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簡媜?
個人比較喜歡她是因為她空靈絕美的文字。但是關於她的資料不多。各位知友如何評價她?
既然說到她了,先佔個坑,晚上補回答吧~-------------22:49分萬惡的更新(萬惡的知乎)--------------
如果,有醒不了的夢,我一定去做,
如果,有走不完的路,我一定去走; 如果,有變不了的愛,我一定去求。 如果,如果什麼都沒有,那就讓我回到宿命的泥土! 這二十年的美好,都是善意的謊言,我帶著最美麗的那部分,一起化作春泥。
《水問》一書,始於《花誥》,終於《化音》,在落花流水間讓讀者感初感受到了簡媜絲絲密密織出的繭,也是簡媜破繭成蝶的開始。
1986年《只緣身在此山中》雖然相隔僅一年出版,《只緣身在此山中》的文筆可以看出要比《水問》成熟大氣了許多。這和她長期研析佛法不無關係,長期抄寫經文使她的心境更加闊達,在書中也提及了兒時她和父親短暫的父女情緣。所有的人都走後,墓地又安靜起來,突然,想陪你抽一支煙,就插在燃過的香炷上。煙升如春蠶吐死,雖散卻不斷,像極人世的念念相續。墓碑上刻著你的姓名。我用指頭慢慢描了一遍,沙屑粘在指肉上,你的五官七竅我都認領清楚,如果還能乘願再來,當要身體髮膚相受。
不知該如何稱呼你了?父親,你是我遺世而獨立的戀人。
有幾人讀到這裡能不動容呢?不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如此追念自己的亡父,但我第一次聽懂: 父親,你是我遺世而獨立的戀人。
從緇夜到白髮,書中更是反覆在談「緣」字,不僅是對亡父悲痛的回憶,也有對人世的感悟。簡媜把自己比作以為行者,走過山走過水,有著遍觀一切的親切,更有的是對過去的釋懷。佛家講求「出世」,一路以來大大小小的經歷,在此書中集結,便是她歷經的大大小小的緣分,更看出她筆下世界的澄澈,也奠定了她的文章基調。
1991年《空靈》《空靈》一書,短短7萬字,是我讀過的最少字數的散文集,也是唯一一本能裝下的世間山水的散文集。這本書借著詩詞之旅,也書寫了簡媜的人生意境,是她參透後的呈現。可以看出山林修行的歷程確確實實讓她的筆下由閑雲野鶴到萬事萬物的變化,這便又是一個境界,在《空靈》短小的文章中,字字珠璣,便沒有一個字是浪費了的,也算是她寫作的一個高峰。留一間柴屋,讓野雀當童子。
若有人借宿,雀語會告訴他,山川是不卷收的文章,日月為你掌燈伴讀。你看倦了詩書,你走倦了風物,你離了家,又忘了舊路,此時此地一間柴屋,誰進了門,誰做主。
在她的文章里,能讀到濕噠噠的青苔,甘甜的朝露,深邃的幽谷。彷彿是領你進入山林的人,在最後讓你找到了歸宿一般,空靈,如書名,在空靈的文筆中走過她參透的心路。
你時而化童時而老邁,我時而為人時而原獸,我們生動地演出內心被禁錮的角色,以城市為舞台,行人當盲目的觀眾。那些令人疲憊的典章制度不容推翻總可以暫忘,你雖然抱怨半生顛躓無以轉圈,我卻不曾慫恿你或然言棄——那些包袱早已變成心頭肉,在我們分手後仍然繼續由你背負的。如是,我期望每一次相聚,透過理智的剖析與情感之疏浚,更助益你昂然駝行。
無疑,《四月裂帛》洋洋洒洒,是簡媜幻滅之作,她在書中也用她女性的視角展現了內心的波瀾起伏,兩本書,有屬於她的悲拗,有私房話細細綿綿。讓人體會到了她的浪漫,感受到書中的血色。
1997年《頑童小蕃茄》 1999年《紅嬰仔》 這恐怕是簡媜所有書中情感最濃烈的兩本,寫的是她為人母后哺育孩子的種種。最真切的體會到孩子這個調皮的珍寶帶給父母的歡笑和淚水。《紅嬰仔》中筆調起伏更大,透過文字就能讀到一股強大的母性和幸福感,更是她看透諸多事物後再次上路,感受生命延續的意義。從書中我們讀到她再一次對家庭,對婚姻,對過去悲傷的重新定義。男人的身體是海,船過水無痕;女人身體像土壤,精密得連一瓣花落,猶似墜樓人。
我們同聲而哭,躲在杜鵑花叢深處,為一個小小的、小小的生命。
如書中所說「調皮是番茄的本能」,而這一切,卻都是因為愛。
2002年《天涯海角》此書有一個副標題——福爾摩沙抒情志。簡媜在書中也含蓄的說明了這是一本尋根的書,於是對自身的定義是飄到美麗島上的人,最終還是要追尋著母親口中河流的記憶回溯過往。書中提及了祖輩對故里的思念,以及回到故里的所見所感。讓一個身在家鄉的本鄉人卻感受到了離家萬里的濃濃的鄉愁。如同智慧需從生活經驗里提煉,一個人對家族歷史的興趣也必須等到青春烈焰燃盡了,眼瞳里沒了火苗,才能靜心尋找先人足跡。然而,一人、一家、一族歷史皆是時代洪流之旁支,我沿著幽深的時光甬道洄溯,原以為會找到我的先祖——他年輕力壯,在彼端等我,沒想到一攤開台灣開發史,出了時光甬道,赫然看到成千上萬荷鋤戴笠,正等待船隻欲尋找海外天堂的浪子。
當做是另外一種方式尋找歸宿罷,一路遷徙以來問神問祖先,最後再找到來時的路,追本溯源回去。
評價下簡媜吧,覺得用她的文章比較好。大氣的人也是平凡人身,自有七情六慾的纏縛,但他多了一層自省沉思的工夫,懂得返回內在的明鏡靈台,撥除人性中粗糙的成分。
他願意獨自與生命的純真本質對談,把一生當作是對它的盟誓。
世間有人轉山轉水,卻少有人如她般看穿生死的春秋大義;世間有人海納百川,卻少有人如她般眼底包容下天地;世間有人普濟天下,卻少有人如她般懷揣偉大的母性。
補充下,簡媜的書引入內地的不過為人熟知的幾本,由出版社引入的時間也和台灣的出版時間不同,上面提及的是在台灣出版的時間,而非引入內地的時間,而上文提及的書籍都已由台灣出版社授權內地出版,如想閱讀簡媜其他作品可購買台版書籍。
以上。
簡嫃是一個能靜下心寫作的人。她的文字功力,畢生絕學,盡在句讀之中。文章越短,越能顯現她的本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三五十字便見真章。她的散文與小說,游仞於詞章字句間,白骨生新肉,片葉不沾身。她自己亦承認,寫散文就是木杵搗臼取其精。 因了這個緣故,讀簡嫃,節奏千萬不能快,氣氛不能壞。 在溽熱的夏夜裡,一群人裸著精赤上身,手裡拿把蒲扇驅趕蟬飛蚊鳴,嘴裡叼著油汪汪的烤羊腿。這樣的氛圍適合讀《水滸傳》而不是簡嫃散文。 讀古龍鬚凈手焚香,讀簡嫃要圍爐煮茗,逼格就是這麼高。 不得不提的是簡嫃的心路歷程,我認為這對她文學創作有揮之不去的影響。 簡媜 1961年生於台灣宜蘭縣冬山河畔一個農村裡,玩伴不多,幼年幾乎只與山水打交道。她之後能展現出空靈如斯又寂寞如斯的文字,我認為跟她的童年經歷息息相關。 80年代初的台大里,你如果見一女子站在椰林大道上,望著一朵杜鵑花發獃,或要為春草寫傳,那一定是簡嫃了。 她在第一本散文集《水問》里表現出來的對生活的痴愛(不是熱愛),使人心驚。你不會知道,有一個人如此近乎貪婪任性的愛著大自然,山水草木,飛禽走獸,世間萬物皆與她休戚相關似的。 一滴水,一陣清風,夠她描摹幾千字。 那時她尚不懂節制自己的才華,就如同剛繼承無涯子內力的虛竹,只會釋放,只願放肆的愛。 直言不諱的說,那時候的簡嫃,是她最有靈氣的年紀。以致後來,才氣日增,靈氣日減。
於是,我熱戀創作。啊!不是我在寫,是那些思想的精靈永無休止地衝撞我的腦門,它們向我要求更寬闊的天空,它們嚮往生之飛揚跋扈。
…… 啊!一切都還是活的!我得繼續走啊!路不盡,人未老。 路不盡,人未老。讓《水問》是一滴問號之姿的水,請她隨著河床日夜奔赴,奔到天與地泯、悲與喜無的地方,大海自會為她解答。
這是《水問》。
簡嫃大學初讀哲學系,後轉中文系,再之後應友人邀請,翻譯佛經,期間受洗禮,文風大變,於是有了後來的集子《只緣身在此山中》。
自何方來?這話這麼心驚!我想起一路行經了許久,那雪駒雲蹄呢?那水波萍跡呢?……一時心裡害怕,因為不知道自何方來?
簡嫃開始尋找自己的宿命,百世前身。 她的世界觀有了明顯變化,諸行無常,人生蜉蝣,空恨漸多,提筆就老。如同黃永玉所言,生死尚在一瞬,離愁別緒算得什麼?我相信簡嫃彼時心鏡大抵如此。 當看到她引用西西弗斯的故事時,我確信寫水問的小女孩已經不在了,她長大後,有了自己參不透的謎。
坦白而言個人很不喜歡她那個時期的文風,紅塵未斷便言佛。 佛經一直伴隨著簡嫃後來的幾乎所有創作,在她筆觸日漸老練後寫出的《浮舟》《海誓》等名篇,依然如影隨形。 《豐原》里有一女子隨僧而去,那就是簡嫃。所幸女子塵緣未盡,變了浮塵野馬,又回來啦。 回來的簡嫃帶來《月娘照眠床》,閩南語對話,思鄉之作。故鄉是很多尋根作家撇不下的東西,簡嫃十三歲喪父,十五歲背井離鄉去台北,落下的物什太多。阿嬤、阿菊姑、村頭小河,大人們隔著田梗喊谷價要漲了,她都要一件件撿起來。這是她一點真心。 她絕世獨立,不染煙火么?並不。她有根,有自己的工作。我的第一份差事是廣告公司的撰文(copy writer),為期四個多月,是擁有正式僱傭關係中最短的,收穫卻最大。
——《浮在空中的魚群》。
二十歲後的簡嫃,囿於塵世,不斷打磨自己,有了《女兒紅》《夢遊書》。這個早慧的女人,亦有隻寫給自己看的小女人心事,《私房書》里大多是自以為是的警句,她暗暗愛著蕭紅,她寫白蛇三疊。蘇堤西泠,人妖殊途,這種哀婉韻事,又有幾個女子不愛。 我常跟人說,像簡嫃李碧華等人的作品,拿到大陸,能秒豆瓣小清新幾十條街。 公認的簡嫃最好的作品,是出自《女兒紅》的《四月裂帛》。說是短篇小說,用的還是散文寫法。寫《四月裂帛》時,簡嫃已經成精,手法高度嫻熟,技巧登峰造極,寫人寫情可圈可點。這篇文約略萬字,講四個故事,「把你的一品絲綉裁成放四段情事的暗袋」,讀一兩遍可能不太懂,反覆看幾次,會發現這是簡嫃散文的集大成者。前面說,簡嫃靈氣在少年時用光了,《四月裂帛》里,我看到她靈氣的迴光返照。以至於當年讀完這篇文,我立馬到QQ上搜有無人昵稱是這個名字,以印證吾道不孤。 簡嫃愛茶,她文字中不止一次出現茶的意象,甚至專門寫本《下午茶》講因茶相遇的故事。簡嫃亦如茶,是最最急不來的。茶盞之上,水波浩淼,她飄搖於杯水之間,大浪滔天紅塵顛躓,抖落出一些慢吞吞的字句。
將它們撿起來,縫縫又補補,成百納圖,這是簡嫃。
高中讀過簡媜零零散散的句子和文章,要知道其文風在高考作文里絕對是一道靚麗的風景。我高中寫作文偏愛散文類文風,很多次都刻意模仿簡女士的寫作風格和思想,尤其是月光下總有一扇窗那個梗,久用不衰。拿過好幾次高分作文,是已沾沾自喜。直到有一天,我讀了以下的文字後:
在我心目中,你一直是個尊貴的靈魂,為我所景仰。認識你愈久,愈覺得你是我人生行路中一處清喜的水澤。
我太清楚存在於我們之間的困難,遂不敢有所等待,幾次想忘於世,總在山窮水盡處又悄然相見,算來即是一種不舍。 「我知道,我是無法成為你的伴侶,與你同行。在我們眼所能見耳所能聽的這個世界,上帝不會將我的手置於你的手中。這些,我都已經答應過了。 突然覺得,簡小姐的文風是我永遠模仿不來的。她的文字精鍊又靈動,不僅來源於文學功底,更是一種境界,遺世而獨立。她的文字里講的什麼是我也感同身受卻無法用言語表達得清亮透徹,只會覺得妙極。長文預警------------------------------------------------------------------------------------------------------------------------------
