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關於孤立語比粘著語高級的看法是公認的嗎?

「歐洲各語言都屬屈折語,日韓語最低級屬粘著-語。中文是發展最高級的語言,典型的孤立語。」

在 YouTube 上看到的一段話。來自該視頻的評論,地址:http://www.youtube.com/watch?v=wdvUIOWVdJY

英語的進化得感謝法語。法語曾經是印歐語系中進化層次最高的。中-古英語跟德語一樣複雜(比較低級的語言向來比較複雜,像俄語),-後諾曼底大公入侵大不列顛,順帶把法語也帶了進來,使得中古英語-進階了。當然現在英語是歐洲各語言發展最快速,已經接近語言發展-最高層次--孤立語(歐洲各語言都屬屈折語,日韓語最低級屬粘著-語。中文是發展最高級的語言,典型的孤立語--也稱分析語)

這段描述的觀點有明顯的問題嗎?

比如:法語曾經是印歐語系中進化層次最高的;複雜的語言更加「低級」;孤立語是最高級的語言等等。


如果把分析化的語言叫做「新語言」,他們的最大特徵,就是遠古的詞綴走向崩潰

比如,原始印歐語動詞有9種人稱,現在英語就剩2種,法德5種,俄語6種,立陶宛8種

古藏語、嘉絨語、北羌語都有領屬格,而漢語則是在《尚書》就已經是「之」滿天飛

從原始人一脈相傳的老語言,

最喜歡區分 我你他、你倆、他們仨、現在、過去、主動、被動

說白了就是,原始人打獵、采果子很需要用這些提供信息

甚至有某些原始語言,還會區分 人類名詞vs非人類名詞,變格和動詞變位都是不同體系

這種原始的味道,簡直是直通石器時代

遠古詞綴崩潰的新語言,「實詞虛化」的大門就被打開了

在原先的老語言里,詞綴在,實詞就沒有虛化的機會

虛化是一個很大的概念,任何實詞在一定條件下,都有虛化的潛力

各種副詞、代詞、助動詞、介詞、語氣詞(語助詞)的產生,都可以來自源源不斷的虛化

以漢語、英語、日語 這3門「新語言」來說,是各有特點

漢語、日語是造詞幾乎完全分析化了,英語還會大量用到詞綴,比如 teach-er、sing-er

英語「新」的程度離中日還差遠了,但在歐洲已經是最新

英語跟德語相比,最大的特點就是介詞使用頻繁,比德語頻繁60%

由於所有的實詞都可根據需求虛化,語言的演化速度加快,彈性大幅增加、表達走向細膩

每個時代都會出現一大批新的表達和句型

這時候如果有穩固的文學傳統,語言的精細、豐富程度就會快速累積

漢語、日語 應該是把「實詞虛化」演繹到極致的語言,其中又是各有絕活

漢語演化的最極致的,是「狀態詞」

歷歷、萋萋、惶惶、浩浩、驀然、愕然、孑然、恍然、蕩漾、躊躇。。。成為詩歌的標配

日語也有一大堆這種詞,但品味不如漢語高,詩歌很少採用,屬於漢語「黑壓壓」「圓不隆咚」「埋汰」「嘚瑟」的層次

日語演化的最極致的,是代詞和丁寧語

代詞五花八門,分化出男性女性、長輩晚輩各個版本

漢語其實文學裡這塊同樣是非常極致,但口語就不是如此,

「人家」這種女性代詞還局限在戀人之間;

「哥」「老子」這種男性代詞還局限在熟悉的朋友之間(以上都是普通話)

日語則完全擴大化、角色化了

兩種語言都很極致的,是「語助詞句型」,比如撒嬌句型,已經細膩到了人類前所未有的高度

我覺得新語言還是先進的,他的先進之處,在於「所有實詞都可供虛化」,這扇大門打開了

只不過這個優勢,在科技論文上體現的不明顯罷了

比方說,瑞典語比芬蘭語「新」好幾倍,但芬蘭的科技論文可沒什麼劣勢

因為科技論文的文體很單調,他只有陳述句,而且只佔陳述句語法的一小部分

說白了科技這個東西,取決定性的還是在經濟總量、國家投入、理工人才培養

語法的意義太小,說不值一提也沒錯,

中國和日本的可控核聚變研究,處在世界前列,基本這塊就回答完畢了

反過來說,中國日本的女人有100種撒嬌方式,

德國俄國的那就費勁了,畢竟原始人可不會去發明什麼用來撒嬌的詞綴,最多有一些昵稱詞綴

德國、俄國、土耳其、阿拉伯、波斯 這些都曾經(或者一直)是標準的男權社會

但女性仍然沒有從語言里演化出相應的功能,單純的就是因為,他們的語言沒這個能力


其實認為語言有確定的發展方向的觀點很早就有了。19世紀時,語言學界的主流觀點倒是正好與 @佐藤謙一 的觀點相反,當時是認為屈折語比孤立語更先進。

最早將語言按孤立語、黏著語、屈折語劃分的德國語言學家洪堡(Wilhelm von Humboldt)就是持這樣的觀點,他認為屈折語最高級,尤為推崇梵語,而把以漢語為代表的孤立語看作處於原始階段。他認為所有語言都是從低級(孤立)逐漸向高級(屈折)階段進化的。還有一位把達爾文學說引入語言學而創立語言譜系學說的施萊歇爾(August Schleicher)也是類似的觀點,也認為語言是從孤立語到屈折語三段式發展的。

當然也有相反的觀點。丹麥語言學家葉斯柏森(Otto Jespersen)就反過來認為屈折的減少才是代表了語言的進步,把漢語作為高級語言。

不過上面這些都是19世紀到20世紀早期的觀點,更多現代的研究表明語言變化並沒有確定的方向性,既有很多從孤立語向屈折語發展的,也有很多從屈折語向孤立語發展的,所以上面這兩種觀點有的只是歷史價值了。[1]

我摘抄一段當代著名語言學家迪克森(R. M. W. Dixon)對語言類型變化的描述(引文中的「融合語」即是指「屈折語」):[2]

語言總是變化的,很粗略地說,它們處於某個類型變化的輪迴之中:從孤立語到黏著語,再到融合語,又回到孤立語,周而復始。如果語言類型像一隻錶盤,4點鐘位置是孤立語,8點鐘位置是黏著語,12點位置是融合語,這樣就可以對不同語系中現在正發生的變化進行描述。原始印歐語大概處在12點鐘的位置,它的子語以不同的速度向孤立語的位置移動(有的語言到了1點或2點鐘位置,有的朝3點鐘移動)。一般認為上古漢語處於3點鐘位置,中古漢語處於4點鐘位置,是典型的孤立語,而現代漢語正逐漸向5點鐘方向移動,開始有些黏著語特徵出現。原始達羅毗荼語處於7點鐘位置,即偏向於孤立語的黏著語。現代達羅毗荼語轉過了典型黏著語的8點鐘而向9點鐘位置移動。原始芬蘭-烏戈爾語 Finno-Ugric 本來處在9點鐘位置,而現代語言向10點或11點位置移動。Hodge(1970)曾經描述歷史悠久的埃及語如何用三千年的時間在錶盤上整整轉了一周,從融合語轉回到融合語。

當然這不是說,語言的演化雖然沒有一個單一的確定方向,但有一個循環的確定方向,一定是孤立語→黏著語→屈折語→孤立語這樣的順序。我理解迪克森的意思只是說很多語言的演化過程都符合這個循環模型而已。我同意 @陳浩 的觀點,語言只是受到社會環境等因素的影響而不斷演化,並沒有一個確定的「目標」。

[1] April M.S. McMahon, Understanding Language Change

[2] 羅伯特·迪克森著,朱曉農等譯,《語言興衰論》


讓我轉一篇文章漢語的「落後」、「先進」和「循環」水支 發表於 2013-8-19 11:44醉墨長安 唐傳奇——唐代歷史同人站"s Archi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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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和烤鹿零星提過一點西方學者對漢語到底是「先進」還是「落後」的各種看法,雜七雜八的,所以現在整理一下寫出來。這裡的西方學者,當然是指近代以來的歐美國家的語言學家。有一種說法,歐美學者秉持印歐中心的觀點,都認為漢語是落後的語言甚至「沒有語法」的觀點,這顯然是瞎說。為此一些國人過於憤憤然,另一些國人過於自卑,都是可笑得很。

「語法」的概念早就在近現代語言學的發展中得到了大大的擴展,而對於漢語之類的「孤立語」的看法,也隨著學科自身的發展而有各種各樣不同的理論體系下的觀點,有漢語落後說,也有漢語先進說,還有語言變化循環說從而無所謂先進還是落後的語言。這些觀點裡都有大學者,都在學界甚至普通人中有廣泛影響。

這裡主要按時間順序理一下相關學說的發展,當然,大體而言:[b]早期(近代,19世紀)西方學者以漢語落後論為主,中期(近現代之交,19世紀末-20世紀前半段)興起了漢語先進論,後期(現代,20世紀後半段之後)則更多是循環論,但仍有可能存在的漢語先進論。[/b]

