蘭地看書。但總有些放心不下。我放下書,朝孩子房間走去,打開門,借走廊燈光凝視兒子的臉。兒子同丈夫同樣睡得昏天黑地,一如平時。我看了一會兒兒子的睡相。一張圓乎乎的小臉。不用說跟丈夫大為不同。還是個孩子。膚色光鮮,清新脫俗。

  但有什麼觸動我的神經。對兒子有如此感覺還是頭一次。到底兒子的什麼觸動我的神經了呢?我立在那裡,再次抱攏雙臂。當然我愛兒子,十分地愛。然而那個什麼現在的確使我心焦意躁。

  我搖下頭。

  我閉目片刻。之後睜開眼睛再看兒子的睡臉。我知道是沒死我焦躁了。兒子同父親的睡相一模一樣,且臉和他外婆的臉毫無不同。一脈相傳的固執性、自我滿足——我討厭丈夫家族中如此類型的傲慢。丈夫誠然對我不錯,和藹、細心,不粘花惹草,勤懇能幹,做事認真,對誰都熱情。我的朋友無不異口同聲說沒有這麼好的人。我也覺得無可挑剔。然而這無可挑剔卻不時使我感到焦躁。這「無可挑剔」之中,似乎莫名其妙地有一種不容許想像力介入的硬澀。是它使我心生不快。

  而此刻兒子臉上浮現出同樣的表情。

  我再次搖下頭,說到底都是路人,我想。這孩子長大以後怕也絕對不會理解我的心情。我預感將來自己可能不至於那麼真心實意地疼愛兒子。這不像做母親的念頭。世上母親根本不會如此胡思亂想。但我心中有數。某個時候我說不準忽然蔑視這個孩子,我這樣想著,看孩子睡臉時這樣想著。

  這樣一想,我傷感起來。我關上孩子房間門,熄掉走廊燈,坐回沙發打開書。看了幾頁又合上。我看了眼鍾,快3點了。

  睡不著覺到今天有多少天了呢?最初睡不著是大上個周二。就是說,到今天整整17天。17天里我一覺沒睡。17個白天,17個黑夜。時間非常之長。現在我已很難想起所謂睡眠是怎麼一個東西了。

  我閉合眼睛,試圖喚回睡眠的感覺。但那裡存在的只是清醒的黑暗。清醒的黑暗——這使我想起死亡。

  我莫非會死掉?

  倘若我就這麼死掉,我的人生到底算是什麼呢?

  可我當然不明白我的人生到底算什麼。

  那麼,所謂死到底是什麼呢?

  迄今為止,我是將睡眠作為死的一種原型把握的。就是說,我把死假設為睡眠的延長。一言以蔽之,死是比一般睡眠遠為深重的沒有意識的睡眠——永遠的休息。永遠熄火。我是這麼認為的。

  但也未必如此,我驀地心想。所謂死,也許是與睡眠這類截然不同的狀況——或者是此刻我眼前漫無邊際的清醒的深重的黑暗亦未可知。也可能死即意味在這黑暗中永遠清醒下去。

  但我覺得這未免過於殘酷。如果死這一狀態並非休息,那麼我們這充滿疲憊的不健全的生到底又有何希望呢?然而歸根到底,誰也不知道死是怎麼一個東西。有人實際目睹過死?一個也沒有。目睹死的,已經死去;生者,誰都不知曉死為何物。一切不外乎推測。無論怎樣的推測,都不外乎推測。死應是休息云云,那也屬無稽之談。不死誰也不明白死。死可以是任何東西。

  想到這裡,一陣兇猛的恐怖感突然朝我壓來。脊背彷彿凍僵,硬邦邦動不得。我再次緊緊合上眼睛。我已無法睜開。我緊緊盯視眼前橫亘的厚重的黑暗。黑暗如宇宙一般深不可測無可救藥。我孤獨無依。意識集中起來又擴展開去。如果有意,我似乎可以看到宇宙極深處的黑暗。但我不去看。為時尚早,我想。

  假如死是這麼一回事,我究竟如何是好呢?假如死永遠清醒永遠這麼定定逼視黑暗……

  我勉強睜開眼睛,一口喝乾杯里剩的白蘭地。

  6

  我脫去睡衣,穿上藍牛仔褲,T恤外面套一件快艇用風帽罩衣,頭髮在腦後緊緊束成一把掖進風帽,戴上棒球帽。照鏡子,儼然一個男孩。OK!我登上運動鞋下到地下停車場。

  我鑽進「本田」,轉動鑰匙,發動一會引擎。側耳細聽,仍是平常的引擎聲。我雙手放在方向盤上,做了幾次深呼吸。然後把變速器推在第一檔,開到公寓外面。感覺上車比平時輕快得多,簡直像在冰上滑行。我小心翼翼調節變速器,出街駛上通往橫濱的幹線公路。

  儘管時過3點,路上跑的車決不在少數。龐大的長途運輸卡車震顫著順路面由西向東流去。他們不睡覺。為提高運輸效率,他們白天睡覺晚間出動。

  我則晝夜出動。因為無須睡覺。

  從生物角度看來這或許的確不夠自然。可是又有誰知道何為自然呢?所謂生物學上的自然,終不過是經驗性推論罷了。而我位於超越理論的地點。比如,把我看成人類飛速進化的先驗性樣板是否可取呢?不睡覺的女人。意識的擴大。

  我微微一笑。

  進化的先驗性樣板。

  我邊聽收音機音樂邊往海港驅出前進。很想聽西方古典音樂,但深更半夜找不到播放古典音樂的電台。調哪個台流淌出來的都是乏味的日語流行樂曲。令人倒牙的黏黏糊糊的小調情歌。我只好側耳聽它。它使我覺得自己恍惚來到十分遙遠的地方。我遠離莫扎特,遠離海頓。

  我把車停在公園外面有白線畫成的大停車場,關掉引擎。我選在周圍開闊街燈最光亮的位置。停車場只有一輛車,看上去是年輕人喜歡開的車。白色雙門雙座車。型號已不新。裡邊大概是對戀人吧,沒錢住旅館,在車內抱作一團。為避免麻煩,我把帽子拉得很低,不讓人看出自己是女的。並去人車門是否鎖好。

  茫然打量四周景時間裡,不由想起大學一年級時同男朋友單獨外出兜風在車內互相愛撫時的事來。途中他實在忍無可忍了,提出要插進去。我說不行。我把雙手擱在方向盤上,聽著音樂回想當時。但我無法真切想起那個男孩的長相。一切都好像發生在地老天荒的往昔。

