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貞和許仙的結局到底是什麼?杭州城西湖邊斷橋上的故事是否被美化?

白素貞和許仙的結局到底是什麼?因為本身就是坊間留言,所以很難辨別真偽。新白娘子傳奇我當然從小看到到。但到了杭城又聽老人說,原本故事是 許仙負心。並且又一首很老的歌曲斷橋,也唱的是負心,是否有這個版本?


正經的, @知月大神已經說過,我就寫個自己覺得好玩的故事吧。

·1

那年重陽,白素貞飲下雄黃酒,通體銀白的身子在月下起舞,一旁許仙看得目瞪口呆。

小青在一旁尷尬勸道,姐夫你別怕,這一切都是幻覺。

許仙感覺頭有點暈,戳了戳白蛇的尾巴,那蛇尾一卷丈高,砸爛了屋上橫樑。

「這特么你告訴我是幻覺?!」

兵荒馬亂里,許仙臉色蒼白,沖小青大聲呼喝。

小青尷尬笑笑,說這也沒什麼,姐姐只是得了種病,喚作蛇精病,病好了,就沒事了。

許仙一臉你特么在逗我的表情。

折騰了半夜,白娘子臉色也很蒼白,終於又化回了人形。

許仙躲著她遠遠的,尷尬說,是你走,還是我走?

白素貞勉強笑著,說夫君,我們那些西湖斷橋,雨中送傘,採藥問診的一切一切,就都算了么?

許仙苦笑一聲,說沒辦法,物種不同怎麼相愛啊。

小青破口大罵,說你個渣男,物種隔離算個屁啊,我姐姐冒著生命危險來此與你報恩,丟掉了升仙的名額要跟你生孩子,你說算了就算了?

嗆郎郎一聲響,小青拔出寶劍,銀光一閃,就到了許仙咽喉。

許仙縮到牆角,欲哭無淚,說姐姐,那你修行升仙去啊,放心,我不會告發你們是妖精的。

小青一聲冷笑,說薄情郎,留你性命何用?

劍光一閃,劍已在咽喉。

「小青,算了,咱們走就是了。」

白素貞的聲音很虛弱,勉強笑了笑,說一個人不愛另一個人了,不管曾經做過什麼,都只是負累而已。

「這些年,素貞只是來謝夫君救命之恩,我離開之後,夫君不必有愧。」

白娘子起身,趁著月色,緩緩施了一禮,走出門外,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活像一條狗。

·2

那一夜,姐妹二人路遇法海,和尚披著紅色的袈裟,手裡是金色的缽和禪杖,笑得慈眉善目,便要降妖除魔。

白娘子身體尚虛,小青眉頭一揚,提劍衝上前去。

法海笑意盈盈,一個袖裡乾坤,又一招金杵降魔,便將小青擊飛丈外。

半空中,有白練橫飛,穩穩拖住小青,緩緩落下地來。

白娘子接過小青手裡的劍,替小青慢慢擦掉嘴唇的血,笑著說,好妹妹,放心吧,姐姐我什麼時候輸給這臭和尚過?

小青一臉緊張,說可你今晚,你今晚……

「你今晚剛飲了雄黃酒,情況可是大大不同啊。」

法海笑得猖狂,望著白素貞,笑容十分玩味。

白娘子身子一顫,橫劍問著法海,「你怎麼知道,我喝了雄黃酒?」

法海笑容里含義萬千,說白蛇,這麼明顯的事情,難道你看不出?

「你說不說!」

白娘子一聲斷喝,劍光白練一齊飛出,縱橫交錯,如驚雷霹靂,在夜空下閃爍恍如月滿人間。

法海大驚失色,不明白飲下雄黃酒的白娘子,怎麼還能有這般精神,力道如此雄渾。

白練纏縛,劍光縱橫,截斷法海缽下金芒,震蕩那禪杖里的佛門神通。

爭鬥里,白娘子一腳騰起,正中法海胸口,和尚倒飛而去。

還不等白素貞追擊,法海的聲音從不遠處飄來。

「白素貞,想知道我為何清楚你喝了雄黃酒,回家問你夫君吧!」

追擊路上的白娘子,身形驟然而止。

身後小青憤憤不平的罵著,說些忘恩負義,薄情寡義,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之類的話。

這些話,都跟這一夜的風聲一樣,掠過白娘子的耳旁,似近似遠,彷彿整個世界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3

天光破曉,雄雞一唱。

小青在白娘子耳邊嘟囔了一晚上,勸姐姐回去做掉負心漢,回青城山,修行幾年後,又是一個女仙。

日出時分,白娘子霍然起身,說走,我們去找許仙。

小青撫掌大笑,說好,姐姐咱早該這樣了!

