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有光去世了,大家有啥想說的?
這次上帝在無聊的時候 終於想起周先生了
112歲的周有光,去世了。他被稱為「漢語拼音之父」。到今天,我們能方便地使用漢語,接入國際,很大功勞要歸於他。他被認為是當代難得的智者、仁者和勇者。
有點意外的是:我們抱著沉痛的心情去找周有光先生身邊的朋友們聊天,回憶老人的生平,到最後大家都感到寬慰。
這不是一場傷心的離別。
2017年1月14日3時30分,著名語言學家、國家語言文字工作委員會原研究員周有光,在北京家中逝世。此前一天,是他112歲生日。
生命最後的視頻里,他逐漸消瘦,腰背彎曲。他嗜睡,蜷縮一團,像兀自住進了隱形的貝殼裡,做著冬眠的夢。
過往一生,他踉蹌卻幸運地跑過了歷史的更迭。生於1906,清朝光緒三十二年,經歷北洋政府、國民政府和新中國,他被笑稱「四朝元老」。
孫女上小學時曾笑他虧了,搞經濟半途而廢,搞文改半路出家,「兩個半圓合起來是一個0。」
怎麼會虧了。他的一生活了別人的幾輩子:50歲以前是銀行家;50到85歲是語言文字學家;85歲後成為了公共知識分子,全球公民。
是的,一本波瀾壯闊的歷史書翻完了,並不是一場傷心的告別。
「上帝太忙了,把我忘了。」
周有光離開的這天早上,外甥女張馬力不知道舅舅已經在凌晨去世。只是在舅舅112歲壽誕座談會上,她不太樂觀地表達:最近的情況不是很好。
前一天是周有光的生日。他的朋友、歷史學教授葛劍雄從白天等到黑夜,遲遲沒有像往常一樣在微博上發表生日祝福。
三天前他在北京,本想去周有光家中拜訪。電話一打,無人接聽,他意識到應該在醫院裡。度過了13號一整天,葛劍雄沒有收到其他消息,終於在微博上安心地發表祝福。
「一顆存在了整整111年的赤誠的心依然搏動。」
結果,第二天他才意識到,前幾天沒見上面,是他們最後的錯過。下一條出現的微博,他引用弘一法師臨終時的碣語:「悲欣交集!」
圖片摘自葛劍雄的微博50天前,前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拉美系主任張森根還見了周有光。他把新出版的《穿越世紀之光——周有光畫傳》交給他審閱。看列印稿時,短短四五百字,他看了五分鐘。高興時,他翹起大拇指,不時鼓掌;不高興時,他連聲說荒唐。
只是那次要告別時,周有光雙眼看著他,雙手合十,不像往常一樣挽留他了。「與我說話交流的氣力都沒了。」那次他們坐在一起,拍了一張照片。
到了1月14日,張森根在回京的路上,手機微信就響個不停,還有從美國打來的電話。
那成了他們最後的合影。
張馬力這幾天就注意到,家裡人發來的照片,舅舅的眼睛裡「一片空空茫然」。他在不久前就發高燒,白細胞超標,卻在生日前一周堅持出院回家。
她不認為舅舅這樣將一生畫上句號。舅舅向上、頑強,每年看大量報刊雜誌:中文、英文、日文。《紐約時報》、《朝日新聞》,學生們每周從香港寄來。
「一個在生活上已經划上句號的人,他還有心思每天看那麼多報紙嗎?」張馬力不能理解。
我問葛劍雄:活了一個多世紀,老人還有什麼困惑嗎?