  睡不著以前的記憶似乎正風馳電掣離我遠去。這是一種甚為不可思議的感覺。覺得當夜晚來臨便睡覺時的自己不是真正的自己,當時的記憶不是自己的記憶。我想人便是這樣演變的。但對此誰都不注意,誰都不曉得。只我一人明白。解釋他們恐怕也不理解,也不願意相信。縱然相信,也絕對不至於準確地體察出我所感覺到的。他們恐怕只能將我看成威脅他們本身推論世界的存在。

  然而我在實實在在地演變。

  我不知自己在那裡靜止多長時間。我雙手搭在方向盤靜靜閉起眼睛,注視無眠的黑暗。

  這時突然發現好像有人。那裡有人。我睜眼四下環顧。有人在車外,且要開窗。窗當然鎖著。車兩側閃出黑影,右側車窗和左側車窗。臉看不見,衣服看不見——黑影擋在那裡。

  在兩個黑影挾持下,我的「本田」似乎小得可憐,活像小糕點盒。我覺察出車在左右搖晃。右側玻璃被拳頭敲得砰砰作響。我知道不是警察。警察不是那種敲法。車巋然不動。我屏住呼吸,思忖如何是好。我腦袋混亂不堪,腋下泌出汗來。必須開車離開,我想。鑰匙,我轉動鑰匙,我伸手抓起鑰匙轉動。可以聽見發動馬達的聲音。

  但引擎不點火。

  我手指簌簌發抖,閉目再一次緩緩轉動鑰匙。無濟於事。只聞彷彿撓抓巨幅牆壁般的「咔嗤咔嗤」聲。兩個男人——其黑影——原地打轉,在同一地方打轉,且不停搖晃我的車。搖晃越來越厲害。大概他們存心把車掀翻。

  有什麼在出錯,我想。冷靜思考自會進展順利。冷靜地、慢慢地思考!有什麼在出錯。

  有什麼在出錯。

  可是我搞不清什麼在出錯。腦袋裡灌滿濃重的黑暗。它已不會將我帶去任何地方。手仍在簌簌發抖。我拔下鑰匙,想重新插入。手指抖得沒辦法把鑰匙插進鑰匙孔。當再次嘗試插入時,鑰匙掉在腳下。我弓身打算拾起,但拾不起。車搖晃得太厲害。彎腰時額頭猛地磕在方向盤上。

  我不再努力,靠在椅背上雙手捂臉。我哭了,我只能哭。淚水漣漣而下。我一個人悶在這小箱里哪裡也去不得。現在是午夜最深時分,兩個男人不停手地搖晃我的車,要把我的車掀翻。


食夢貘每天都只做兩件事情,一件是食夢,一件是休息。

食夢貘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當他睜開眼的一剎,夜遊神就告訴他,他要去食夢。

食夢貘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聽夜遊神的,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不聽夜遊神的。

食夢貘食夢的本領倒是很強,所以食夢貘認為自己就是應該去食夢。

夢輕飄飄的,在肚子里一眨眼的功夫就沒了,往往食了一晚上的夢,卻放佛剛剛開始。

夜遊神巡查的時候,放出食夢貘和他的兄弟姐妹。

日游神巡查的時候,食夢貘就乖乖躺在窩裡。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會翻騰著出現夜晚食來的夢。

有些夢怪誕離奇,有些夢溫暖柔情。文人的夢大多登科中舉入得廟堂指點江山,武將夢大多馳騁沙場立下戰功名揚四海,尋常百姓的夢離不開日常瑣事雞毛蒜皮……

食夢貘樂意仔細查看這些夢,因為他不是人,他不明白為什麼夢裡有的人能唱完白臉之後又唱黑臉,他不明白為什麼夢裡有的人想要殺一個人能使出十八般酷刑,他不明白為什麼有的人喜歡上一個人只敢在夢裡說幾千個夜晚……

食夢貘想知道的太多了,但是閱夢的滋味卻不好受。

夢若總是甜美還好,可總有噩夢讓食夢貘肚子疼痛無比。

夜遊神曾告訴食夢貘,人在白天也會做夢,不過那是一種超越了夢的東西,若是食夢貘食了,定會再也做不了自己。

食夢貘記住了這句話幾千年,也有點厭倦了只是每晚食夢。

他想做一個自己的夢,才發現所有的食夢貘不都做夢。

有一隻偷偷在人間呆了一天的小食夢貘告訴他,若是想要做夢,就必須嘗一嘗白日的夢。

於是食夢貘化作人形去到了人間最繁華的地方,皇城。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食夢貘這才發現那些所謂的白日的夢根本嚼不爛,比起夜晚的睡夢,又重又難吃,根本不能被食夢貘消化掉。

食夢貘只好吐掉那些白日夢,不過食夢貘終於知曉了做夢的秘密。

只要那團白日的夢在食夢貘肚子里,食夢貘就可以做一個關於肚子里夢的夢了。不過被食掉白日的夢的人會變得痴呆,讓食夢貘心生愧疚,不多時便吐回了夢。

食夢貘嘗試了各種各樣白日的夢。有官員的勾心鬥角,有道士的閒情逸緻,有遊俠的豪邁洒脫……

直到有一天,食夢貘不再像當初那樣充滿好奇。

他不想食夢了,自從食過白日的夢,夜晚的夢再也不能讓食夢貘滿足。

現在,他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夢,能在白天產生,也能在夜晚產生。

或許,食夢貘想要的是做一個人。但是他也說不清。

在人間的第100年,食夢貘終於奪走了一個人的夢。

那是一個樸素的農夫,被奪走夢之後失去常智,被食夢貘丟棄在荒野。

食夢貘在農夫的夢裡感到了一股溫暖的力量。與農夫的妻子過了一甲子的恩愛生活,食夢貘很開心,也很傷心。

因為妻子臨終前呼喚丈夫的名字,食夢貘才想起來自己不過是食夢貘。

食夢貘的第二個夢是一位邊境的軍師。靠著能食夢的能力,食夢貘輕鬆就得知了敵人的策略,破敵無數。

但這一次連戰都沒打完夢就結束了。將軍戰功赫赫,深得民心。那位高座廟堂的天子怕他反了,賜下一壇毒酒。將軍死前告訴食夢貘,無愧父母,無愧天地。食夢貘明白自己心無所依。

食夢貘第三次認真選了選夢,過上了一個武林盟主的恣意生活。一領眾傑,縱馬江湖,舞刀揮劍,萬分自在。

不過,各門各派勾心鬥角。聽聞發現一處寶藏,有霸世的武功秘籍,也就沒有了禮節制度,各自拚命去搶。江湖也就再起波浪。武林盟主也差點死於內鬨。食夢貘才暗嘆人無常夢無常。

食夢貘真的累了,連白日的夢也不想食了。

他知道了人間是沒有什麼長久的夢。

想起了日游神曾告誡他若是食了白日的夢就做不得自己。

食夢貘大概懂了些。

但是他還想做最後一個夢,那是皇上的夢。

因為食夢貘在皇宮裡看見有龍在守護皇族的人。

有天命的人,夢是怎樣的?

