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福音21：15-17 中不同的「愛」應該怎樣解釋？

01-07

上周聽一位東正教神父講道的時候提到了這段。他認為前兩次耶穌用的是philia，最後一次用的是agape。結合上下文，耶穌是在暗示彼得以後要用一種更高級的犧牲的方式來愛耶穌，而非使徒們所熟悉的哥們之間的愛。這也反應出了agape和philia的本質區別。
但是我查文獻以後發現不一樣啊。這段經文里出現了七次「愛」。但是前兩次耶穌問保羅的時候用的是agape，彼得回答的是philia。而最後一次耶穌用的是philia，彼得用的也是philia。而且把這兩個倒過來好像在邏輯上講不通。一位剛才從紐約Holy Trinity Orthodox Seminary 畢業的朋友也認為文獻有問題。請問如何解釋？
原文如下：
15?τε ο?ν ?ρ?στησαν, λ?γει τ? Σ?μωνι Π?τρ? ? ?ησο??· Σ?μων ?ων?, ?γαπ?? με πλ?ον το?των; λ?γει α?τ?· Να?, Κ?ριε, σ? ο?δα? ?τι φιλ? σε. λ?γει α?τ?· Β?σκε τ? ?ρν?α μου.16λ?γει α?τ? π?λιν δε?τερον· Σ?μων ?ων?, ?γαπ?? με; λ?γει α?τ?· Να?, Κ?ριε, σ? ο?δα? ?τι φιλ? σε. λ?γει α?τ?· Πο?μαινε τ? πρ?βατ? μου. 17λ?γει α?τ? τ? τρ?τον· Σ?μων ?ων?, φιλε?? με; ?λυπ?θη ? Π?τρο? ?τι ε?πεν α?τ? τ? τρ?τον, φιλε?? με, κα? ε?πεν α?τ?· Κ?ριε, σ? π?ντα ο?δα?, σ? γιν?σκει? ?τι φιλ? σε. λ?γει α?τ? ? ?ησο??· Β?σκε τ? πρ?βατ? μου. (Greek Orthodox Church 1904)
15?τε ο?ν ?ρ?στησαν, λ?γει τ? Σ?μωνι Π?τρ? ? ?ησο??, Σ?μων ?ων?, ?γαπ?? με πλε?ον το?των; Λ?γει α?τ?, Να? κ?ριε· σ? ο ?δα? ?τι φιλ? σε. Λ?γει α?τ?, Β?σκε τ? ?ρν?α μου.16Λ?γει α?τ? π?λιν δε?τερον, Σ?μων ?ων?, ?γαπ?? με; Λ?γει α?τ?, Να? κ?ριε· σ? ο ?δα? ?τι φιλ? σε. Λ?γει α?τ?, Πο?μαινε τ? πρ?βατ? μου. 17Λ?γει α?τ? τ? τρ?τον, Σ?μων ?ων?, φιλε?? με; ?λυπ?θη ? Π?τρο? ?τι ε?πεν α?τ? τ? τρ?τον, Φιλε?? με; Κα? ε?πεν α?τ?, Κ?ριε, σ? π?ντα ο ?δα?· σ? γιν?σκει? ?τι φιλ? σε. Λ?γει α?τ? ? ?ησο??, Β?σκε τ? πρ?βατ? μου. (RP Byzantine Majority Text 2005)

15When they had finished eating, Jesus said to Simon Peter, 「Simon son of John, do you love me more than these?」「Yes, Lord,」 he said, 「you know that I love you.」Jesus said, 「Feed my lambs.」16Again Jesus said, 「Simon son of John, do you love me?」He answered, 「Yes, Lord, you know that I love you.」Jesus said, 「Take care of my sheep.」17The third time he said to him, 「Simon son of John, do you love me?」Peter was hurt because Jesus asked him the third time, 「Do you love me?」 He said, 「Lord, you know all things; you know that I love you.」(NIV)

瀉藥。

正趕上論文里寫到了一點兒關於?γαπη的內容，所以我也對這段文本產生過一點兒思考，而且我也覺得神父可能記錯了……所以以下討論，我還是基於一個比較通用的語序，即前面兩次都是用?γαπ?ω，後面用φιλ?ω——其實即便語序不同，也不妨礙我的結論。

先說一個歷史背景，在公元前150年的「七十士譯本」中，《雅歌》裡面的「愛」就被翻譯成了?γαπη（?γαπ?ω的名詞）。

可以肯定的是，此時的《雅歌》里的?γαπη就已經不是單純的「男女之愛」的意思了——公元前40年左右的「亞歷山大的斐洛」就將?γαπη進行了寓意式解釋，並且在公元後50-130左右的猶太教rabbi akiva也認為《雅歌》里的「男女關係」指的是神與他的子民之間的關係。因此，耶穌用?γαπη一詞的時候，應當是有所寓意的，那麼這代表他肯定了解當時的寓意解經法——或者說，這是福音書作者約翰在提示耶穌即是神，彼得對耶穌應當是懷有?γαπη（《約翰福音》一般被認為是「充滿寓意的靈性福音」）。