等二女到了家裡,才發現許仙已經不見了,只有法海留話,說許仙已經被擒上金山寺,想要人的,得上雷峰塔。

白娘子拔腿就走。

小青一把拉住,說姐姐你幹嘛去,許仙被法海抓走就抓走啊,難道你還要去救他?和尚也不殺人的啊!

在那個清晨,白娘子拔出了長劍,晨風升起,捲起她披肩的長髮,她轉身望著金山寺,又想起了那個斷橋邊,煙雨天。

白素貞嘆了口氣。

「我要去找許仙。」

小青欲哭無淚,心說我怎麼就攤上你這樣一個姐姐,我的蛇生一片灰暗啊。

「那姐姐,要不你別去了,咱們出錢找個殺手,偷摸砍死許仙,好不好?」

「我不是去殺許仙的。」

「那你特么去搞毛啊?!」

小青感覺自己要抓狂了。

白娘子伸手給小青摸摸頭,笑著說乖,別鬧,姐姐就是想去問一句話,問明白了,咱們就走。

「你可想好了,昨晚上剛喝了雄黃酒,跟法海一場惡戰,虛脫了兩個時辰。今兒再去,定給他收了。」小青瞪著白素貞,說我這可是最後一次提醒你。

白娘子忽然一笑,說小青,謝謝你,打不過法海,我還可以拚命不是么?

小青翻著白眼,說行行行,你這麼好看,你說什麼都對,咱走行吧,不就金山寺么,不就法海么,多大點事啊。

·4

這些年,天庭擴招,飽受詬病,於是精益求精,減少招生,導致下界眾修士苦不堪言。

比如西湖邊,金山寺,這地界上就只有一個升仙名額。

有人說,因果不了,不能成仙。所以白素貞才來了西湖,要找那書生許仙,還當年救命之恩。

為的,是和和氣氣,了卻因果飛升成仙。

卻沒有想到,這一天走上雷峰塔,帶著身後滔天的洪水,白素貞眼神里已滿是決絕,說若是法海你不放許仙,我便水漫這金山。

鬧一場地覆天翻。

寺門終於悠悠開啟,小青已拔劍出鞘,隨時準備拚命。

門開的那一剎,兩姐妹通通愣住,因為走出來的不是法海,而是帶笑的許仙。

許仙一伸手,那漫天而來的海水,便凝在半空,還不住的倒退。

許仙的笑容里,滿是仙意,他說娘子,別鬧了,大家都是修士,給個面子好不好?

白素貞看著許仙手裡涌動的法力,滿目錯愕,說你,你不是凡人?

許仙笑了笑,說我曾在金山寺修行,師父說我天賦異稟,氣機不會外露,論輩分,我是法海的師弟。娘子來此地,會爭這成仙的名額,師兄得知我跟娘子有舊,才派我在西湖斷橋邊跟娘子相會的。只是師兄不放心娘子,非要我拿雄黃酒試探,說廢了娘子的道行,才算能保證成仙路的順暢。

「娘子,你現在是不是,已經不想成仙了?」

小青破口大罵,說你個負心漢,我殺了你!

許仙隨手一招,彈指間擊飛小青手中寶劍,把小青悠悠的盪了回去。

他又笑,笑說小青你誤會了,我不是什麼負心漢,我從來就沒有愛過白素貞,逢場作戲而已。要當神仙,自然該斷絕俗世七情六慾,白蛇,你還是修行不夠啊。

白素貞笑得慘淡,喃喃說:「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這一場因果,原來是這個意思。」

許仙點點頭,做出一個請的手勢,微笑說:「那娘子,請吧。忘掉西湖斷橋,忘掉煙雨竹傘,忘掉書生許仙,回你的青城山,修行成仙吧。」

小青猛的回頭,說姐姐你削他啊!你就是不削他,不也有話問他么,你問啊!