1、漢語沒有「語法」,落後死啦。

在中西接觸的最初階段,也就是近代較早的時期,18世紀到19世紀初,這樣的觀點很普遍。

為什麼呢?其實這也非常好理解。中西社會的發展歷程差別很大,各自語言的表象差別也很大,早期的直接接觸極少(多是間接接觸),乍然相逢,各自的觀念系統根本不是一回事,自然會彼此覺得對方是亂七八糟的。我們說這時候的西方學者滿腦子印歐中心認為漢語沒語法,同時中國人還覺得西方人是鬼怪和畜生沒進化完全呢。

事實上,華夏中心論在中國人的語言觀里也造就了很多歧視,所謂「胡說八道」就是如此,只不過我們自己就不太覺得了。還有許多內部歧視,如說到「沒語法」,長期以來以北方為政治文化中心的因果下,士人們不也嘲笑粵人閩人說的是「鳥語」么(連人話都不是了)。同時,崇古重書面的觀念下,馬氏兄弟那部所謂「第一個用西方語言學理論來描寫漢語語法」的《馬氏文通》中,也公然說只有文言文有「文法」,而口語白話文是沒有規則的各種隨便瞎說(真是大家「瞎說」,那我們平時用口語交流是怎麼做到的?顯然必須是遵循共同規則才可能交流嘛,口語也不可能沒有語法)。

所以,這時候西方學者認為漢語沒有「語法」,按當時西方學者對「語法」的定義來說,也沒錯。

西方傳統語言學(或曰古典語文學)的「語法」,來源於古希臘,就其詞源來說,古希臘的那個術語的本意是「文字的技巧」,也就是古希臘書面語的「文法」。後來,又加上了古羅馬的拉丁語「文法」。然後,根據古希臘語拉丁語的自身特點,它們有大量的所謂「語法標記」,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性數格時體態」等等的強制性標記,所以西方傳統語言學主要就是在講這些標記該怎麼標的規則。

簡言之,這是西方傳統語言學的理論體系,而語法的概念就是古希臘語拉丁語的「文法」,也就是各種強制性語法標記的規則。這在後來的語法系裡被稱為「詞法」,與「句法」相對。

漢語嘛,人所共知,基本上可以說沒有這些強制性語法標記,在這個概念下,漢語當然沒有「西方傳統語法理論系統中所指的那種『語法』」了。

非我族類,看著就不爽,什麼亂七八糟的啊老子搞不懂啊——這當然是落後的。

2、漢語語法可粗糙啦,原始哦,落後——以及,悲催啊印歐語是退化的救命啊啊啊~~

19世紀是所謂近代語言學的時代,這個時候的語言學開始逐漸揚棄傳統語言學或曰古典語文學的系統。此一時期,因為西方殖民運動逐漸達到高潮,西方的學者也就走街串巷見識了越來越多的世界各類語言。見識即廣,思考也就來了。

當然,這個時期語言學主要的發展是所謂歷史比較語言學,最開始讓西方學者感興趣的還是那些和他們相近的語言。歐洲的學者在印度看到了歐洲諸語言竟然和如此遙遠的印度梵文所記載的古語有對應關係,這是很讓大家興奮的。所以大部分學者開始做各種語言之間對比(主要是語音對比)的研究,成果就是所謂「語言譜系樹」,弄出了所謂印歐語系、閃含語系(在北非中東一帶的語言家族,主要包括古埃及人、猶太人、阿拉伯人的語言),後來擴展比較範圍,還有其他諸如漢藏語系、阿爾泰語系、南島語系等等的東西。

除此之外,見得多了學者們也自然發現,世界上固然有類似印歐語、閃含語那樣強制語法標記比較多的語言,也有強制語法標記較少的語言,甚至還有不少基本不用強制語法標記的語言。

在這裡,大家逐漸意識到一個比「給詞加強制語法標記」更基本的語法手段:詞序。

哦喂,有人要說了。詞序是什麼我們知道啦,就是一個個句子裡面詞和詞的先後順序嘛。但是憑什麼詞序是比語法標記更「基本」的手段?有的語言詞序靈活有的不靈活,有的語言用語法標記有的不用,詞序和語法標記,沒誰比誰更「基本」嘛blabla。

於是,我們這裡就不得不先啰嗦點兒語言理論的東西。

詞序,沒錯,就是一個個句子裡面詞和詞的先後順序。但為什麼說它更「基本」呢?因為是這樣的:本質上來說,語法里談到「詞」啊「句子」啊的概念,就是說語法是一種先分割成一個個小單位,然後由小單位組合為大單位的規則。「詞」是小的單位,而句子是大的單位,在小單位排列組合成大單位的過程中,天生無可置疑地有誰先誰後的問題,這個先後是不可能不存在的。

所以說詞序問題是更基本的,因為只要你有多個詞在這裡要排,你就根本「躲不開」。詞序是可以所謂「靈活些」或者「不靈活些」,但靈活也好不靈活也好,不等於「沒有」。相反,強制性語法標記就是可以有也可以「沒有」。

事實上,詞序——或者稍後一些更確切的說法:語序、組合順序、結構等等——再「靈活」也有限。沒有哪種已知的語言,會讓詞序完全隨機排列。哪怕所謂語法標記再豐富的語言,都自有相當固定的詞序。而且過去被視作「靈活」的詞序往往也不是像早期學者想的那樣是「靈活」,其實是在用不同的詞序來表達不同的語義價值或語用策略而已。

在認識到語言還有詞序這樣更基本(同時也就更「隱藏」,太基本了大家用得太不自覺了反而不易注意到)的手段以後,「語法」的概念自然就擴展了。它不再單純指強制的語法標記,還包括了詞序手段的考察。

雖然19世紀關於詞序的考察不算多也不夠細緻,不過,德國語言學家施萊赫爾已經可以給世界語言按新的語法概念來重新進行分類審視。(此公也是語言譜系樹理論的提出者,是19世紀的牛逼大佬)

施萊赫爾按新的語法概念來重新審視世界語言並做出的分類,現代很多人應該聽說過,那就是:孤立語、粘著語、屈折語。

孤立語,就是如漢語這樣基本不用或很少用強制性語法標記的語言,那麼它們主要的語法手段就是詞序(和有一定語法標記性質但不是很強制的語法虛詞)。不過現代漢語不算是最「孤立」的語言,古代漢語更「孤立」,另外諸如現代越南語也比漢語更「孤立」。

粘著語,是多用強制性語法標記的語言,而且它們所用的強制性語法標記基本上是以詞綴形式表現的,如日語。

屈折語,是多用強制性語法標記的語言,而且它們所用的強制性語法標記是通過「母音變異」或者「異根替換」表現的。英語有一定較豐富的屈折手段,不過實際上不算多,主要是一些不規則式變換上有體現,如sing的過去式是sang,這就是母音變異(i母音變為a母音),如be按單複數在現在時是is和are,這就是異根替換(兩個有聯繫的替換式之間變形太大母音輔音徹底不同)。當然現代英語不是典型屈折語的代表,因為現代英語用得最多的語法標記是詞綴甚至是虛詞(in ,off這類的介詞等)。印歐系諸語言都有較多或較少的屈折成分,而典型屈折語代表如梵語。

和施萊赫爾同時代(同年生)的洪堡特(這個大佬貌似比施萊赫爾更有名就不多說了吧?)也認可這種分類法。同時,他從詞句關係這樣偏語序的角度把這個分類法又變換了一下(由此可見語序的重要性越來越為人們所認識),即:分析語、綜合語、多式綜合語。

分析語,其實就是孤立語,因為孤立語缺乏語法標記,即使有語法標記也多用比較獨立的虛詞來表達,所以孤立語的概念基本上完全是靠詞和詞的組合方式(也就是語序)來表達的,這叫「分析式」。

綜合語:粘著語和一般的屈折語,語法標記豐富,將若干抽象的語法關係概念用語法標記「綜合」到了一個個詞上。

多式綜合語(又稱複式綜合語或復綜語):一種非常特殊的語法標記非常豐富語。是在調查美洲印第安人的語言時發現的。復綜語把所用句子成分都用短小的詞綴或屈折表達,然後拼進一個詞里,於是一個充滿了「語法標記」的詞就是一個句子。

洪堡特還進一步做了一個語法發展四階段的假設(俺這裡只大致說下,不是原話):1、產生一批詞,主要是實詞名動形,表示語法關係的語法標誌詞基本沒有,詞序還不太固定;2、最基本的語法手段詞序固定,語法標誌詞逐漸「虛化」為虛詞,失去實意;3、虛詞進一步失去獨立地位蛻化為詞綴,但詞綴和實詞的詞根還是被當做兩個結合不太緊密的個體,當然語法標記是產生了;4、詞綴進一步蛻化和詞根緊密結合,即各種難以和詞根分離的屈折手段來表示語法標記。

這四個階段的假設,說穿了,大家可以看到:階段1就是所謂假想中的最初的「原始語言」階段,在現實語言中可能已經很難找到例子了,也許兒童的獨詞句之類的勉強可以對應;階段2說的就是漢語啦,詞序手段嚴密了,有虛詞了;階段3就是粘著語;階段4就是印歐系的屈折語。