在這裡貼一篇文章吧,寫到簡嫃,關於她的人、事以及文字。(侵刪)簡媜紀事作者:應海春 一 簡媜的散文,通常有一種細膩典雅又卓爾不群的氣韻,使得她天生麗質的散文表現力看起來有類善舞的吉普賽姑娘。她的動作是如此冷靜優雅,自如流麗,以致在千百人的作品中,可以一眼認出她來。迥然有別的氣息和瑰美恢奇的力量,是如此的具有穿透力,在千人一面重複的晦暗虛無中,隨手點染出人文主義的光芒,正是簡媜的才華。對此,我感激不盡。 那些從靈魂本原生長出來的語言,沒有一味的因循現實,也沒有抽象成冰冷的邏輯建築,那些話語,具有明察秋毫的清明,同時表現了最鮮明的情感卻毫不做作。它們不限於情感的純粹,更在於發揚了信仰的真誠,從而使人心能夠鏡鑒自我的尊嚴。 如果開始,對於她還只是摯友相逢般的欣喜,那麼,後來諸多文本的感同身受,令我確信:她印心傳意的文字,在另一心靈意證心明的剎那,始具有了圓滿完成的意味。會心微笑,只是那些久遠以來就熟悉的神情與手勢。遂有此論。二 傳說后稷的子孫,黃帝的苗裔,春秋時期東周襄王時的簡師甫是簡媜的祖先。簡師甫,本來姓姬,是周天子的王室子弟,當時住在京畿河南洛陽附近。公元前636年周室內亂,狄兵入侵,襄王出奔鄭國,簡師甫受命赴晉求援,解危護駕有功,他的子孫才以謚為氏而姓了簡,歷經戰國兵亂和秦朝遷民,簡氏從洛陽遷徙到涿郡(即范陽)立了門戶,且在此日益茁壯。後人大多分布在涿郡(今河北涿縣)。 到了三國時代,簡雍隨劉備遷居四川,簡氏族人移居川中;五代時一族定居江西,一族遷至廣東。《簡氏姓族考》記錄:「三國時,簡雍為中郎。時天下大亂,家人從之,有在邵陽,有在遠安,有在江西新喻,靖安,蜀之巴縣。五季後梁時,契丹寇北方,涿州無日不憂兵,其宗有宦遊嶺外者,乃留焉不歸。若黎涌系一山,則自涿州逾河涉江,而先入粵者,後晉割北方十六州賄契丹,而涿在其中,簡姓宗族因而至嶺外者漸眾,分居粵東諸邑。」 到了隋代,四川牛靴賴西南設置了簡州(今四川簡陽縣),此地簡氏子孫繁盛,曾數十里沒有異姓。五代南唐時期(公元939-958年)簡氏族人簡慶遠出川到袁州(今江西宜春縣)做官,生有二子,後來回鄉遇兵禍阻礙,就在江西定居下來,成為簡氏江西一脈。另有簡一山在後梁時(公元913-923年)到了廣東、南海。成為廣東最早的簡氏宗族。 南宋高宗時,金朝完顏氏大舉南侵,天下沸騰,簡氏避禍南遷,江西簡會益到了福建當起了私塾教師。簡會益生有三子,簡驟和簡驥到了廣東,簡驅的兒子簡致德到了永定縣太平里洪源村定居,成為洪源簡氏的開基源頭。洪源一脈第九世簡德潤是個非常值得一說的人物。 元順帝時,簡雍三十三世孫簡德潤移居漳州府南靖縣梅林村坂上(現在叫做下坂)的地方,娶了張進興守寡的媳婦劉十姐,入贅張家,允諾張簡兩姓並傳,所謂「張、簡同宗」。南靖縣立族開基以簡德潤為一世祖,四世後人丁漸旺,建立宗祠;七世後設置祭祀田業,獎勵仕進,編修族譜,建立宗族制度;九世以後開始向台灣、南洋移墾;十一、十二世時,明末永曆年間鄭成功舉兵,簡氏族人響應渡台;十三、十四世,清朝年間,南靖災禍不斷,大量簡氏族人東渡台灣尋找新的安身立命之所。其中有一支在1796年(即嘉慶元年)追隨吳沙穿山越嶺入墾宜蘭,直抵冬山河流域噶瑪蘭族聚落。傳到二十二世就是簡媜所在的位置。宜蘭原是噶瑪蘭族的樂土,1796年吳沙率漳、泉、客三籍墾民開拓噶瑪蘭,在「有唐山公,無唐山嬤」的歷史背景下(噶瑪蘭族屬平埔族,kavalan 意即「平原上的人」,沿濁水溪即今蘭陽溪南北分布,共有三十六番社,1650年時,約有九千多人,他們以漁獵、耕作、養畜飼鹿維生,是母系社會,行一夫一妻制,婚嫁時由男方入贅女方,並可分得財產,漢人大量湧入以後,來此開墾的單身漢往往與噶瑪蘭人通婚。這就是「有唐山公,無唐山嬤」的由來),因漢人的入侵,原來居住在冬山河流域的噶瑪蘭人被迫遷到花、東一帶,如今只剩蘭陽溪、冬山河交匯處的「流流社」還有噶瑪蘭土著人家。簡媜的母系一族,因此極有可能是噶瑪蘭土著人的後裔。 三 簡氏宗族的歷史,是一部流亡史。從東漢末年開始,歷魏晉南北朝,經過隋唐之末,到明清之交,在長達一千多年的時間裡,離亂和災難逼迫著他們,自西北向東南越過大平原,渡過長江向嶺南進行大規模流亡。他們背後,是廢黜與燃燒的家園、兵荒馬亂以及無盡的生離死別。並且在逃離浩劫的途中,瘟疫和死亡加入進來一同獵殺著他們,平原上的土著驅逐著他們。穿越無限的苦難與驚懼,嶺南的群山終於阻擋了北方統治者和南方土著力量的延伸,收容了這些精疲力盡的逃亡者。 逃亡者定居下來,客人變成了家人,逃亡者成為了客家人。因為過度深重的喪失,所以當這些逃亡者定居下來以後,他們對穩固家園的建立,投入了令人驚訝的激情,我們從客家民居里可以看出端倪。客家民居的典型形制是一種具有堅固、嚴密防禦體系,實行宗族共同體聚居的圍堡式大屋。儘管其建築形制因聚居地域不同存在這樣那樣的差異,如贛南之土圍,粵東之圍壟屋,閩西南之圓樓等,但是有兩個基本要素則是共同的:一是這種住宅規模非常巨大,一個大屋之內可容幾十戶甚至幾百戶人居住,而且都是同一父系血統的族人;二是這些住宅都具有堅固的、封閉的外圍和嚴密的防禦體系。因而這種居宅就具有兩個最為突出的基本特徵:其社會特徵是宗族共同體聚居,其建築特徵是圍堡式大屋。簡媜小時候居住的宜蘭民居的型態是簡化了的庄圍,叫散村。據簡媜說,這種民居是以竹叢為外環,周圍一律是竹圍圍著,竹圍裡面,至多三、四戶,散村竹圍的形成其實還是起一個地界和防護的作用。 簡是竹間的拼寫,生活在竹林中的人,這意味了什麼,這留給讀者去想像。 在寫《簡媜論》的時候,由於孤陋寡聞,我並不知道簡媜是客家人後裔,只是猜測到了。直到後來更翔實的資料印證了我的感覺。客家人遺傳神經里那份對安定生活的渴求和嚮往,是以堅實的土地作為基礎的。流浪不是天生的,喪家者的奔走,是為了更深入的隱遁到田園牧歌心神皆安的生活中去。安身立命的熱情延伸成築家園、修族譜、立宗祠、認祖尋根的執著,也就不奇怪了。《水問》之「問」在無意識的寫作里透發了簡媜對一種流浪宿命的懷疑和證偽的意圖,立誓獨身漂泊的人最後突然服膺於家庭圓滿也就合理合情了。這在邏輯上是必然的,而在生活中的人看來卻過於戲劇化了。但不是說,流浪的衝動就從簡媜這個人的身上徹底消失了,衝動還在,不過改換了形式,以另一種面目呈現。對於簡媜來說,居無定所是更為深切的東西,那是生命遺傳中帶來的,最本質的也是最接近宿命的原始動力。在身心安頓下來以後,精鶩八極,心游萬仞的精神嚮往正醞釀了出發,只要她對於破格的願望還沒有死去,我相信也不會死去。 四 簡媜,本名簡敏媜,生於1961年10月9日。籍貫台灣宜蘭。她出生在冬山河畔的武罕村,宜蘭地處蘭陽平原,三面環山,東面太平洋。武罕村是一個隱藏在山巒與海洋之間的小村,原野遼闊、風俗醇美、人情濃厚。武罕,據說原是噶瑪蘭族「穆罕穆罕社」所在地。「穆罕穆罕」就是新月形沙丘的意思。 冬山河源於新寮山,上游地勢陡峭,中下游地處平原,整個流域是太平洋颶風經常登陸的地段,太平洋暖濕氣流經過高山抬升,經常是豪雨觸發山洪,而中下遊河道狹窄,曲折不利泄洪,加之河口海水倒灌,水患不斷。當地年平均降雨二百二十天,年年河水泛濫淹沒莊稼與牲畜。 簡媜出生在一個颱風大雨後的第三天,屋頂被颱風掀了,母親躲在供桌下,險些被房梁砸到。關於洪水,簡媜出神地寫過:「一旦水開始淹,就象全世界的雨都落在你家一般。所有地標,疆界、平地、屋舍、速度、方向……的認知系統全被粉碎;水,是唯一的空間與時間,水是唯一的存在。」由洪水沖積而成的平原,當然也是平原居民賴以生存家園,「山崩而埋,水淹而溺,子孫永世不離」,從蘭陽墾荒者後人的誓言里,我們不難領會這其中對家園守持的情感。土地孕育出形貌,氣候熏染出性格,而性格則成就一個人語言表達的風格。判讀一個人的生活背景,也就是研讀她的容顏和性格。 冬山河的洪水和太平洋的颱風,造就了什麼樣的心靈,曾一度是我探求的疑問,直到2006年底,我輾轉曲折買到了台北聯合文學版的《天涯海角》,「水證據」一文寫著:暴雨洪水到來時,七八歲大的簡媜遵從家長的指示,火速認分地做家長交待的事情,既不畏懼也不抱怨。「豆大的雨點打響塑膠布,竟似節慶鑼鼓,這讓你興起神秘的感應,強風奪了斗笠又把塑膠布吹成翅膀模樣,這種會飛的感覺如此美妙,你忍不住仰首展臂乾脆把颱風吞入腹內。一望無際的平原籠罩在狂風驟雨之中竟有一種孤寂之美,你心內激動卻無法言說――日後你學會爬梳情愫、驅遣文字,回想這一幕,確信這當時鯁在喉間的那團情緒若化成文字應該是「啊!無邊的孤獨,我在這兒!」 這剎那間的啟蒙使你成年後每次憶起仍不免眼角微潤。你永遠秤不出這股憂傷混合歡愉的情感有多重,每當置身風雨之中,這情感便沛然莫之能御,如風飛迴風里,水流入水中。土地孕育形貌,氣候沁潤性格。颱風經驗轉化成內在支援,當你陷入生命幽谷,最想傾訴的對象不是任何人而是風雨聲,那裡面有讓你靜定的力量。這也註定,你總是那麼容易自簇擁的人潮中走開,不留戀人群的氣味。風雨中藏有「毀」的成分,你一定繼承了這基因,故周期性地向舊日告別,讓一切歸零,像大水讓即將收成的金黃稻田在一夜之間歸零。 如果人的孤立無援證明了個人存在的境遇,永不屈服則證明了境遇的苦難。也只有一個人認同了她的宿命,呼喊才能緘默認分,才無需辯解以求祈憐憫。五 簡媜講過一個故事: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邀請台北的一個摯友回家度假,經過羅東到砂港下車後,天色已晚,當時最後一段需要步行的路變成了河,河變成了路,她們找不到路回家,而且深夜也沒有人可以問路,兩人一路爬土丘,涉泥河摸黑回到家中,原因是鄉間土地重新作了調整規劃,原有可以定位的參考物發生了變化。那位朋友對此自然有所抱怨,並且在簡媜為她燒水沐浴的過程,滿臉倦意的告訴簡媜,要明天一早回台北。這件事情刺痛了簡媜。 她這樣描述自己的感受:「沒有一條路名曰『唯一的路』可以讓你回『家』,也沒有一個人名曰『唯一的人』可以隨你回『家』。的確,我已不再引領任何人走進我的內在世界,換言之,也不把人生的主要命題或主要歸宿的尋求,託付在『人』身上。這種有意的『孤立』過程,使我更加一往情深地走創作的路。」 回不去的何止是一條泥濘滿途的原鄉路!歸途迷津的象徵意義確證了我們現實的處境。《月娘照眠床》開篇的序言是歸途迷路的一段剖白,而結尾收束為《月魔》這篇文章。《月魔》的情節是這樣:中秋到了,遷居台北的家人已將飯菜準備妥當,團圓的氛圍卻觸動了「我」,為了忘掉一些面孔,一些燈影、一些瑣務,「我」離家出門,漫無目的買票上了去花蓮的列車,從台北到花蓮,橫跨蘭陽,那正是簡媜的原鄉,她孤魂野鬼似的轉了一圈,然後深夜搭末班車返回台北。精神上那種「一缽千家飯,孤身萬里游」的疏離感,面目異常清楚。26歲寫《月娘照眠床》的簡媜在此文中說出了類似精神斷奶的話:「鄉園的情感遠淡了,猶如漂蓬浮萍,有水之處即是家。」 《月娘照眠床》一書,記敘了簡媜童年時光的經歷,她說寫作此書是一種「儀式」,通過這樣一個儀式,解脫與塵俗相連的紐帶,可以到文學的國度中做一個沿街托缽人。而以工筆畫筆觸再描繪一次七到十二歲生命經歷的簡媜,也不得不明白,原鄉已是異鄉,回家即為離家,這是如何的一種惆悵與難分難捨。《月娘照眠床》以深情的筆調,鮮艷的色彩回溯了童年生活的純真。回憶篡改了真實的鄉土,時光朦朧了親情的溫柔,並以唯美的水粉筆觸,描繪了鄉間生活的恬適寧靜。只在整部作品的結尾,以《月魔》吐出一個準確的重音,砸在讀者的心上,使鄉愁成為鄉愁的迷走。 如果以排兵布陣喻文章的布局,那麼,簡媜特立獨行之處不僅在於熟悉單兵作戰的奧巧,更在於全局在胸,使篇章與篇章之間形斷勢連,具有奇正相生神鬼莫測的妙處。如果單篇文章寫得文脈貫通,氣韻圓轉,那不是難事。若要一本書內,不同側重面的文章,統攝於一個主題下,不同聲調演奏不同聲部,又同時合奏凸現一個主題,則需要較高的布局能力,《月娘照眠床》這種謀定而後動的做法,顯然是簡媜散文創作的一個特點。六 在這靜夜,我願意為你把《夢遊書》中《台灣小臉盆》一文最美的句子再朗誦一遍,稍坐片刻,再繼續我們的旅程:「如果有人像我一般,在生命最活潑的前十五年完整地生長在與世無爭的平原鄉村,聽懂天空與自然的密語、窺視山巒與雲霧的偷情、熟悉稻原與土地的繾綣、參與海洋與沙岸的幽會、牢記民俗與節慶的禮儀,也學會以叔伯兄嫂一路喊遍全村每一個人……那麼,沒有理由在往後歲月尋求另一處地方當作原鄉。