白素貞抿嘴笑了笑,說沒什麼好問的了,小青,我的因果已經了了,過幾年,咱們成仙就好。

小青哈哈大笑,說成仙?姐姐,都到這個時候了,成仙還有什麼意思?

「二位,如果沒有別的事,就請收了洪水,回去吧。」

許仙仍是笑吟吟的,看得小青咬牙切齒,特別想砍他。

「小子,我告訴你,要不是打不過你,我早削死你了!」

小青忿然拋下一句話,被白素貞扯著下了山,路上還不斷勸白素貞殺回去。

白素貞只是笑著,眸中含淚,說許仙沒錯啊,成仙的確要捨棄七情六慾,是我道行不夠。

再次回眸的時候,白素貞發現,許仙已經不在門口了,金山寺大門緊閉。

她來,本就只是想聽一句話而已啊。

·5

「師弟,你這又是何苦呢?」

金山寺內,法海緩緩站起,望著嘴角滲出鮮血的許仙。

許仙咧嘴一笑,說師兄你才是何苦,何苦要趕盡殺絕,留白素貞一條性命,就這麼難么?我已經給她喝了雄黃酒,你自己殺不了她,便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留我回寺,騙她前來。大家都是求個成仙,打打殺殺多傷和氣。

法海呵呵一笑,說師弟,白素貞不想成仙,你是不是也不想成仙了?

「千年的蛇妖,殺了她多大的功德!當年不正是你看中那條白蛇有修行宿慧,才留她性命至今的么?咱們輪迴這麼多世,眼看就要成仙,你不惜損耗修為,將我定在寺中,不顧傷勢強行勸走她,你腦子進水了?!」

許仙垂首,沉默許久,忽然抬頭一笑,說沒錯,我的確不想成仙了。

法海望著許仙,眼神里儘是陰鷙,說既然如此,那就別怪師兄不客氣了!

許仙衣袖輕拂,一聲請字還沒有出口,便感到胸口如遭雷擊,吐出一口鮮血,撞破金山寺的大門,身子向後拋飛而去。

「許仙,這可是你自找的!」

法海騰空而起,一口金缽幻化出萬千針芒,鋪天蓋地射向許仙。

對著那一片金光,許仙笑著閉上了眼,心說娘子,這次是為夫騙你啦。

那些西湖煙雨,斷橋竹傘,藥鋪日常,鬼才要忘嘞。

「賊和尚,你敢?!」

一聲嬌叱,從九霄之外霹靂響徹。

有白光閃過,鋒銳盡顯,所過之處寸草不生,那萬千針芒,被一斬而歿。

衣袂飄飄,香氣馥郁,白素貞噙著眼淚,從天而降。

小青自山下跑上來,氣喘吁吁,一邊跑一邊吐槽,說姐姐你搞毛啊,姐姐你不是說好要走了么,還上來幹嘛?

白素貞看著許仙,許仙看著白素貞,小青上山看到法海氣勢洶洶,許仙傷痕纍纍,忽然呆住了。

似乎很多事情,並非如她所想。

許仙一邊笑,一邊嘴裡湧出血來,「白素貞,你還上山做什麼,我們師兄弟爭那唯一的升仙名額,還不用你這外人插手。」

白素貞也笑了,笑著說我不是為插手而來的,咱們成親這麼久,我孩子都懷了,有一句話偏偏沒聽你說過,你能不能演戲演全套,說完這句話?

許仙嘆了口氣,說是不是我說完這句話,你就會走?

白素貞點點頭,笑說:「這句話很簡單,就三個字,我愛你,你……說不說?」

許仙無奈笑笑,聳了聳肩,隨隨便便說:「我愛你。」

「再說一遍。」

「我愛你。」

許仙四處張望著,說得漫不經心。

「再說一遍。」

「我愛你,煩不煩啊!」許仙聲調提高,皺眉望著白素貞。

「再說一遍啊!」

白素貞眼中的淚崩出,對許仙大聲喊著。

有淚,從四處張望的許仙眼底划過,他笑了笑,說娘子你真傻,怎麼就不回青城山呢?娘子你也真聰明,我騙你的,我怎麼能不愛你呢?

