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評價南朝劉宋時期的謝晦?
謝晦智能天縱,年輕時頗受劉裕賞識,輔佐劉裕北伐,後來廢少帝舉兵拒命,為檀道濟所破,死時才37歲。檀道濟:入關十策,晦有其九。那麼劉裕北伐破河洛時候謝晦到底出了哪些計策,北伐成功又有多大的功勞?又怎麼評價他短暫的一生?又怎麼評價他這個人?
區區一飯猶圖報,爭肯為臣負漢王。
宣明公是晉末宋初的能人之一,其行政和軍謀能力高於政治智慧,而統率經驗之不足則直接導致了人死燈滅的悲劇。他在門閥政治成雲煙消散之時發跡,宋武帝劉裕及其盟友劉穆之對他有知遇之恩,他也深得前者的信任,逐漸攀升,最終成為劉宋之肱股之臣。謝晦與徐羨之、傅亮在武帝走後的「黜昏啟聖」固然有值得同情的初衷,但在政治生態惡化大背景下的廢殺之舉最終加劇了中國政治生態惡化。和謝晦頗有幾分相似的是北周晉盪公宇文護,但後者面臨的政治生態顯然較南朝初期更加惡劣。謝晦的前車之鑒對宇文護毫無幫助,反而增加了後者之悲劇的必然性。
謝晦出自東晉的頂級門閥陳郡謝氏,是名相謝安的曾侄孫。東晉士族雖有貴族政治之形,但家族和房支間的此消彼長卻取決於士族成員在科層官僚體系中的地位。謝晦的這一支因為父祖官位較低,在東晉末年已有敗落之象。他的兄長謝瞻曾在劉裕面前自稱「素士」:
臣本素士,父、祖位不過二千石。弟年始三十,志用凡近,榮冠台府,位任顯密,福過災生,其應無遠。特乞降黜,以保衰門 --《宋書》
因此,陳郡謝氏的金字招牌固然對謝晦之仕途有所幫助,但他的初始政治資本並不高。謝晦的政治成功與自己較高的行政能力有關。他起家為孟昶的中兵參軍,其才華被劉穆之發現。孟氏死後,劉穆之推薦他到劉裕手下當參軍。一次偶然的機會,劉裕麾下負責刑名的參軍染病,謝晦暫時接手了處理案務的職責,斷案入流,毫無差錯,這是他的才華在史書上的第一次展現,也贏得了劉裕的高度讚許和提拔:
其旦刑獄參軍有疾,札晦代之,於車中一鑒訊牒,催促便下。相府多事,獄繁殷積,晦隨問酬辯,曾無違謬。高祖奇之,即日署刑獄賊曹,轉豫州治中從事 -- 《宋書》
謝晦之後參與了著名的」義熙土斷「。這次土地改革旨在增加南朝政權的國家能力,把很多依附於地方豪強的流民重新納入國家戶籍管理制度。在統一戶籍的同時,改革也逐漸取消對南遷至江左的僑人的優待。而謝晦作為僑姓士族代表人物,在此次改革中表現出色,毫無以公濟私的行徑,「以平允見稱」。因為這次出色的表現,劉裕提拔謝晦為自己的「主簿」,自此謝晦開始掌握劉裕集團的中樞要職。
義熙八年,土斷僑流郡縣,使晦分判揚、豫民戶,以平允見稱。入為太尉主簿,從征司馬休之。-- 《宋書》
在出征關中之時,謝晦便已經成為劉裕最近的心腹了,儼然成為軍中的大內總管。
從征關、洛,內外要任悉委之。 -- 《宋書》
同時,謝晦在這次征途中還有另外兩個維度的表現值得注意。首先便是出色的軍謀。檀道濟曾評價道:
入關十策,晦有其九,才略明練,殆為少敵 -- 《資治通鑒》
很遺憾,今天能看到的史書上並未明確記載劉裕征討關中具體哪些戰術和戰略是由謝晦提出的,而「十策有其九」的說法也絕不可能是精確意義上的90%,更多是一種誇張的說法。但無論怎樣,謝晦的軍謀足以令南朝名將側目。
更重要的是,謝晦此時已經開始勇敢地在中央政務方面提出與其他大佬的想法相左的意見。劉裕北伐,盟友劉穆之坐鎮建康,每次譴使通報劉裕中央情況時,謝晦都會提出不同的意見,也惹怒了劉穆之。後來劉裕想提拔謝晦為從侍中郎遭到劉穆之拒絕而作罷,但劉穆之死後劉裕立刻重提此事,謝晦也終於再次陞官。