再說得白一點,就是漢語這類孤立語是比較原始的,日語這類粘著語發展先進點兒,印歐系的屈折語最先進。

另外,注意到一點,19世紀是進化論產生的世紀,當時的語言學者對進化論很感興趣,由此有一種相似的觀念:語言也像生命體一樣是誕生、成長、發展的,生物在進化,語言也在「進化」。因此類似施萊赫爾和洪堡特這樣的語言觀,被視作語言進化論。

不過,話說到這兒,大家先彆氣。雖然這些西方語言學者把屈折語當做了語法發展的「最先進」階段,但是這也並不能讓他們「印歐中心觀的世界」多幸福。其實,他們自己也覺得自己很不幸。

為什麼呢?大家可以看到,前面說到屈折語的典型代表是梵語,可梵語是嘛?是印度在日常使用中已經死亡了的古老語言。同樣的,歐洲屈折語的更典型代表也不是近現代歐洲各國語言,而是什麼古希臘語、拉丁語,也是死得差不多的老傢伙們。

歐洲語言發展的實際情況是:屈折手段反而多讓位於詞綴手段甚至虛詞手段,強制性語法標記在大大弱化甚至消失。英語在這方面就很典型,而和英語相比屈折較多強制語法標記較強的什麼德語法語俄語西班牙語之類的,和文獻可考的古代狀態一比,也是「弱」了不少。

簡言之,這種將屈折奉為「最高進化形式」的觀點,掉過頭來也砸了歐洲人自己的腳。因為它們文獻可考的語言發展恰恰是反過來的,從屈折佔優勢向粘著甚至孤立佔優勢轉換。

也就是說,歐洲的語言是「退化」的。

同樣,這個時期,儘管近代工業革命已經帶來歐洲經濟文化的長足發展,但人們的思想里,復古主義情結還是頗為濃厚的。好嘛,這樣一來,也就是說俺們是在古希臘羅馬時代最輝煌然後就一路黑穿走下坡路了5555,俺們也就認了。俺們歐洲人悲劇啊~~時代黑暗啊~~完蛋了啊~~

如當時英國語言學家繆勒所言:印歐語的歷史除了逐漸衰敗的過程,就剩下零了。

(老大你這是重回奇點的節奏哦)

3、耶耶耶!漢語好先進——閃邊閃邊,人家的本意是要說「耶耶耶!英語好先進(雖然漢語更先進那麼一滴滴)」啦~~

前面已經說了,洪堡特的語言發展四階段假設雖然是語言從孤立語進化到粘著語再進化到屈折語,可是呢,從印歐語的可考語言史的實際來看,確實屈折語的「退化」。由此,持四階段進化假說的人認為:印歐語在古希臘羅馬時代前的遠古社會才是「進化」的,然後就逐漸「退化」啦。

當然,這樣的看法如此悲觀,漸漸的又有學者們動起了別的念頭。

學者們的念頭當然也不是隨便亂動——你說俺們退化俺們不幹俺們偏要說是進化呸!那叫微博吵架。學者們的念頭轉頭,和整個語言學界關於語言、「語法」的觀念變化和深化有密切關係。

同時,如前所言,真正調查古代語言、「原始語言(即到近現代還基本保持在部落階段文明很『原始』的亞非拉土著語言)」,除了少數例外(比如古漢語),大多語法標記都比今天更豐富。那和洪堡特假想的語法進化多相反嘛。而在這個語言「退化」的時候,人類文明明明是越來越發展嘛。那說不定根子上就是大家對語法的觀念和對語言進化的觀念錯了呢?

時針走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

這時候19世紀發展起來的歷史比較語言學已經相當成熟,在此基礎上,對廣泛語言材料的眾多研究,逐漸產生了現代語言學誕生的契機。

現代語言學相對近代語言學,自然在很多方面都有發展。不過這裡先談一個很重要的發展和觀念上根本性的變化,就是在「語法」研究上,不再把直接關係強制性語法標記的詞法作為重點,而把語法的「結構」作為根本研究,詞法逐漸被看作「結構」的一個附屬品。

什麼是「結構」?

前面說了,語言是用多個小單位拼成大單位的,那麼小單位到大單位的拼裝形式就是結構。

19世紀末20世紀初被視作現代語言學創始人的索緒爾是這麼來談語言的結構問題的。

索緒爾認為語言最基本的性質有兩個:

一個是任意性,就是意義(語義)和形式(語音)結合是約定俗成沒有太多「道理」可講的,所以「人」這樣的概念,中文發音ren,英語發音man,發音上完全看不出什麼關係,完全是兩個民族的祖先的任意選擇和在源流演變中的各自音變最終造成的結果,好,這個本質和咱們說的問題關係不大哈(砸俺俺有龜殼擋)

一個是線條性,就是語言是一個單位接一個單位依次而出的語音鏈條。說高深點兒就是,語言是一維空間上多個單位的排列。

任意性關乎文化傳承這些問題,而線條性則關於語言「內部研究」的結構問題。所以索緒爾認為對語言的研究根本地是要說明某個時間平面上某個語言的結構,不外乎:1、小單位的「句段關係」,即諸小單位組合大單位時的排列先後位置研究,後代一般叫做組合關係;2、小單位在組合中的替換能力,如有的詞特別容易放在謂語位置,這些詞就是我們通常說的動詞,有的詞特別容易放在主賓語的位置,這些就一般是名詞,這是按組合能力分類的「聯想關係」,後代一般叫做聚合關係。

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到,「結構」本質上是研究組合先後的組合關係為要,其實也就是我們前面所說「詞序」。

當然,索緒爾以降,各派結構主義形式主義的語言學者對「結構」的理解越來越深入,線條上的「詞序」已經不足以來說明當代語言學對結構的理解。

結構主義的大山頭,布龍菲爾德開創的美國結構主義語言學派,基本上認定:句子的結構甚至不是線性的。線性只是語音表象的制約,因為聲音是一維信號只能這麼一個接一個的依次排列。但是呢,語音線條上的各個詞不是均勻排列的,而是不按線條先後順序而是按其抽象或具體的語義內容形成了疏密不一的「團」,這些詞形成的「團」後來取了個術語就是「短語」(或「片語」),然後短語再往上一級組成句子。

比如簡單來看一句話:我的小紅傘被隔壁鄰居家的小孩弄破了。

分成詞的話:我 的 小 紅 傘 被 隔壁 鄰居家 的 小孩 弄 破 了。

這些詞之間的關係,不是直接按線性順序一致的,其中,「我的小紅傘」自稱一「團」,「被隔壁鄰居家的小孩弄破了」一團。再往下,「我」、「的」和「小紅傘」又可看做各自為一團,「被隔壁鄰居家的小孩」和「弄破」各自一團,如此類推,有的和前面的詞結合緊密而和後面的詞關係疏遠,有的和後面的詞結合緊密而和前面的詞關係疏遠,有的居中連接兩邊的詞。

所以就此來看,詞到句子,經過中間層層大小短語「組團」而上。這個句子的結構本身來說都不是一維的而是二維的(有前後有上下)。然後這種二維結構的本質在說話時由聲音的物理特性限制,再「攤平」到一維來實現。總之,無論如何,一維也好二維也好,所謂的「語法」,這時候已經不再以研究詞上的強制性語法標記為主要內容了。主要的研究內容,是這些上下前後的「結構」。結構可以直接用語序和語義的彼此關係來實現就夠了。而強制性的語法標記是什麼呢?歸根結底,它們只是把結構里的某些關係多用一個手段表現出來,使得結構中的關係看起來更「明顯」一些,是屋上架屋的一份「冗餘」。

由此,20世紀初一位著名丹麥籍英語語言學者葉斯帕森認為強制性的語法標記既然是「冗餘」,就是吃飽了撐的累贅,是語序和意義手段用得不夠精巧的較原始時期的「笨拙遺迹」,古老的人類才這麼干。葉斯帕森由此特別稱讚漢語是先進語言之一,當然他的本意是要說英語以及整個印歐語正在越來越先進。這對曾經沉浸在「咱們英語退化地好厲害(因為印歐系諸語言中英語是語法標記丟得最快的語言之一)」的淡淡憂傷中滴土豆國人民來說,當真萬分歡欣鼓舞。葉斯帕森發表的稱讚英語是印歐語中最先進的語言的書,為他在土豆國贏得了英國皇家學院通訊院士的榮譽銜。

(世界人民虛榮起來都一樣一樣哈)

當然,這裡要不虛榮滴說一句:其實「冗餘」也不見得就是壞事。一個完全沒有冗餘或冗餘極少的系統也未必是最優的。

4、一種近似種族主義的語言觀——文明若有落後,語言必然落後,當代越先進的文明語言越先進

其實這個觀點相當世俗化,而且在國人中流傳甚廣,因為特別好「理解」。

這種觀點對應的理論,在一開始看來是「無害」的。它本來是在討論語言本質的時候注意到語言和思想、文化、社會習俗制度等其他精神產品的關係。

語言是人類思維的載體,這是很好理解的一個觀點。人的思想本身是一團混沌的「感覺」或者「感知」,藉助聲音(或者圖像或者其他手段)的物質手段,人把這些感覺感知切割、打包、包裝、裝潢成各種分離的概念,貼上標籤,然後拼拼合合來進行交流和更深層次的思考。