貧窮卻娟秀的小村賦予我生命的第一度肯定,潛育我的性情、人格與尊嚴,啟蒙我去追求美、愛。尤其愛,一群有愛的樸素農夫共同使秀麗小村變得雄壯,讓他們的子弟從小看不到刀光血影的廝殺、猙獰的仇恨或惡意背叛、奸佞的陷害……只學會一種和平的善意,包容生活中的災難;也具備一股原始衝動,去接近愛、給予愛。最大的愛產生最大的美,最大的美髮動最虔誠的依歸。小村教會我這些,使得無論流徙到何種窮山惡水,都能尊貴地活得像自己。」 當朗誦這段文章時,眼前總是浮現元代末期的簡德潤,那個張簡共奉的簡氏祖宗,一個學有所成,精熟文墨的儒者,在不能兼善天下的情況下,隱居鄉村(南靖縣梅林村坂上),教書育人,以德行教化一方民風民俗,以深厚的道德感染力和一個富有良知的知識分子的形象,開基立族,至九世根深葉茂,並孕育了跨海墾荒台灣的簡氏子弟。「無論流徙到何種窮山惡水,都能尊貴地活得像自己。」在最投入的寫作中,集體潛意識中血脈相傳的最樸素的生存道理自然會浮現出來。如果說性情是家族遺傳的一顆種子,那麼故土的山水則培育壯大了這種性情的力量。 我相信在簡媜十五歲以前,蘭陽的河山已塑造了簡媜性格的原型,以及她本質的價值觀。從此去,風波困厄,都是彰顯透發這種內在力量的誘因。「在崇山峻岭與壯闊海洋之間開展的這塊母鄉平原,你相信它是戰神與美神交鋒下的結晶。在任何一條春日的河域潛游,你都可以感受地底有一股渴望大變動的力量,在水草招搖間、河蜆吐納間絲絲冒出,與另一股嚮往大安靜的溫柔力量——或為雨水、浮雲、游煙,相互激蕩,共同匯聚在你以及所有的童伴身上,你相信這就是性格的來源。」(錄自簡媜《小同窗》,原載於中國時報) 山的含藏與水的流走,一體一用,一剛一柔,一靜一動,既溫柔悲憫又剛健不拔,使得簡媜在道德情感上,和城市生活氛圍熏染出來的人物截然不同,同時使得簡媜在創作上能夠從自身包括自身與外界的衝突中,嘗試各種不同內涵的挖掘,以及語言、形式的破格創新。 我相信,有些力量不是後天可以學會的,而先天的種因力量,如果沒有後天的境遇條件,也不會成長起來。譬如一顆橡仔,需要一個環境,需要一種機會,它內在的潛能才會長成一棵橡樹。同樣需要有客觀的境遇,和一個機會,具有特殊潛質的人才會發展出獨特而令人驚異的天賦來,她才會展現出獨一無二的活力,澄清自己的情感,深入自己的思想,明確自己的慾望和興趣,並開掘自己的資源,加強自己的意志;並最終學會表達自己的能力,以一種自發的情感發展出和別人打交道的能力。而這些勢必才能促成她發現自己的價值和生活的目的。 簡媜個性中非常堅強的那一個部份,不僅來源於故土山水的孕育,也不僅來源於客家人堅韌生存的遺傳因子,更來自於生命中一種清剛堅毅的自尊力量,這種自尊力量的種因,則根源於北方冰雪的薰習。只有生存於嚴酷環境中的人最明白,放棄就是死亡,認輸等於自殺,求助於外物永遠不如求助於自我。長期流亡的客家人,他們的生命中,當然刻印了這種印記。那麼,是什麼因緣最終構建了簡媜命運延伸的階梯?七 1975年8月20日深夜,簡媜的父親發生車禍,他被撞得血肉模糊,不省人事地抬進家門,第二天就去世了。父親的死亡,讓簡媜感覺失去了依靠,她感受到時間的急迫與家庭的分裂壓力,簡媜說過:「成長上碰到了一些挫敗,就是我父親過世。一場車禍奪去父親。家中有五個小孩,標準的農村家庭,父親是一家之柱又是獨子,整個家庭陷入不可思議的困境。那時我年十三,這件意外帶給我很深很深的衝擊。我明白凡事要靠自己,即使父母也無法保護孩子一輩子。我會站在父親的角度來思考,他想保護孩子,可是沒辦法做到。站在父親的角度去看事情,再回到自己的角度時,我想:應該好好的規劃自己,父親在另外一個國度才不會擔心。這是一個孩子在面臨困境時一個自己解套的方式。 我們鄉下的生產力並不好,我想,一個女生一定要獲得知識,一定要念大學,念大學才可能有出路,才會有好的發展。念大學就要考聯考,上台北來讀高中會好一點,所以我就到台北來。」 另外一個原因是什麼呢?簡媜後來說:「很快我會十四歲、十五歲、十六歲……這樣一直長大,如果我不去設想自己的人生,我很快會長大,十九歲、二十歲,我可能像同村大部分女孩子一樣,嫁給一個農夫,不知不覺生了很多小孩,她每天要很早起床下田,那樣的人生,打死我都不要。」 父親的驟逝,逼她提早想到自己的未來,她不願認命待在貧苦的農村,更不願將自己的一生耗費在生小孩和種田上。國中畢業後,她毅然到台北報考高中,展開她台北求學的生活。父親的的去世,對於簡媜來說,是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個事件,這個事件,當然和她的寫作之路有著關聯。「每一個人走上創作之路都不太一樣,對我來講,會走上創作的路,背後非常關鍵的因素,是死亡的感受,因為目睹過死亡掠奪一切的秩序,掠奪生命,讓一切的謊言、諾言失效;死亡所帶來一切驚嚇之後,任何一個人都必須想辦法自我復原,創作是我的復健之路。」 「另外,我很小時對生命的消逝感應很強;在那時的農村社會裡,我的印象是,我大部分時間都是跟老年人在混,最容易發生在老年人身上的是生、老、病、死,我回想過去對死亡、生命的消失感應強烈,可能是跟這成長經驗有關係。讓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是,鄰居的一個阿婆,冬天時,身上寬大的唐衫里雙手捂著竹片編製成的小火爐,常來我們家串門子。我在窗口可以看見她如步出我們家的竹圍,走在稻田中間的碎石子路回到她家的竹圍。一個七十來歲,綁過小腳的老阿婆,穿著很寬的布褂似的唐衫褲,兜里藏著火爐,白色、稀疏的頭髮在腦後扎了一個髻,然後套上年輕時剪下的頭髮做的髻,那種感覺是很荒謬,很荒涼的,是很接近死亡的,是消逝的。這種感覺漸漸變成我內在的基礎,再加上我讀國中時父親因為車禍死亡,我目睹了這整個過程。因此,死亡在我成長的過程當中,所扮演的一個動力,是非常巨大的,這種影響也變成生命底層的基調,當它滲透到文學活動時,會成為善變的習慣,因為,消逝和善變就像孿生兄弟一樣。在我的創作歷程里有一些善變的痕迹,不耐煩回頭再去處理同樣的題材,對自己滿寡情的。這些童年的成長,也是形成我在文學創作的第二個特性、趨向。」 父親之死是簡媜面臨「災難」的第一次流亡,痛感失去庇護的她,必須想出往後的路如何選擇。當時沒有任何人告訴她往後的路要如何走,是她自己直覺了自己的道路,和渡海登台墾荒的先人一樣,在面臨困厄時,自己想出出路來,誰也依靠不了,誰也幫不上忙。這種境遇下,內在的自我便顯現出來了。父親過世,最終使她清楚意識了自己要去追求人生,當時她的奶奶和母親都不知道這件事情,她請學校的老師幫她報名台北的高中,她直覺了要有不一樣的人生,就一定要念大學。父親之死,成了簡媜生活的一大轉折點,那肯定是一道坎坷,當然也成了跨越這道坎坷者的階梯。八 收集在《只緣身在此山中》的《漁父》是簡媜寫作歷程上不能繞開的不說的一篇文章,不僅因為文章寫得真情流露,感人肺腑,更因為那是簡媜成長曆程中必須面對的一個事件。 十三歲的簡媜把這一個災禍的原因,暗暗歸結於自己的過錯:因為受不了父親打罵的嚴格管教與醉酒,曾經動念棄絕父親。還有,簡媜與父親的關係,在父親生前,是較為疏離的,就像母親與簡媜的關係,生養有之,教育和親近幾乎為生活的現實所剝奪,這種親情的疏離直接導致了簡媜道德潛意識的焦慮和危機,在父親去世後,她認為一定是自己的嫌棄父親的念頭讓上天取走了父親的性命。於是簡媜不斷自我譴責,甚至虐待自己:中午不準自己吃便當,不準在天雨時撐傘。甚至可以明白,報考台北高中過程要為之付出艱辛勞動的舉動,本身就是懲罰的一個手段。她不斷尋找救贖,以為這樣可以洗清罪惡。在《漁父》里,簡媜痛哭出聲:「痴傻的人才會在情愫里摻太多血脈連心的渴望,父親,逆水行舟終會覆船,人去後,我還在水中自溺,遲遲不肯上岸,岸上的煙火炎涼是不會褓抱我的了,我註定自己終需浴火劫而殘喘、罹情障而不癒、獨行於荊棘之路而印血,父親,誰叫我對著天地灑淚,自斷與你的三千丈臍帶?我執迷不悟地走上偏峰斷崖,無非是求一次粉身碎骨的救贖。」(《只緣身在此山中》) 這樣悔罪的情結十多年後才得以緩解,喪父之痛成為簡媜心境孤絕的起因之一,應該是不諍的。而「不知該如何稱呼你了?父親,你是我遺世而獨立的戀人」一句,也可以完全解構了,為了平衡一種疏離對疏離的負罪,也為了回報一種沒有來得及回報的身體髮膚賜予的恩情,是有此言,以一生一世的念想思戀作為紀念。 家庭產生變故,家庭遭逢變故的小孩一般會有很強的原罪感。原罪感會帶來自卑和自責,自卑感會使得他在學習上生活中出現一些狀況,可能他會以激烈的方式表現出來,也有可能會退縮,縮進一個自己可以躲起來的角落。 排解內在自卑自責心理的簡媜,是將生活心情藉由文字抒發出來。書寫使她獲得了安靜的力量。當她以書寫的方式抒發感受時,就是她開始醫治內心孤獨自責情緒的過程。因為在書寫的過程中,你有可能寫出情緒性的語言,可是不傷害人,別人沒有看到。寫到一定程度時,就會客觀化。客觀的來看自己所處的困境,整個生活的迷惑也會逐漸消散。九 簡媜15歲在宜蘭順安國中畢業後,考上了在新北投的復興高中,距離台北親戚家有一個半小時的路程,寄人籬下的隔閡,都市生活的不習慣,學業的壓力,城鄉文化的格格不入,曾一度使簡媜感到很苦悶同時很孤獨。這個幼小的墾荒者,以一種異常堅韌的耐受力接受下來,並通過文學的試煉,走向了平靜和精神境界的自我拔升。 看過《夢遊書》我們就知道了,簡媜剛來台北第一天就迷路了,她之後對都市生活種種的不習慣也給她的親戚帶來諸多的麻煩,當然更會有冷眼。由於生活習慣的不同,她的行為和鄉土口音被同學看作是土包子,她渴望有朋友,卻總被排斥在外。她說這段時間:「活得孤單,沉默得像一塊鐵,失去快樂的能力。」親戚也暗示她,如果不行就回家去。 基於內在力量的發軔,簡媜沒有回頭,在境遇孤絕的情形下,她選擇以筆來紀錄心情,用文字來宣洩孤單與思鄉的苦悶情緒。她虛構人物,在稿紙上排山倒海地向他(或她) 傾訴。這樣做的第一個結果出現了:在高二時,簡媜寫了一篇《雨的樂章》投稿到校刊,得到這輩子第一筆稿費二十五元,這對簡媜是一個巨大的鼓舞,不久,她就投稿《北市青年》。所以,到高三的時候,簡媜就直覺了自己這輩子會走向寫作這條路,簡媜在文章中寫到這段對文學創作的「初發心」,這是寫作的第二個成果:「想像解決現實困厄,阻止無枝可棲的少年墜入偏執的怨恨情結。文字書寫隱含一種距離,在情感傾訴之後,反過來引導自己去透視事件的虛實、省思人我隔閡的因由,進而寬宥產生隔膜的城鄉淵源。由宣洩而沉思而宏觀而回到善良的本性去諒解,我遂願意以更大的誠懇接近城市、關懷城市人。這是重要的一課,使敏感多思的我不至於變成人格扭曲的城市客,也意外地,把我逼成作家。」(《夢遊書?台北小臉盆》) 寫作帶來的理性角度,不僅讓寫作的人審視了自己的境遇,也審視了自我與外界的關係,從而明白了自己的情感和需要,進而獲得了一種對境遇中人和事的寬容和諒解。這種情緒上由對抗到理解包容的轉換,看起來是一瞬間的事情,但身處其中的人,可謂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在理解自身的過程也理解了他人,自信隨即發生了。 高三那年,簡媜代表班上角逐學校模範生,她克服了各種當時存在的劣勢,勇敢面對了當時各寢室男同學的挑戰,最後以全校最高票當選。簡媜以實際的行動證明:「只要你願意相信你做的到,你真的可以做的到」。在高中沒有錢補習的情況下,她以過人的毅力,創造了良好的成績,考上台大哲學系。台大是當時整個台灣最有影響和最具實力的大學。