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語是「字」本位的嗎?

有一些教授主張漢語是「字」本位的,而歐洲語言則是詞本位的。不知道這種說法有什麼可靠的依據呢?


題主的這個問題非常尖銳,這也是我國學術界爭議得很多的問題。直到現在,我們也沒辦法明確地說漢語「字本位」、「句本位」或者「片語本位」哪個理論就是完全正確的,或者,哪個理論的就是完全荒謬的。各有各的立場,各有各的論證,各有各的適用範圍和解釋力,當然,也各有各的不足。在教學語法體系和理論語法這兩個層次中,我們都會受到一些不同的理論的影響。而關於英語(或說印歐語)「詞本位」的說法,基本上是可以確定的,印歐語的研究傳統很悠久,而且也很成熟,這可以通過閱讀相關文獻來了解,此不贅述。

正像我在以前的回答中提到的,從理論評價來講,一種語言理論(假設)的合理性有多少,關鍵在於兩點:第一,是建立在事實基礎之上的,有相應的例證支撐與合乎邏輯的推理過程;第二,對於語言事實的解釋性有多強——由此可能還會引申出一個後續現象,即能否依據這種理論(假設)做出一定的研究成果。

如果題主想要詢問具體的依據,那麼回答起來會是一個非常繁複的過程。對此,首先我要推薦兩本「字本位」理論的代表性書籍,一是徐通鏘先生的《語言論——語義型語言的結構原理和研究方法》(商務印書館在2014年出了新版,實際上,這本書在1997年初版之時,就已經引起了非常大的討論和爭議),二是徐通鏘先生的《漢語字本位語法導論》(山東教育出版社,「漢語字本位研究叢書」之一,在本書最終出版之前,徐先生就去世了)。

當題主閱讀完這兩本書後,自然就會了解這個理論(或假說)的前提,證據和推論過程在哪裡——我們沒辦法告訴題主,關於「X本位」理論或假說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題主必須做出自己的判斷,如果能依照某種理論來解釋一定的問題,那就再好不過了。

但是僅僅這兩本書就近1000頁了。所謂字本位不是說提出這麼一個簡單觀點,告訴我們漢語是以字為基本單位的,而是進行了大量的論證和推導,基本建立了一套與現行語法體系不同的另一套體系,包括方法論,結構論和表達論三個方面。如果這個太難讀的話,陳保亞老師作為徐先生的弟子在《20世紀中國語言學方法論》中就闡述了字本位的對於研究漢語的方法論意義,並給予了中肯的評價,可以找這本書來看看。

首先我們要定義本位的說法。關於「字本位」的說法,是指人們以字為漢語基本結構單位的語言研究思路。詞本位,片語本位也是大體如此,雖然不甚精確,但是也能為人所容易理解和接受。換句話說,他們之間的主要不同,在於究竟是把什麼單位作為漢語基本結構單位來研究。因為語法研究是通過研究有限的語言單位來探索無限的語言片段的組合規律,那麼選取什麼層面上的語言單位作為研究的基本單位理論上並不是唯一和註定的,只存在說哪個更明顯,哪個解釋力更強,哪個體系更完善。這個基本結構單位不同的認識,導致各種本位理論之分歧比較大,自然爭論得不可開交。舉個例子,如果說語法單位,現行語法體系一般劃分為語素,詞,短語,單句,複句等,而依照字本位,則會劃分字,辭,塊,讀,句等,這基本是兩套體系。

「字本位」的這個概念最早見於郭紹虞寫於1938年的《中國語詞的彈性作用》一文,以「字本位的書面語」和「詞本位的口頭語」相對。但是當年人們對此討論較少。近二、三十年來,由於人們越來越感到現行的語言理論難以有效地分析漢語的結構,於是探究原因,重新提出「字本位」的問題——當然,這時候已經不限於書面語了。

從我上文提到的來看,題主可以知道,徐通鏘先生是「字本位」理論的佷具有代表性的一個人物,除了徐先生以外,像戴汝淺、魯川、呂必松、孟華、潘文國、汪平、楊自儉等先生、老師都是字本位理論的鼓吹者和實踐者,在語言基礎理論研究、對外漢語教學、中文信息處理、漢語方言研究、對比語言學、符號學和中小學語文課程教學等領域都有著一定的研究。他們所進行的嘗試,是試圖擺脫「印歐語的眼光」,尋找漢語、漢字自身的特點,並以此進行研究和解釋的工作。對這種嘗試工作,我在如何評價沈家煊的「漢語動詞和名詞不分立」及名動包含理論?這一回答中進行了一定描述。

話說回來,字本位理論面臨著非常大的爭議。哪怕徐先生自己的學生,都有一些人不贊同這個理論,更別提在學術界的爭議了。我們簡單說,之所以字本位理論有著如許大的爭議,關鍵有兩點:

第一,語言是一種符號,那麼文字是符號的符號,所以在語言結構基本單位的研究中,文字的地位值得質疑。而字本位理論有著「一個字·一個音節·一個概念」(形音義三位一體,一個音節關聯一個概念)的指導思想,認為漢字是書寫單位,也是漢語的基本結構單位,在此基礎上構成了字本位語法;

第二,任意性和理據性的問題。如果接受字本位理論的話,那麼就必須在某種程度或者某個方面承認,在漢語的語言編碼體系中,存在理據性依據,這種理據性可以在漢字中得到體現——而這和索緒爾所說的能指與所指(概念與符號)之間的「任意性」是有所衝突的。雖然徐先生解釋了這一點,並進行了相應論述,區分了任意性,約定性和理據性的層次等問題,但這還是學術界不能廣泛接受的一個地方。

