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理解村上春樹筆下的「發卡」「手鐲」?
《挪威的森林》里,直子夢遊般在渡邊面前赤身裸體的那晚,作者特意強調直子頭上的發卡;《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里的第二十一章開頭,作者寫到「女孩在做愛時是否摘掉左腕上兩隻細細的銀手鐲呢?但願不要摘掉,即使脫得一絲不掛,也不要摘去兩隻手鐲,就像它已成為身體的一部分。」
村上為什麼要著重強調這些呢?是因為人與人、人與世界之間的聯繫就是如此微渺嗎?只能靠著細小而瑣碎的物件相互關聯?還是意在營造出一種「美」?
謝謝邀請~我喜歡這個問題。
首先,《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我只讀過一部分,並不特別喜愛,這裡就不作評述。《挪威的森林》則是從十幾歲時起就十分喜愛的一部小說,不久前入了1987的英文版在讀,最喜歡的中文版是林少華譯本——我的讀後感基於這個版本。
其次,亦是很重要的一點:村上春樹筆下的「發卡」究竟是隱喻,還是隨意一筆細節描寫,其本意只有作者自己知道。作為讀者,能聊的也是自己的看法,僅有觀點,無法證偽。
第三,題主的這一觀點,
是因為人與人、人與世界之間的聯繫就是如此微渺嗎?只能靠著細小而瑣碎的物件相互關聯?
我持保留意見,主要原因有兩點:
1. 書中直子的發卡來龍去脈交待得比較清楚,它可能與其他人有關聯,但與渡邊(男主)的聯繫不大;
2. 書中人與人、乃至人與世界之間的聯繫,更多地是通過身體的交合——也是精神上的「交合」——來得以完成。
【直子的發卡】
渡邊乘坐的飛機降落在漢堡機場時,伴隨著《挪威的森林》的背景音樂,18年前,即1969年的秋天草地上的回憶,瞬間洶湧至眼前。
他最先想起的是那片風景,包括蕭瑟的秋風、凍僵般的天空、犬吠與鳥鳴;又過了一會兒才逐漸憶起直子。他記得她冷冰冰的手,柔順的秀髮,耳垂,黑痣,駝色粗花呢大衣,顫抖的聲音,側顏,笑容,他想起她說起那口凄涼的、黑乎乎的井,她凝視著他的眼睛,要他保證永遠不要把她忘記。
在這些已然模糊的記憶殘片里,並沒有發卡的蹤影。
因此我一直跟在離直子1米遠的身後,邊走邊打量著她的背影和烏黑的頭髮。她戴一個大大的茶色發卡,側臉時,可以看見白皙而小巧的耳朵。
渡邊留意到發卡是在進入大學之後。他和直子並不是同一所學校,兩人大約一年未見,走在5月中旬的東京街頭。木月已死,直子的精神失控則初現端倪——「一想表達什麼,想出的只是對不上號的字眼。有時對不上號,還有時完全相反。可要改嘴的時候,頭腦又混亂得找不出詞來,甚至自己最初想說什麼都糊塗了」——找不到合適的字眼時,直子就嘆口氣,閉上眼睛,摸一下發卡。
從那以後,每周末兩人見一次面,在街頭暴走。渡邊才開始注意到直子的習慣(關於發卡):
直子有各種各樣的發卡,總是露出右側的耳朵。由於我看的儘是她背部,這點現在仍記得一清二楚。直子害羞時往往摸一下發卡,然後掏手帕抹抹嘴角。用手帕抹嘴是她想要說什麼事的習慣動作。
陪伴直子「苦吟」的過程里,渡邊其實關注最多的,還是直子的眼睛,深邃和清澈,令人怦然心動。
次年4月,渡邊單獨和她度過了一個寂寞的20歲生日。是晚,直子在滔滔不絕後突然崩潰,渡邊與她發生了關係。此後直子與他失去聯繫。渡邊鬱郁度日,7月收到直子的親筆信,告知她已休學在一處精神療養院中休養。
在與世隔絕的阿美寮中,渡邊與直子再度見面。從這時起,發卡才開始在(渡邊眼裡的)直子的妝扮上佔據到一席之地:
她像女小學生一樣剪著整齊利落的髮型,一側仍像以往那樣用發卡一絲不亂地攏住。這髮型實在與直子相得益彰。看去宛如中世紀木板畫中經常出現的美少女。
「我嫌麻煩,就請玲子剪掉了。你真覺得很可愛?」 「半點不假。」 「可我媽媽偏說不三不四。」直子說。她取下發卡,鬆開頭髮,用手指梳了幾下重新卡好。發卡是蝴蝶形狀的。
直子離開了一會兒,渡邊在沙發上沉沉睡去——「夢見蝴蝶在昏昏的夜色中翩然飛舞」——這可能是潛意識裡對直子的印象。
蝴蝶嬌美脆弱,生命短暫。
夜色昏暗,前途壓抑茫然。