於是,思維概念被看做雖在「語言外」但決定了語言的內容。前面提到的那一串結構主義語言學者呢,特別重視已經打好包貼好標的語言符號之間的拼合關係不同。同時,另有一派功能主義的語言學者更重視思維概念這些語言外的東西是如何反映到語言中的,或者說語言符號打的那些包裡面,究竟是怎麼裝進去各種思維心理習俗制度文化的。

大致地說,結構主義的學者更注重語言內的研究,而功能主義學者更注重語言內外互動的研究。

這個研究方向本身而言,自然一點兒問題都沒有。但在這一研究領域裡,有一個問題卻支生出了種族主義語言觀。

語言反映了我們的頭腦,好,沒問題。反過來,我們的頭腦又會不會受特定的語言所制約呢?作用和反作用,這種頂樸素的辯證思考是很容易在人們腦海里出現的。

沒錯,應該說,我們從小學習我們這個社團里的語言,則這個語言系統所反映的思維觀念就成了我們最基本的思維觀念,有些觀念是如此基本以至於我們根本是不自覺地就接受了放在潛意識或者說集體的潛意識裡很難進行反思。前面介紹的19世紀著名學者洪堡特就在這個方向上做了很多研究,他的名著《論人類語言結構的差異及其對人類精神發展的影響》就花了很大篇幅討論各種語言形式下不同民族或社團的基本世界觀的差異,也就影響了他們進一步的思考和思想發展。

當然,這裡洪堡特的研究並不是那麼絕對的。事實上洪堡特雖然說了些語言完善不夠完善的話,但另一方面他堅決反對把任何語言稱之為「先進」或「落後」。他認為任何語言只要能不停地適應它所在的文明、民族、文化社團就是好的,同時也就暗示著他覺得各民族的精神會進行各種發展,語言形式會隨精神的發展而發展。至於語言形式對精神的制約,有作用而作用也有限。

到20世紀,美國語言學家和人類學家薩皮爾在這條路上走出了人類語言學(文化語言學)的路子。考慮到語言是人類第一個同時是最全面的反應起精神思維的信號系統,薩皮爾在研究美洲原住民文明的時候大量從印第安人的語言系統入手,得到了很多人類學的重要成果。同時,薩皮爾在語言對思維的作用上走得更遠,認為民族語言一旦形成,就在集體無意識里形成了一些根深蒂固極難動搖的深層「語言模式」,從而強有力地制約了該民族進一步思維的方向和能力。

再往下,薩皮爾的學生沃爾夫就走得更遠了,認為文明的勝敗就是語言的問題。到了這一步,其實裡面有很多庸俗的思維-語言對應模式,如沃爾夫說動詞沒有時態變化的語言是因為說這種語言的人沒有時間的概念。可是稍微反省一下,時間的概念並不是僅由「動詞時態變化」來包裝的,時間名詞、時間副詞等等語言形式都可以包裝時間概念,包括普通動詞名詞也都含有它們的時間因素,語序排列的順序也可以反映時間順序,等等。任何沒有「現在時、過去時、未來時」的語言,其現在、過去、未來的概念依舊是很清晰的,只不過用其他語言形式來表達這些個概念而已。

事實上更細緻地考察,動詞有時體變化,其主旨還不是在說明時間信息,主要的目的是為了明確指出句子中誰是謂語。

其實這就像「地理是人類文明發展的一個重要因素」跳到「地理決定論」一樣,前者本來沒問題,到後者就反而成了庸俗地理因素論,什麼「寒冷地區的人就武勇炎熱地區的人就怯懦」的種種庸俗化聯繫。

不過正因為庸俗或者說「通俗易懂」性,這類觀點很容易在各種政治性的活動中產生市場。同時,在特定歷史時期也容易有市場,比如說中國,中國近代的歷史現實大家都清楚,對中國人來說打擊很大,因此一段時間內接受這種觀點的人很多,到現在都在各種市情輿論中很有市場。

其實如此絕對化地看待已有語言形式對人們思維的束縛,無疑是太過。照此無限推理下去,那人類不同民族之間的翻譯交流和學習就徹底不存在了,人類精神的根本性發展在最初的某種「基本模式」確定以後就徹底停止了,剩下的只有徹底地你同化我或者我同化你、你消滅我或我消滅你的問題。(所以國內對這種觀點過於信奉的人所為全盤西化的想法也就不奇怪了)

5、語言「類型」的複雜現象和語言演變是「即單向又循環」的——自然就沒有絕對的「先進」和「落後」的某種語言

到了現在,當然更確切一些說是20世紀50年代以後,也就是二戰之後,對世界上各種語言的研究更加深入和細緻。「語法」的概念已經變得非常複雜而多姿多彩,同時過去那種憑一兩個籠統的特點來給語言分類的做法逐漸為學者所揚棄,各語言複雜的語法特點的演變也絕不是粗線條的「標誌多了」、「標誌少了」這麼簡單的,就現在語言類型學和關於語言歷時演變的研究來看,語言的演變是個要細細分辨的複雜現象。

20世紀50年代後期,美國的著名語言學家和非洲人類學家格林伯格開始研究一個包括6000多種語言的語料庫(不過格林伯格後來寫論文寫書時用到的語料庫一開始不大,只有幾十種語言,畢竟要非常細緻地歸納羅列6000多種語言在現有技術條件下是不太現實的),對大量的語言事實經過歸納整理後,提出了一系列非常具體的各種語序和語法標記(形態)在同一個時間平面上的性質,這被視作現代類型學研究的開端。因此現代類型學又被稱之為「格林伯格學派」。

這裡要注意一點,語言在同一個時間平面上的差異,其實往往就是語言在時間變化上演變的差異。19世紀語言學家在研究語言隨時間分化的譜系樹的時候,注意到世界各語言在當前時間平面上的差異。反之,現代類型學在研究現代各種語言的語法特性的方法和理論,也推廣到時間軸上語言演化的問題。

我們再回頭來看什麼結構啊、語序啊、詞綴啊、屈折啊等等已經被囊括進語法概念內的多種語法手段,它們在世界語言里都不是絕對有或無的。

每種語言,都多多少少在表達不同概念的時候採取不同的各類手段。沒有哪種語言是特別「單純」的孤立語或粘著語或屈折語。

粘著語和屈折語不可能「沒有語序」,這個我們是已經談過。

同樣,像漢語這樣的所謂孤立語,也難說就沒有語法標記。虛詞就是較弱的一種語法標記。還有,有些學者認為古代漢語其實也有內部屈折形式或者粘著詞綴,比較常見的例子是「王天下」和「大王」的「王」,按聲調或者詞尾不同(同意上古有聲調的認為是聲調屈折,不同意上古有聲調多認為是詞尾問題),一個是動詞形式一個是名詞形式,這就是一種語法標記。

另外,從古代漢語到現代漢語,也有不少實詞逐漸消失「實義」虛化為更像語法標記的虛詞。現代漢語的什麼「著、了、過、地、的、得、被、把、在」之類的都是這麼來的。從這一點來說,現代漢語又比古代漢語多了一批語法標記。

如果再考察更多的語言的話,最終,現在看來,關於語法標記的問題,是個「生生不息」同時「死死不息」的循環過程。

不過,這個循環過程不是簡單的一個環,而是在不同「理據」下若干單向變化頭尾碰到一起拼出來的環。

其中一個單向是語法標記性越來越強,產生的動因來自語用的慣用以及語序組合的固定化、化石化,這樣,一些習慣結構里的某些成分逐漸從自由的變成不自由的,從有實意的變成虛化的,成為虛詞,再成為詞綴,然後又進一步和所依附的詞根融合變成屈折形式。這個過程,其實和之前洪堡特提到的語言演變四階段的假設有很多共同的地方。不同的是,洪堡特直接把這當做語言整體的單向演變方向,而現在的學者則更多是看做各個具體的語法標記的產生階段。

然後,當語法標記作為屈折形式和詞根融合了以後,其實有一個問題,就是這樣形式不同的兩個屈折變化的詞根差異反而大了,還容易隨語音變遷而越變越遠。久之,實際上語法標記的作用反而被過大的形式差異而「侵蝕」,最終可以磨損到人們又忘記了這裡其實有個語法標記,也就是語法標記又「失落」了,則兩個不同的詞根很可能變成兩個不同的實詞,或者其中之一消失,或者它們之間的差異被人們當做新的實義提取出來用新的自由成分來表達,從而形成新的所謂「分析式」,也就是用語素或詞的語序組合來表達,也就是新的孤立語表達方法。

當然,如前所言,語法標記產生也好消失也好,這些動因和演變順序,都是針對單個的語法標記來說的。

那麼,對語言整體來說呢?

