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羨林為何被稱為國學大師?
一辭「國學大師」
「環顧左右,朋友中國學基礎勝於自己者,大有人在。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竟獨佔『國學大師』的尊號,豈不折煞老身!」現在在某些比較正式的文件中,在我頭頂上也出現「國學大師」這一燦爛輝煌的光環。這並非無中生有,其中有一段歷史淵源。
約摸十幾二十年前,中國的改革開放大見成效,經濟飛速發展。文化建設方面也相應地活躍起來。有一次在還沒有改建的北京大學大講堂里開了一個什麼會,專門向同學們談國學。當時主席台上共坐著五位教授,每個人都講上一通。我是被排在第一位的,說了些什麼話,現在已忘得乾乾淨淨。一位資深記者是北大校友,在報上寫了一篇長文《國學熱悄悄在燕園興起》。從此以後,其中四位教授,包括我在內,就被稱為「國學大師」。他們三位的國學基礎都比我強得多。他們對這一頂桂冠的想法如何,我不清楚。我自己被戴上了這一頂桂冠,卻是渾身起雞皮疙瘩。 說到國學基礎,我從小學起就讀經書、古文、詩詞。對一些重要的經典著作有所涉獵。但是我對哪一部古典,哪一個作家都沒有下過死功夫,因為我從來沒想成為一個國學家。後來專治其他的學術,浸淫其中,樂不可支。除了尚能背誦幾百首詩詞和幾十篇古文外;除了尚能在最大的宏觀上談一些與國學有關的自謂是大而有當的問題比如天人合一外,自己的國學知識並沒有增加。環顧左右,朋友中國學基礎勝於自己者,大有人在。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竟獨佔「國學大師」的尊號,豈不折煞老身(借用京劇女角詞)!我連「國學小師」都不夠,遑論「大師」!為此,我在這裡昭告天下:請從我頭頂上把「國學大師」的桂冠摘下來。——《病榻雜記》
季羨林先生生前自己都不承認是什麼大師,很謙虛的。他的主要研究還是在印度文學上。對國內文化研究不是很多,我也不明白他怎麼成了「國學」大師,而且先前不怎麼報道提及他,現在人不在了,反而鋪天蓋地的說,死者為大,活的人更虛偽。
我們真誠地悼念他,但是千萬不要利用他。 可是昨日至今朝,豎耳張目,以國家主流、權威媒體為首,幾乎所有媒體,竟然異口同聲地均尊稱季羨林先生為「國學大師」。怪哉,連季先生生前三番五次都聲明自己不是「國學大師」,甚至連「國學小師」也不是。為什麼偏偏要把季羨林先生從「印度學大師」變成了「國學大師」呢? 依稀記得那位先輩說過:「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少女」,可是,著作等身、學術成就卓越的印度學大師季羨林先生在活著的時候,就極不情願地被人打扮成、化妝成「國學大師」。如今,先生仙逝了,以主流媒體為首,各類媒體硬是霸強地把先生蓋棺論定在「國學大師」的歷史殿堂上了!悲哉!!!如同另外一位大師——南懷瑾——從未承認自己是什麼大師「我只是一個固執的熱愛中國文化的老頑童」。 「存在就是合理」,究其原因: 一是國家需要「國學大師」來安邦治國--尤其是「國學」中之「儒學」之「禮義廉恥」之「中庸之道」; 二是具有「國學傳統」的北大,當前門面凋零,極需「國學大師」來裝點門面--尤其是北大近30年來西學盛行、西方鸚鵡過剩的情況下;三是廣大的、真誠、天真的中華文化的捍衛者們,痛惜中華文化、民族精神之喪失,急切希望而今中國,那怕出現一兩個勉強沾邊的「國學大師」來聊以自慰。
四是最廣大的人云亦云者,出於對季羨林先生的尊重,對知識的尊重,不自覺盲地目跟風。 稱季羨林先生為《國學大師》實在是張冠李戴、指鹿為馬。有誰能夠舉出季羨林先生那怕一兩部足以與錢玄同、陳垣等名副其實的國學大師相提並論的國學著作來。客觀地說:他應該是一位卓有成效的文化宗師、一位梵語學、印度學大師。他的學術成就、治學精神,是值得今天浮躁的、急功近利、言必稱美國的「西化鸚鵡」們學習的(當然,季老連學術泰斗的身份也推辭了)。 試問:人云亦云的芸芸眾生中,有多少人是從季羨林先生的梵文、印度學、經學等學術領域了解季羨林的?有幾個看過他的曾經的「國學巨著」的?我敢保證:微乎其微、鳳毛麟角!!!
其實,絕大多數了解季羨林先生的,倒是從他的完全沒有絲毫「國學因素」的文學回憶錄《牛棚雜億》知道的,他也因此「與時俱進」,而名聲大振。他也因此,捲入了政治漩渦,眾說紛紜,而不能「寧靜致遠」。 不過,儘管是文學回憶錄,「國學」中「勞心者治人,勞力者至於人」這一國學之精粹,卻自始至終貫穿在《牛棚雜憶》中,贏得某些不甘心與勞力者平等的勞心者的一致讚揚和吹捧。
季羨林先生辭世之後,輿論當然要討論的一個話題是中國以後還出不出得了大師,似乎季先生就是碩果僅存的最後巨人,學界將來再無本事醞釀出另一位眾人仰望的泰山北鬥了。這個疑問的前提是大家都已肯定了季先生的地位,彷彿人人都很清楚他在學術上的成就。然而,我們真的都能看懂季先生早期在佛典語言研究上的創見嗎?我們都能欣賞他在翻譯《彌勒會見記劇本》上頭下的功夫嗎?就算是他晚年以大量中文素材寫成的《糖史》,又有多少人通讀過一遍呢?