不過，這樣一個對《雅歌》的寓意式解釋並非是所有猶太人都了解的，因為akiva曾經抱怨過，在各種酒肆中，很多人往往以不虔誠的態度哼唱這首歌曲，把這當成一首小禽歌。

故而，我在讀到這段的時候就琢磨過，彼得在回復的時候，使用了φιλ?ω這個詞，是不是他當時仍然沒有領會耶穌的意思，他很可能困惑於耶穌為什麼要用這個來自《雅歌》的「男女之愛」——因為彼得的社會階層不是很高，很可能他就不了解《雅歌》的寓意式解讀。

因此，他回復的時候，用的是那種「愛父母」和「愛朋友」的φιλ?ω這個動詞，《馬太福音》里就用的是這個詞。但是在另外一方面《路加福音》則會用到?γαπη，這可能是因為路加比較有文化，而他與保羅都了解這種寓意解經法。

日後，基督徒基本上都接受了寓意解經法，譬如origen的關於《雅歌》的commentaria。

四福音中，約翰福音是最難懂的。要想明白這段對話，需要將自己代入當事人的立場、情景、思路等，作為當事人，去經歷這段對話。

我們來看這段話的前提:

耶穌的首席門徒、與耶穌最親近的人之一的門徒彼得，在耶穌被捕前說「我就是與你同死也總不能不認你」，在耶穌被捕後逃跑，並且三次賭咒發誓說自己不認識耶穌，在遠遠看見耶穌被釘十字架後逃回故鄉重操舊業開始捕魚。

復活後的耶穌問重操舊業的彼得說:「西門.巴.約拿（彼得的正式名字），你愛（最高級）我么？」

耶穌是在問彼得是否比起「捕到很多魚」之類的事來更愛的是耶穌。想通過這樣的一問來引起彼得的思考，使彼得正視自己的內心--自己其實早已不在乎這些物質、錢財的多寡，更願意跟從耶穌，自己不是愛捕魚才回來捕魚的。

但是，此時的彼得是自視為叛徒，活在逃避和懊悔不安之中，沒臉做耶穌的門徒，更沒臉說自己最愛的是耶穌，所以只好說:「主啊，你是知道的，我愛（次一級的）你。」也就是說，你看，我怎樣逃跑、怎樣在人前不認你，都是你事先知道的，很顯然，我根本沒有我原先聲稱的、原先自以為的那麼愛你。

耶穌對此不評價什麼，卻說「你餵養我的羊。」通過這樣對彼得的託付而對彼得表示出某種程度的接納和肯定。

第二次也是如此。彼得也做了相同的回應。

第三次，耶穌問:「你愛（次一級的）我么？」在兩次對彼得的肯定之後，耶穌想通過這樣的一問，來引起彼得思考，現在的自己果真像現在自己聲稱的沒那麼愛耶穌么？

彼得聽了，就非常糾結，一方面隱隱覺得自己的確比自己說的更愛耶穌，另一方面仍在自我否定、缺乏信心。所以還是說:「主啊，你是無所不知的，你知道我愛（次一級的）你。」表示自己仍認為自己客觀的沒那麼愛耶穌。

耶穌就在這裡預言了彼得將來的年老被捕遇害。

多年後，等彼得年老被捕後，回想起耶穌此時的預言，回想起這麼多年牧養信徒的種種經歷，回想起自己多麼甘心為傳道而受死，再想想耶穌問的:「西門.巴.約拿，你愛（最高級）我么？」彼得會怎樣回答呢？

這個應該是他搞反了, 但這並不是重點了. 有許多人在這兩個詞上下文章, 但其實呢, 這兩個詞在意義上並沒有區別了, 至少約翰是並不加區分的使用兩者的:

http://addtoyourlearning.com/articles/The%20Use%20of%20Agapao%20and%20Phileo%20in%20John%2021,2.pdf

那麼這段對話里為什麼會突然換一個詞呢? 其實這三段對話中不僅僅是 "愛" 有變化, "牧" 與 "羊" 都是有變化的:

注意對角線上的詞是只出現一回的. 這種變化是出於結構的需要, 與詞本身的意義關係並不大, 完全可以把他們看為是同義詞.

類似於古詩, 同一個意義要用兩個不同的詞來表達, 形成對仗. 這裡不是對仗, 而是在三段平行的經文中通過用詞的變化而形成一個三層對稱的結構.

第一段對話強調的是 "羊"

第二段強調的是 "牧"

第三段是 "愛"

這個結構又是為上下文服務的.

當然, 大家不必完全同意我的解釋, 但不管怎樣, 只提愛的變化, 不提牧和羊的都一定是找錯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