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驛站」的「站」源於蒙古語嗎?
《說文?馬部》:「驛,置騎也。」,「驛」字本義驛馬,後意義衍生為置騎之所——「驛站」。但單稱「驛」稱或「郵驛」(李白《為吳王謝責赴行在遲滯表》「今大舉天兵,掃除戎羯,所在郵驛,徵發交馳。」),現在日語里「駅(えき)」仍有車站的意思。「站」出自蒙古語?am/djam,這也是古史上的常識之一。不過這個詞最早很可能是蒙古人從突厥人那裡借來的,突厥語中讀yam——而突厥人的yam最初卻很可能是從漢語「驛」移植過來的,值得注意的是:日語中「駅」東京音讀作eki,但其東北方言讀作jegi。一般認為,蒙古語的j和突厥語y,在讀音上經常可以互相轉換,故此造成?am和yam的差別。
不過或許也存在另一種可能:因為「驛」在古漢語中本來就是複輔音(王力擬音?yak)而東亞的驛站系統,毫無疑問最早是由漢人的中原王朝創立的,最早的記載可追溯至戰國時,《韓非子·外儲說左上》:「齊景公游少海,傳驛從中來謁。」漠北各族借用此字也並不奇怪。
伯希和在1930年曾寫道,北魏拓拔氏很可能是突厥族屬。他的證據之一是《南齊書·魏虜傳》里記載的,拓拔鮮卑的語言中,謂「諸州乘驛人為咸真」。伯希和把「咸真」還原為Yam-Tchin(今吳語、閩語、粵語中仍讀咸為Ham),並認為這與突厥語中把驛馬/驛金稱Yam,驛夫稱Yamdji是有同源關係的,並且與蒙古語的「站赤」顯然有密切關係。俄語稱驛村為Ям(Yam),驛夫為Ямщик(Yam?ik)極可能也是蒙古征服時代突厥語的影響。
《魯布魯克東行記》第15章:「後者讓我們走遠道去見一名叫做驛站的官員,這樣稱呼是因為他負責接待使臣。」何高濟註:「驛站(Jamian),在另一處正確拼作Iam,即Jam,馬可波羅寫作Yamb,實際是漢語的『站』,不是人名。」何氏在這裡的解釋容易給人一種誤解,似乎蒙古語的Jam倒是從「站」而來的。馬可波羅寫作Iamb,而非Yamb(參見《馬可波羅行紀》卷二,第97章)。馮承鈞註:「元制站赤者,驛傳之譯名也。現代蒙古語尚名驛傳之所曰djam或dzam。義大利語iam可讀作djam,則與漢語『站』之對音合矣。」馮注在此有小失誤,蓋現代蒙古語中djam已無「驛站」之意漢(現代蒙古語中,?am卻已經沒有了「驛站」的意思,而轉為道路、途徑之意,表現「郵遞」意的則改用?rtege),倒是在突厥方言中yam仍保留這一意義。
翁獨健在格魯塞《蒙古帝國史》第一章注釋中加按語云:「蒙古語謂驛站為Jam則是出於中國的站字,突厥語以Y代J,因此伯希和舉出此字以為拓拔是源出突厥的佐證。」這句話的前半段是錯誤的,倒果為因;後半段其實也可以商榷,蓋此並非最強有力的證據。如亦鄰真根據同樣的證據,認為鮮卑語後綴-?in是對表現族屬有決定關係,據此推斷拓拔鮮卑語理應與蒙古語更接近(亦鄰真《中國北方民族與蒙古族族源》)。
漢語的「站」,現在是一個常用字,但它和「做」一樣,是一個相當後起的字,不見於唐代以前的文獻(因此日文也更不可能引進這個外來語了)。較早見於宋朝丁度的《集韻》,但意思卻是「坐立不動貌」,並無現代漢語最常見的「站立」或「車站」的意思。如秦少游《踏莎行》:「驛寄梅花,魚傳尺素。」陸遊《卜運算元》:「驛外斷橋邊,寂寞開無主。」宋時顯然不可能用「站」來替代上述的「驛」字。