這是食夢貘離開人間食的最後一個夢。

某天夜遊神問他皇上的夢是怎樣的滋味。

食夢貘笑道,沒有什麼特別的。皇上也有所謂的七情六慾,不過皇上知道自己在做夢,也知道王朝下的所有人都在做夢。

完。


人們總喜歡圍著他聽他講故事。

有關他睡著時做的夢的故事。

不是因為他的夢太離奇,太曲折。

而是因為只有他一個人能睡著,能做夢。

因為勞動力的缺失,底層的人被改造,從此失去了睡眠。

每天只有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其餘時間都得工作。

然而他雖然也沒改造,卻依然可以睡著。

人們總喜歡圍著他聽他講那些美麗的夢的故事。

可是有一天他卻在自己的房間里用繩子弔死了自己。

他的遺書告訴了大家原來他也和所有人一樣,無法睡著,但卻因為偶然間的一個小誤會,卻讓大家都相信他可以睡著。

他也就將計就計,講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

可是他卻漸漸著迷於自己從未擁有的夢境,無法自拔。

現實的痛苦與單調,夢境的美麗與曲折,兩相對比之下他逐漸分不清了想像與現實。

他們說他死去時是笑著的。

他沒有做過夢,人們卻還是羨慕他,因為只有他長久的睡著了。


我天賦異稟,從小就入睡奇快,只要半分鐘就


我叫王秤砣,是一名殺手。

我正在趕去參加一場考試,這場考試是完成殺手資格證的最後一場。如果通過,這就將是我殺手生涯的起點。

師傅說,天下武功,為快不破,想要成為一名真正的殺手,一定得有速度。我七歲起跟著師傅學習,苦練技藝,雖不是什麼天資聰穎的孩子,憑著勤奮,也能一路過關斬將,來到這最後一次的考試。

何況師傅多年栽培,我常聽他說,有一個優秀的殺手,技術還不是最重要的。那麼最重要的是什麼呢?我問他,他卻又不肯說了。

我叫王秤砣,今年十七歲。

我生在天山山腳之下,出生時便不知父母去向,師傅收留了我,他要我承襲他的事業,去做殺手。

十年了,師傅清心寡欲,拼盡全力要把畢生所學傳授給我。我也算不負他所望,每日練功,學理論,學實踐。逢考必過,一路過關斬將,從初級殺手考起,直到今日要前往京城,考取高級殺手的證書。

每種職業都有自己的圈子,殺手也是。師傅師門顯赫,在殺手界享有盛譽,他的同門,如今遍布全國。既有威震一方的名盜,也有全傾朝野的重臣,我小小年紀便能有如此成就,圈裡人都揣測是我師傅走了人脈的關係。

師傅並不解釋,口舌之快對於一個殺手而言多半有害無益。他行走江湖多年,乾的是殺人的勾當,卻並沒有許多仇家,靠的就是一身正氣。

做一名殺手,天賦和勤奮都是次要的,我們首先得有正氣。身正不怕影子歪。這是我前往京城的前夜,師傅告誡給我的。

可是師傅犯了戒,為了這場考試,他連夜寄信給大師伯打探情況。師伯在京為官多年,如今正好是考試的主考官。

(未完待續)


我睡了,或許就是我醒了

我從未跟人講過,我有兩個世界,是真實的兩個世界,一個在清晨,一個在午夜。在兩個世界裡我都會痛苦、疲憊,但兩個世界裡的我都在互相安慰。

我不會有「失眠」的經歷,因為每到一個特定的時刻我都會進入到「睡」裡面。

我第一次發現這個世界是在小學的時候媽媽逼我練琴,由於白天的貪玩導致無法完成當天的任務,在惴惴不安中,我來到了「睡」。一切都那樣奇妙,每一件小事都由我來掌控,這是單獨屬於我的世界!在這裡我能決定每個人的生命走向,能設定不一樣的故事,但,我的掌控終結於一個戴著藍色帽子的少年。

他出現在十五歲冬天的午夜,我發現在我的世界裡居然有另外一個人在遊盪!這怎麼可能?我給出的設定是一切歸於寂靜,我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為什麼不遵守我的規則,但張口的瞬間突然想起在這個世界裡我是無法說話的,所有皆來自我的意念,的確沒有開口的必要。我定了定神,用心傳遞著疑問「你從哪兒來?」藍色帽子沒有說話,我還想做些什麼,但此刻我該前往另一個世界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沒有遇見藍色帽子,但我發現了一些很奇怪的事情——我無法建築出某些圖案或雲朵天空了!這個發現讓我意識到我的世界正在發生什麼改變,她正在慢慢脫離我的掌控!或許將來有一天我將失去她!

我的世界一點一點地消失,我迫切想做些什麼阻止這一切,我意識到這也許和那個藍色帽子有關,我開始在「睡」里尋找藍色帽子,我朝著同一個方向奔跑,我相信總能遇見他。可是,奔跑讓我發現,我的世界竟然有邊緣部分!那個邊緣化的地方和我的世界只隔著薄薄的一層,穿透過去發現前路一片虛空,甚至腳下的白色土地都有鬆動的痕迹,我心中瀰漫著強烈的不安,只想立馬逃回我的世界,但此時我看見了藍色帽子!我拚命朝他跑去卻發現自己彷彿一直到不了他身前,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離去,我感覺到心臟突然劇烈地跳動,不好的預感瀰漫上來,我用盡全身力氣超他轉身的方向嘶吼——「不要!」

在他轉身的剎那,我的世界從身後開始崩塌,一切變成虛無,我瞬間置身於白茫茫的虛空之中,四周都是地平線,只有藍色帽子朝著遠離我的方向走去,我努力想要再次建造出屬於我的世界,但一切都是徒勞。