現在看來,具體語言里各種標記會在漫長的時間裡前後不均勻地消失和出現,大概在某一些時期,該語言里的強制性語法標記比例上會特別明顯些,到了另外一個時期,強制性語法標記比例上會特別弱一些。

又及,從外部推動力去考察,人們也注意到。當一種語言在相對廣大的地域里快速擴張和其他「土語」各種融合交匯發展的時候,這種語言也好,其他「土語」也好,其語法標記特別容易被「忘掉」。因為畢竟語法標記是用來標識語法結構的「屋上架屋」,相對避免不了的語序和語義來說是「冗餘」的,所以當很多種語言互相接觸融合的時候,大家特別愛丟掉「冗餘」的部分,而語序語義因為丟不掉所以總是有的。現代印歐系語言中英語的語法標記丟得特別快,和英語在世界範圍內的優勢和快速擴張是有關的。考察英語和各地區土語的融合和相互影響,尤其是那些「雜種」而生的克里奧爾語,人們得出了這樣的結論。

然後,因為畢竟近現代以來世界發展的主要潮流是急速接觸和融合,地球變成地球村什麼的,可能確實在這個時期,大部分世界語言總的來說都會向標誌減少方向發展或維持在標誌數量較少標誌性較弱的程度。

反過來么,當語言穩定在一個地區較封閉的自我發展的情況下,標記的產生更容易穩定下來而且不太容易忘記,語言整體會變現出標記逐漸較豐富的情況。

因此也有學者推論,漢語在遠古時代,所謂「華夏語」甚至可以上溯到所謂「原始漢藏語」的時代,經歷過較封閉的發展,達到過語法標記特別豐富的階段,後來因為華夏族的急速擴張(這個擴張一直延續到周秦時期)才變成了比較徹頭徹尾的孤立語。

6、現代類型學視野下某些似乎難以視作循環的「單向」語言演變——也許漢語真的還是先進的?

上面提到了現代類型學的研究,在單討論一個個強制語法標記的出現和消失上,基本上可以肯定,是可以循環的。這樣自然就沒有先進還是落後的問題了。

不過,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前面只單從強制性語法標記本身來看問題。而現代類型學研究除了材料特別豐富外,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特點,就是對各種不同語法手段之間的關係進行了更深入的研究。

強制性語法標記和語序之間,不是各顧各而是彼此有關的。

說到語序,現代類型學研究的各類語序也很多,其中有一個很重要的語序就是所謂句子的「基本語序」:主、謂、賓的基本順序。

為了方便說明請大家記一下主謂賓的大寫字母:S V O

SVO的組合最多有六種:SOV,SVO,VSO,VOS,OVS,OSV

一種語言怎麼確定基本語序,有一套標準和操作,這裡稍微提一下。

通常一種語言的基本語序,是從「語法標記最少的表示『施-動-受』概念的陳述句」來確定的。簡單一點兒說,現代漢語表達基本語序的句子就是類似「張三 S 吃了 V 一隻雞 O」的句子。

那為什麼不是SOV呢?因為「張三把一隻雞吃了」比「張三吃了一隻雞」多了「把」的標記。

同理,不是OSV,因為「一隻雞被張三吃了」多了「被」的標記。因為「雞,我吃了」這樣的話題句有聲音停頓的標記。

還有,基本語序的陳述句的使用頻率高。

然後呢,有個偏方,就是本族人的語感,一般基本語序的句子是本族人教外人時最常入手的那類句子。

當然,有時候其實有些語言的基本語序確定是比較難的,而且其實有不少語言的基本語序不只一個,兩三個、三四個、乃至五六個佔全了的都有。但即使如此,從使用頻率上看,多基本語序的語言(也就是一般說的語序比較靈活的語言)總有某個基本語序最常用。

現代漢語的基本語序是SVO,而英語的基本語序是SVO。這是當今世界分布最廣使用最多的兩大語言,所以大概很多人會覺得SVO基本語序是「天經地義」,或者至少也是各語言里最常用的基本語序。

錯。

但從語言種類來說,SOV類型最多(比如日語),SVO次之(比如漢語英語),VSO再次(比如希伯來語),VOS和OSV已經特別少了(不舉例了,舉了也沒聽說過)。OVS最稀有,說起來OVS正好和咱們最熟的SVO反過來,曾一度認為是不存在的,後來有語言學者論證了在一些多種基本語序的語言里,OVS也有頻率較高的應用,不過說到OVS的代表性語言啊……大家一般都會舉瓦肯語……對啊,就是「那個」瓦肯語啊,但這是科幻故事裡頭硬編出來的嘛。

咳咳。

好,我們繼續。往古了看,今天SVO的語言,其中不少在可考的古代還不是SVO的,比如英語,古英語就是SOV的。也就是說,至少在文獻可考的古代,SOV和VSO的比例更大,而SVO很稀少。

關於這六種基本語序,我們可以注意到這麼幾個特點:

現今最多的三種,SOV、SVO、VSO「都是主語前賓語後,一個謂語到處跑」。其中,古代最多的SOV和VSO,謂語或最前或最後,主賓語都在謂語的「同一邊」。而咱們最熟的SVO,就是謂語往中間一坐,把主賓語隔開了。

這意味著什麼呢?這意味著一種傾向:主語和賓語都是表示事物的成分充當的,也就是用名詞來充當,「性質」很接近。如果它們都在「同一邊」,基本語序陳述句就很容易和諸如話題句之類的混淆。這樣的語言傾向於多使用強制性語法標記來分辨主賓語,從而語法標記較多也較「強」。反之,如果主賓語分在謂語「兩邊」,被隔開了,則主賓語更可以從謂語前謂語後來辨別,基本語序陳述句和話題句之間也容易分辨。於是對語法標記的需求就不強。

也就是說語序和語法標記之間也有聯繫。

然後,語言的基本語序是會變化的,比如上面我們知道英語就變了,世界上很多語言都有可考的基本語序變化的歷程。但到現在為止,絕大部分的語序變化都向著SVO語序,SVO的單向演變似乎現在看不到循環的現象。這也是現今世界比古代世界SVO語言多了那麼多的原因。

基本語序為什麼會變?這裡面的動因現在還很有些模糊。有的認為正是許多語言的語法標記減少了所以基本語序在適應這個變化,然後呢,基本語序變了SVO又會促進語法標記減少,這樣相互強化的作用,似乎最終難以回頭。

照這樣看,語言的演化又好像不是循環論了而確實有一個最終的終點,一般來說這也容易被視作「先進」的終點。漢語在周秦時代已經是SVO語言(曾有學者覺得周秦時代是SOV的,但論據比較薄弱,現在基本上不再採信),而同時期印歐系閃含系的語言基本上都還在SOV或VSO過著(記載能追溯到那麼遠的也就這兩系了)。從這一點來說,也有學者覺得那麼早就SVO了的「特立獨行」的漢語有一種先進性。

說起來,漢語自身或許可以提供一個反例:青海地區的漢語方言,因為長期被周圍強勢的藏語影響,現在的基本語序變成了SOV。

不過這個反例還不足以推翻上面的結論,因為這畢竟是少數人群(青海的漢族是少數)被周圍強勢人群所改變,是比較特殊的。而世界上大量語言從SOV、VSO到SVO,多沒有這樣的強勢外部勢力的無形「逼迫」,顯然是更「自然」的過程。

當然,最後有一點還是要注意,語言演變是一個非常漫長的過程,其中語法的演變由特別慢(相對創新辭彙引進辭彙來看),往往幾百幾千年才能看出一部分變化。現在可考的記錄了語言的文獻不過五、六千年歷史,要完全證實上面這些語言整體如何演變的推論,還是很不足的。

水支 發表於 2013-8-20 19:01

補充

7、很多很多形態標記啊,其實才是「野蠻人的更具體的語言」,形態減少概括性更高的語言是更文明的語言——哎呀,人家才沒有說更文明的語言是先進的好語言啦

這裡說的是20世紀初,也就是和前面第3點第4點大致相當的年代,歐洲「法蘭西學派」的觀點。因為這個學派國內用其理論做研究的不多,所以之前不小心漏掉了。

法蘭西學派又叫社會心理語言學學派,注重語言作為交際工具的作用,注重語言受社會變遷的影響,注重語言和「語言外」的精神產品(思想文化習俗制度)之間的研究。從這一點來說,法蘭西學派和前面提到的「洪堡特-薩丕爾-沃爾夫」有相通之處。不過,法蘭西學派並不向前者那樣把強制性語法標記看做更先進的文明的標誌。

此派大佬房德里耶斯在其著作《語言論》里專門提到「語言的進步」時總結,基本上來說,他反對把任何語言視作進步的或者退步的。

對強制性語法標記,房德里耶斯認為各種標誌「結構關係」的成分的地位都是平等的,虛詞、詞綴、屈折,沒有誰比誰更先進。如此漢語這種所謂「孤立語」,不是也有虛詞嘛,也是既有語序手段也有標記手段的。簡單地說,房德里耶斯認識到各個語言里都包含了多種語言手段,沒有什麼純粹的「孤立語、粘著語、屈折語」。