十 簡媜的創作是從父親去世後求學台北開始的,一個天生地養的女兒,走過曠野去領取她的未知,完全憑藉了自己的力量,彷彿是一個無父無母,無兄無弟的孤獨者,要一片天,得靠自己去掙,要一錐立足之地,需自己領航。故土一經揮別,至此不再回頭。 台北求學生活的暗淡,是簡媜寫作的一個起點,當時的境遇,經過她有選擇的講述,可以盤點出以下這些: 一、暈車。每天往返學校和親戚家要三個小時。 二、暈電梯。有封閉空間憂鬱症。 三、迷路。城市標誌以及方位的不敏感,經常迷路。 四、沒有朋友。「無論如何努力仍被當作鄉下土團,渴望一個朋友,卻總在名單之外」。 五、帶宜蘭腔的國語成為同學言談間取笑的對象。被城市同學看不起。 六、生活習慣和興趣上的格格不入。同學在下課聊的是:哪個男生寫字條給她?她又看上哪個男生?假日要去哪裡烤肉?哪裡看電影?而簡媜講話的素材卻是:「放暑假了,要趕緊轉來割稻仔!」。 七、寄人籬下住親戚家,過不多久,親戚家道中落,破產了,於是搬到學校里去。 八、功課壓力不小。 九、對自己的未來感到茫然,前途未卜造成了很大的焦慮。 簡媜還有兩段談話談到了當時的情況。「影響我進入寫作的是離鄉背井(從宜蘭到台北念高中),因為孤獨,所謂的『孤絕』,那一種絕境,讓我進入寫作裡面。這種『絕境』最後成為我生命的原始氣候,就是『基調』。其實我的作品並不快樂。我很少回頭看我的作品,幾乎不敢。但是有時被迫要回頭去看的時候,發現裡面都藏著一些蠻深層的孤獨,有的是自身的孤獨,有的是生命本質的孤獨。」 對於未來的不確定,以及自己飄蓬無根的惶恐,每個人首先應該想到的是尋找寄託,簡媜開始的散文創作,在取得校刊和《北市青年》的認同接納以後,簡媜對於現實的緊張焦慮,得到了緩解,並逐漸恢復了信心和勇氣,清楚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在這些壓力之下,我必須找到一個傾訴的對象,文字給了我一個很好的起點,我個性中有一個部份還滿堅強的,我覺得我要改變一些狀況,我不願每天帶著自卑感的生活方式,所以一方面在創作方面有了一些回饋,如校刊、北市青年,對自己有了一些自信;後來我去學習如何與同學相處,即使不能做到讓他們來喜歡你,至少可以做到讓他們不那麼討厭你。後來證明那時的想法是對的,因為我跨出去了,我高三的時候,去選學校的模範生,還到各班去拜票,後來以第一高票當選,那個第一高票給我的就是證明我剛剛所講的『一個坎坷的成長過程最後會有回饋』。因為你在努力,那個回饋就會來,對自己有些信心,信心的恢復,再加上在創作中有些強烈的興趣產生,所以在考大學時,我已經知道自己的人生方向是什麼。」 台北環境的冷漠最早給簡媜帶來的是沒有歸屬感,不能形成「我們」這樣的同在感,而代之以深深的不安全感和莫名其妙的恐懼感。這些都是焦慮形成的原因。她感到無助和孤立,所以很自然的,簡媜將他人摒棄在自己的內心生活之外,在情感上逃避他人。這種態度盲目和固執的程度與其內心的焦慮強度是成正比的。儘管簡媜在她早年試圖解決她與他人的衝突,但我們從她後來的作品中依然可以感受到,她依然是分離性的,對她來說,完整性,穩定廣泛的完整性,仍然是她內在非常強烈的需要。寫作就簡媜來說,只是自信的替代品,是她當年在手足無措的境遇下能夠抓住的救命稻草。 甚至直到30歲以前,她對自我的疏離,都影響了她,她沒有客觀審視自己的真正情感,願望和思想。當安全變成了最重要的事情時,其內在的情感和思想就退居末位了。而事實上,這些情感和思想也不得不沉寂下來,變得面目不清。在內心分裂的狀態,每個人都會感到軟弱,同時會混淆外在的冷漠與自身情緒的孤絕,這二者同時加強了她與自我的疏離。她對於自己在現實中的位置是模糊的,或者說她未必真正清楚她是誰。寫作才能的被承認只是黑暗中的一束光,這束光引導人去到什麼地方,則是未知的。 簡媜與自我的疏離所帶來的內心衝突,使她與他人的關係受到了困擾。簡媜在《水問》中提到大學時期最大的主題是愛,但是可以從《水經注》的告白里看出,簡媜對於男女之愛,感受實則是憂傷而失望的。那人的愛里有性情,卻未必有予人安全的細緻;有個性的鋒芒,未必有溫柔包容的氣度;有自我的張揚,未必有賞人含苞的欣喜憐憫。其實只要一點支持,一點認同感,就能使人感到自己的意義。認同和支持才能給予她力量感和重要感。但可以肯定的是,愛她的人,並沒有完全意識到這些,自尊但未必自信的簡媜也絕無可能去要求這些。一部水經,任由東流。她的《水經注》在《水問》的盡頭,兩岸景色微茫,人情去意闌珊,能說的,都是覆水難收的眷戀,眼底,均是去意已決的哀傷。十一 簡媜1979年18歲時不負自己對自己的期許,考上了台大哲學系。隨即發現自己的興趣不在哲學思辨方面,而在文學創作上,在第一學期,她在學校和校外都有作品發表,還以散文《灶》獲得台大第一屆散文獎第二名(第一名從缺)。介於這種情況,她的摯友李惠綿建議她自薦轉繫到中文系,李惠綿當年為台大夜間部中文系的學生,為了幫助簡媜達成願望,自告奮勇幫她打聽別的門路,並打電話給壓根不熟的柯慶明老師,以三寸不爛之舌向他吹捧簡媜的才華。她還建議簡媜將寫過的文章收集影印一份,去找中文系主任談自己的想法。簡媜照做了,卻不抱任何希望,沒想到當時的中文系主任葉慶炳十分開明,寫了一封親筆信,於是簡媜成為中文系的一份子。 那年暑假簡媜猛攻古典文學,並且計劃著一生之中絕對要完成的三部巨著,她一面勤工儉學。一面暗下決心:「想化身為文學的大鵬,衝破雲天,遨遊於莎士比亞之前」(《水問》)。但是,中文系的課程卻無法滿足於她對知識的要求,她希望學到的創作的技巧,教授也無法指導,在失望之餘,她「逐漸成為課堂上的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地穿梭在外文系、歷史系與人類學系的門外,自己繫上的課,泰半交給影印機去處理」(《水問》)。」簡媜後來還說到:「我最早是讀哲學系,因為一心想要創作才轉到中文系,可是轉到中文系卻有點失望,因為怎麼那麼多一板一眼的東西,這些東西豈不是要扼殺一個作家的種子,所以開始以翹課作為調適。」 我肯定她在逃課的時間裡,進行了大量的閱讀,只要仔細想一下,她散文中思想和文學的表現手法,既有典型的中國古典文學的蹤跡,更有相當明顯的西方文學影響的印記,沒有經過深思熟練的學習運用,是很難表現這種體認和造詣的。簡媜作品集中《水問》、《月娘照眠床》、《只緣身在此山中》,這三本書的三分之一或一半左右內容,都是在大學時期完成的。這時期的作品,在氣勢,境界上還沒有十分渾厚深湛的內涵,但在文章的整體構思和遣詞造句上,已經有了非常可觀的表現。在文章的思想深度上,也有和20歲左右青年女子太不相稱的早慧氣息。 十二 1983年大學畢業前夕,簡媜回到宜蘭羅東,拜訪過一位家族中的姑婆。那位姑婆是一位很慈祥的老人家,長年茹素。見到簡媜,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要給她一本書,還搬了一把凳子,從高處抽出一本《普門》雜誌給她。當時她把《普門》雜誌帶走,但是沒有翻看。十多年後,簡媜回想著這一件往事,並感嘆地說:「很多時候緣分的種子,就是這麼一小粒一小粒地種下了。」 畢業後不久,1983年7月一位哲學系的朋友在台大的椰林大道上遇見簡媜,問她有沒有興趣到佛光山整理翻譯《金剛經》,簡媜答應了。於是和三個朋友一起到高雄佛光山幫星雲法師整理演講稿,並做佛經白話釋義。生活作息與師父們一同,前後約四個月。簡媜解釋了那時候的心境: 「在當時來講,一方面是畢業之後,對於未來比較茫然,隱隱約約知道自己想走的路,可是又不那麼確定。我們當年的資源跟現在不能比,當年的資源非常少,現在在校園裡就可以快速地認識到社會的變動,我們當時校園和社會還是存有高牆之隔,不容易掌握到、摸索到現實社會的狀況,那種茫然感更深。另外,在大學期間,自己那種感情的經歷,或者從童年期開始,成長過程累積的那種對於人生的困惑,需要找到一個架構來重新紓解,重新解釋。那種感覺就像你全身的衣服都濕掉了,穿在身上很不舒服,你需要找到一根晒衣桿、一個衣架子,把你的衣服晾開來,最後你這件衣服還是會穿回去。我想那個時候在佛光山的這段經歷,對我的人生來講就是恰恰好那個時候有人遞給我一個衣架子,我可以把衣服曬乾,把水擰乾、把袖子拉好,衣領弄好。最後,還是回到現實世界裡,可是,不一樣了。」 簡媜懷藏著童年、青少年一路所積留的困惑,來到山上。在這幾個月里,一面感受著僧眾的日常生活,並閱讀了大量佛經,並在釋義解說的過程中,簡媜對佛家的智慧認同非常深切,宗教的生活體驗一定程度讓她放下了剛畢業的茫然和焦慮,獲得時間和靜定的心態來反思自己的方向和生活。 「因了這個緣分,在那裡我獲得一次很重要的洗滌。應該說,現世的軌道、邏輯,運轉到一個地步之後,必定會碰到死胡同,當自己的智慧與人生閱歷仍無法幫助自己轉向時,佛經的接觸讓我得以換另一個角度觀看世事。那是一種立體的觀察,許多現世中避免去談的,如生死、無常、痛苦等等,反而是宗教之中必須談的,與現實世界剛好互補。」 由於感觸深刻,簡媜在這段時間經常提筆為文,對生活體驗和觀察到的自然景觀作了描述,文中充滿了她在尋常飲水裡的靜觀與體悟,同時記錄了佛光山上師父們一些令人感動的親身經歷。佛學智慧轉化了簡媜筆下的情感質地和思考面向,這種道性追求的精神,在《只緣身在此山中》發揮得淋漓盡致,在以後的《私房書》《下午茶》、《空靈》、《夢遊書》的諸多篇章里,成為簡媜創作的主要色調之一。簡媜甚至把佛光山上的日子,歸結為後來她在文壇崛起的因緣: 「離開佛光山之後,回台北經過一段在廣告公司工作的時期,又回到台北佛光山道場,幫忙整理文稿。因著那四個多月的生活經驗給我很深的感觸,心中的感謝無以回報,就想以文字做些微的報答,於是寫出《只緣身在此山中》里大部分的文章,刊登在《普門》雜誌上,那時我還是nobody,連《水問》都還沒有出版。某次,台北道場的師父們到《聯合報》副刊參觀,隨手帶了《普門》雜誌贈送,正好其中刊登了我的有寫寺院經驗的散文作品,所以其後多篇都在聯副上刊登,也得到熱烈的迴響,然後順理成章地,集結出書。真是奇特的因緣,如果沒有這一佛緣,沒去過佛光山,大概不太可能在文壇『崛起』。」 當初家族中姑婆相贈的《普門》,就像是一個預言,一個徵兆,一個媒介,隱隱透露了簡媜後來的人生行路。簡媜下山後,她如是澄清自己的意念:「我喜歡佛光山,也有心追究佛理,但是,寫作是我最最看重之事,我必須下山,走入人群,更真切地接觸這個世界,用生活來豐富我的創作。」 在佛光山的那一段日子,是簡媜靜心思慮,返本開新的一個機緣,通過深入的反思和追問,結合自己的所學以及專擅,簡媜至少肯定了一件事情:文學,才是她唯一堅持的方向。現在看來,她解悟的佛理不能說完全通透,但至少明白了出世的修行也必須有入世的擔當。如果文學即是簡媜的紅塵修行路,那麼作品即是她對塵俗的供養。在創作過程里成全道性的追尋,行走於大千紅塵,簡媜終於獲得了一種自然從容,進退裕如的面目,入魔成佛,都肯於自己擔當了。十三 從佛光山回來之後,簡媜於1983年11月進入國華廣告公司擔任撰文的工作,那是一段重要的學習過程。 「我在廣告公司待的時間不是太長,可是那是一個震撼教育。廣告公司是你認識現實,認識資本主義社會的運作最快速的地方,它讓你知道什麼叫做『被炒作出來』,讓你知道你表面上所看到的那一些榮華富貴、光鮮亮麗、衣冠楚楚或衣衫鬢影……種種種種是怎麼樣被製造出來、是怎麼樣被誘發出來的,讓你看到我們作為一個消費者、作為一個居民,我們又是如何被誘引到這樣一個漩渦裡面。我想在廣告公司裡面,我很快速而且震撼的看到這一點,而這一點是過去在學院時不可能去學習到的。這可以說是進入到現實的中心,或者說是去觸摸到促使現實運轉背後的那一套律則。」 她對這份工作有相當認真。