許仙頓了頓,望著白素貞,一字一頓說:「我,愛,你。」

白素貞笑了,說那就好,那就好。

「你們兩個有完沒完,這還站著倆單身狗呢?真當出家人不開殺戒了?」

法海當了半天人形幕布,終於忍不住開口打斷。

許仙無奈沖白素貞一笑,說你看我這師兄,怎麼就分不清局勢呢?

白素貞也笑,說不錯,我跟夫君連神仙都不想做了,還怕他一個和尚么?

法海隱約感覺哪裡不太對。

還不等他反應過來,就見到許仙跟白娘子相視一笑,不要命般燃燒修為,雙手齊揚!

背後,是升騰萬丈的傾天大浪。

身側,是破涕為笑的燦爛小青。

剎那間,水漫金山,天翻地覆。

完。

已獨家授權腦洞故事板,微博,公眾號謝絕轉載。


《清平山堂話本·西湖三塔記》

該版本槽點甚多,參見以前的一個答案:為什麼法海要阻止白素貞和許仙在一起? - 知乎用戶的回答

馮夢龍《白娘子永鎮雷峰塔》

男主許宣自己去求了法海禪師來收妖的,因為白素貞在這個故事裡就是個要害人的女妖怪,許宣一家發現她的蛇妖身份後請人來抓蛇,白素貞一怒之下威脅許宣如果不從自己的話帶累一城百姓受苦……白蛇被收之後,許宣出了家,坐化前還留了首「色即是空空即色,空空色色要分明」什麼的偈語。

方成培《雷峰塔》傳奇:

白素貞剛生了孩子,許宣就請了法海拿著缽盂來收。這個情況比較複雜,畢竟這齣戲里白素貞對許宣是一片真心,一點害人的妖氣都沒有的。許宣也確實對素貞有情,他一邊覺得夫妻情深,一邊又擔心她蛇妖的身份和水漫金山的手段,糾結的結果是對異類的恐懼佔了上風,因此背叛了愛情,然而看到白素貞被法海收了又心中不忍,後悔自己背叛,就這麼糾結來糾結去最後出家了。故事的結局是白素貞沾了狀元兒子的福蔭被赦出塔,然後大家集體都成了正果。

《雷峰寶卷》

立場已於現代流行觀點差別不大,許宣堅定地維護妻子,法海多管閑事非得拆散人家夫妻。白素貞的兒子滿月後,掐算出自己有難會應在許宣之手,想留他不出去躲過災星,結果法海不請自來,許宣出去會客,法海塞給他一個缽盂,許宣心說這麼個東西我老婆怎麼會怕,結果缽盂自己飛到屋裡把白蛇收了。

田漢版京劇《白蛇傳》

這個現在還常演,很戰鬥的劇情。許仙的形象雖軟弱但對白素貞是一心一意的,法海徹底反面形象,最後被小青滅了。


我望著眼前的這個和尚,他趺坐在大堂,唇上的血色漸漸淡下,那半沒眉間,若隱若現的金剛珠也一點點地隱去,過往的清風吹進禪堂,拂起他皂色的葛布單衫。堂外地動山搖,磚崩石裂,遠遠望去,雷峰塔消隱在火光中,什麼木廊角檐,什麼禪院鐘聲,都如一江春水,不再回頭。

暗夜懸浮在頭頂,在我嘴角現出一絲慘淡的笑容。 轉頭看他,火焰騰起的光芒傾瀉在他身上,轉而化為一道虹光,盤旋纏繞,無限澄明,似身外,如自身。可為何會有淚水,是喜悅還是苦澀?我慢慢闔上眼,彷彿再次回到從前的時光。

我是一尾魚,一尾小青魚,我在這西湖底,斷橋下已生活了五百多年。我不明白為何後世的人們談起時,總要把我說成是一條青蛇,或許在他們的心中,異類是永遠不可能在一起的吧。