關於直子,渡邊既對她充滿愛憐,又為之深深擔憂著。或許直子的病不會好起來。
在之後聊天里,直子數度取下發卡。她與渡邊坦然談到昔日戀人。這也是木月死後,渡邊第一次從直子口中聽到有關他的一些評述:
「我們兩人是一種不能分離的關係。如果木月還在人世,我想我們仍在一起、相親相愛,並且一步步陷入不幸。」
直子用手指理了幾下頭髮。發卡已經摘掉,每一低頭,發便落下遮住她的臉。 「或許,我們不能不把欠世上的賬償還回去。」直子揚起臉說,「償還成長的艱辛。我們在應該支付代價的時候沒有支付,那筆帳便轉到了今天。正因為這個,木月才落得那個下場,我才關在這裡。我倆就像在無人島上長大的光屁股孩子,肚子餓了吃香蕉,寂寞了就相抱而眠。但不能總一直這樣下去啊,我們一天比一天長大,必須到社會上去。所以對我們來說,你是必不可少的存在,你的意義就像根鏈條,把我們同外部世界連接起來的鏈條。我們企圖通過你來努力使自己同化到外部世界中去,結果卻未能如願以償。」
在之前的五章里,直子的發卡似乎只作為日用品和女性的裝飾品存在著。尤其是木月死後,直子無法接受集體生活,在她乾淨簡約不像女生宿舍的住處,在她漫不經心的穿著打扮上,發卡似乎是唯一女人味的存在。從第六章開始,直子對發卡的動作(在渡邊眼裡)逐漸多起來。每當她取下發卡時,說出的是內心最真實的感受,除開真實,便是孤寂,幾乎有種悚然心驚的意味。
從月光的樣子看來,估計是兩三點鐘。我感到喉頭乾渴難耐,但還是一動未動,只管盯視直子。直子仍穿著剛才那件藍色睡衣,頭髮的一側照例用蝶形發卡攏住。因此,那嬌好的前額被月光照得歷歷在目。我心中生疑:睡前她是取下發卡的呀。
......當七個小小的白扣全部解完後,直子像昆蟲蛻皮一樣把睡衣從腰間一滑退下,全身赤裸裸的,睡衣下面什麼也沒穿。她身上唯一有的,就是那個蝶形發卡。
似夢似真無從辨,但覺君身軟如緞。
凌晨3點40分的月光里,渡邊從壓抑的鐵疙瘩鳥夢境中醒來,倏忽間又跌入另一個夢境:眼前的直子究竟是真實,還是夢中的幻影?從她別著的發卡來看,這是夢,因為她睡前一定會摘掉它;可是眼前的直子,完美無瑕的肉體在月光中熠熠生輝,宛若新生。無論怎麼說服自己,這都是真實。
「她身上唯一有的,就是那個蝶形發卡。」
她曾經有各種各樣的發卡。除了別住頭髮的功效外,多少也有女性愛美的緣由在其中。患病後剪短了長發,一概脂粉首飾全部捨棄不用,卻獨獨留下了這隻的發卡。
這究竟是為什麼?
與渡邊獨處時,直子首次談到了自己早逝的姐姐——一個各方面都堪稱完美的模範姐姐,和木月一樣,在17歲時彷彿想起來一般,突如其來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其實比之木月的離開,姐姐的自殺對直子造成的打擊恐怕更為深沉、影響更久遠,只是那時的直子太年幼,並沒有意識到這點而已。
從她的回憶里,我們可以看到年幼的直子是在父母與姐姐的寵愛下怎樣無憂無慮地成長:她長得很可愛,也一直想要成為可愛的女孩,在姐姐的關懷和庇護下,並不用思考或承擔什麼。不難想像,一個學鋼琴和芭蕾舞的小姑娘,在花邊連衣裙與漆皮鞋等可愛、爛漫、富有女人味的物品簇擁下成長,漂亮發卡對於直子大約也是必需品一樣的存在。
姐姐死後,直子遇見了木月,隨即在不知不覺中把對姐姐的依戀和信賴轉移到他身上。書中沒有描寫過於木月戀愛期間直子的穿著打扮,但大概可以想見,必定遠比姐姐在時要樸素得多。木月於她,更多的是家人般的存在,而很少見到正常少女面對心上人時那種「女為悅己者容」的悸動。
再後來木月死去,渡邊眼中的直子打扮得更為中性,發卡已成為她身上唯一殘留的、女性特徵的裝飾品。
值得回味的一點,是直子外表妝扮上的女人味,是伴隨著成長,以及姐姐、木月的相繼死去,自己的患病而逐漸失去的,即「可愛的小姑娘→平淡的青春期→樸素的少女」的發展歷程;而直子肉體中女人味的變遷,則經歷了「不完美的生硬肉體→完美無缺的成熟肉體」,從20歲生日當晚與渡邊交合後開始劇烈蛻變,越來越美麗,直到死前達到巔峰。渡邊眼裡,不成熟的直子的身體富有性吸引力,而變得美麗後反而令他喪失了本能地衝動,反倒以觀摩藝術品的心情來欣賞。
對比前文,蝴蝶發卡的第二重隱喻,也許是暗示直子的肉體變遷猶如破繭而出的蝴蝶:
當七個小小的白扣全部解完後,直子像昆蟲蛻皮一樣把睡衣從腰間一滑退下,全身赤裸裸的,睡衣下面什麼也沒穿。
我想,那肉體已經變遷,如今已變得無比完美而降生在月華之中。
肉體日趨完美的同時,直子的精神也在逐漸崩潰。渡邊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去探望直子,是在12月的冬季。彼時白雪皚皚,陰雲低沉,直子變得更為沉默寡言,並且無法提筆寫信。但面對她甜甜的微笑,渡邊並未覺察到異常,兩人一如既往地擁抱在一起。
渡邊約定3月回來。這一章里,直子的蝴蝶發卡再未出現過。蝴蝶這樣脆弱的生命,是無法活過冬天的。
春光爛漫的3月,渡邊等到的卻是直子因病情加重而轉院的消息。
鬱鬱寡歡中到了6月,渡邊選擇與綠子在一起。
8月26日凌晨,天色依然漆黑的時候,直子帶著繩子走進療養院的森林,以和姐姐同樣的方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直子死前看起來非常健康,有說有笑,還對自己在美容院新做的髮型很滿意——她的蝴蝶發卡再無出現過,事實上,已經很久不曾出現過了。
如果說直子是蝴蝶的化身,那麼她可能早在頭一年的秋季就已悄然死去。她的病從11月初冬時開始加重,大半年時間內,終於發展到無法挽救的地步。
其實對於自己的病,乃至命運,直子心中一清二楚:
其實直子本人已說她的病根很深,玲子也說過不知會發生什麼情況。只是我兩次去見直子,得到的印象都是她正在恢復,便以為惟一的問題無非是使她重新鼓起回歸現實生活的勇氣。認為只要她重鼓勇氣,我們兩人就能齊心合力地順利步入坦途。
即使我不中途變卦,我想結果也可能如此,直子恐怕也仍然要選擇死。
最終她也去到了死者的世界,永遠二十一歲。不再改變。
「因為死是死,直子是直子。」
—TBC—
謝腰。這個簡單啊。戀物癖。
我個人就是個發卡控,從小喜歡看女孩子的各種發卡。另外再多說兩句。
你看某種類型的影視作品裡面,即便女主身上脫得沒剩啥了而且咿呀亂叫,有時候小內內還總是掛在一側的腳踝上左右亂晃,有時候弔帶衫會縮在腰間纏成一個亂結,或者學生服的紅領巾還纏在脖子上,還有時候是細繩的坡跟涼吊在腳踝上…
「楚王好細腰」,本來有一大部分人類對於突然變纖細的肉體就有原始的生理衝動,然後在那個地方綁上一根或幾根線狀物體帶來的美感或者說視覺刺激那更是絕妙啊。
文藝作品也在這裡著手,那隻能說明村上他也是個年上運転手,識得其中醍醐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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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2-20 上個圖
渡邊去探望直子的時候,直子幾乎都帶著那支發卡,唯獨在這個夜裡特別的寫到直子沒有帶發卡,這種略微的反常會讓人懷疑這一夜渡邊的記憶到底是不是真實,是他夢見的還是那晚直子真的坦誠相見?
類似的寫法在《國境以南太陽以西》末尾也是,「我」和島本一夜銷魂之後,自己好端端放在抽屜里的一信封的封口費不見了,讓人懷疑跟島本的偶遇是不是真的
這種美好記憶之後突然來一段跟記憶不符的物理證據很容易引起一種夢幻感?
我覺得這好像是一種象徵,假如一開始就將手鐲與a聯繫在一起,那麼失去了手鐲的a對於我而言就不那麼具有我眼中典型的a的特質,就比如說眼鏡和帽子對於一些人來說是本體一樣。
這是一種移情的手法,愛人者,兼其屋上之烏。
發卡也好手環也好都是為讀者創造一個可以寄生情緒的事物。就如同在白紙上點一個墨點,將讀者的視點吸引到這個墨點上。這個墨點會反過來幫助塑造整張白紙的氛圍。細節衍生好感 習慣與人物融為一體 多一層想像空間 那是否看到身邊的人用手帕擦嘴或發上有發卡就會想到直子 看到午夜藍的裙子就會想起初美
渡邊 ,你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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