後來我知道了藍色帽子其實不叫藍色帽子

後來我再也沒有去過我的世界。

他有很多名字,最廣為人知的叫「長大」

我們都不再天真


我在睡夢中醒來,發現房間里還是黑漆漆一片。

我最近一直在熬夜寫小說,睡眠嚴重不足,身體感覺非常勞累。昨晚,我寫到凌晨3點多,決定徹底放鬆下,於是我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手機沒電了也沒充,鑽進被窩裡準備睡個夠。

可是,沒想到,一覺醒來,屋子裡竟然還是這麼黑。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我拉開窗帘一看,終於明白屋子裡黑暗的原因了。一棟在建的樓房正杵在我窗外一米多遠的地方。

本來我房間就朝北,窗外還有一棵樹,樹葉遮擋著我的窗戶,窗帘一拉,即使大白天也有些暗,現在再被這個新樓房一遮,光更加進不來了。

只是,我有些疑惑,昨天早上我走時這棟樓房才建了一層高,而且是幾個工人建了兩個星期才建起來的。而我住4樓,才不到一天時間,新樓房就又多了3層,他們怎麼建的這麼快?

我推開房間門走了出去,更把自己嚇了一跳。

客廳里一片狼藉,原本對著我房間門的是一堵牆。現在那面牆被打了一個洞。我這才發現,原來牆那邊也是一間大房間,幾個滿身是灰的民工正在那個房間里敲敲打打,水泥、石灰、磚塊堆的到處都是。一個蹲在洞口抽煙的唇邊長著鬍子的三十多歲的民工發現了我,他猥瑣地上下打量著我。我意識到自己正光著身體只裹著一件睡袍站在他面前,其他穿著很少的民工也都開始看向我,我感覺到危險,我趕忙返身往自己房間跑去。

可是等我一轉身,我才發現這裡並不是我原來居住的地方。這裡的客廳構造跟我原來居住的完全不同,並且,現在這裡就是一個在改建施工的狀態。我腦海里湧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就是:趕快逃!

我趕忙向旁邊那個被破壞掉的廚房跑去,那裡有一個洞口。我從洞口鑽了出去,沒敢回頭,一口氣跑了出去,來到大街上。不知道為什麼,後面的民工並沒有追出來。

我發現這是一條陌生的大街,周圍的建築物我全沒見過。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裡。我想趕快離開這裡,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去。但每當我走往某條巷子或者某條小路時,總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阻止著我。我像是在一個迷宮裡,我到處奔跑尋找著回去的路。

我身上毫無分文,我拉住一個女人,想問她這裡是哪裡,她奇怪地看著我,卻總是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一個勁地問我:「你說什麼?」然後,她走掉了。

我再拉住另外一個男人詢問他:「你知道松雲小區怎麼走嗎?」松雲小區是我原來居住的地方,但是男人卻好像聽不懂我在說什麼,他奇怪地看著我,不回答我問題,甩開我就走了。人們全都在躲著我走。

我感覺到他們在把我當成一個精神病人。是的,我是個女人,現在我披著髒亂的長頭髮,光著腳,只穿著一條上面沾滿了水泥和石灰的睡袍,滿大街倉皇失措地來回地奔跑、詢問著,這的確很像一個精神病人。

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真的已經是一個精神病人,我的思維陷入在一個陌生的世界裡,我的眼睛看到的全是思維世界裡的陌生景象。而事實上,我正處在一個真實的世界裡,別人看到的真實世界和我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我感覺到深深的恐懼,如果我一直陷入自己的思維世界出不來怎麼辦?

事實上,我正做著自己最喜歡的工作,我的事業剛剛起步,形勢一片大好,我可能很快就成功了。而且我今年30歲,終於遇到一個真心喜歡的男人,我們正處於最美好的熱戀期。如果這個時候,我陷入自己的思維世界裡出不來,也就是說我成了一個別人眼中的精神病人,那麼我就會失去我所擁有的一切。

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有些精神病人總是滿臉驚恐、倉皇失措地胡亂奔跑著,說著一些人們聽不懂的話了。因為他們正陷入到他們的思維世界裡,無法自拔。

我該怎麼辦呢?

我到處奔跑著、尋找著,這個時候,有兩個小女孩從遠方跑了過來,她們喊著「姐姐、姐姐」,跑到了我面前。我並不認識她們,我停了下來,詫異地看著她們。

一個小女孩跟我說:「姐姐,沒事的,不要怕。」

另外一個小女孩遞給我一條綠色的綢帶,然後她們就跑掉了。我拿著那條柔軟的綢帶,忽然一下明白過來,我不應該總是向那些有無形的力量阻擋著我前進的路走,我應該順著那些沒有無形力量的路走。

我感受著周圍無形的力量,開始順著阻擋力量最弱的方向走。我來到了一個上坡路。我看到一個中年男人和一個紅色上衣的少年正背對著我往上坡的方向走。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一下意識到那個紅衣少年很重要。我拚命地追上他們,一下拽住了紅衣少年的衣服:「求求你,快帶我出去!」

紅衣少年繼續向前走著,沒有回頭看我。我不知道他長什麼樣。

我繼續拉著他的衣服:「求求你,求求你了,帶我出去吧!」

紅衣少年仍然沒回頭,但他點點頭:「嗯。」

我的眼前忽然一片黑暗,我一下醒了過來。

我發現自己仍躺在床上。我打量了一下周圍,是我熟悉的房間。我拉開窗帘,外面在建的樓房,仍然只有一層。

(完)