然後,因為房德里耶斯是法國人,法語正好有一個很明顯的語法標記表少的過程,因此他很清晰地看到:語法標記的虛詞、詞綴、屈折是如何又「磨損」消失掉的。所以在他看來,語法標記就是一個反覆出現(虛詞)、粘附(詞綴)、融合(屈折詞綴)、磨損(屈折)、消失(重回「孤立」)的過程,因此認為屈折先進是無謂的。其實,我們可以看出,房德里耶斯的觀察,正是後來現代類型學派在此一問題上之觀點的先聲。

當然,整體來說,房德里耶斯也認為葉斯帕森等「樂觀」地認為語言越來越孤立先進也是不對的。

也就是說,從整體觀看,房德里耶斯是循環論的觀點。

然則,站在另外一個角度上,房德里耶斯又認為:雖然語法標記是在循環生息,可是呢,隨著文明越先進,語法標記會越概括越簡化。

為什麼呢?因為他認為人們的思想隨著文明發達,一個主要的表現就是概括能力提高、思維更有條理,更加嚴密,更加「理性」。也就是說,更有「科技文明發達」的感覺。

其實沃爾夫等也認為是這樣,但沃爾夫認為思維更概括更條理更嚴密,就是語法標記更多。而房德里耶斯不這麼認為,他認為恰恰相反。

「野蠻人」的語法標記明明就是更多,其實這是因為:

野蠻人的理性思維能力不強,所以需要對抽象概念(語法標記總是表示更抽象的概念)強制性加上很多標記來幫助自己整理頭腦。這也是說得通的,就像人學騎車,開始不會的時候,你對你的動作特別注意,等你真的會了,一切對動作的調整就推進了無意識的狀態。同樣,因為理性思維能力不強,才對理性思維下抽象的概念加上明顯的關注,如果抽象概括一般化的思想過程對你來說如水之魚那樣「自然」了,那你和它也就相忘於語序語義的漿糊了。

或者野蠻人理性不強感性強,把對世界的感知用語言的「刀子」割得更「零碎」,強制性標記因此也是多的,這又恰恰是野蠻人的語言更加「具體而且神秘主義」的表現。

所以,從這一點來說,房德里耶斯又認為,文明發達和擴張,會讓語法標記在總體上趨少,這個過程是不大可逆的。除非未來文明發展受到重大阻礙甚至衰退消亡。

當然,房德里耶斯最後又一次強調,即使如此,也不能說文明發達以後更「理性且抽象」的語言就比野蠻人「具體而神秘」的語言更好更先進,一切只是適合時代和社會的需要而已。


Hmm...被叫來回答這個問題。雖然語言之間一定程度上存在「高級」、「低級」之分,但這種分別和「黏著」、「屈折」、「孤立」沒有什麼關聯。有的語言之所以被看做"低級",是因為其表達效用極端受限,比如在表達數量時只能精確表達小於十的概念,而凡是大於「十」的都統稱為「很多」。我不做typology和historical的研究,具體是哪些語言我也記不得了。

LZ所指的「黏著」、「屈折」、「孤立」的區別其實主要在於「分析性」和「綜合性」的程度,這個程度與語言的發展程度沒有太大關聯。分析性程度高的語言體現為:(摘自Huang 2011 handout)

? Neo-Davidsonian language par excellance (with light verbs, light nouns, compounds and phrasal accomplishments spelling out the Davidsonian argument structure overtly).

? Relative freedom of uninterpretable, strong, EPP features. [A 『healthy』 language (lacking 『viral』 elements that trigger movement) cf. Uriagereka]

? Kaynean word order: Subject-adjunct-head-complement.

對於Functional categories,分析性高的和綜合性高的語言區別體現在:

? W.r.t. the lexical projections: little v, little n, little a, little p …

  • - Analytic: overt non-affixal light categories (verb 『da』, localizer, absolutive hen)
  • - Synthetic: affixal light categories or covert v, n, a, p which trigger headmovement or incorporation: DO, CAUSE, THING, POS, PLACE, NUMBER (cf. Kayne 2005+)

? W.r.t. the functional projections: C, T, D, TelicP, etc.

  • - Analytic: overt particles, classifiers, determiners and other items that agree, but do not attract.
  • - Synthetic: affixal, uninterpretable, etc.

? 『Analytic vs. synthetic』 can be described in terms of:

  • - Lexical vs. clitic vs. affixal vs. zero-head
  • - +strong or not (Move vs. Agree) w.r.t. head [or overt vs. covert headmovement].
  • - +EPP or not ( XP-movement vs. Agree) [or overt vs. covert XPmovement].

漢語是具有極高分析性的語言,具體體現在:(摘自Huang 2011 handout)

a. Light verb constructions: 打魚 da yu 『do fish』、打電話 da dianhua 『do

phone』、打噴嚏 da penti 『do sneeze』

b. Pseudo-incorporation (Massam 2002) a.k.a. 「phrasal compound」: 捉魚 zhuo yu 『catch fish』 (to fish) 吃飯 chi fan 『eat rice』 (to eat)、剝皮 bo pi 『remove skin』 (to peel)

c. Simplex verbs are atelic: Compound and phrasal accomplishments: 打破 da po 『cause to break』

d. Need overt classifiers for count nouns: san *(ben) shu 『3-*(classifier)-book』; no plural morphology (but –men)

e. Need overt localizers: zou-dao zhuozi *(pang) 『went to the table-*(side)』

f. Canonical 「Kaynean word order」: Subject-Adjunct-Verb-Complement. (= 「V2 counting from the right」)

g. Wh-in-situ (instead of wh-movement)

h. No forms equivalent to nobody, each other, bi-nominal each, etc.

i. Adverbial vs. adjectival fast, all

j. No determiner (but numeral one or determiner this, that) [?]

k. No coercion (e.g. begin the book) (Lin 2005)

l. No (canonical) gapping

m. No agreement, no tense (?), no plural morphology (?), etc.

n. Radical pro drop!

PS. 雖然說現代漢語比古代漢語的分析性要高,但不能因為這個就overgeneralize說分析性高的語言就更先進。


首先先反駁 @Isra 的答案。此人嘲笑別人不懂語言學的時候卻暴露了自己在基本的語言學概念和常識上的匱乏。

孤立語和孤立語言是兩個不同的概念。

孤立語是從語法特點上來說的,詞根與完成語法的助詞相互獨立,是名孤立語。而詞根和語法標記複合成詞完成語法的語言叫綜合語。

孤立語言是從語言系屬分類來說的,在語系階元上仍無法和其他語言確定親緣關係的語言被認定為孤立語言。孤立語言的認定沒有相對性,只在語系層級上認定。

因此日語是孤立語言(某些學者認為),但不是孤立語。漢語是孤立語,但不是孤立語言。

正經回答問題。

不久前我看到一個說法:

屈折語格位標記脫落、實詞虛化變為分析語

分析語助詞發展變為黏著語

黏著語的黏著程度提高變為屈折語

自然語言的演化一直在這個路徑里。

我不敢說這個說法是正確的,但是就目前觀察到的來說,這個說法有一定合理性。

現代漢語的確開始出現黏著語的痕迹了,英語的分析化似乎也證實了第一條。

如果這是對的,那麼似乎沒有什麼高級不高級的。這三類語言只不過是旋轉木馬上不同區域的座位而已。


我不是語言學專家, 我只是對這段描述中引入進化論/演化論感到不滿.

演化論是有具體適用範圍和嚴格定義的, 語言作為人類交流的工具, 顯然是不符合演化的規律, 演化的最基本規律是自然選擇,需要包括幾個方面:

  • Heritable variation exists within populations of organisms(可遺傳的變異)
  • Organisms produce more offspring than can survive(過度繁殖)
  • These offspring vary in their ability to survive and reproduce(不同的後代對環境適應不一樣)

可見演化論的基本概念是在不同的環境中,由於個體性狀的差異造成適應性的不一樣, 同時由於環境提供的資源有限,個體相互競爭最終導致最適應的性狀/基因遺傳下來.

語言作為人類這個特殊物種的交流工具, 絕對不符合演化的基本原則的.

首先, 語言的變化/變異不是隨機的, 是有特定方向, 其方向就是滿足人類不斷增長的對外界事物的描述和相互交流的需要, 語言是根據某種目的被"創造"的, 其"創造"的過程是有跡可尋的.

第二, 不同的語言不直接參与相互競爭, 而是使用這些語言的人參與相互競爭. 英語在全世界得到最廣泛的使用, 是因為英國人在大航海時代後得到了全球霸權, 在加上後說英語的美國強勢崛起才造成的. 不是因為"更好"才讓其普及, 而是說英語的人的成功讓這種語言普及起來.

第三, 我完全不反對某種語言"更高級", 如果這種"更高級"的說法是以其對交流和描述的可操作性和易用性為標準的, 但是請不要把這個比較用演化論的方式描述出來, 因為它根本不符合演化論的規律, 和演化論沒有關係.

不加仔細辨別的引用演化論的錯誤性, 在社會達爾文主義和納粹中已經有了很好的體現.