常在下班時走進超級市場觀察商品陳列方式,與購買者閑聊,有時忽發奇想,捧著大台北地區電話簿,抽查消費大眾對某一隻廣告片的感想及產品的意見。但是,當三個月的試用期滿,公司希望簡媜簽下為期四年的合約書,並繳納保證金,若違約則沒收不得異議。簡媜因繳不起這筆錢,也不想像黑奴一樣簽下賣身契約,所以決定離職。簡媜以「慎重考慮」為由,拖延了一個月,之後遞上辭呈,將自己推向未知。 結束廣告人的生涯,事實上並沒有結束廣告人的「特種訓練」,簡媜承認廣告公司「這一套精密分工、職權清楚、培育策劃與執行能力、尊重個人工作範圍又能迅速整合提出群體結果的工作方式,幫助我極有效率地規劃自己的生活——管理自己也需要『企業化經營』。」(《浮在空中的魚群》)此外,廣告公司也訓練她很快地了解這個社會是怎麼一回事。 這件事情更內在的衝突是:簡媜必須在廣告和文學創作二者之間作一個平衡,在廣告公司擔任撰文的期間,她體驗了現實的運轉像一陣旋風,她必須禁錮原來服膺仰望「純文學殿堂」的那個自己,轉而學習如何用文字包裝引誘、煽動大眾的消費慾望。無中生有、起死回生是廣告的魅力,創造一種遊戲,一種流行,讓人們自溺其中而不自覺,消費導引社會。當時的簡媜感嘆道:「二十世紀末的上帝,是金錢與權力。」撰文必須對人性弱點與現代人潛藏的慾望具有敏銳的嗅覺,簡媜雖然具備這樣的能力,但顯然更無法忘情關於生命終極目的的思索,以及來自「純文學殿堂」的深切呼喚。 十四 經詩人瘂弦的引薦,簡媜於1984年任職聯合文學,在繁忙的編輯工作之餘,依然堅持了散文創作。由於為人作嫁的編輯工作,大多是在巨細靡遺的編輯工作中自我消耗,沒有太多時間和心思來創作,使她感到「跟加工區的勞工沒什麼不同」,所以在1986年8月,簡媜辭去聯合文學的工作,專業從事寫作。 獨自窩在台北木柵的高地上,過著與自然為伍,和書本、稿紙相伴的恬靜生活。她說:「這一段獨處的時光,對我整個生命發展而言,是第二次童年」(《私房書》)。藉著這段隱居的時間,簡媜「處理的是自己與自己的關係」(《私房書》),也「擁有完整的思路叩問自己的前途,在創作的過程里是否仍有可能選擇的另一項任務,吐哺」(《下午茶(序)》)。 1988年7月,簡媜和張錯、陳義芝、陳幸蕙、呂秀蘭五人合辦大雁出版社,由簡媜擔任發行人。「大雁書店」是簡媜投注了夢想、心血、情感與創業膽識的一個舉措。如她所言:「被江河養大的,領取了魚糧,終要以身做獻祭,還給江河。曾經鋤耕的,收穫土地贈予的禮物,終要以身作獻祭,肥沃泥土。」 簡媜敘述「大雁」的象徵意義:「在天空排成人字的雁陣象徵了人文精神的復活,也為我們共同創立出版事業的情誼作志。」在事業的草創之初他們皆不熟諳出版,「大雁」規划了兩條出版路線:以「經典大系」紀錄新文學運動以來的金石之作(包含有卞之琳《十年詩草》,馮至《山水》,何其芳《畫夢錄》,辛笛《手掌集》等三、四十年代作家作品);「當代叢書」展現現代文學的多重變貌(包括簡媜《下午茶》、《夢遊書》,席慕蓉《寫生者》,鄭寶娟《單身進行式》,陳義芝《新婚別》,陳幸蕙《被美撞了一下》,張錯《檳榔花》,羅自平《霜葉紅於二月花》,許慧嫻《畫眉深淺入時無》等當代作家作品)。希望在文學歷史發展的洪流中,刻畫出自己的印記。在這樣的決議之後,張錯帶著主編「經典大系」的任務回到美國;簡媜則由木柵搬回城市,尋找人才,齊邀各路英雄好漢加入「大雁」,一起振臂,飛成人字。 於是,黃清在找來「大雁」的字體;呂秀蘭落實了書本整體設計的理想;林煥盛負責印製;漢聲電台的方瑜幫忙活動的對外事宜;瘂弦、尉天驄、周浩正、胡金銓、陳義芝、馮曼倫、吉廣輿等文化界熱心的朋友紛紛面授機宜,「大雁」迅速進入出版規則。簡媜說:「做出版,必須感情用事。」他們從造紙開始,和長春棉紙行合作,不斷地實驗、修正,造出心目中的鯉紋紙、松華紙、山茶紙及海月紙,用於封面與內頁。甚至連每本書的封面與書背都是由手工慢慢糊出,使「大雁」的書裝幀精緻,具有中國古線裝書般的輕軟與質樸,與坊間的書籍大相徑庭。面對這麼多人的努力與恩情,簡媜充滿感念:「常常,我自問,是否銀貨兩訖的商場規則就能付清這些人的馨香?運用精確的成本締造高額利潤是否就是成功?我相信這不是大雁的經營原則,做人態度。」(大雁版《下午茶——順道說說大雁的逸事》,)這樣的製作投進了極高的人情成本,拉出了寫書人與做書人的血源脈絡,簡媜希望這些書能到得了知音的手上,情願用慢、拙、遠的原則經營書店。 因為出書的成本太高,又不熟諳出版事務,書店面對市場潮流與資本雄厚的公司,根本無力招架,最終出版社陷入了困境。簡媜思索其中的問題:「大雁書店從開創到目前等同結束,我分析出幾點原因:第一,同人式的書店在資本托拉斯的社會裡,沒什麼競爭能力;第二,在資金和人手部分,都由同人提供,格局無法擴充;第三,所出版的文學書都是目前書市裡快沒落的。我想這幾個原因已足夠讓一家書店倒掉,不過這一段挫折經驗卻讓我快速的了解目前社會上需要的出版品,也讓我有機會看到行銷策劃和業務拓展的一面。大雁出版社從1988年籌創到1993年結束,只存在了五年。」 簡媜說,當初只是單純地透過出版的手段把對文學的理解與熱愛付諸行動,與讀者分享,沒有市場的概念,事實證明是錯誤的,有「市場概念」才能將有效資源做最大的發揮。大雁在五年之間出版十二本書、與近四萬名陌生讀者交流,就出書量、銷售量而言雖是滄海之一粟,但它依舊曾經樹立了一方獨特的風格,「我願一九八八年至一九九三年。意整體收藏這一段經驗並視之為生命中的盛事……」創業的挫折讓簡媜真切地感激所有一起創業的夥伴,以及作家、讀者們的支持。她收拾起當初籌辦大雁的浪漫,從頭思索行銷策劃與業務拓展的問題,並且留意大眾的閱讀品味。十五 在出版事務陷入焦頭爛額時,簡媜「突然對『家』有一種強烈的渴望,希望有個屬於自己的空間,充滿自己的東西,自己的氣味。」1989年,簡媜背負極重的貸款壓力,在深坑買了一棟五十坪的大房子,房子位於空氣清新,兼有山光水色的山坡上,三層樓格局加上地下室。位在窮鄉僻壤的深坑,視野寬闊、人煙寂寥,讓簡媜重拾田野之樂,每天,除了固定時間寫作、聯絡出版社工作細節,簡媜常和鄰居許媽媽在山林散步聊天,偶爾也會挖些植物回家栽種。 簡媜受訪時表示:當初會買在這兒,一方面是環境好,一方面是地下室可當作「大雁」出版社的倉庫,畢竟自己平時只要一張書桌寫作、工作,「不必在昂貴的台北市與人搶地盤」。山居生活交通不便,要步行十五分鐘到大馬路,才招得到車,但簡媜一點也不覺得苦,她在此過著簡單的生活,反而更能靜下心來看書寫作。簡媜於繁忙的事務之外,依舊以稿紙作為安歇的青草地,完成了《下午茶》一書,其中散發著濃郁甘甜的人間情味,延伸了自佛光山至籌創「大雁」時期一路的生命體悟與感恩心情。 十六 簡媜在出版事業上投入大量的心血,卻因缺少市場概念而草草結束營業,但是這幾年的出版經驗卻讓她快速學到行銷策劃和業務拓展的重要,雖然出版社經營不善,但簡媜的才華卻被社會同行肯定了,1991年7月,簡媜進入遠流出版公司關係企業「大眾讀物出版社」擔任副總編輯,負責籌劃「大眾讀物」的出版路線。 簡媜說,遠流已經有一套成熟的操作方式,很值得我學習,他們要辦「大眾讀物」,我過去接觸的雖然都是高姿態的讀物,但是我對大眾讀物仍然很感興趣,也覺得應該去關注大眾的閱讀品味,而且遠流對大眾讀物的規劃路線是我能接受的,它不走感官刺激的色情道路,而是將古典作品現代化,在做這一份工作時,我才發現原來有那麼多人需要,也實際在購買通俗作品,那種銷售量遠非一本詩集、散文或小說比得上的。 在出版實際操作的過程中,簡媜體會到社會大眾對通俗文字的需求,但是對簡媜而言,現實是現實,創作是創作,參與現實,要服膺現實的遊戲規則,創作則是屬於自己的世界,因此簡媜不會因為現實的洗禮修改自己創作的風貌,使其符合大眾的消費傾向,她依舊信仰純文學的創作殿堂,致力於比較純粹、嚴肅的創作議題,不採取讀者策略,因為這樣才能凸顯作品的個人風格。 經過這一番創業的曲折,簡媜重新平衡了理想與實際、志業與職業的天秤,步入中年,許多看法已有所不同。接近三十歲時,簡媜回顧少女時代,才感傷地發現自己成功地用精緻的文字給自己縫了一個蒙古包,想像出一個不能被干擾的幸福來安頓自己。可是現實生活畢竟不是蒙古包,跨過三十歲簡媜洪範版《夢遊書掌燈——記洪範版〈夢遊書〉》的門檻之後,她就親手把這個蒙古包拆了,這才發覺「吸引自己的都是破碎、渺小、卑微、畸零的市井小民」,在芸芸眾生恓恓惶惶、辛苦度日的掙扎面貌中,看到了自己半生以來「流浪無岸」的隱形性格:「在繁華的都會中,很多人都是無岸可靠的,是生活在驅使人,人活得像粗糠。」 於是,簡媜將關注的焦點從早年抒發個人經驗的內省,轉向近年對城鄉差距、浮世人情的觀察。從《夢遊書》到《胭脂盆地》,透露了她這段心境與風格的蛻變,一方面對努力生活著的市井小民付出悲憫感傷之情;一方面又對社會上不公平之處展開伶牙俐齒的諷喻,像是對良善之民的一種強悍護衛。陳義芝曾評論《胭脂盆地》:「像一具五彩的話匣子,全書更溶入秀場口技、說書機趣、綿里藏針式的潑辣,在「扯蛋」之餘附贈一張撕下來會痛的膠布。簡媜以諷喻作為實質的內涵,幽默則是放入文章的作料,讓讀者在嚐到文章的辛辣味之後,裂開嘴角發出嘶聲。這是戲樂抑或痛心?恐怕前者為虛偽者為真。再怎麼青面獠牙,渲染諷刺性的幽默,文章骨子裡包含的仍是簡媜敏銳心神偵測到的社會悲哀。」 面對悲哀與不平,有別於少女時期的直遣悲懷,中年簡媜轉以戲謔性的文筆鳴放憤怒之音,揭發人性不堪的醜陋面,這是經過社會歷練後學習到的捍衛姿態,現實的逼迫使簡媜開發另一條蹊徑以排遣傷感,也使得「諷喻幽默」成為簡媜的創作基調之一。十七 1994年4月,簡媜辭去遠流出版社的工作,原打算專心寫作,沒想到因緣際會,與周浩正及印刷、發行、企業人士等十幾人,又創設「實學社」,並擔任編輯總監,他們期許這個出版社「以實實在在的學習精神,發揮實實在在的學問,來匯聚各領域的人才、作者和優異作品,共同開發各類型出版品的誕生與蓬勃」。簡媜後來因懷孕而離開這個職務。簡媜離開「實學社」時可能曾發生一些不愉快的經驗,但她本人並沒有多談,只有在《紅嬰仔》一書約略透露了一下,在《微暈的樹林》一書結尾的兩篇短文中,也隱約提到當時的感受。 在參與籌備實學社的過程里,簡媜心想:「可不可能尋找社會新的能量?」她覺得,一個成熟的作家,在各出版社爭相邀約之下,也許不得不拿出二流的作品,與其如此,何不去挖掘一個有潛力、名不見經傳的新人?也許新手的技巧不夠純熟,但她相信,寫作者一但有豐富的生活經歷,故事有血有淚,就能打動人心,就會是好作品。有了「大雁「的教訓,「實學社」前期先朝綜合性發展,出版非文學類書籍,以求穩固,再循序漸進出版文學類書籍。簡媜有這樣的期待和信念:「關於這塊土地上不同的故事,一一出版,這種作品就變成社會的資產。」 簡媜多年的工作經驗,都是最忙碌的創刊、創立、改組階段,但她從來沒有停止寫作,為了堅持原創的精神,她對作品風格與題材挖掘的角度不斷有新的嘗試,展現了書寫技巧的變化,也顯示出簡媜內在思考的積累與轉換,作品隨著她的創作觀、生命觀一同成長。從寫書到替人出書,從出版純文學到籌劃通俗文學,簡媜做事向來強調「盡其在我」, 她在工作中不浪費時間,一直學習,一直求表現,不希望因自己能力不好而耽誤別人的事。她不斷接受工作上的挑戰,讓工作幫助「能力」成長。但是創作一直是她的最愛,她說:「對我而言,最舒服的一把椅子,還是創作。假設還有小小野心的話,也還是創作」。 除了吃人家的飯、顧人家的飯鍋,簡媜還抽空熬自個兒的粥。簡媜當時表示:現在,每年我都擬定寫作計劃、綱要進度,但並不嚴格要求自己一定非達成不可,總得給不可規劃的部分預留一些空間。至於長程的計劃,我只知道創作絕對是自己的第一順位。可是對一些想寫的東西卻必須等待──等自己人生經驗更豐富,閱讀的書籍更多,心境更成熟,才能下筆,而這部分需要時間慢慢磨。