本文禁止轉載

公眾號ID:lianzi52727


張斯雇了個女孩睡覺。

你看你想什麼呢,就是單純的睡覺。

現在線上服務這麼發達,隨便下個軟體,挑個順眼的人,花點錢買人家四個小時,可以幫取快遞,送外賣,買東西,甚至睡覺。

還有些人有惡趣味的,不符合法律法規的,就不一一贅述了。

電話接起來,那邊聲音低沉悅耳,「你剛才預約了好夢?」

張斯險些笑出聲,他一直管這個叫陪睡,人家一說就高級了起來,好夢。

「二十五分鐘之後到,」女孩不緊不慢地說下去,「這個不算在實際時長里。」

張斯隔著聽筒使勁點點頭,又想起來對面看不見,依舊正襟危坐地回了一句「好。」

很快門被敲響,張斯回頭看了眼鋪好的床,滿懷期待地開了門。

門口站個女孩,看起來二十五六,一條黑裙子,算不得明艷,但怎麼說呢,能放心跟她一起睡的那個類型。

看著挺舒服,張斯把女孩讓進門裡,一時有點尷尬。這畢竟是他第一次體會這種服務,跟以往大保健的檔次比高得不是一星半點兒,這可是人類究極話題啊,睡覺。

女孩看了他一眼,皺皺眉頭,「你黑眼圈都掉下巴上了。」

「可不,」張斯引著她往屋裡走,「兩天沒合眼了,先睡覺,等醒了你要是樂意聽原因,我再講。」

張斯從小有個毛病,睡覺時候邊上得有人陪著,原來是母親,上了大學之後因為非跟室友擠一張床上被踹過無數次,索性找個女朋友租了個房子,直到上個月,女朋友跑了。

分手理由是性格不合,張斯舉著手機看這四個字,一方屏幕沉默地回望著他,他嘆口氣,開始思考怎麼度過這個夜晚。

畢竟這是他有記憶之後,第一次自己睡覺。

張斯從小不住校,不參加夏令營,不獨自旅行,一切可能會出現自己一張床的情況他都盡量避免,就連高二那年地震,一學校的學生都呆在操場上過夜,他也硬是裝昏迷,精準地暈在了森哥的睡袋裡。

森哥大名楊森,是他最好的朋友,倆人一起做過弊一起上過房梁,一起在網吧被班主任揪著脖領子回去訓話,一起在躁動的深夜裡跟著小島南老師補課,楊森一身腱子肉,小腿肚子比班花胸都大,最關鍵的是,他信張斯。

張斯從小被質疑慣了,哪有人睡覺還有這種怪癖的,不就是公然為耍流氓找借口嗎。

所以高考之後森哥離開家鄉,張斯想著去家裡送送,張嘴第一句竟是以後還能找誰睡覺。

森媽瞅著他,眼神里透露出你果然和我兒子有一腿的殺氣。

楊森去外地學體育,這個小城裡能跟張斯一起睡覺不踹他的,又少了一個。

夢到這裡戛然而止,張斯醒過來,房間已經被黃昏籠罩,黑裙子走的無聲無息,手機上多了條推送,您的好夢已完成。

張斯躺在床上,腦海里剛才清晰的夢境逐漸變得模糊,邊緣開始霧化,最後就剩下森媽那個眼神,在他頭頂的天花板上瞪著他,剩餘關於舊時的一切,都消散在暮靄里。

試要考,學還是得上,沒人陪睡的張斯開始了熬夜的日子,實在頂不住了就回家住幾天,或者找個好夢,說來也奇怪,次次都是黑裙子,只要她來,張斯就沒中途醒過,導致他一直沒跟黑裙子解釋自己沒法睡覺的原因,屢次失敗之後他放棄了掙扎,好夢的工作人員面對的怪癖應該多了去了,不差自己這一個理由。

除了一件事他很在意,黑裙子叫楊森。

「我有個問題。」

女孩站在床邊,肩帶搖搖欲墜地勾在一側,有點錯愕地看著他。

張斯看著黑裙子,張張嘴,一肚子問題沒蹦出來,出來一句,「你為啥總是這裙子?」

女孩神情放鬆下來,」這是著裝要求。「

張斯撓撓頭,」我三天沒睡覺了。「

黑裙子一臉的善解人意,」你加錢的話,我們可以陪聊。「

張斯放鬆地笑笑,拿起手機一口氣買了女孩十二個小時,屏幕瘋狂震動,女孩臉上波瀾不驚,」你想說什麼,說吧。「

我這病小時候就開始了。

那會我睡不著覺,就鑽到我媽被窩裡,小學五年級,真事兒,一瞬間就睡著了,被我爸揍了,第二天不敢再進去,就熬了一宿。

後來我媽心疼我,就陪著我睡覺,高二那年咱們這地震你知道吧,我晚上回不了家,我有個哥們叫楊森,那天他帶一睡袋過來我們說好放學上山,結果被堵學校操場上沒法走,再後來我就鑽他睡袋裡了,再再後來...

張斯抬眼看女孩,「再後來我怎麼想不起來了?」

「睡吧 ,你太困了。」

黑裙子合上他的眼睛,張斯失去清醒之前,他確信自己有那麼一秒看見了黑裙子的表情,她說,睡吧,我信你。

」您二老別急。「

」楊大夫,我兒子這病...「

」你們從來沒跟他說過楊森就死在那場地震里嗎?「

兩位老人對望一眼,搖搖頭。

張斯醒過來,面前是一堵白牆。

房間角落裡放著一個模糊的辨認不出顏色的睡袋,上面寫著1211楊森。

他再度合上眼睛。


我是一隻夢魘。

是的,就是那種晚上會潛入到你的夢裡,然後製造各種各樣恐怖情景的那種……額,好吧,那是兩年前的的我。

哦,說起來還挺懷念的啊,兩年前的生活。看著那些恐怖夢境里的人,他們散發的恐懼和戰慄是如此美味,每天我都能飽餐一頓,直到我遇見了那個女孩。

是的,那個女孩。一頭柔順的金黃色頭髮,一雙純凈而善良的眼睛,似乎都能從裡面看見我的倒影。

「那麼,夢魘先生,你要和我玩嗎?」

玩?她居然把我的工作叫做玩?

「哼,你這個無知的……好吧,我和你玩。」

女孩的眼淚就是這麼不講道理,哪怕它還沒掉出眼眶。

「那麼,你要怎樣的夢呢?帥氣的王子?還是滿屋的財寶?」

「嗯,如果可以的話,夢魘先生,我想在草地上自由的奔跑。」

女孩低頭看了看空蕩蕩的裙擺,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這樣啊……沒問題,誰讓我是偉大的夢魘呢。」

那一天,女孩在一片廣袤的草原上奔跑了一晚上,彷彿要把一輩子的力氣都用光。

「夢魘先生,你又來找我玩了啊!」

「哼,昨天是可憐你,今天我要品嘗你的恐懼,那甜美的、不加調味料的……」

「好吧,夢魘先生,今天我想在天上飛翔。」

就這樣,我陪了那個女孩兩年。

今晚我如約而至。

「夢魘先生,你怎麼好像越來越淡了?」

「淡?不存在的,我可是偉大的夢魘。」

「好吧,今天我……」

「今天我要送你一個禮物,你先閉上眼。」

我粗暴的打斷了女孩的話,雖然疑惑,可女孩還是順從的閉上了她那水晶般純潔的雙眸。

我望著女孩,嘆了口氣,偉大的夢魘連續兩年不吃東西,也是會死的啊。算了,就在陪你玩最後一次吧。

是的,我散去了自己,在女孩手背上留下了一個印記,一個讓她不會遭到我同類騷擾的印記,這樣,她每天晚上就應該都能無憂無慮的奔跑、玩耍吧。

「夢魘先生,我能睜開眼了嗎?夢魘先生,夢魘先生……」

我是一隻夢魘,恐懼和戰慄是我的食糧,可現在我覺得,陪一個小女孩玩,似乎更加有趣。


如果我沒記錯,那是一個很美的夜晚,有風,有月光,像銀子鋪在地上,有淡淡的花香,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還有燈光里隱約的笑語。   