在閱讀了徐先生的著作後,我也不敢說我個人就能體會徐先生思想之精華,能窺知一二便已受益匪淺,更有助於開拓視野,進行更多的思索。當年徐先生與葉蜚聲先生共同出版了《語言學綱要》一書,是依照結構主義語言學的觀點來進行闡述的。到了晚年,徐先生還能摒棄以往的眼光,來進行新的嘗試和工作,不斷改進和完善自己的想法,這非常不容易。所以我個人也一直對徐先生十分尊敬。

徐先生曾經說過,一種語言理論究竟怎樣,最終要歸結到解釋力上。

我們固然不可完全摒棄某種理論,也不可完全盡信某種理論,都需要進行相應的討論和驗證。這也是我個人想對題主以及各位朋友所說的心裡話。

另,附送一點八卦:
90年代初,徐先生就已經有了相關的想法並進行了一些研究。文中提到的幾位先生,他們的工作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就有了眉目,但是不敢公開進行大規模討論。

92年,北大曾經舉辦過一個研討會。徐先生在會上提到了字本位的理論,有兩個人積極發言。一個是國外過來研究計算機的博士,認為這個理論在計算機領域擁有一定價值;另一個是徐先生的學生,表示反對;

徐通鏘先生和沈家煊先生當年也是聊得來的朋友,所以有時看沈家煊先生的著作,可以找到一些觀點上的相似之處;近來沈家煊先生在《世界漢語教學》上發了一篇關於字本位的論文,徐先生有學生感慨:沈先生終於明白字本位了。

徐先生曾擔任過高明凱先生的助教,與高先生聊天,苦惱自己外語不太好,做語言學可能有些吃力;高先生建議說他可以從自己的方言做起;故此徐先生早期的研究是從方言調查入手的;

徐先生為人不好虛名,專註於研究,較少參與一些研討會或者別的活動之類的,因此有人稱徐先生比較「怪」,不好打交道,這也被記錄到了徐先生的紀念文集里;

徐先生的關門弟子(最後一個博士)是一個雲南來的少數民族小夥子。小夥子其貌不揚,但是徐先生通過面試聊天覺得他有毅力和想法,而且對自己的判斷也很清醒,是個做學術的料子,故此錄取了他。後來小夥子也很努力,做的是少數民族語言變異的研究(呃,這「其貌不揚」的小夥子後來成為了我大學時的班主任和導師……);

葉蜚聲先生是徐先生的學長,同事和朋友,去世較早,有些想法徐先生也和他交流並受到影響,比如關於語義型語言和語法型語言的觀點,也間接推動了字本位理論的形成。


「義」本位


記得看過一個視頻,有一個觀點:漢字綁架了漢語。

這個觀點直接挑戰了「口語第一文字第二」的信條。我覺得就漢語來說,還是有點道理的。畢竟漢語,自漢以來,多少是脫離口語而自成一體的。

從漢字的觀點看漢語,當然可以說漢字(大致)是字本位的。所有的漢語句子,都可以拆分成一個一個的單字。之所以加「大致」二字,是因為存在一些單字無意的詞,比如連綿詞(芙蓉蜿蜒)、音譯詞(比如沙發可樂)。

隨便寫一句話:

給我點贊的,男的帥女的靚,不點贊的都是壞人(? ??_??)?

上面這一句,可以拆分成一個一個字。點贊,是點+贊,壞人,是壞+人。

外行胡言亂語,大家還是要看孫先生的答案。


稍微讀了點書強答一下,字記錄的可以是詞也可以是語素,本來就混合,字本位你說是語素本位還是詞本位呢?語素分成詞語素和不成詞語素,後者違背詞的獨立運用特點(詞本身定義為能獨立運用的最小語言單位),所以字本位更像是一個大新聞,不太妥善。


謝邀。

從漢字的起源看,這種說法有一定的合理性,漢字起源中有種叫做「象形字」的字,一般通過一個字就能表詞達意。

簡單舉個例子,如「水」這個字,如圖:

英語叫「water」,哪個更直觀?


歐洲語言的字有意義嗎?漢語的字和英語的詞都只是一樣是最小而帶有完整意義的文字單位。我個人覺得不能直接比較


從先後順序上來說先有詞後有字這個應該都沒什麼意見,但是沒有統一文字,各地方音不同的中國根本不可能形成相對統一的文化。至於哪個是「本位」,還真不好說,期待大神解答。


什麼叫「字」本位?上古漢語字就是詞(一般說話,我博士論文就是要質疑這個說法),近代以來字發展成介乎語素和詞中間的一種單位。本位是什麼意思?


漢語從歷史上看是字本位的. 有了漢字以後, 讀書人的語言和口語方言就漸行漸遠, 書面語就以文言文為高級. 但是從歷史進程看, 漢語的進步是擺脫字本位的過程. 漢字一方面數目太大, 要花費很多人生的成本去學到記住. 另一方面很不夠用, 不能適應人文科技日新月異的進步. 漢語對新的概念, 一般不再造新字, 而是組詞. 這就是數學上的排列組合概念. 但是頑固的字本位概念使得製造新詞受制於已有的漢字意義. 凡是新詞, 人們就要問有什麼道理. 這是根深蒂固的.


作為象形文字, 應該是 "形" 本位, 形與義的對應可以相當準確, 而英語這種" 音" 本位的, 音與義的對應比較準確


xx本位的說法,首先要吵清楚什麼是「本位」。你會發現各種不同的人對「本位」的定義是不同的,所以結論千奇百怪也就不奇怪了。

漢語就是這樣給研究爛的。為什麼不用國際通用的研究方法和分類,非要自創一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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