「以前在協和醫院,他一醒來就問烏克蘭事件怎麼樣了。」他在電話里回憶起來,感到寬慰地笑了。
或許連周有光自己也沒有想到離別將至了。生命本神秘無解。
他那麼樂觀。有一年,比他小24歲的李澤厚來訪,說他活到120歲沒問題。
周有光天真地回應:「上帝太忙了,把我忘了。」
「今後經歷什麼都無所謂了」
他自述在動蕩年代裡經歷過三次傾家蕩產:家業被太平天國燒光,曾祖父投水自盡;抗戰期間逃難,八年輾轉,回來又是物是人非;文革時下放寧夏,歸來「連一張紙片片都沒有了」。
那時他就覺得:「今後經歷什麼都無所謂了。」
可縱觀一路,周有光的每一步重要的選擇都為後來的他保駕。如果49歲時,他沒有到北京從事語言文字研究,而在上海繼續經濟學教研和銀行業務,他逃不過兩年後「反右」的劫運。
周恩來親自抓漢語拼音工作,讓他即使在寧夏「五七幹校」下放,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優待,並且保護了夫人張允和。此前的抗日戰爭,炸彈在身邊爆炸,他被炸到了壕溝里。身旁的人都死了。
他也清晰地記得某些畸形的歷史進程。一次他坐火車從北京到上海,車窗兩邊如白晝火光通明。那是大鍊鋼鐵時期,樹可以隨便砍。長江兩岸的樹被鏟光了。
他一路穿過動蕩不安的奇異人生,走到了不可思議的112個年頭。
回頭看,周有光大約有過三次最悲痛的回憶。35歲時,女兒發燒,因醫療條件惡劣而告不治。他寫下一首《祭墳》:摸一摸,這泥土還有微微一些溫暖,聽一聽,這裡面像有輕輕一聲呻吟……
98歲時,妻子離世。110歲時,白髮人送黑髮人。兒子去世後,他胃部大出血,肺部感染,虛弱住院。烤鴨也不能隨口吃了,每天吃營養液和雞蛋羹。
但一從醫院回到家,他又自信地告訴外甥女:風暴已經過去,我都好起來了。
看盡一個世紀的風雨,達觀的人生哪裡有什麼風暴?
那一年在寧夏,周有光被分配管理白菜庫。白菜曬了太陽容易壞,他自稱總結出一套繞口令似的「白菜原理」: 反正壞的先吃,好的後吃,後吃又壞了,所以白菜從頭到尾吃的都是壞的。
有那麼一天,他們看見幾萬隻大雁,像烏雲一般籠罩在頭頂,怪叫連天。大雁像在落雨,拉下一大片大便。人們狼狽不堪。周有光頭頂著大草帽。在大雁的糞雨中,他覺得那是「一生當中遇到的最有趣味的事情」。
他樂觀地看滄海變桑田。太平天國、救國會、抗日戰爭、民主運動、國共合作、太平洋戰爭、文字改革、「大躍進」、文革、尼克松訪華、唐山大地震、改革開放……在後來的口述錄音中,他輕描淡寫地回憶。
到了111歲時,他說等於1歲。眾人的包圍下,他戴上壽星帽,圍上紅圍巾。看蛋糕上插著「111」三根蠟燭,他只點燃一根。
眼睛花了,他去換上了人工晶體,對面鄰居家的花兒都看得清了;耳朵不靈了,他安上助聽器,來客人了先戴上;牙還有兩顆,吃軟的還成。
他說:世界變化這麼大,個人哪能不變?
橫跨幾代人的朋友圈
我給他生前的好友,前社科院的張森根主任打電話時,他耳朵不靈,我在另一頭沖著電話大聲說話。後來我才發現,張森根也已經80歲了。
周有光的朋友圈,橫跨了幾代人。那些歷史書籍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如章乃器、沙千里、鄒韜奮等救國七君子,沈從文、老舍、曹禺等文學大師……他們在周有光的世界裡出場、退場。
如果不是這一次他突然不辭而別,又有誰會把他的朋友圈翻牌細數。
抗戰前夜,他和鄒韜奮在百樂門舞廳跳舞。他還去過徐志摩家參觀,原來那普通的三層建築里,一層是英式、二層是中式、三層是日式。
在美國時,老舍每個禮拜到他家吃飯,張允和做菜。老舍愛講笑話,都是關於烏龜王八。讓他別講了,唱段戲吧,老舍還是唱了釣金龜。倘若後來老舍有周有光的幸運,或許笑話還能聽到老,太平湖裡將少一個冤魂。
那時的陳毅還是上海市市長,常常聽周有光談對上海經濟建設的見解。後來成立中央普通話推廣委員會,陳毅是主任,他是委員。
50年代初的某一天,周有光到劇院看戲,隨身帶著兒子從蘇聯拿回來的小望遠鏡。身旁的觀眾向它借用。後來發現,那人是溥儀。他開玩笑,早知道「皇帝」坐我旁邊,我就把望遠鏡「貢」給他了。他大笑。
還在愛因斯坦那個年代裡,周有光和他聊天。可惜不同行,兩次都是隨便聊聊。時間久了,他拋之腦後。外孫們對他說,這麼大的人物,你怎麼老不講呢。他覺得「沒有多少學術價值」,也不屑於一提。
更不用說顧維鈞、宋子文,那些他在聖約翰大學的校友們。他既是擦肩而過的演員,又是從容不迫的觀眾。最後剩下了他一人謝幕。
最後一次跨世紀的會晤是在去年。