居然被 man crush @陳浩 邀請來回答這個問題。

幾天前我看到這個問題時,看到問題里說這番言論來自袁的視頻,第一反應就是:莫名其妙啊,這個「袁騰飛」是民科嗎?然後才想起來這位就是以嬉笑怒罵而聞名的京城歷史老師啊。

結果剛才提問者 @陳彬彬又說,這些話並不是袁說的,是袁的視頻下面的評論。那這種一看就是以出風頭為目的的評論有什麼值得在意的嗎?把這種話當新浪微博段子看就好了。

剛才費半天勁看了前面幾條答案和評論。讀其中一些不著邊際無限聯想如脫韁野馬的評論讀得我快有腸胃反應了。思緒如鬼魅般飄蕩的同學不太適合同他人討論問題,更適合自己寫博客玩。另外,根據一點點語法的表象就無限說開去,甚至動不動就上升到文化、哲學的精妙層次,這是抒情散文的寫作手法吧?

我理解許多人樂於把母語推上神壇的這種情懷,也理解一些人從來就沒搞明白什麼是「相對」。但看到這種像是比西瓜大小一樣比較所謂語言的高級與否,像是討論 RPG 練級一樣討論語言的所謂「進化」(能不能不要動不動就把 evolution 的概念扯到這種事情里來啊,高端洋氣嗎?),實在是無力吐槽了。

所謂「屈折語」、「粘著-語」和「孤立語」充其量就是人類根據各語言的語法現象而總結出的一個分類框架。這個框架在一些時候很有用。但不說明討論的範疇,不說清前提,直接就甩出誰高級誰低級的這種言論,實在是個大噱頭啊!我不知道他這種高級和低級的比較指的到底是什麼。樓盤高級能賣得貴,生命高級通常指的是結構複雜,AAC(Advanced Audio Coding)之所以 advanced 是因為它用了先進的演算法、支持更高質量的音頻、編碼結果更經濟。但語言高級說的到底是什麼?

隨便給一堆事物排個序實在太容易了。漢字可以按筆畫排序、按拼音排序、按給定語料中的使用頻率排序、按我喜不喜歡來排序……把語言類別隨便排個序也沒有多難。那麼這些順序排出來是為了什麼?如果沒什麼目的,也解釋不了什麼問題,那就還是當心靈雞湯看吧。

***

把誰高級誰低級的這種只能用「42」回答的問題在具體的條件約束下化解為實在的小問題去討論,那樣會有價值得多:

  • 「哪種語言最科學?」我們可以根據自己對科學的理解,評判某些語言在某些情況下確實更符合科學的思維方式。

  • 「分析語和屈折語相比,誰更高效?誰更精確?」我們可以找幾門典型的語言,看看它們在表述某些類型信息時會不會有某種意義的高下之分。

  • 「屈折語和分析語會互相轉化嗎?」

  • 「英語為什麼如此不規則?」

  • ……


好多長篇大論的回答。這首先就是個偽命題好么!

語言與語言之間是無法橫向比較高低的。

如果要比較,也應該是同一語種歷史縱向上的比較。

但這種比較有意義嗎?任何能符合併促進當地社會經濟、文化發展水平的語言都是好的語言。

也許有些語言在語法範疇上非常完備,但放到別的社會環境中卻不能發揮相當的作用。


應該有一定道理吧。

英語也在向分析語方向發展。這可以說明一些問題。


若對題目中的語言學術語不理解,請參考 http://www.zhihu.com/question/20559546

===== 駁 @佐藤謙一 =====

明確地說:@佐藤謙一 的答案是錯的。

除了列舉他學過什麼語言,他並未給出任何分析和例證。我也讀過索緒爾,修過語言學,會說英法德官滬,學過文言。會的語言沒你多,不等於你的 「感覺」 就更正確。語言學 和 學語言 是兩碼事。

科學的確沒有政治正確,但是科學有客觀標準。這裡我特別指出:科學不能用 「感受」 說話。

我們都不很專業,因此我邀請了 @向伊梅 來答,@stevenliuyi 也給出了很多參考,「請諸君察之」。

先生第四段中提到的 「美麗」 和 「醜陋「 不是客觀標準,而是人的主觀感受。

作為人,我當然會覺得一個人美或丑,但是當他作為科學研究的對象時,這些主觀屬性都不應該出現。

「聰明」 和 「愚笨」 我保留意見,個人認為 IQ 測試成績是可衡量的,學識是可衡量的,「聰明」 則不是。

描述一個人,客觀的標準比如身高,比如體力,比如財富。

這些標準有兩個特點:可以衡量,不受人的主觀感受影響。

而這個客觀性,在很多時候恰好與政治正確切合,卻也經常與政治正確相悖,不能等同。

說一個生物更高級,或者一門語言更高級,我一直堅持說這話的,給出一個可衡量的標準。

對於生物,可衡量的標準包括食物鏈,腦容量,惡劣環境的生存能力,反應速度等。

對於語言,可衡量的標準包括辭彙量大小,使用人群的數量,造詞能力等。

如果不明確標準,說某物比某物高級,或者代以不可衡量的如 「精美」 ,「表達能力強」,那是耍流氓。

先生給出了一個標準,演化快慢,我認為是一個沒有定義的標準。

先生多次用了 「適應」 一詞,卻從沒有出現賓語。我斗膽替先生加上。

生物演化,要適應的是 生態環境,其中包括了其他生物。因此某個個體,都可以看作其他個體的環境。

語言演化,要適應的是 語言環境,更大範圍上是社會環境。這其中包括了其他使用語言的個人。語言的每個使用者,都是這個語言要適應的環境中的一部分。

在這個意義上,生物和生態環境,語言和社會環境,是相互影響的。

先生說的 適應的快慢,是適應哪個呢?如果適應的是漢語文化,那麼自然歐洲語言顯得太慢了。但是歐洲語言適應的是歐洲文化環境,土著語言適應的是土著社會環境。

演化的動力是適應,但是適應的對象不同,如何可以比較快慢呢?

如果說「今日歐洲之諸國語言,皆不斷向邏輯之分析語為演化方向」這一現象說明了分析語更「進步」,

那麼現代漢語西化的現象,是否又說明屈折語更「進步」?而我清楚記得,先生非常反感漢語西化。

為何相似現象有不同解讀?

歡迎繼續討論,並希望你能提供更多例證和分析,而不僅僅是例舉你學過什麼,有什麼感覺。

PS:程序語言是智慧設計的語言,不是自然語言,以此作比不能認同。

PPS:我是 「後生」。

=====原答案====

@Hynuza的答案是錯的。

從熱烈的爭論中可以明顯看出這不是公認的觀點,並且是包括我在內很多人強烈反對的。

我不是專業語言學,我的語言學知識來自索緒爾,一年旁聽,和半年專業課,掌握英法德漢吳。

@Hynuza的答案中用了許多錯誤的事實和分析,我已在其答案下評論,將在最後貼出來。

現在語言學的主流觀點是:語言都是平等的。

此答案首先反駁以進化論支持語言先進落後之分的做法,這是原則錯誤。

首先,你根本沒弄清:沒有進化論,只有演化論,演化論,演化論。

演化沒有方向,是隨機的,然後由環境來淘汰。以進化樹來表達演化過程是錯的。

在語言上表現為:此時此地被社會選擇的就是好的,而不是之後的比之前先進,或者發達地區比落後地區先進。

現在所有的生物,在演化上是一樣高級的,都成功適應了環境。如果環境改變,極有可能人類被淘汰,蟑螂適應過來,這不等於人類比蟑螂低級,同樣蟑螂也不比人類低級。

語言的演化也是一樣,目前的語言是平等的,都成功適應了人類溝通需要。古代語言有的演化成了孤立語,有的演化成了屈折語,有的演化成了其他奇怪的語言,都是平等的。

所以我承認語言有演化,但這不能說明語言有先進落後之分。

所謂"進化層次"這樣的詞,是徹底誤解了演化論。

========對@Hynuza 答案細節的反駁========

像英語這樣的語言,「豬肉」「羊肉」「牛肉」「雞肉」「豬」「羊」「牛」「雞」是八個完全不同,完全沒有聯繫的辭彙,而到了中文裡面卻只用五個字的組合就可以實現。證明漢語的使用者在很早的時候就已經做出了「肉」這個概念的歸納總結。同理,「小轎車」「救護車」「卡車」「火車」「過山車」在英語中也分別都是不同的辭彙,證明英語的早期使用者並沒有在思維上概括得到「車」這個概念,這造成了他們需要為每個稍微不同的東西來造嶄新的詞。

謬論!首先看對英語有重要影響的德語,豬肉Schweinfleisch,牛肉Rinderfleisch,地鐵U-bahn,有軌電車Strassebahn,和漢語的構詞方式很相似,甚至更強。英語的辭彙複雜,因為辭彙的來源複雜,演變非常大。這對歐洲語言都是問題,根本不能看出他們早期沒有對概念的概括。

再補充:造字也是這樣,漢字也是相似概念的字往往擁有共同的偏旁部首。比如鳥類大多帶有「隹」的偏旁,也就是短尾鳥的總稱。繁雜不同的玉石儘管都有不同的字,但絕大多數都是「王」偏旁。各種不同的馬:「驃驄騅騏驥駿驌駃駔駒騸騮驂騑騧騤駸騁騍」。不一而足。儘管古代的造字從某種意義上講也是屈折的一種體現,但漢字的偏旁部首的構成無疑為漢語快速向分析語走提供了有力的思維基礎。

以漢字偏旁說明漢語對概念有歸類,是典型的對文字和語言的混淆。文字不是語言的要素,漢語完全可以獨立於文字而存在。

文盲說的漢語就不是漢語了嗎?繁體的「麺」和「面」在簡體字中長的一樣,就說明大陸人找出臉和速食麵的共同點了?