我一個人,一邊走,一邊搖晃著準備送給我家小狗的小鈴鐺,叮叮咚咚,清脆地走在清涼的夜色中。  

就在街道的拐角處,月光透過路邊那棵大樹稠密的枝葉,在地上投下一個個柔和的光點,你就在樹下,在那裡走來走去。   

我有些好奇地看著你,因為你這麼小,大約只有5、6歲的樣子——這麼小的孩子,怎麼會在這麼晚的時候,獨自一個人呆在外面?   

你看見我,對我笑了笑。你不是特別漂亮的孩子,但是很可愛,臉蛋圓圓的,眼睛大大的,又亮亮的,只是顯得很疲倦。

「你一個人在這裡?」我問,四處看了看,「你的爸爸媽媽呢?」   

你搖搖頭:「不在!」   

你始終沒有停止走路,繞著那棵大樹粗大的樹榦,一圈又一圈地走,不時用手抹著自己的臉,不斷地打著哈吹,有時候會用力跺腳。  

我停下來,看了很久,還是不明白你要幹什麼。  

「你在幹嗎?」我忍不住問。   

你一邊走,一邊疲倦地說:「我要這樣才能夠不打瞌睡。」  

我看看天,天空是深藍色的,月亮又大又圓,遙遠的,離我們很遠的地方,星光閃耀,而比星星更遠的地方,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早已是該睡的時候了,尤其是你這麼小的小孩子,早就該進入了夢鄉。  

「你該回家睡覺了,小朋友不應該睡得太晚。」我拍拍你的頭說。  

你搖搖頭,撅著嘴,愁眉苦臉地說:「可是,媽媽不讓我睡。」  

啊?  

我驚訝地看著你,不相信你的話。你發現了我的懷疑,停止走路,站到我的面前,兩道淡淡的眉頭皺起來,嚴肅地說:「是真的。」說話的時候,你又連打了兩個哈吹,因為困,眼皮都似乎有點睜不開,於是你跑到路邊,將眼睛貼在冰涼的鐵欄杆上,讓自己保持清醒。   我生氣了,不是對你生氣,而是對你的媽媽,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母親,居然不允許自己的孩子睡覺?  

「走,帶我去見你媽媽!」我說,牽起你的手,要你帶路。你的手很小很軟,被夜色浸得冰涼。   

我們一起走了很遠——我沒想到你家會住得這麼遠,你一路上在不斷地說話,你說家裡的小兔子從來不吃胡蘿蔔,原來那些童話都是騙人的,兔子其實只吃青菜;你說你的電動汽車電池老是不夠用,所以你就偷了爸爸剃鬚刀里的電池,結果爸爸就長出了很長的鬍子;你還說,你曾經在香水裡放進一點點的茉莉花瓣,被媽媽罰寫了三大張的大字……你說了很多很多,夾雜著打哈吹的聲音。我見你走得很吃力,想要抱著你走,你拒絕了。   「我要自己走,才不會打瞌睡。」你說。   

因為有你那些淘氣的故事相伴,這一路雖然很遠,卻並不累,彷佛是很快的,就到了你家門口。   

你的家,在三樓。從樓下往上看,陽台上掛著你的幾件衣服,還有幾盆花,窗帘是很溫馨的黃色,因為天黑,雖然有月光照著,我還是看不見你所說的那些米老鼠圖案。你的家裡人顯然都還沒有睡,透過窗帘可以看見燈光。你一個孩子獨自在外面,他們肯定很擔心——我責備地看了看你,你吐吐舌頭,笑了笑。   

我們一起通過黑咕隆咚的樓梯上樓,到了你家門前。   

敲開門,你的爸爸出現在門口,還沒來得及說話,你已經飛快地從他腳邊溜了進去。我甚至來不及捉住你。  

你的爸爸果然長了很長的鬍子,密密麻麻,像雜草般遮蓋住了下巴。他穿著一件皺巴巴的襯衣,袖口挽到了胳膊肘,滿臉疲倦,眼睛裡帶著血絲,疑惑地看著我:「你是?」  

我尷尬地笑了笑,這才發現,在這麼晚的時候造訪一戶陌生的人家,似乎不夠禮貌。但是一想到你獨自在外面徘徊,為的就是不要睡著,我便鼓起勇氣:「我找你的太太。」   「哦?」他點點頭,讓我進來,一邊領我朝前走,一邊說,「你是她的同事嗎?難為你這麼晚還過來,謝謝你。」   

我聽得有點莫名其妙,走進屋,眼睛四處看,想找到你在哪裡。  

你的家布置得很美,所有的傢具上都有卡通圖案,牆壁有一米左右的高度,是留給你的畫板,上面被你用粉筆畫了很多奇怪的圖案,地上,亂七八糟地扔著你的各種玩具。   

你的爸爸媽媽應該是很愛你的,他們為什麼會不讓你睡覺?我開始懷疑你在騙我了。   

你爸爸將我領進一間小小的卧室,這是一間兒童的卧室,燈光柔和地照在那張小床上,床上躺著一個孩子。   

我睜大了眼睛!   

那孩子是你!   

那個孩子,渾身都插滿了塑膠管,鼻子下正在輸送氧氣,床邊一個巨大的氧氣瓶,在房間里投下一道長長的陰影。  

你看起來奄奄一息,我不能置信——你剛才明明和我一起走了那麼遠的路,雖然很疲倦,但是卻很健康——到底是怎麼回事?  