我每日在湖底的山石水草中游來游去,餓了便胡亂覓些食物來充饑,困了就尋個岩洞舒服自在地小憩一番,僅是這麼簡單,不去想那煩惱塵世。湖上也有風花雪月,畫舫輕舟在上面連翩往返,笙簫歌舞,紅塵蒼生便這麼日復一日的掠過去了,輕飄飄地,平平淡淡,就似不經意間拂過水麵的春風,好像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我喜歡靜在湖底,將身子隱匿在綠波蕩漾之中,去仰視那每一朝忙忙碌碌的日常生計,每一段霞光暮色里的風月情濃。又或是避開朝陽暑氣,找處清幽石澗,沉沉睡去,直到北山的靈隱,南山的凈慈,寺中悠遠的晚鐘,敲醒我慵懶的睡夢,然後擰一下腰肢,仍去看華燈初上,七彩水影。

多少年前,我也是這樣度過的。那時伴在身畔的是我姊姊,一條白蛇,她叫白素貞。

誰說異類就不能夠和睦相處,我和素貞一個是魚,一個是蛇,不照樣是情同姐妹,形影不離。她曾愛上過一個人,我也是,只是她愛的轟轟烈烈,柔情萬縷,而我情海無舟,寒夢怨艾。我們終究還是不同的。

現在想來,那些個日日夜夜,素貞和我單純的可笑。我們常會身化嬌美人形,在春雨不絕的日子裡,緩行於蘇白二堤,撐著把八十四骨的紫竹傘,去看雨絲籠罩下的西湖,道旁楊柳依依,對岸桃花盛開。甚至往更加遙遠的年代追溯,仍是如此。彼此都是孤單的,靜謐的像天上的一輪冷月,道邊的一樹枯枝,或是石几上的一壺薄酒,我們耳鬢廝磨,細數塵緣。

現如今呢,真的只餘下我孤零零的一個人,素貞被鎮在雷峰塔下。那個喚作法海的和尚說:「西湖水干,江潮不起,雷峰塔倒,白蛇出世。」我不知道在每一個夕陽西照,月影橫斜的日子裡,困在塔底的素貞在潛心靜修之餘,會有怎樣的欷歔。是對殊途相隔的無奈,抑或是識得俗世塵緣不外乎污血皮囊,過煙雲煙。我只知道心中若是存有所愛人的影子,任憑風起雲湧,潮漲潮落,永遠都是刻骨銘心的。

都說當時只道是尋常。這尋常中的意味,也只有過後才會明白吧!

我仍會獨自一人去看桃花掩映下的西湖,水影里映著粉色,淡的很,像是在其中注入了數點胭脂一般,淺淺淡淡地向四周消散開去。我偎著闌桿,他的身影忽然在心底滑過,輕盈飄忽,便如一縷輕風翻過貝葉,由他眉睫方合,目光剛落,終似水過蓮花,禪靜心止,幽遠思長。還記得當初背過的詩句:「來是空言去絕蹤,月斜樓上五更鐘。夢為遠別啼難喚,書被催成墨未濃。蠟照半籠金翡翠,麝熏微度銹芙蓉。劉郎已恨篷山遠,更隔篷山一萬重。」劉郎已恨篷山遠,更隔篷山一萬重,笑話,這世上哪有真正的愛情,原本都是笑話。我輕輕合攏手中的傘,任那淅淅瀝瀝的雨水將渾身淋透,澆滅心中每一點火焰。

茫茫天地間,我感到無限孤寂。

恍恍惚惚,已經走出很遠,拖曳的腳步一時竟不知何去何從。抬頭望望,早已到了金山寺腳下,心中突然生出個念頭,你不是說佛之修法,無魔不成么?我偏就不信,我便不信你當真會不解風情。

提步走上青石台板,觸趾生硬,冰涼冰涼,好像又回到了夢中無數次相逢的地方,孤山繞道,踅上白堤,堤外有山,山下有湖,一灣流水,半架石橋。我和素貞撐著傘,站在斷橋上,去望那雨中蕩漾的西湖。遠處,寺中的晚鐘悠然響起,一下一下,催促著世間躁動的靈魂。

我被攔在了山門外,這是我早已料到的。依是那身青色的薄衫,嬌翠欲滴,便這麼看他,一瞬間,彷彿過去了許多年。

他站在石階上,低眉垂目,輕身誦佛,皂色的衣角迎風盪起,全沒了往日的金剛怒目,眼角生威。我在心底暗暗發笑,你便是如此懼怕我么?你是在逃避,還是在超脫?在你心裡是大智慧,大威嚴,還是大恐懼?我卻不管這些,無論怎樣,這次你是避不開我的。你是怕看著我的眼睛么?還是怕陷入我的眼神不能自拔。那好,我要讓你知道,在許久以前你沒有像對待素貞一樣將我鎮住,便已犯下了一生中最大的錯。