繁雜的編輯工作耗費她的心力,讓她備感壓力,但工作的歷練同時也豐富她的人脈,擴大她創作的題材,簡媜這時期的作品已達到無所不寫的地步。這十二年來,簡媜活躍於台灣文壇,也拿出了不同凡響的成績。 十八 自1985年至1995年,簡媜出版了十本書,得獎連連:1990年5月獲第三十一屆文藝獎章;同年9月,以《鹿回頭》一文獲第三屆梁實秋文學獎散文獎第三名;1992年10月,以《夢遊書》獲第十四屆聯合報文學獎附設吳魯芹散文獎,另以《母者》一文獲第十五屆時報文學獎散文首獎;1995年1月,《胭脂盆地》獲1994年聯合報「讀書人」最佳好書獎;同年7月,同樣以《胭脂盆地》獲第二十屆國家文藝獎散文獎。 但是在看似成功的背後,在夢與清醒的邊緣,簡媜對人與社會產生疲倦,渴望過真愛,曾經幻想能有自己的小孩。但是在燦亮的白晝,腦子裡奔騰洶湧的是工作、事業,以及更多的事業、工作。「三十四歲那年春天,我感到莫名地疲倦與憂傷,開始逐項總整理自己的生活,很多事物、情感、期盼丟掉了,剩下的幾項拼起來就是一個前中年期不婚女子的生活圖像。我認認真真地規划下半生,非常務實地盤算如何能擁有優質的中、老年時光,免得老時變成貧病交迫、孤單寂寞、脾氣又臭又硬的狼狽老太婆。(《紅嬰仔˙密語之五》」 心境跨入秋天的門檻。她說最明顯的改變是:不再像二十啷噹歲,花時間就像撒黃金白銀,自恃府庫豐盈,全然不當一回事。接了幾張訃聞,逝者皆在英年,又聽聞幾樁半空折翅的、亦是花樣年華萎落在病榻上,自己才認認真真坐下來想:我還有多少時間?年過三十,簡媜宛如身在秋林,心境微涼,當時只想在往後的人生傾力於「還願」和「續情」兩件事。 三十歲後的簡媜以為自己這輩子不會結婚,於是開始為晚年打算。她怕萬一老病纏身,又沒那份福氣速速解脫,耗在病榻上,弟弟妹妹又各自成家,到時方圓十里喊不到半條人影端杯水給她喝。於是,她找來保險公司的朋友為她規劃保單,沒想到買了保險之後半年內,簡媜不但結婚,而且懷中還孕育了個小寶寶。 就在簡媜認真規劃自己單身的下半生時,一個偶然的機會,經朋友介紹,簡媜1995年11月,簡媜與相識僅三個月的數學家姚怡慶先生閃電結婚,結束了單身生涯。對於整件事的經過,簡媜只用「隨順自然」來形容,從一開始見面「同時都感覺對方不會在自己的生命里缺席」,再往下走,便一直在實踐「心心相印」這四個字,走著走著,「覺得兩人的步伐愈來愈像夫妻」。終於兩人決定結廬共賞生命的恬靜與甘美,白首偕老,在平凡的生活中虛心學習並實踐愛的奧義。 結婚雖然是簡媜生命里意外的急轉彎,但她很感激上天能夠讓她體驗一種與過去截然不同的生活。婚後的簡媜信仰著「新家庭主義」:每個人像是住在同一個屋檐下的知己,是用知己朋友的關係相互對待,在成全一個家庭群體性的同時,也保留了個人的獨立性。簡媜曾說:我心目中的「新家庭主義」有三個重要元素:第一是崇尚自然,第二是採取素樸的精神面對生活,第三就是尊重個人的自由。 因為崇尚自然,當簡媜發現自己懷孕時,雖是在計劃之外,但也就自然而然地接受了。對簡媜而言,得知有一個生命在自己身體裡頭的那一刻,與其說是驚慌,不如說是開始一場驚險的喜悅之旅。「這是作為一個女人很神秘的旅程,」簡媜說,「在這個過程中你有能力給另外一個生命『承諾』,你願意給他承諾,而且你有能力把他生下來。」 簡媜願意用自然的方式,體驗生命開啟與銘印的過程,於是辭去實學社出版創意總監的工作,專心做個全職媽媽。因為她認為這是生命中一旦錯過即無法挽回的過程,她相信自己的付出將換得鑽石一樣的價值。親手撫育幼兒的決定與經歷的確讓她吃盡苦頭同時獲得無上的快樂。這是人生中最奧妙、驚險、絢麗的一段體驗,她從來沒發現自己這般脆弱,也從未見識自己如此堅強。(《紅嬰仔》——關於《紅嬰仔》的幾則遐想) 為了紀念自己與丈夫是走了遙遠的路才找到彼此,為了給下一代沒有邊界的愛,為了祝福兒子未來的人生路途能走得天寬地闊,簡媜給小孩取名「姚遠」,姚遠就是《紅嬰仔》一書中的主角。簡媜夫婦希望他長大後明白,自己的名字里有追尋的力量。 十九 客觀的說,《紅嬰仔》一書取材的角度,構劃的順序,寫作手法的斟酌都是非常具有創建意味的。但就是這本書,成為我始終無法從頭到尾連貫閱讀的一本,在斷斷續續又反反覆復的閱讀中,在我對她那些生活表示理解和敬意當中;在她認為是提供了思考或是真理、帶來正常、塑造健康和促進生活的那些文字中;在她那些刻意陌生化處理的筆調之後;我一再認為那些展現出來的育嬰道理是平淡的,所透露出來的對女性生存與生活境遇的思考是片面的。真正妙趣橫生的是生命成長的記錄,有價值的是通過生養一個生命理解了家族女性生命與自己的血肉關聯,並「記起」了一己生命的淵流。她以往作品中不經意流露出來的神秘氣息消失了,而神秘正是對真理的可靠把握所進行否定的東西。 在《紅嬰仔》一書中,簡媜以較為樸素的文字,不厭其煩地記載了兒子的成長狀況,展現新生兒成長的歷程,以及一個母親的感受與思考。舉凡世間不斷重複發生,辛苦經歷的事情,很少有人當時即訴諸筆端仔細描述。簡媜此舉,確屬一個創舉。《紅嬰仔》這本書,簡媜通過兩條線索的敘述,一條線索記錄新生兒的成長過程,講述育嬰心得;另一線索則是回溯自身生命的源起、探索女性角色蛻變掙扎的歷程。 《紅嬰仔》當然不是一本純粹的育兒書,簡媜除了記錄兒子的成長史,還反思了自己由一個女人成為母親後的內心世界,她說出了現代女性在母職實踐與自我生命實踐之間該如何平衡問題。在她敘述的女性難題中:女性角色的多方應對、社會地位的定位、自我生命的壓抑與伸展等問題,從一開始就是一些切入角度缺乏高度(不乏深度)的問題。 她過度淤血的童年生活以及乏善可陳的青年愛情經歷,使她對於女性角色的思考是偏頗和主觀的,孤陰不長,孤陽不生,她婚前對於兩性生活理解的偏頗,導致了她對情愛生活的態度具有非常冷峻的面目,其間的思考有很多是不近人情,甚至是具有雙向殺傷力的。這種思考一開始就帶有了很濃厚的個人色彩,同時由於這些思考本身邏輯上的不嚴密。因而喪失了將個案提升到普遍真理的價值。 《紅嬰仔》或者可說是一本很有深度的女性文本,但同時可以誠實的說一句,書中一些女性問題的提出,缺乏提升的價值,或者說不具有解決的價值。如果說這些問題的提出僅僅在於提出的快感,那麼完全可以說,這本書具有了現代女性育嬰過程中集體思索的意義。 以前的作品當中,簡媜經常用陌生化的比喻手法、虛構的技巧間接表達個人主觀的意志,很少描寫生活細節,但是在《紅嬰仔》一書中,簡媜捨棄昔日創作所用的虛構手法,基本採用紀實的文風,用平實的文字記錄個人的身世,並追溯自我生命的起源,她以貼近生活實況的筆法寫成「散文紀錄片」《紅嬰仔》,使我們可以最大限度的窺視她內在的生活,同時得以理解她對於生活和自我的思考和觀點。 整本書如她說的,是留給兒子的歷史和記憶,也是簡媜作為一個女人可能的記憶,在這個層面上,我說,通過一介生命的成長,記起並回溯家族女性的共同經歷和內在生活歷程,是簡媜真正了不起的地方。這種探求和回憶,直接導源了尋根的衝動,簡媜在生子育兒中反思自己的生命歷程,同時引發了探索自己的身世之謎的契機。憑藉《紅嬰仔》記錄兒子的身世並開始探求自己的身世,這使得簡媜獲得了更大的力氣和胸襟去關懷台灣這塊土地的歷史、地理與人情,簡媜因此寫下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作品《天涯海角──福爾摩沙抒情志》。二十 聯合文學出版於2002年2月的《天涯海角──福爾摩沙抒情志》,是簡媜散文創作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作品。《天涯海角》一書立意的高遠,內容的充實,情感的飽滿深厚,文字的精打細鍊,境界的雄渾蒼勁,圖文形式的相得益彰,都足以讓這部作品成為華文世界裡的典範散文。 在《天涯海角》里,簡媜第一次正面考證回溯了整個簡氏宗族的來源,以及先祖渡海登台墾荒的始末,在她的散文里,第一次有了歷史時間的以及地理空間的坐標來審視自身和台灣民眾的位置和處境。《浪子》獻給先祖,《浮雲》獻給母靈,《朝露》獻給英魂,《天涯海角》獻給福爾摩沙,《秋殤》獻給震災,《水證據》給河流,《初雨》給童年,《煙波藍》給少女與夢,《渡》給愛情及一切人間美好。在紀實又同時抒情的筆調下,《天涯海角》猶如聖女獻祭的唱詞,具有驚心動魄的力量。 在《天涯海角》的書寫範式中,不僅有歷史考證的嚴密,有地理氣候佐證的豐富,有小說筆法的史傳正氣,更有明心見性的散文抒情。她讓逝去的與現存的生命同時發出不同的命運韻調,在敘述與被敘述者之間接壤了同生共命的橋樑,唯情唯愛所以繁衍,唯恩唯義所以續脈,她以一己精誠足以裂石的赤誠,證見了先祖的流浪追尋,觸摸了台灣興衰起落的風塵,她洞見了宗族根脈的維繫,解悟了島國命運的指歸。她補縫著島民記憶的裂縫,稱量著文學生命的重量。俯視福爾摩沙全島,簡媜講出了令人心神俱震的話語:為了尋找一種高度,足以放眼八荒九垓又能審視自己這卑微的存在。 《天涯海角》的創作,據簡媜說的,來源於三個方面的原因。首先是三十歲以前,簡媜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甚至有意否定自己的身世。究其原因,一則是因簡媜十三歲喪父,十五歲隻身北上求學,在台北的孤苦歲月不堪再度回首,因此對自己的身世採取迴避否定的態度。加上簡媜的父、祖早逝,因此沒有人告訴她和身世有關的故事;再者,因教育政策的刻意迴避,讓台灣人集體不知道,也從而漠視自己的身世。台灣過去在蔣介石的統治下,對某些真相刻意掩藏、扭曲,致使台灣民眾「歷史失憶症曾經支配台灣社會達四十餘年之久」在那個強迫失憶的年代,課本是一切知識的基礎,但是課本的知識和生活是有距離的,很多人熟知春秋戰國,乃至秦漢隋唐的歷史,卻對自己的家族史,乃至台灣的移民墾拓史一無所知。一九九三年,簡媜在某種因緣際會下參加聯合副刊所辦的尋根之旅,跟幾個祖籍福建的作家到祖居地尋訪,回台後寫成《先祖的血路》,刊出後,得到簡氏宗親的熱情回應,並獲得一本《簡氏祖譜》,捧讀後意猶未盡,於是拆解前文,搜羅史料,將先祖遷徙、渡海的故事放在文學創作中,藉此看出先民移墾台灣的艱難旅路。第三,促使簡媜介入歷史書寫的因素是台灣社會近年來出現「血統純正」,「身分認同」的議題,簡媜說:我之所以會那麼堅定去發現自己的不存正,一方面是為了跟潮流對抗,另一方面來自設身處地的感受:我跟一個「純正的外省人」結婚了,我從他們家族身上發現「純正」的焦慮與脆弱。 近年來,以原居住地在台灣的政治人物總愛在選舉期間炒作「血統」的問題,對於所謂「外省」族群大肆撻伐,造成社會某些族群的不安。簡媜企圖「用歷史格局來對抗現實格局」。她透過史料的研讀,追本溯源,釐清自己的身世,並發現自己「血統不純正」的事實。從表面上看來,簡媜家族世代居住宜蘭,應該是血統純正的台灣人,但她覺得自己與這個社會格格不入,因此很想知道自己的血統有多純正? 《紅嬰仔》到《天涯海角》的敘寫,簡媜以一個近乎全息的角度,向讀者展示了個人命運到家族命運再到全島民眾生活命運的寫作圖景,這種安身立命之源尋求的願力還有這種由個人命運觀照到群體命運觀照的過程,如果存在拔高的可能,這種可能就是人類終極命運的觀照。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或者說有必要上升到這樣的高度,那要看她(他)的智慧和器量,看挑戰她(他)的是什麼樣的境遇,什麼樣的格局造就什麼樣的心靈,這也是不諍的。二十一 譬如高峰之下必有深谷一般,《天涯海角》創作之後,簡媜進入了一個創作的低潮期,2002年的繪畫本《跟阿嬤去賣掃帚》是一個回憶為主題的作品,準確來說是《月娘照眠床》的一個回歸。2004年9月洪範出版的《好一座浮島》是《胭脂盆地》的一個延續,聲色較胭脂盆地更為沖淡沉鬱。