正在住院的周有光得知楊絳也同住在協和醫院,主動提議探望楊絳。楊絳講究體面,讓保姆婉拒。後來經人再三勸說,兩人才最終完成「歷史的會面」。
那些報道的文字里,相傳周有光從楊絳的病房出來,坐著輪椅,面對著一扇窗戶停留了很久。窗外是一條大街,車水馬龍。
「要從世界的角度看國家」
在這場和整個世界的漫長告別中,周有光從傳統到了現代。歷史讓他越老越從容。
「這是我親眼見證的一段歷史,而且見證的基本是全過程。」他曾說。
人生的下半場,推行拼音改革時,他曾被某個雜誌罵,被斥為搞漢語拼音的洋奴。
反對拼音的人數量眾多,態度激烈,「有5000年的文化,連幾個字母都不會創造,還要用帝國主義的字母?」
1955年到1958年,周有光等人花了三年的時間研究出了一套拼音字母。他們被別人嘲笑:「26個字母搞了3年,你們太笨了!」他們又用了3年,把這套拼音方案變成國際標準。
他不爭,從容。他說:「反對信佛而香火大盛。禁聽鄧麗君而鄧麗君之風流行。簡化漢字而繁體字復活。停止發行的小說一搶而空。傳得最廣的消息是小道消息。塞之而流,禁之而行,這也是文化運動的一種規律。」
漢語原來沒有拼音字母,採用直音或反切的方法來給漢字注音。這兩種注音方法,用起來都不方便。
周有光認為要加入到國際大家庭,就要讓中國的語言文字和外國語言文字方便往來。有了羅馬字的拼寫法,中國出版物的書名、人名,用漢語拼音寫了之後,才能出現在外國的信息網路里。
85歲離開辦公室後,他讀歷史、文化,關心國家、世界。他常說,看待事物的角度是要從世界的角度看國家。
他每天固定讀五種報刊。《China Daily》每天看,因為要知道中文與英文的對應說法。海外寄來的《紐約時報》和《時代》周刊他也常翻,邊看邊用紅筆勾勾劃劃,做滿記號。
他依然用著那台日本公司送的印表機。每次放一張A4紙,用拼音打字。
葛劍雄是南方人,普通話不好,習慣了用五筆。100多歲的周有光向他大力地「安利」自家的拼音輸入法,當場給他打下「奼紫嫣紅」一詞,說服他打下一個片語的方便度。
前幾年,他還常常拿著列印好的新作或感興趣的材料問葛劍雄:「你看看是不是有道理?」
「我能看到的材料太少,你大概已看過了。」他的座右銘是:「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
「原來,生活就是一朵浪花」
在所有進場、退場的人群講述里,我更喜歡他們家保姆小田之前的幾段口述。在那些生活的柴鹽醬醋里,是周有光與張允和兩人坦蕩又溫柔的晚年。
那時保姆小田不太會做飯,張允和教著她做飯,教她寫日記;周有光教她學英語。他們把她當孫女看待。
夫妻二人常常晚上一起吃東西,喝牛奶,談天。上午下午各一杯紅茶,互相碰杯。
周有光曾將他與張允和的感情形容為「流水式的戀愛」。兩人相濡以沫,共同生活了將近70年。
周有光與妻子張允和
周有光的世界,最後歸落在了書房裡那張掉漆的老式書桌上。桌上布滿了杯印。
他曾總結過人生:原來,生活就是一朵浪花。
李澤厚對他說,人老了換房子不好。他調侃地回復道:我說我不在乎破房子,我人都破了。
面對死亡,周有光坦然:這是自然規律,誰也擋不過的。
早些年,他家的窗外有一棵泡桐樹。二十年前還是棵普通的小樹。後來不做截枝整修,任其生長,長大到對面的樓房處,不得不砍伐。
百歲老人還記得那時抬頭望天,那棵樹不像一棵樹。它像一處平廣的林木村落,自成天地。鳥群在林木上聚居。想看更多內容,請移步每日人物(meirirenwu)官方微信。
《周有光 獨自謝幕 | 這不是一場傷心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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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楊宙 編輯 / 金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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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先生千古。
我想說,他明明是111歲,為何媒體都說有112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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