他抬起頭,緩緩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任你修行數百年,數千年,同恆河宇宙比起來,終是短暫無為,不值一提的。還是摒除恩仇痴念,刻苦修行,煉成正果才是。今日我放你一條生路,快快離去吧。」

我躲在傘下望他,任由傘沿的陰影遮住自己的雙眼,我清楚自己是以心體會,而不是用眼觀察,有時用心去看一個人會比用眼去看更為透徹。嘴角微微泛起一笑:「大師不是說過要普渡眾生,拯救世人的么?若是眼見有人擺脫不了俗世塵緣,被絢爛的花瓣迷住了雙眼,是不是應該授其佛法,助她脫離呢?」

他有些猶豫,想了一會兒,咬咬牙:「你這妖孽,難道也會懂得佛法?你可知道什麼才是佛法?」

我笑了,笑得凄涼無畏,朗聲道:「終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嶺頭雲。歸來笑捻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

他一楞,定在那兒:「佛祖當初立法時,便不曾分過什麼是佛,什麼是人,什麼是妖,什麼是魔。眾生萬像,本來都是具有佛性的,因為迷失真我而做了眾生,終日徒勞無益在外奔走往複,尋找不停,得到時方才發現,其實佛性早已具備於自身。你說得很對,我便收下你。」

我看著他目光閃爍,呵,你終是避不開我的,就在此時此刻,是否會有千種愁緒萬般矛盾在你心中陡生,你是尋不出解題的答案,還是根本就不想去尋。我很想解開藏在他心裡的這個迷底。

他還是不敢接近我,或是不肯接受。也許仍在心中認為,妖孽畢竟是妖孽,永遠也不可能得道,任你修行的如何如何,終歸不會真正領會到佛法的真諦,況且我未必就具有佛性。他常責備我做功課時不專心,在他看來,參禪理佛時要做到心無旁騖,方可進入化境,像我這樣,怎能成佛。

他這麼責備倒不是全無道理,他端坐佛堂埋頭理著禪機,我卻不是,我總愛去看窗外綻放爛漫的山花,迎風飄舞的絮柳。在我眼中,莊嚴寶樹是佛相,嫵媚妖嬈又何嘗不是。

他當時很生氣,說執迷紅塵,如何能脫去既往皮囊,到得普提彼岸。我轉過頭,輕聲笑著,逼視他的雙眸:「一翳在眼,空花亂墜。」他為之語塞,慌忙別過臉,躲過我的目光,半晌才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經文,起身走下堂去。留我一人坐在堂前,手絞長發,暗自淺笑。

他決定下山修行,那天枯黃的樹葉一片片落下。我說:「將我一併帶上吧。」他擺擺手:「似你這般,修鍊途中,磨練重重,若有亂花迷眼,紅塵紛雜,該是如何?」我答道:「見聞如幻翳,三界若空花。」我的聲音很沉穩,卻可聽見他慌亂跳動的心神。

我明白你是不會迷戀紅塵事物的,任俗世情緣塵生塵滅,任歌樓酒肆繁華喧闐,斗章摘句間,自會破得漆桶,修行自在,管他什麼池中幻像,空谷回音,也無法阻礙具身的光亮通透,清凈澄澈。你可以穿過七百二十千億億的恆河沙數,你可以翻過億萬道洪崖深淵,但你仍會在某個毫不在意的日子裡,止步於一座看似平淡無奇實則逾越不過的山巒面前,而我,便是那座讓你止步的山巒。我很清楚,這些時日來,你一直在逃避,但我總能在一人獨處的時候,感受到你悄視我的眼神。雖然你無法看清那躲在傘沿陰影下的目光,雖然你從不肯與我迎面而視,但我知道,其實早有一根纖長柔韌的細線將你我牽繫在了一起,任憑彼此走得有多遠,哪怕是天涯海角,雲遮路斷,仍是會尋著來時的路,重新聚首在茫茫塵間。該來的終究是會尋來的,任你如何逃避,它終究是會尋來的,你我都躲不開。