語言學關注的是自然語言,主要是語音。而從發音上哪裡可以看到漢語對同類概念有相似音素?

文字的確會對語音產生影響,但是以文字去反推語言思維,置那些不會寫字的底層民眾於何地?

註:中國古代識字率,我見過的最高估計是宋朝的三成(新宋),最低估計是半成,教育普及是上個世紀才有的事。

比如原始人表達「我吃飯」這個概念很可能是「我……飯……」,在進化得到動詞以後,自然而然地把動作放在了後面,……

中文裡常說:今天星期一。是不是說明漢語沒有」進「化過?

……,而漢語這樣的屈折語因為很早就進化出了豐富的動詞,因此漢語很早就明確了「作用者→動作→被作用者」這樣的客觀順序。

古漢語,現代漢語和方言中的其他語序舉例:

  • 主賓謂:你字識否?(吳語)

  • 賓主謂:這書我看了。(現代漢語)

  • 賓謂主:唯馬首是瞻。此孩見懲於其母。(第二句來自維基)


這個問題很有意思。鑒於時間有限,留待日後補述個人觀點。

在此,我只想先指出@佐藤謙一 在回答中用計算機編程語言這種人造語言和自然語言相類比的謬誤。

他說,「如同電腦語言從匯編逐漸步入了Java,此為進步」

若果說,「JAVA比彙編語言高級」,這句話可以說是對的。

但是,凡學習或從事計算機相關領域工作的人就知道,這裡的「高級」,與@佐藤謙一 所意圖類比的「高級」之含義,大相徑庭,完全是兩種概念。@佐藤謙一 的說法,恐怕是缺乏計算機常識,想當然的自我演繹。

計算機編程語言的確有低級、高級之分,但這裡的低級、高級,是相對於原始機器語言(就當前主流的二進位計算機而言,也就是完全由0和1兩種電壓水平組成的代碼)而言的,換句話說,一門編程語言,需要經過越多層級的編譯處理才能最終為機器所理解並執行相關運算,便越高級。之所以如此定義,是因為這樣的編程語言,在syntax和grammar上會更加接近自然語言,人類程序員(在具備自然語言的基礎上)學習、運用和理解的成本更低,效率更高。但從機器的角度而言,恰恰相反,越「高級」的語言,它處理起來越低效。

固然整體上大概而言,面向過程語言(TOP-DOWN)晚於機器語言出現,面向對象語言(OBJECT-ORIENTED)又晚於面向過程語言出現,其間也有像C++這樣面向過程與面向對象特點兼而有之的過渡型怪胎,但其高級低級與演化之快慢先後的對應關係僅為表面現象,並非絕對的必然性關聯,更不能以此映射到人類日常使用的語言上來。因為這是「人造語言」,與「自然語言」的演化路徑並不相同,它的需求固定明確,導致人工設計出來的語言結構規範恆定,使用範圍也遠遠小於後者,導致其演化過程更加可控,且更易為技術趨勢以及人為意願所主導驅動。相較之下,自然語言的演變驅動機制要複雜得多,方向、維度也更為不可控,同一語種下的不同方言分支,也可能經歷相差甚遠的演變進程。

(待續)


在古代,人們都生活在自己的部落里,在這樣漫長的時間和封閉的狹小社會空間內,再加上辭彙的貧乏和穩定,每個古老的部落都有上萬年的時間來一點點完善自己的語法體系,來達到它表達的高精確度和高效率。這就是像梵語那樣語法十分複雜,但是只需要一個詞就能表明誰、什麼時候、做了什麼事的高度屈折語。比如,說 這樣一句話:

【(兩隻)獅子】【(他們)(正在)來】,【(我們)逃(呀)】!

【(把)(那些)山羊】 【(讓)(我們)捉】!

把括弧里的語素融合進詞尾變成一個詞,然後在緊要關頭,語法就像預設的程序,根本不用多加思索就能立即脫口而出精確表達一個重要的意思。有點像會背九九表的人做乘法的感覺。

到了奴隸社會,各種金屬武器,交通工具,大帝國,商業等等都發展起來了,使得各個部落可以互相攻滅,和並,奴役。地理,生物,宗教,人名等等各種外來新詞一下涌了進來,這些詞要遵循本族語進行複雜的曲折化就很麻煩了,於是使用他們的時候乾脆就不變形,這樣的辭彙多了,屈折化的傾向就慢慢弱了。另外如果兩個以上民族雜居的話,那就是巨變了,他們為了生活勢必要形成一種混合語,那麼好了,共同的辭彙表的形成是非常簡單的,但是各家複雜的語法的不同部分呢?太複雜,這個時候就變成必須丟掉的東西了。

所以我的觀點是,給一門語言足夠長的時間沉澱、醞釀,再給說這門語言的民族一個幹練而敏銳的民族性格,它最終就會成為屈折語的。一門語言之所以是分析語,是因為語言變化得太快、穩定性太低,根本來不及等它發展出一套繁複精確的語法系統。


我們的文明已經持續幾千年了,語言文字的進化可能更先進一點吧,畢竟那麼多人在那麼長時間內不斷的說漢語我覺得先進一點也很正常。


這是一種企圖用語言來貫徹種族主義或民族主義的行徑,其本質與「中國人的小指最長最好看,其他國家的人類小指都不能達到無名指第一關節,所以他們是劣等人種」沒有實際的區別。

進化的高度是只能將「一條線」上的事物來進行區分,比如同為電子行業製品,我們可以說PAD產品比PDA產品進化得更高級,但是無法說SmartPhone產品比ABS和ASR系統進化的更高級。


要承認這個問題,無異於承認人種論。

而要目前的人類社會消除這種思維完全沒有可能,除非,真的有發現外星人的那一天。

那個時候,是要承認 能夠到達地球的外星人更加先進呢?還是要逼著那些外星人一起承認 宇宙所有星球的生物都是同一級別的?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的這個道理。。。。不需要爭論。

每種語言都有存在的意義和價值。。。

如果某個學者對語言有高級低級的分類。。。我大概會懷疑他的水平。。。


我來針對 『孤立語是最高級的語言 』這個問題回答,簡直謬論!語言無所謂高級低級,語言本身是用於人們溝通交流記錄歷史的功能,只要滿足這個功能都可以,由於印歐語系和漢藏語系本身起源不同,經過發展逐漸走向兩個不同的道路,也就是屈折語和孤立語這兩種,就如這世界不同卻又同樣美麗的花,你能說這有高級低級之分嗎?!還有說我們漢語不適合時代發展的人,你不懂我國漢語發展有多麼源遠流長漢字表達的多有趣有多美,就別在這瞎說!我國漢字協會也討論過漢字可否拼音化的問題,但是由於我們的漢字是一筆豐富的精神財產,而且幾千年來一直用獨立的漢字來表達感情,所以沒有結果,在可預見的時間範圍內,漢語是不會拼音化的。


舉個類比的例子,像Dani語中連表示具體顏色的的辭彙都不完整,只有接近「深淺」或者「黑白」的辭彙,但並不影響他們描述顏色。

對於某一種語言來說,能夠發揮正常交流的作用,滿足表達的需要就可以了,何來的高下貴賤之分呢?


不用追求政治正確,也不用逆反政治正確,只要不給定明確的標準,單憑歷時描述是無法分別語言的高下的,何況任何晚出現的事物也都未必優於較早出現的。

漢語演變成今天這樣,本不能說是歷代漢語使用者前後一貫地為了某種明確目標而優化的結果。退一步講,即使我們承認「所有語言群體都在試圖改良自己的語言,成就高下有別(其間漢語使用者改良的成果正是一門典型的孤立語)」,可按此推論,屈折語豈不是「在大範圍內經受住了歷史的考驗而未有將被淘汰的跡象」嗎?現代漢語豈不反而是令人擔心的異類嗎?

黏著語詞法簡單規律,最易學習,世界語也可算是一門黏著語;屈折語也多有規律,表意嚴謹;相比之下作為孤立語的漢語是公認的難學、易有歧義。以規律性、易學程度、嚴謹度來作標準,漢語都不很突出,我們恐怕不好主張這就是」高級「的代價。另一方面,漢語也自有它的優點,至少還沒變成那不很牢靠的「語言進化樹」上的一條畸形的盲梢。這算高級還是低級呢?本來就不能這麼一維地評價吧。


為什麼我覺得這些語言都很低級呢,很多的情緒,很多的心態,都無法表達,而且傳播過程中失真程度很大。我覺得可以從這個角度衡量一下。坐等各種語言進化1000年再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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