《舊情復燃》顧名思義是往事和舊日情感的溫習回憶。2006年8月洪範出版的《微暈的樹林》、《密密語》,則完全是在整理舊作。2007年6月《老師的十二樣見面禮》寫的是遊學見聞,其主題是教育。這部作品的用意很好,希望通過異域先進的教育觀念來引起本土的反思。這部作品出版以後,獲得的認同好評相當廣泛。「我起初見山是山,見水是水;以為依山走筆,隨水流墨便是了。而後發現山是人的山,水是人的水。」這是簡媜說過的一句話,我想,就用來定調這一章節的音色吧。 在2007年一個題為:「化生活的漫天煙塵為思想的朝露」的談話中,簡媜對李惠綿說:「到了我們這個年級,不可能只活在自己的小恩小怨里,不可能只看到自己的飯鍋、門牌、信箱,你會看到社區、看到國家、看到未來、下一代當你看到這些問題的時候,就不會是一個單純快樂的人,你開始感覺到有擔子在你的肩膀。」這足以代表了簡媜當前精神境界的高度。只有在這樣的高度上,才具有了獲得更有品位深度與廣度的可能。 簡媜散文創作中貫穿著始終不變的兩個要素,第一是自尊,第二是破格。有關自尊,我想引用黑格爾一段發人深省的話來印證感受:「人應該尊敬他自己,應該自視配得上至高無上的東西。關於精神的宏偉和力量,無論人們設想的多麼宏大,都不夠宏大。那隱藏著的宇宙本質,其自身沒有力量足以抗拒求知的勇氣。對勇毅的求知者,它只能揭開它的秘密,將它的財富和奧秘,擺在求知者面前,讓他享受。」自尊是人格成長曆程中最根本的東西,它不僅帶來了自我生命的最深切的認同,同時也讓我們能夠有足夠的器量智慧來體認他人的存在,進而認同著世界的存在與我們自身的密切關聯。 破格更多的時候與一個人的生命力和感受力相關,生命的元氣越豐沛,生命的衝擊力越強;感受力越敏銳,感應到的事物越深廣。這二者的合力疊加在一起,形成了一個人不同凡響的創新動力,這種動力越強烈,這個人就越能夠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事物,為常人不能為的事業,智慧卓識積澱的厚重,表現出來是不卑不亢,從容淡定,深不可測。徹底深邃的思考所修鍊出來的是:剃刀一般鋒利的洞察力和澄明簡潔的思路,在導入話題的三言兩語之間,便使得一切想炫耀的弱點與混亂的邏輯變得多餘,但他(她)往往是引而不發。 於簡媜而言,她也說出了這樣的感受,她發表的最新散文寫作觀說過這樣的意思:散文是最貼近生活現實的,也最容易沾染生活中的油煙灰塵,但散文究竟不能只是漫天煙塵的苦惱、焦躁、顏色,最後還是要有思想的凝露,那是作者一生的修鍊,化煙塵為朝露,朝露便是取其純粹,晶瑩剔透的意思。再有就是:因為朝露的稍縱即逝,作者對其作品,也需要一種生滅隨緣的達觀。我想,這也許就是破格的動力源泉,自尊敬人成全了人格的超軼拔俗,為而不居彰顯了性情的曠放疏闊,一剛一柔,才整合了人性的缺失。 在簡媜踽踽獨行的背影后,我意識到愈徹底愈深邃的寫作思考,自身就越孤寂,對外越沉默。以嚴肅態度從事一項偉大天命並取得自身滿足的事業,只有經過苦厄寂寞的試煉,消磨自命不凡和淺薄無聊的習氣,歷經潛行密證的專註靜定,才能淬鍊出質地乾淨,內外通透的性情品相,否則化煙塵為朝露的一個「化」字,將從何說起!二十二 對於簡媜創作的歷程,我更傾向於認為那是她精神突圍的歷程,而不是什麼斷代史。至今為止,簡媜還不能認同她筆下的任何一個人物,她自己也未真正成為一個鮮艷生動的人物,她至今都沒有現身說出完整的自己,她在《天涯海角》中也不無憂慮的說出了「為了尋找一種高度,足以放眼八荒九垓又能審視自己這卑微的存在。」在這句話中,我們感到了一種最深刻的幽默:一面是壁立千仞,酣暢淋漓的舒放;一面卻與自我的面目小心翼翼保持著距離。簡媜的矛盾在於:以慈悲智慧觀照著人性的嫉妒、虛榮、狠毒、殘忍、狂妄、自私;但又忍不住的要抽身隱去,去到一個地老天荒不涉恩仇的桃花源,去塑造未曾有過的人性,去泯滅愛欲恩怨石化成佛。 在簡媜的散文中,尤其是在簡媜寫得最好的作品《女兒紅》中,各種人物形象尚處在一種平行的軌道上,各自演繹各自的嬉笑悲哀,儘管有衝突,有交叉,但少了一種凝聚統攝,沛然莫御的生命原始的衝動力,可以引人超生,或使人萬劫不復。而這衝動不但可以令人忍受身心的煎熬,與宿命作對,更能激發人窮盡一切可能,破圍而出,開創出前所未有的局面。到了寫《天涯海角》的時候,簡媜明顯的在做一個總結,從《水問》到《天涯海角》,這部水經也算是功德圓滿,到了自己的歸宿之地。簡媜創作的幾個核心主題也得到了收攏總結。《浪子》、《浮雲》、《朝露》寫時間和歷史,《天涯海角》、《水證據》寫空間和地理,《初雨》、《煙波藍》、《渡》寫人間和感情。天地人,一個和諧結構。《天涯海角》以其行到水窮處的徵象,暗示出創作分水嶺的界碑。簡媜離水上岸,是否意味了離智近仁,我們暫作這樣的判斷,等時間來證明一切。 簡媜在《舊情復燃》後記中說道:「難道我們以似曾相識的一生、疲倦的一生、知其不可為而為的一生皆肇因於有個戀舊的神回到舊屋追憶,因其含情脈脈注視壁上痕迹,遂啟動我們的一生,邂逅人物、搬演故事、萌發情愫不能終止,直到他把目光移開?」這從一個側面,體現了簡媜踐行舊約的感受和意志。《舊情復燃》也是這種意志的表現。舊情復燃的同時,簡媜推出了《好一座浮島》。承接《胭脂盆地》的意蘊,也是敘寫台北的現實生活和現實問題,《好一座浮島》的後記這樣寫道:「只能用文學抵擋種種墜毀,即使所有文字僅只是持柳條搏猛虎之舉,敬愛的讀者,我也必須握緊柳條,迎面而戰。別無選擇,遂成此書。」 在《舊情復燃》和《好一座浮島》之後,簡媜進入了一個整理和沉思的階段,我們看到她出版的《微暈的樹林》、《密密語》都是舊作的歸集。2005年到2006年簡媜都想些什麼做些什麼我們不得而知,但簡媜沉默是耐人尋味的。簡媜是一個嚴肅的作家,介於交流的勉強和對觀眾接觸的猶豫不決,靜默正是這一心態最遠的延伸,她於靜默中將自己解放出來,對其他藝術家進行觀察和做自己與他們的比較,以定位自己的位置和切入話題的角度。這種靜默顯示了簡媜的智慧,同時說明了她有更大的勇氣和更高的標準,只有想的比較深入的人會採用這樣的做法。「靜默的修辭意味著對藝術活動比以往更加迂迴的堅決追求。」(蘇珊?桑塔格《靜默之美學》) 在這之後,2007年6月簡媜出版了《老師的十二樣見面禮》,直面台灣的教育現實,同時對比了美國學校教育的方式方法,引發了台灣社會教育界的自我反思,帶來了探討和爭鳴。這也是簡媜踐行社會道德責任的行動。這種行為是否代表了簡媜未來的方向,這留給每一個讀者去預測。二十三 當一個人擺脫了一己的小恩小怨,你看到了社會、看到了國家、看到了世界,並看到世界的未來,你才真實洞見了自己。我們的道路,不要去重複我們前輩的,那些曾經存活的智慧和理念,通過文字的遺傳,那些記憶已成為我們心靈的一部分,於是放心著這樣的遠離,我們當放手自己的方向和旅路。在這樣的時刻,我再次感覺到了散文天命的呼喚,在靈魂被忽視、境遇被忽略、生活被漠視、苦痛呻吟被緘默的地方,散文的天命得以展開,散文的源流得以壯大。 最後的言辭,將獻給簡媜,你以一個純粹的文學行者的形象使我們認識到,于山窮水盡處開啟柳暗花明,於源消根斷里發現生命豐沛的淵流。于歸途準備遠離,於倦怠須有遠揚,於安住持意行旅,於有情地動無情意,於無情路見多情心,於萬籟靜寂聽到內心的雷鳴,於和塵同光中現出靈光迥異,最後的最後,必於靜定默照的旁觀里,呼喚出良知的信念,刻印下夢想的追求。實在憋不住了要來答。讀過簡的四五本集子,不算資深讀者,高一的時候很喜歡。現在對她有一個比較客觀的看法,但仍舊不討厭,自覺有可咀可取的地方。
簡的散文,在眾散文大家裡並不算上乘。散文這種東西,多是越老寫得越好,譬如汪曾祺老年時的作品。如果說散文「天然去雕飾」是至高境界,簡下字就是再奇譎,也是在「雕飾」範疇里做得不錯。簡算旁門左派,有點兒自成一家的意思。
早期作品,譬如《水問》這本集子,文筆很稚嫩(大概是第一本集子的緣故),風格不夠凸顯,還是個柔柔弱弱小女子的幾點鏗鏘與決絕,沒成什麼氣候。優點在於文字還是很靈動的,有一種很天然的韻味,但是絕對不算很優秀的散文作品。
後來的《女兒紅》就很成熟了,一切都被深深烙上她的痕迹,風格已成。《四月裂帛》屬裡面最好的一篇,我幾乎可以背下來全文。四段情事構成文章的四部分,情事被掰碎了。文章有一種感動人的魅力。當然熟得不能再熟了之後自然會發現一些問題,比如,在語意的表達上有很多多餘成分,為了詩意或者說氛圍用力過猛。畢竟語言文字的基礎功能是表意。我有一個很私人的感受——文字的美一大半在短句,另一大半在長短句。而簡的一部分句子成分冗雜,讀起來拗口,就算下字很獨到,也會影響到文本本身的吟誦。當然另一方面,這也構成簡的辨識度高的風格。
而她最大問題是匠氣重,有時用詞太過穿鑿。《水問》階段風格未成故還只是書生氣,《女兒紅》階段風格形成匠氣也隨之重了。像她一些用字:從來不用看要用覷,不用原諒用原宥,比喻時動詞愛用髹之類的……看得出來是精心磨過,但是這些字詞下一兩處可以,處處如此就過分穿鑿了。這的確可以歸到作家個人的詞庫和用詞習慣里,但我認為憑藉一些僻字讓人辨識出並不是一件很好的事。
後期作品沒接觸過,有機會再看一看。
總而言之,簡是一位風格獨特、自成一家的作者,在「學院派」的路上辟了一條不掩匠氣的路子。有一定的古典文學功底,散文有一定的音韻美,但是局限也是很明顯的。你們說她矯情用詞作並不能阻止我喜歡她的一些散文(*ˉ︶ˉ*)。就這樣,以上僅代表個人觀點,歡迎討論,晚安咯。偏個題,自認沒資格評價作者,只敢來貼一篇讀後的文章。
《少女的頌歌》
已許久沒有這樣惶恐的體驗。
手機里短短二百多屏的《水問》電子書,我竟整整讀了一個下午,其間昏睡兩次。
是自慚形穢,我覺得自己臟,怕這臟從眼睛看入屏幕,污染到散文中那個天真純粹的女孩。
只有天真不可褻瀆,只有善意不可唐突。
想不想念二十來歲蓓蕾一般的年齡,明亮的眼睛容得下繁盛的春天?那時天地是明亮的,季節分明,路邊的植物訴說著生命的話語,你的心像天使的翅膀一樣輕盈。
那是從皮膚浸潤到心底的花紅柳綠,善意和美好里沒有藩籬,你走在街上觸摸晨昏的變化,你合上書本夾住自然的芬芳,你的心裡有著上帝的花園,流到指尖編織成凝固的詩篇。
手機上的頁碼一點點增大,我看到了夸父的故事。
我能準確地捕捉到少女的成長,展開強健的雙翼騰空翱翔,猛然想起你在後來的文章里橫槊賦詩的莽蒼,你的序言沒有騙我,這的確是你青春的斷代歷程。
生命是一場永不回頭的逆旅,時光是推動少年長大的河流,我看得到你的苦悶和彷徨,痛苦和歷練,於是你終於昂然而立,像刀,像劍,也像戟。
我憮然而笑,女神終究要有力量的加持,惟其如此,你才能在這面目漸次清晰的世界裡,為自己保住一片柔軟的心田。
你既是公主也是騎士,帥氣猶如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你斬釘截鐵,你寸步不讓,你立馬橫刀。
我閉上眼睛,既嘆息也欣慰,在你的壯麗旅程前我愧然覺蠢,竟想搖金山倒玉柱跪拜叩頭。
「起來吧。」你說。
當爬滿螞蟻的玻璃杯成為過往,那是在小路側邊還是小山之上,曾經糾纏的兩條曲線終於分道揚鑣,個性畢竟不能交給一個掘墓的人。
四月裂帛,你巨筆如椽,卻又佶屈聱牙神秘莫測,你終於不再是那株嬌嫩的花朵,有了能力應對世界的猙獰。
那就讓我給你一篇生命的讚美,伸出雙手向天念誦奉獻的詩篇,每個少女都可以是一座莊嚴的廟宇,只有明眼人才能升騰敬畏的頌歌。
從多通靈的文字,到多特意的風格,十二年了?不,比這還要久。
你的筆法越發晦澀,只因你的心裡已經百萬雄兵,你用與大道相適應的通靈般的咒語,囈念著世人不曾知曉的詭秘的感知。
你的文字從活潑到流暢,再到自成一家的詭異難解,這之間你經歷了什麼?你見過多少美好,又吃過多少苦辛?