我看著他無可奈何地點點頭,竟絲毫覓不出從前鎮妖除魔時的氣定神閑。心下氣苦,妖就是妖,何用同她周旋糾纏,絲絲絆絆,你還是沒能參透。忽然又生出些悲傷悸動,現在只是為了報復么?是為了素貞還是為了自己?又或是當年呂洞賓的七情六慾丸在心底作怪。人生的目的已不單是如此簡單,開始有了迷惘,有了破滅的幻想,放下交瘁的心力,才發現自己獨守在斷壁殘檐間,消磨了多少辰光。

已近深秋,我和他站在山門外,看滿山落葉飄零,一直到天色暗淡。

在瑟瑟的秋風中,我們踏上了行程。滿載一身傷痕,攜著兩袖清風,再次重返故地,慢步孤山,遠眺西泠,湖光依舊,物事人非。同許多年前一樣,年輕時的無知年華都是在這裡度過的,不同的是那時走在我前面的是素貞,現在卻是個不解風情的和尚。

我討厭這樣的季節,秋風秋雨中的西湖,落在眼中便滿是凋零蕭條,憂鬱感傷。從前我可以潛在湖底,將不喜歡的心情折摺疊疊,擱進箱里,轉個身,繼續倒頭大睡。如今卻不行,雖然我並不清楚自己倒底在做些什麼。

實際上春雨里的西湖也蘊涵傷感的,尤其是在離開素貞以後。我獨自撐把油紙傘站在湖邊,望著輕柔的細雨落在湖面上,泛起一漾漾的漣漪,一圈水暈方才盪開,另一圈又緊跟而上,沒有盡頭。雨點打在傘面上,沙沙地響,如同心中凄然苦艾的笑聲。多少牽腸掛肚柔情寸斷的時光便在這沙沙地細雨聲中過去了,回頭看看,一切原來是這樣,終於想通了,卻也太晚了,不能重來,無法重來。

也早已習慣了沒有夢境的睡眠,讓自己化作寂寞的精靈,消蝕在茫茫歲月里。我只是布在命運棋格上的一枚棋子,無論世事變換,滄海桑田,只能走在相同的位置上。命中注定的路便就沿著它走吧,其實很多輪迴束縛都是自己給自己加上的。

淡煙薄雨漸漸濡濕了他的衣衫,我急走幾步,讓那八十四骨的紫竹傘在他頭頂上撐起。他並不看我,將手中的紅漆禪杖阻著身前,輕巧避開,眉間的金剛額珠又開始若隱若現。

我心中有氣,卻不露聲色,眉尖微挑,輕聲問道:「耳邊聽著釵聲墜鳴,眼中看著珠光寶氣,大師,你說這算不算破戒呢?」他有些愕然,瞪大了眼睛瞧我。我垂下眼瞼,淺淺一笑:「心靈不染,釵聲珠光恰恰正是通向禪徑的入路了。」款擺青綾,停下腳步,慢慢移動傘柄,他沒有躲閃,閉目合什:「心中澄明,空花幻影落下又怎會受其迷惑,又怎怕壞我修行。」我笑笑,不再作聲,撐開傘,靜靜站在他身後,去看那眼前飄飄洒洒的細雨將連綿的遠山籠在幽閉朦朧的曠野中。

他的目光深邃,好似無邊無際,處處閃爍著珠璣般的光芒。我就這麼看著雨中的湖光山色,雨中的深院佛相。在斜風細雨中第一次發現,原來秋雨也是如此美的。

沒有星光的暗夜,大地昏暗如潑墨,我坐在院中,將靈魂融入淺淡無助的夜色里,心下一點點數著更漏輕點的聲音。

回到寺中已經有好幾個月,自從經過上次的遠行後,他似乎被我的機鋒點透,見面時雖仍有少許的不自在,卻也不再像從前那樣總是一味的迴避。

更漏依舊聲聲作響,卻有謐靜深幽頹然披下,身上忽然生出寒意。

是蓄意許久的圖謀,又或是鬼使神差的作弄,失去了思維,只感到腳步牽扯著整個身體不斷向前,直至走進他的禪房。

黑暗中,是他眼中的光亮,是夜空的星辰,伴著天際的清風拂過,長發遮住我的面龐,絲絲縷縷纏繞著,有如光滑冰冷的黑緞。

我緊緊貼在他寬厚的胸口,如烈火一般,炙得很燙,很痛,彷彿置身在沸水中央,四周沒有邊際,轉瞬便消溶的無影無蹤。血液汩汩地流淌,心跳慌亂而彷徨,喘息淹沒在潮水中,一直一直沉溺到底。一個浪頭打下來,將整具軀殼撞擊的支離破碎,散成一塊塊,一片片,然後拋向無盡的深淵。