坐在床邊的那個女人應該是你媽媽?她原本應該是很美的,可是現在卻一臉憔悴,眼睛定定地看著你,連我進來也沒察覺,只是看著你,彷佛一不留神你就會消失。   

你的眼睛半睜半閉,每當你的睫毛一陣抖動,彷佛要閉上,你的媽媽就會低聲說:「孩子,別睡!」她一邊說一邊流淚,而你的睫毛,又是一陣抖動,極其困難地,將原本要閉上的眼睛勉強睜開一道縫。   

「你看,我一睡,她就哭!」你忽然出現在我身邊,對我耳語。   

我大吃一驚,看看身邊的你,再看看床上的你。   

我忽然明白了。  

你的爸爸和媽媽守護著床上的你,不讓你睡,不讓你離開,而你站在這裡,守護著他們,他們卻看不見。   

「你想睡嗎?」我悄悄問身邊的你。  

你猶豫一陣:「我不知道。」說著又打了個哈吹,顯得非常疲憊。   

我看了你很久,看著你不斷打哈吹,看著床上的你,一次又一次想要閉上眼睛,卻總在呼喚中又醒過來。   

我知道,你應該要睡了,你太疲倦了。   

「讓他睡吧。」我說。  

他們驀然抬頭望著我,彷佛被我的話驚呆了,一時什麼也說不出來。我飛快地將我看到的事情說了出來,我說你是如此的疲倦,卻一個人繞著樹在不停地走,不停地走,只因為媽媽不許他睡。   

他們先是不信,接著便低頭看床上的你,撫摩著你的頭,忽然失聲痛苦起來。   

他們只看見床上的你,卻看不見,另一個你,站在他們身邊,一邊打哈吹,一邊親吻著他們,想要讓他們不哭。   

我站起身,悄悄地走了——因為我也要哭了。   

出門前,我聽見你媽媽輕輕說:「孩子,你安心地睡吧!」   

我心頭一顫。

在你媽媽說過那句話之後,我飛快地跑到樓下,如果我沒記錯,那時的天空,有一顆很小的星星,猛然一亮,像一顆明亮的眼睛。  

我聽見三樓那個有米老鼠的窗帘後傳來痛哭聲。   

我知道,你終於可以不用那麼疲倦,你終於睡著了。   

夜晚很涼,露珠一滴滴地落下,像眼淚,沾濕了我的衣裳。

大袖遮天 [孩子,別睡]


「夢是可以預見未來的....」客廳里,李母正坐在沙發上看著一檔解夢的節目,李建軍在玄關穿鞋,「媽,我出去了。」「記得早點回來吃飯,今天可是你生日!」李母在客廳喊著,李建軍砰的一聲關上大門,掂了掂手裡的棒球棍,嘿嘿嘿的陷入了傻笑。

李建軍今年二十歲,將近一米八的個頭,壯實有力,長相清秀,卻沒有談過女朋友,倒不是他性取向有問題,而是因為一個夢。

那時李建軍十六歲,不愛吃飯運動瘦小枯黃像根豆芽。那天正好是生日,夜晚睡覺的時候他做了一個夢,他夢到一條小巷裡一個女孩被三個流氓圍在角落,流氓對她動手動腳,女孩大喊救命,女孩很清秀,約莫二十年齡,留了到肩的中分長發,眼珠透亮,嘴角有顆小痣喊起來時輕微抖動,彷彿看到了奧黛麗赫本。女孩顫抖著望著李建軍,李建軍只覺得腦袋發熱,「放開她」於是十六的他就大喊著就跳了出來見義勇為,接著被打得很慘,全身淤青倒在地上。眼睜睜的女孩被一件件的脫去衣服,「不要!」李建軍喊著,一下子從床里醒了過來,「呼呼,這是…夢?」李建軍揉了揉肩膀,好像真的被打了一頓,「忒真實了吧。」李建軍抹了抹額頭的冷汗,低頭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陷入了沉思,思著思著又睡著了,李建軍又做了個夢,夢裡一個女孩被圍在角落…,「還有完沒完啊!」李建軍又從床上彈了起來,打開電腦,「重複做一個夢是什麼意思?」李建軍滑動滑鼠看著的結果發愣,「夢是可以預見未來的?」。眼神突然發亮,因為夢裡的女孩,很漂亮。

第二天清晨,李建軍告訴父母他要學泰拳,李母抬頭撇了他一眼沒有吭聲,倒是李爸起身拿出了大瓶的牛奶,「你要是把它喝了,我就答應你。」李建軍在手裡拎了拎,打開了牛仔蓋子咕嚕咕嚕的在父母驚訝的眼神里喝了起來。要換在平時,李建軍是最堅決不會喝的,他什麼都不愛吃,但是夢裡的女孩,很漂亮。

李建軍匆匆吃完飯,就出門了,他沒有去上學,而是在小區附近晃悠,一條一條小巷轉,「果然是真的。」李建軍看著小巷子,臉色通紅,十分激動的嗷了一嗓子。

晚上回去時,李建軍被男女混合雙打,因為他沒去上學,但是李建軍很開心,因為夢裡的女孩,很漂亮。

從此之後,李建軍像換了個人,不挑食,愛運動,成為了一個帥小伙。

而自從李建軍開始不挑食愛運動變壯實後,他在夢裡也沒有被揍得很慘了,從起初被打到現在打人,整個夢境發生了大幅度的轉變。有一天晚上,李建軍終於成功打倒了全部流氓,夢終於開始發生改變,李建軍在夢裡和女孩接觸,像是一部連續劇,李建軍和女孩的進度條被一點點的拉長,只是每次到問女孩名字時,夢就會中斷。李建軍很苦惱。

儘管夢已經做了很多遍,但是李建軍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遇到女孩,所以他只能每天都到巷子里等候,為了不錯過,李建軍甚至在高考填學校時都選擇了在家附近的一所普通大學,為此李父李母都和他吵過好幾次,但是李建軍不聽,因為夢裡的女孩,很漂亮。

今天是李建軍的二十歲生日,他預感今天一定會遇到那個女孩,他的夢中情人。

「救命啊!救命啊」李建軍正提著棍子往小巷子里走,一個救命聲傳來,李建軍狂奔上去,塵土飛揚。

小巷裡一個女孩被三個流氓圍在角落,流氓對她動手動腳,女孩大喊救命,女孩很清秀,約莫二十年齡,留了到肩的中分長發,眼珠透亮,嘴角有顆小痣喊起來時在輕微抖動,像奧黛麗赫本。

李建軍上去就是一棍,打散了聚集的流氓,隨後一個閃身,躲開流氓踹出的腿,接著一個打滾,再一橫掃,一個流氓倒在地上,他欺身向前,手腕內斂,右手呈爪型曲起,一收一放,倒地的流氓臉上開了道血花,腳下一轉,整個身子帶著木棍掄出了一個圈,兩個流氓的嘴角流血掩面倒地,李建軍再一個俯衝,一腳補在了流氓的肚子上,踩著另一個的身子。整個打鬥下來不超過五分鐘,乾脆利落,像是排練了無數遍,五個流氓被撂倒仨,李建軍踩著一人,提起棍子指著剩下兩個愣神的流氓,「來試試?」像過五關斬六將的關羽,活脫脫是個殺神。