感謝你,你也許是文學殿堂里最美麗的大學少女,我看得見你的校園和道路,教學樓和窗口,每扇窗外面都是一幅畫卷,還有你眼前的男生。
感謝你的文字,你的青春因之而不老,無數少女也因之而不老,進入你的文字,我看得見二十歲新鮮的笑容。
時光里的對錯,常常要多年後轉身往昔,才漸漸懂得。
我於是更加安慰,也更加歡欣。
世界竟有如此奇女子。 ——讀她的作品時我經常驚嘆!讀出她的種種品性內涵、她對自然對生命的熱愛、不滅的赤子之心、對繁雜世事的深刻思考……她自己也寫過像這樣的寫作意圖(覺得這詞不恰當,詞窮QAQ)
她的文字一直令我感覺只能遙遙膜拜,而極極極極極極極極極難模仿,難比登天,若有對此有話(模仿的經驗/技巧)說的請不吝賜教(文風倒是學了些)。「她筆下一貫搖曳恣縱,自成風格,其血色旺盛過人,卻始終維持著一種從容的學院氣息。」
「簡媜心思縝密,敏感多才,舉目傾耳,周遭人事莫不有情;她自古典文章里練就一種圓融的句式,觸類旁通,大有可觀。」
誠覺,以鄙人目前(初中剛畢業)的見識,簡媜在寫作的某一方面(詞窮x2)已經達到了無人能與之相提並論的巔峰。
很奇怪她在大陸名氣不大(很多名氣大的我也不覺得比她好,甚至差遠了,個人看法。
畢竟我是簡阿姨的腦殘粉\(^o^)/
首答。沒幾句話,但太想回答了。覺得她筆下有一種凜冽的孤寂,以及一種荒涼的大氣磅礴,比如《相忘於江湖》,《四月裂帛》。。。
簡媜的語言有一種清透而又奇詭的質感,初讀總是佶屈聱牙,甚至文法不通,但回味之後,其用詞之精挑細選,修辭之恰到好處,比喻之信手拈來,令人頰齒留香。鯨吞龍吸無法品出箇中滋味,唯有小口啜飲才能得其妙處。
現摘幾句如下:
「深情即是一樁悲劇,必得以死來句讀。」
「你真是個令人歡喜的人,你的杯不應該為我而空。」
「從柏油小路岔入庭院的石徑被野草嚼得只剩幾口,廢得日月皆斷,恩義俱絕。」
「當我不再安慰你,或你不再關懷我,請千萬記住,在我們菲薄的流年,曾有十二隻白鷺鷥飛過秋天的湖泊。」
「山中若有眠,枕的是月;夜中若渴,飲的是銀瓶瀉漿。」
「那時,春天只有三分熟,我在夢中獨自行走。小舟上,一名黑衣人,於水面,種植鳶尾花。宣稱,灰飛之日,那時我靈魂的睡榻。 」
「像每一滴酒回不了最初的葡萄,我回不了年少。」
「家鄉里堅持浪漫的朋友愈來愈少了,除了我,仍舊橫衝直撞地到無人的灘頭找自己的影子打架。」
「人纏不過自己的性格,常常在萬籟俱寂的時刻,以刀鋌與自己短兵相接。」
「白髮像敵國間諜,暗夜潛入,悄悄鼓動黑髮變色。起初還會憤憤地對鏡撲滅,隨後也懶了,天下本是黑白不分,又何況小小頭顱。」
「所有不被珍愛的人生,都應該高傲地絕版。」
「要縱浪便縱浪到底吧,我已拍案下注,你敢不敢坐莊。」
「當我駐紮在自己的生活里,像一個馴服的市民沿著滿街霓虹無目的的走,總會在某個剎那忽然疑惑或是清醒:我在哪裡?那瞬間是寂寞的,暴雪壓枝時節,一隻小粉蛾的寂寞。」
「人與人接壤,能述說的僅是片面辰光, 一兩樁人情世故而已。 能說的,都不是最深的孤獨。 」
「情會淡愛會薄,但作為一個坦蕩的人,通過情枷愛鎖的鞭笞之後,所成全的道義,將是生命里最昂貴的碧血。」
「一滴淚掉入江河裡,才會懂淡而不化的心情。」
「海浪研洗過的沙灘,應該有人去走字;雪花覆蓋的野地,應該有鴻爪鈐印;漠漠水田,應該有鷺鷥照鏡;一匹平鋪的苔萱,應該有人去點墨。」
「山川是不卷收的文章,日月為你掌燈伴讀。」
「難道不能在名韁利鎖中做一名脫巾獨步的逸士,在倉皇歲月中揚鞭,做一個誓死無悔的輕騎。等到老來,且讓我沉劍埋名,獨與綠杉野屋惺惺相看。」
「稿紙恆是我安歇的青青草地,我在自己的國土放牧字的牛羊;指引他們嚙草,或大幅刪改,叫它們死亡。」
「我終究是個懦夫,不配英雄談吐。」
「認識你越久,越覺得你是我人生行路中一處清喜的水澤。 幾次相忘於世,總在山窮水盡又悄然相見,算來即是一種不舍。」
「你的眼睛裡有海,煙波藍,黑色的瞳像兩隻害羞的,泅泳的小鯨。」
「就這樣養成舊習慣。飄雨的夜,我坐在書房,他站在老地方。偶爾目遇,好像一個在看上輩子,一個看下輩子。」
「若我看倦了風景,走累了路。你是否願意變成酒色的石頭,讓我把餘生靠一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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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是可以訓練的,但簡媜這樣有靈性的文字不知道能否稱為一種天賦:
「有些迫不及待的短句,突然在天空的雲尾掛單,在沐浴的澡盆閒蕩,在晾衣的衣架跌落……我不知道如何收留它們,只好都記下來。這些不速之客。」
她所收集的這些不速之客們輾轉漂泊,成為了我最初的散文啟蒙。將天地賜我之姓名,歸之以山林父母賜我之姓名,還給故鄉
很好,太好了。齊老太都很喜歡她呢。
要不是今天和男朋友聊天我幾乎已經想不起這個名字,簡媜,幾乎陪伴了我整個高中三年,我一筆一划摘下無數她的文字。
她的文章里我似乎是每一句都能找到共鳴,卻又痛恨自己寫不出那樣的文字,熱愛又嫉妒。
「如今,只剩深秋山丘的芒花能安慰我的眼睛。白茫茫,如浮在低空的雲,不招搖亦不墜落,我日日看著竟看出興味,覺得是一隊襤褸的僧人,雲遊天涯,佈道布至衣衫襤褸,累及了隨地坐下集體嘆了氣,化成白芒花。」
那時我看到「不招搖亦不墜落」欣喜極了,便把這六個字刻在心裡,我就要成為這樣的人啊,這六個字便頻頻出現在我的文章,日記里。簡媜彷彿有種魔力,能夠直擊我的內心。
「……然後終將老的無法回頭打撈一封溺水的情書,一疊浪蕩於江湖的瘦竹……」
「我想,我永遠也不能根治在最狂放的巔峰聯想死亡的宿疾,美,再上一層,除了死亡沒有別的路可以收容,可以轉化,可以延展。」
當時,我看完失樂園,對於極致,死亡,癲狂與愛痴迷到極致,簡媜就像我從未見過的舊友一般。
「一個微風早晨,你我初次相遇,夏蟬把天地叫窄了,窄的沒有過去也容不下未來。」
「呼喊我,如同蟬呼喊黃昏
請務必為我描述一屋一榻,讓這負傷的靈魂逐字逐句回家如果,真的有人對這本書這般祈禱,那麼在另一個城市街頭閑逛或置身歡宴場合或為心愛植物澆水的這本書作者,會不會突然間被不可思議的思緒牽引,連自己都無法解釋地留下眼淚。」「當我們打開書,意味著,這世間暫時死亡,另一世間復活。」
以上來自簡媜的《舊情復燃》,因為是對照著自己以前的書摘,可能會有不準確的地方。由於書摘數量太過龐大一字一句打上來又不太現實就翻到哪就隨意摘到哪。
我讀過她四本書,《水問》,《胭脂盆地》,《微暈的樹林》再就是《舊情復燃》。
有一篇叫做《原鄉》,我現在都忘不了,那時我很迷茫,看到原鄉像是突然醒了一樣,像是覺得天涯海角還有一個在支持我去做我想做的事情。(如果能找到我會把這篇文章貼出來)
一個作家的魔力或者說一篇散文的魔力,對我來說是,那字字句句都是你心中所想且以世間最優美的形態展現出來,初戀那麼美,年少那麼美,春夏秋冬那麼美,那些在我腦海里無法言說的畫面,在她筆下,在所有人眼裡。
《原鄉》
每個人心中總有一塊土地,是他終生溯洄以求的。稱它是故鄉也好,是夢土也罷,這條歸鄉路不是長夜漫漫、更行更遠,就是在地圖上根本找不到名字,只是腦海里一處花卉爭艷的安靜小鎮。人的尊貴與悲哀,都在尋求的過程里一再疊唱。戰爭與動亂逼得大批人民逐水草而居,這是生不逢時,不可抗逆。然而,即使是太平盛世,生命一旦進入萌芽階段,年輕孩子動不動就要揮別鄉土。社會是一個有機複合體,自然會出現富裕與貧窮、文明與原始等差異;人嚮往富裕與文明,也是這複合體運作之下的結果。它需要不斷地有新血帶給它活力,也不斷地改變了這些人的面目。年輕人只要十多年時間,不難在榮華之都建立一個家,掙得一席社會地位。然而,這也註定了他永遠回不了父母的家。哪怕台北到花蓮隨時有列車來回,台東到蘭嶼也有小飛機,可是,除了一年幾次探親,回得去嗎?另一種鄉,卻是無親可探的,甚至不曾見過。它只是一處魂牽夢繫之地,連地名都還沒有取。到底哪裡像「祗樹給孤獨園」呢,還是迦南美地?像夾岸桃花數百里的桃花源呢,還是充滿笙歌與醇酒的奧林匹斯山?連自己也不知道。宗教與文學不斷營造夢土吸引人的靈魂,可是現實社會又不斷以柴米油鹽拉扯人的肉身。現世鄉梓已經很難回得去了,心中的夢土又風雨飄搖。無怪乎人愈老,嘆息的時候愈多,也只有愈老,才知道不能解的情結比唾手可得的快樂還長。回不去的原鄉當然不是美事,美的是把人生當成半途。摘抄 水問
人們的世界沒有錯,錯的一定是星空,那種無法跋涉的寒冷,總讓深情的人錯足。被深愛過,也深愛過。認真地哭過,也認真地求生,認真地在愛。如今呢?人世一遭,不是要來學認真地恨,而是要來領受我所該得的一份愛。
讓懂的人懂,
讓不懂的人不懂讓世界是世界,
我甘心是我的繭。讓世界擁有它的腳步,讓我保有我的繭。當潰爛已極的心靈再不想做一絲一毫的思索時,就讓我靜靜回到我的繭內,以回憶為睡榻,以悲哀為覆被,這是我唯一的美麗。
覺人間,萬事到頭來,都搖落。
生命的理由並非只將自己棲居在無塵無沙的地域,而更嚴肅的行動乃是眷顧前塵之後,又回到紅塵的中心成就一肩慷慨所謂對人世的不忍。
你的陽關在我的地球的極西,我的斜陽更在你的斜陽門外。
沒有一條河流不是孤單地曲折著它自己的路程,正如沒有一個人不是獨自在收拾自己的腳印跫音。而在我們共同奔赴瀚海的過程中,感謝這一份相逢的緣,讓我寂寞的沙岸因此有了歷歷的春景。
你要字字句句遺忘,生命是無限的驚喜,我用微笑與淚光送你。最先看的是《水問》
那是初夏,陽光溫和,夏天之大,大得只能容納兩個人,並且允許他們去做他們想做的事。
也許,你會以為我喜歡吃麵,其實我愛吃的是碗裡的哪一個「情」字。就算,你尚存余息,回到埋寶之處,你亦發現,那泉水已濁、那果實已腐,那托盤已朽,而你鬢已蒼蒼……你仰天一哭,生命是一場冤枉。
我坐在石階上,想著這些,合上眼睛,卻合不了蒼茫的八荒九垓。也許,每個人的心中都存在有一條大道去收集年輕時候那些熱烈如雨點的腳印,去譜下瘋癲時亂吐的音符,也去存盤日常生活的隻字詞組,斷簡殘篇。我的心中也有這麼一條大道,那是我年輕歲月種種美麗種種天真的儲藏室。那兒保存著小小年紀時,辭句鮮嫩的詩之原稿,也有情書若干,以及不可思議的極喜極怒極樂若干。而我的大道上更有兩排高大的大王椰子,把天空撐得愈來愈高、愈來愈藍。於是,湛藍是封面的顏色,白雲是拭凈的布,雨是洗塵的水。然後,風去烘乾,太陽去曬亮。於是,我的詩詞原稿、情書若干,便不易發黴,不會有書蠹。
於是,我便永遠年輕。
和《微暈的樹林》
如果此刻你睡不著也不打緊,因為林野上合抱的兩棵樹也是一睡一醒的。
我會佩戴鍾情之信物,可是不會執著於任何一樁承諾,因為愛情自由生滅。 旅行的迷人之處正是在這裡,扛著不輕不重的今生,到處瀏覽自己的前生和來世。 所以選擇海葬也是必然,如果要消泯證物,先交給火,再交給海,便不留痕跡了。一碑一墓,太像苦口婆心留下證物,對陌生路人證明曾經存在;他徹徹底底消滅自己,生命乃一場戰鬥故事,從大化來,回大化去。
思念是生者的事,願意記得的,會在紅塵的某個角落回憶屬於他們的甜美時光,在心裡清出一個空位靜靜與他對話。不願記得的,選擇遺忘。
如我們所知,記憶他的人,最後也會被他人遺忘。
真想說「有你這麼調戲漢字的么!(?Д?)ノ」
個人覺得這個時期她的文字多是身處大學以及初入社會的親身體驗,因此即使有繁縟之處,但也無傷大雅,讀著清新有趣,又有古風的玩弄,生活中的小故事經常令人會心一笑。同時早期的作品也奠定了簡姑娘今後文字雅緻空靈的古典美。
之後的福爾摩沙抒情志,也就是那本天涯海角,寫台灣鄉土的,書中記錄一些歷史的時候我卻覺得讀起來很彆扭,看來簡姑娘的風格還是適合寫一些私人化的散文的。不過看得出,是個對自己的文字抱有相當自信的一個人。
附上一張簡姑娘年輕時的照片。掩不住的霸氣呢。。可惜的是身邊幾乎無人知曉她,就算偶有知道的也難讀對她的名字。
喜歡她對細微情感人事末枝的捕捉。
第一次讀她的文章是在初三的一節物理課上,五月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後來從水問開始讀,她以一個少女的身姿款款走來,直到女兒紅最後一篇口紅咒,我看到一個幽幽散發著成熟氣質的女性。15年夏天住在山裡,讀只緣身在此山中,卻忘所來徑,印象最深的一篇。
才疏學淺,不妄加評論,個人很喜歡她。看她的書只怨自己在世俗中苦苦掙扎
曾經很喜歡她對古典文學的繼承和化用,直到後來讀了木心,,
不斷被最純粹的樸素驚艷到。
散文妖怪。文字清麗,一掃大陸散文的浮華淺艷,放下逼格不說,她語言的凝練性是我最欣賞的,沒有冗長的鋪敘,直擊主題,像水問中的「像每一滴酒回不了最初的葡萄,我回不了年少。」 文章表現手法看來十分豐富,這和她畢業於台大的科班出身有關。但可貴的文通篇一絲不亂,邏輯極嚴謹。 讀她的書,先把脈絡理清,順著她的思路讀下去,不失為一種享受。
恰好剛參加完簡媜老師的一個講座。
大家如果能看完,文末有3本簡媜老師親筆簽名的新書送給大家。
簡媜來了,在一個秋日的夜晚,來到江城武漢,來到華中科技大學,為華科學子帶來了一場關於愛情的人文講座。
簡媜老師有多受歡迎?看看現場便一目了然。
有經驗的同學據說下午四點就來佔座了,四點半左右已座無虛席,而講座開始的時間是晚上七點。
到講座開始時,除了座位滿座,教室里凡有空地之處,均站著或席地坐著學生,講台、兩側門口也全有學生擠著。甚至...教室兩側的窗戶上,都爬滿了學生,令人想起印度人爬火車的經典場景。
簡媜老師一身素衣,滿頭銀髮,精神爽利。聲音雍容、柔和而莊重,話語誠懇真摯,一如他的散文文字,贏得學生們一片掌聲。
簡媜老師的文字陪伴了許多人度過茫茫黑夜,在我們正當年輕容易犯錯,敏感而容易激動的年紀。
她說:讓懂的人懂,讓不懂的人不懂,讓世界是世界,我依然保有我的繭。
她說:如果愛情不能把我們變成金碧輝煌的人,要這種愛做什麼?她說:愛的終極目的乃是為了成就美,完成自我的生命傳奇。她說:愛情就是找一個共同實踐生命意義的盟友。她說:愛情是最芬芳的一朵玫瑰,前提是,你也是一朵芬芳的玫瑰,而不是荊棘。她說:婚姻不是愛情的墳墓,山盟是婚姻,海誓是愛情,婚姻當有海的變幻與浪漫,更有山的厚重與堅守。她說:婚姻里的兩人是知己,如她與她的先生那般。
她說她經歷過很多種愛情,在錯的時間遇見對的人,在錯的時間遇見錯的人,在對的時間遇見錯的人,後來終於在對的時間遇見了對的人——他的先生,在短短的三個月里走進婚姻,至今仍是彼此眼中的唯一。
簡媜老師是帶著驚喜來的,最新書《我為你灑下月光》講的就是關於愛的故事。現場她為我們朗讀了書中的片段,聲音十分溫柔,配上文字,撥動人心。
相比於一般講座的枯燥,簡媜老師更像是一位親切的朋友,彷彿她和我們這些讀者早已通過她的文字相識相交多年,這次講座不過是她和忘年交們之間的一次見面。所以她和我們聊她的鄉情,親情、友情、愛情,娓娓道來,關於她的文學、生活、愛情、婚姻,她把人生一路的經歷和感悟和台下的我們分享,親切友好,令人難忘。
【送書來啦】
在現場人肉背回3本簡媜老師親筆簽名的最新著作《我為你灑下月光》,免費送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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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止時間】
2017.11.6 ,24:00
PS:本文封面圖來自微博@作家簡媜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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