元代以「站」來翻譯,或許也是因為這個俗字當時還比較冷僻,不致使人誤解。《元史》志表總序:「元制站赤(?am?i)者,驛傳之譯名也。」但正因此字是蒙古語讀音,到明初朱元璋恢復漢人衣冠,矢志去除北虜風習,洪武元年又將通用的「站」字改稱「驛」。但沿用成習,「驛站」連稱也已成為常用短語,百姓口語中仍稱「站」,甚至明末奏章中也有用「站」。如《水滸傳·楔子》:「 洪太尉 次日早朝,見了天子,奏説:『 天師乘鶴駕雲,先到京師,臣等驛站而來,才得到此。』」「清代在各省腹地所設稱「驛」,而軍報所設稱「站」;但一般通稱「站」(參見《詞源》「站」條)。滿語「驛站」也一樣自蒙古語借入,今黑龍江佳木斯,即滿語驛站而來。1931年後,日本在東北也改站稱驛,但行政措施始終行不通。
綜上「站」很可能是「出口轉內銷」的辭彙,類似滿語的「福晉」、「章京」、「台吉」等辭彙。
方齡貴《元明戲曲中的蒙古語》對「站」字有詳細考證,認為來自蒙古語。
方齡貴指出,南宋彭大雅、徐霆《黑韃事略》寫成「蘸」:「置蘸之法,則聽諸酋頭項自定差使之久近。」
宋末元初方回《姑蘇驛記》寫成「站」:「舊姑蘇館今改為驛。若姑蘇郡、姑蘇台皆一新之。新之者誰?嘉議大夫、平江路總管、真定董侯也……大徳五年辛丑七月朔,淮浙閩海溢動百里,潮高數十丈,為患巳甚,而蘇之颶風尤惡……首新郡治,繼及姑蘇馹。曰館,曰馹,曰站,名雖三而義一,新三站而其地一。馬站曰光遠,傍為思政亭,水站曰賓賢,傍為通波亭,以至遞運站,鞍韂舳艫,僕從烝徒之需,無一不飭。」此處之「馹」指驛站。大德五年是1301年。
《漢語方音字彙》蘇州「站」(車站)zE陽去,溫州dza陽去,聲母猶是濁音,與「蘸」或「站」(站立)有別。其他南方方言「車站」的「站」聲調大多來自陽去,也與「蘸」有別。如廣州「蘸」tsam陰去,「站」(車站)tsam陽去。梅縣「站」(車站)tsham去聲,當地只有一個去聲,但「站」(車站)聲母送氣,可見來自陽去,附近的河源「站」(車站)就是tsham陽去。
「站立」的「站」比「車站」的「站」出現時間要早,見於唐代。北宋《廣韻》陷韻陟陷切收「站」字:「站,俗言獨立。」時間在《廣韻》之前的蔣斧藏本《唐韻》陷韻都陷反也有「站」字:「站,俗言獨立。」蔣斧本《唐韻》是個殘卷,僅存去、入二卷,且去聲不全,屬於唐代天寶本系統。宋跋本《王仁昫刊謬補缺切韻》和《裴務齊刊謬補缺切韻》陷韻未收「站」字。依蔣斧本《唐韻》體例,若是新加字,會在每紐第一字之下標明幾加幾,而蔣斧本《唐韻》都陷反小韻下徑標「二」,可見「站」不是蔣斧本《唐韻》所加,而是依據其他底本而來,時間更在天寶之前。
樓上提到蒙古語的「站」來自「驛」,方齡貴《元明戲曲中的蒙古語》也提到類似觀點:「還有一種意見,認為突厥語之yam,乃源於漢語的『驛』字。」方齡貴只是提了一下,而無具體論證。「驛」中古收-k尾,變成雙唇韻尾比較奇怪,雖然南方有的漢語方言確實存在少數收-k尾的字現在改收-p尾的現象。如福建寧德「脊」tsep陰入。
《明實錄·太祖高皇帝實錄》記載,洪武元年九月,「甲寅,詔改各站為驛」。朱元璋的命令沒有成功推行,老百姓習慣了用「站」,後來大臣的奏章中還是出現「站」字。洪武二十五年冬十月,「癸丑,戶部言運解州池鹽,計其路程,自河口楊壺站至淮安白萍站共二十七站,每站一百里,當用船二百七十艘,次第接運至京倉收貯,宜令工部造船,刑部都察院發囚夫往運。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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