不妨老實承認,雖然人人都稱季羨林先生是大師,但我們絕大部分人根本就連下這個判斷的資格都沒有。所以坊間才會以訛傳訛,張冠李戴地把精研東方學和中西文化交流史的季先生尊奉為「國學大師」(除非我們所說的「國學」是季先生提倡的「大國學」,把中西文化交流的面向也納入傳統國學的範疇)。所以媒體才會大肆渲染季先生懂得多少種古僻語言,因為這是一般人想像得到的成就,將學術看作武藝奇巧,花樣會得越多越好。
既然我們無能判斷季先生的大師地位,可見這個尊稱就不是我們自己深思熟慮的結果。說季先生是大師,不是因為我們懂得季先生的工作,而是因為我們相信內行人的判斷。雖然那些內行人其實只是人數很少的一個小圈子,全世界也可能找不出一千人。那麼,我們又憑什麼相信這個小圈子會肯定季先生的成就呢?我們甚至從未接觸過那個圈子,也從沒讀過他們的專業學報。也許,大家只是信賴整個學術界的共識,當今學術界都不否認季先生是大師,我們也就只好跟著信了。儘管季先生那圈子的人在全球學術群體里只是鳳毛麟角,其他專學的學者隔行如隔山,根本摸不透他們幹了什麼。
我不是在針對季先生,更不敢質疑他在學術史上的位置。恰恰相反,我只不過想指出一個非常簡單的現象,那就是外行人對專業學者的判斷往往要靠一套第二手甚至第三手的信任關係組成的鏈條。這個現象不僅限於人文學科,自然科學更加如此。例如楊振寧、李政道和斯蒂芬·霍金,我們一般人都不太清楚他們的創見創在何處,大家只能人云亦云,毫不懷疑地接受學界的看法。
掌握不到足夠的訊息而妄斷是危險的,不經自己的思考而盲從他人的意見是愚蠢的,可是社會的運轉與生活的恆常,有時卻不得不依靠這種盲從和妄斷。舉個最簡單的例子,你要是生病去看大夫,找一個別人介紹的「外科聖手」,你怎能知道他就是外科中的聖手呢?你有機會先去檢驗一下他的本事嗎?你有足夠的專業知識去評價他過往的表現嗎?
世界如此複雜,每個部件彼此依賴,我們所有人都不能不依靠別人的專業意見。這種信賴固然是人和人之間的關係,但它更是對一套系統的信任。
我們都說季羨林是大師,那是因為我們相信傳媒。傳媒都把季先生尊為大師,因為那是學界的共識。學界之所以有這種共識,是因為專研東方學的那個小圈子都很佩服季先生立下的榜樣與他留下來的學術遺產。並不是東方學圈子裡的人都很高尚誠實,而是整個學術界自有一套規則體制,自有一套評價彼此成就的原則。大家信的不是個人,是這一套系統。我們相信一個人取得博士學位,就證明了他有獨立研究的能力;做了教授,就有指導學生的資格;在一級學術刊物上發表論文,就表示他的水平達到最高標準。如果他的論著廣受引述,行內人不能不讀不能不重視,那一定是他做出了非常重要的貢獻。
於是一般人都會覺得一個哈佛回來的博士就算不是太厲害,也不可能太差;一位海德堡大學的教授就算不是名家,也不至於太過濫竽充數;一本牛津大學出版社出版的論著不一定是佳著,但也絕不會是左抄右抄的三流雜燴。
然而,我們今天有誰能夠保證一個中國重點大學博士的資格,一部大學出版社出品的水準呢?國家最高學術機構的成員可以涉嫌抄襲,重點大學的教授可以錯把英文里的「蔣介石」譯作「常凱申」,一級學刊可以收款刊登投稿論文;博士生更可以從不上課,連論文都由他人代筆。當這一切都可以發生,中國學術領域的信任鏈條也就完了。前一陣子,學術打假專家方舟子先生揭發全國最年輕市長周森鋒在清華上學時有抄襲論文之嫌,周先生對此仍無回應,卻有網友先替他著急了,叫大家「想想清華的學生壓力有多重?不抄襲根本就應付不過來。何必拿這點事小題大做!」我不敢相信抄襲是清華學生的普遍行為,但這位網友的意見卻讓人憂慮;假如每個人都像他這麼想,那麼清華的招牌還有什麼意義呢?
為什麼季羨林先生被稱作「國學大師」?因為他是上個時代的產物,一個學界仍有信譽可言的時代;因為他的成就被國際學界承認,而不是我們今天這個混沌晦暗的江湖自娛自樂的結果。所以,我擔心的問題還不是中國出不出得了大師;而是就算真有,我們也不知道他的存在。說一個人是大師,誰說了算呢?我們誰都信不過。
竇文濤:季羨林請求免去己大師泰斗稱號-20070109鏘鏘三人行
因為他是國學大師。
他有那資本,然後還謙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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