「謝謝你。」女孩低著頭,怯生生的躲在李建軍的身後,李建軍反手把棍子扔了,低頭看著眼前的女孩,「你沒事吧?」順手抹平了女孩凌亂的頭髮,女孩的臉紅了,退後一步,擺了擺手「沒事沒事。」李建軍樂呵呵的笑了兩聲,提出要送她回去。女孩猶豫了一會,害怕再出什麼狀況便也同意了。

兩人一句接一句的聊天,女孩開始回過神來,一蹦一跳的走在李建軍的前面,漸漸的女孩話多了起來,李建軍知道她的名字叫蘇青青,名字很漂亮,和人一樣。李建軍覺得很幸福,因為夢中情人就在眼前。

「今天我生日,要不一起吃個飯吧?」走著走著,李建軍終於提出了邀請,青青轉過頭,望了他一眼,「好啊,正想著怎麼謝謝你,我請你吃飯,但是得等一個人」「好啊,誰啊?」李建明一聽女神答應了,盤算著怎麼不回家吃飯,哪裡的餐廳有格調,青青掏出手機,「我男朋友啊,剛剛給他發了信息,他應該在家等我了。」李建軍的手頓了一下,手機滑了到地上,「砰」…..

「起來了你該去練拳了!!」李母的「砰砰砰」的敲響了李建軍的房門,李建軍從床上起來,抹了抹額頭的冷汗, 「媽,那個……泰拳我不練了!」「你這敗家玩意兒,就知道你這樣。」劉母嚷了幾句離開,李建軍倚在門口望著窗外的樹上的花兒,成雙成對的掛在樹間。

那日街西的拐角,一陣風吹來,樹上的花兒,散了。


我是淹沒在人海中的那麼一個凡人 ,然而也有些許不凡的地方——我有著控制自己的夢境的超能力。

方法說也簡單,把要做的夢寫在本子上,再把本子當做枕頭,慢慢入睡,書上所寫,夢裡都成真。

我十八歲那年覺醒了這個能力,覺醒那夜,我創造了一個女孩,明眸皓齒,溫柔可愛,此後我枕頭下那本書里每一頁都有她。

這個女孩陪了我有半年多,白日里我若是碰上喜事,夜間就會帶她去世界各地觀光;生活中偶有不快,倆人也相互依偎著靜看天邊花火。

這麼一天,原本我是開心的,帶她去領略了更多的湖光山色,正是相互道別的時刻,她忽然流下淚來,啜泣不止,我驚覺這夢已失去了控制,發生的這幕並不在我所寫的劇情之中。

她又撲上來吻我,吻得異常而激烈,決絕又瘋狂,淚水浸濕兩人的臉,讓我不自覺想要用力抱緊她。

卻抱了個空,陽光透過眼帘打醒了我,好痛。

我翻身,掏出筆,抽出枕下的本子,按在翻開的那頁劃拉——卻沒寫出字跡,沒水了。我連忙換了支筆,寫下與她的下一次相遇。

塞回枕下,拉上窗帘,我躺回床,闔上眼帘。

從日出到日落,也是一閉眼一睜眼。我漸漸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控制夢境的能力來自何方,自然也明白了她在決絕些什麼。

我保留了那隻筆,做回了十八歲前的自己,一個淹沒在人群中的那麼一個凡人,沒有絲毫不凡的地方。

——『筆友』


奶奶說睡著時突然像是掉下樓是因為鬼在拖你的身體…細思極恐


世界上最後一個能睡著的人

早上七點,孟準時睜開眼,拔下耳塞。

他對著鏡子細細在眼下畫了兩抹黑乎乎的陰影,又把眼睛揉的通紅,布滿血絲。

這才像往常一樣出門,在電梯里碰到了瘦高的鄰居邢。

邢看起來和孟差不多,臉色是不正常的蒼白,眼下兩片黑乎乎的陰影。瘦瘦高高的看起來就像需要進戒毒所的癮君子。

邢向孟打了個呵欠,孟看著一本正經的邢打呵欠的樣子,忍著笑回了一個同樣的呵欠。

兩人一起出了電梯。

走到階梯口的時候孟腳下一個趔趄,身體平衡失調。

好在旁邊的邢及時伸手扶住孟,這才免去孟一下子栽倒在地的命運。

隔著薄薄的衣衫,孟感受到邢的瘦巴巴的手指溫暖而有力。

孟的小心肝抖了抖。

公司里夢遊一樣的同事飄來飄去。除了此起彼伏的呵欠聲偌大的辦公室里沒有其他說話的聲音。

除非是必要的交流,沒人願意多花一點力氣來多說哪怕一個字。

孟一開始還會覺得他們很可憐。

這些人日日夜夜都睡不著,多難過啊。他自己失眠一個小時都覺得腦子疼,何況是無時無刻都失眠呢?

他從小就能睡著。

小時候他還不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只知道父母每每用一種複雜的眼神憂鬱的看著他,然後無數次告誡他不要告訴任何人他能睡著這件事。

他一開始還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有些不以為然。 但是還是乖乖照父母的話去做了。

直到當時網上有個人的微博被扒出來了。

那人本來微博也是無人關注,和大家一樣轉發段子八卦。普普通通平平淡淡。

直到他有次發了條微博說出自己每天能睡兩個小時。

一開始大家只是冷嘲熱諷,說他為了紅居然也真是不擇手段,連能睡著這種謊話都說得出來。

那人也是個硬脾氣,看到別人不相信他,連發幾條闡述睡眠的美妙和奇特的感覺,細緻的描述了那兩個小時的睡眠中五顏六色的夢境。

這下可算是戳到馬蜂窩了。

網上的人完全看不出來平時萎靡不振的樣子。

那段話現在早已經被執行了「不能說不能看不能提」的三不政策。

那個人後來也消失了。

作為全程關注這件事的孟,也是第一次見識到了這些睡不著的嫉妒起來的瘋狂。

從此小心翼翼的扮演著一個普通的失眠的人。隱藏自己能睡著的這種「病」。

待續


推薦閱讀:

如何看完一本有內涵有深度的書?
為什麼有很多很棒的網文作者偏偏就是火不了?
金庸小說里,使用葵花寶典的東方不敗能否打得著架起凌波微步的段譽?

TAG:電影 | 小說 | 生活 | 故事 | 腦洞網路用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