他的手指在我身上遊走,灼熱的雙唇落在我的胸間,火焰在我身體中炸裂,如水一樣的呼吸漫過全身。一時間什麼都消失了,什麼都殆盡了,歲月無驚,心如止水,只餘下一段段殘留空白的回憶。

我用舌尖輕舔著他額上的汗,放任的笑,快樂而凄涼。

似乎重新化為一尾西湖堤畔的青魚,讓游魚忘了流水,流水忘了游魚,長空不妨礙浮雲,浮雲不妨礙長空。說什麼拋卻六道,忘記輪迴,眾生的六道輪迴從未有過一刻停止,不要對我說它們就如紅塵中日夜來往的船隻,乘著潮水雖很難能有停泊之處,一旦尋找到了停泊的岸灘,就不再會繼續漂流。我不信,我只是一個尋不到停泊岸灘的孤魂野鬼,身軀早已隨波裂成無數塊碎片,到不了彼岸。

好像又看見了細雨綿綿中的自己,撐著紫竹傘站在他的身後,雨絲在臉頰上掠過,旖旎裊繞。

披衣起身,把心情收拾妥當,一切又化作烏有,也許什麼也未曾來過,什麼也未曾發生過。悄悄在他耳畔說出一切,最終還是我贏了。嘴角露出勝利過後的笑意,一滴淚珠卻毫無防備的緩緩淌下,滑過唇間,落在衣襟上慢慢暈開。

是暈眩,是復甦,如死亡般的大恐懼迎頭罩下,我怕自己只能躲在陰影中,無法走出。記得他曾說過,他是用半世的修為來鎮住這座雷峰塔,靈修一破,傾注東流,雷峰塔倒,覆水難收。我終於做到了,可為何會有悲傷?

腦中不停湧起初次做人時的情景,緩步走在西湖邊,迎面撞上個江湖術士,硬要替我看過面相,末了說印堂隱隱有紅光浮現,眼角眉梢蘊著凋零悵惘之意,此生必受情緣困擾。那時只是相視一笑,我又不是人類,當然生就異相,戲言謬語,豈可當真。直到現在才知道,真正戲言謬語的原來是自己。是著意引誘還是心生溫存,是步入佛境還是墮進魔界,僅在一念之間,心中卻沒有了答案。原以為再簡單明了,痴嗔流轉的事情,其實自己永遠也做不到。在雜杳不安,響之不竭中,向著模糊而凄迷的盡頭走去,漸漸遠去,有如滋潤萬物的細雨,靜寂無聲。生命中的每一天都在靜寂無聲中結束,永不重來。

和尚不說話,和尚趺坐在蒲團上,雷峰塔在他黯然的面容下倒塌。火光終是會熄滅的,就像曾經在他額上若隱若現的金剛珠,還是隱匿無蹤了。

我閉上眼,心中空無一物,無邊無涯。

仍是會像從前一樣的生活,不問世事,潛心湖底。在我身邊是一條白蛇,冷艷多情,盤蜷糾纏。而我呢,只是一尾世間再普通不過的青魚。

全篇完,謝謝觀看。


許仙負心,千年後轉世為金正中,終獲白蛇原諒


千年後。白素貞幻化成馮程程與許仙的轉世許文強在一起。


我只關心,「雷峰塔倒,西湖水干」,聽說這兩年西湖水位下降了?雷峰塔也該修葺了?白娘娘又要出關了?


我記得馮夢龍的《白娘子永鎮雷峰塔》里寫的是許宣主動找法海收妖,出家之後一輩子化緣來的錢財都用來加固雷峰塔了……把白娘子關起來還不夠,還要一輩子加固雷峰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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