劉穆之遣使陳事,晦往往措異同,穆之怒曰:「公復有還時否?」高祖欲以為從事中郎,以訪穆之,堅執不與。終穆之世,不遷。穆之喪問至,高祖哭之甚慟。晦時正直,喜甚,自入閣內參審穆之死問。其日教出,轉晦從事中郎。--《宋書》
這裡有兩個可能性,一種是:謝晦的獨立主見受到劉裕的高度認可。另一種則是:劉裕借謝晦之口與坐鎮中央的盟友展開博弈。我個人更傾向於第一種,因為劉裕和劉穆之關係親密,而劉穆之去世後劉裕開始感到後方空虛(「京邑任虛,乃馳還彭城」 -- 《宋書》),也說明了之前對劉穆之的信賴。本文無關此事的考證。總之,無論哪種情況是真,謝晦在劉裕心中的地位步步高升。之後謝晦在陞官加爵的同時,更是逐漸執掌劉宋集團的禁衛軍,可見劉裕對他的信任。
高祖受命,於石頭登壇,備法駕入宮。晦領游軍為警備,遷中領軍,侍中如故。以佐命功,封武昌縣公,食邑二千戶。-- 《宋書》
尋轉領軍將軍、散騎常侍,依晉中軍羊祜故事,入直殿省,總統宿衛 -- 《宋書》
劉裕彌留之際任謝晦為中書令。中書令一職自曹魏以來便是掌握機要之高位,名實皆備。這也是謝晦曾叔祖父謝安的官位。無論是文職如主簿、侍中、中書令,還是武職如中領軍、領軍將軍,謝晦從來都是劉宋集團的絕對核心成員。
但仕途順利的謝晦卻在劉裕去世後做出了極具爭議的廢殺之舉,他最終的覆滅也源於此舉。劉裕臨行前任傅亮、徐羨之、謝晦、檀道濟四人為顧命大臣。他們認為新君劉義符昏庸不堪,而順位緊隨其後的廬陵王劉義真也難當大任,有能力成為明君的只有三子劉義隆。 為了讓賢能之人繼承劉裕大志,他們先毒殺廬陵王劉義真,再廢殺皇帝劉義符,最後請迎遠在江陵的劉義隆入朝登基。劉義隆便是後來的宋文帝,他的「元嘉之治」是南朝少有的國泰民安之盛世。中國歷史上多有廢立,但動機「純潔」的廢立並不過。這裡的「純潔」指的僅僅是「與行廢立者自己篡奪皇權之目的無關」。從這個角度看,謝晦等人的廢立之事的動機比較純潔。如果謝晦有自己當皇帝的野心,那麼此次廢立之事對於這個「野心」幫助極小,因為這是四個人的事情,廢立之後得到的權威加成要與其他三人分享。廢立本身需要承擔極大的政治風險,謝晦此舉是不符合一個野心家的風險回報計算的。一個野心家的正常行為應該是慢慢消耗掉剩下的三個大臣,然後以獨攬大權的姿態廢立皇帝。更重要的是,如果真的想削弱劉宋江山的能力,扶持上來的新君應該是資質較為平庸的,而謝晦等人的做法則反其道而行之。他們為了讓劉義隆這個能力相對出眾的皇子上位,不僅廢掉了皇帝,還特意費盡心思殺掉了二皇子劉義真。如果真的要削弱劉宋江山,為何要推上來一個能人為皇帝呢?說到這裡,肯定會有朋友想到漢賊董卓在廢立時也曾以劉協更為聰慧為理由,但是劉協當年畢竟只有8歲,而劉義隆已經17歲了。8歲的孩子再聰慧也無法親政,因此廢少帝立劉協著實削弱了劉漢江山,但立17歲的劉義隆為皇帝則不會削弱劉宋江山。 同時,謝晦本人在行廢立之事後就出鎮荊州。以徐、傅二人坐鎮中央,謝晦在邊疆領軍的安排不失為一種自保之舉(雖然此舉後來被證明十分愚蠢),但絕非篡權之舉。哪有意圖篡權的大臣不在中央積攢實力,反而去邊疆當藩王的?
事實上,當代人及多位後世學者對謝晦廢殺之舉都比較同情。同時代的蔡廓曾對謝晦說他們的舉動是」任以社稷,廢昏立明「(《南史》)。
宋朝文豪蘇轍更是認為謝晦等人的悲劇是劉義隆之心腹王華、王曇首等人挑唆的結果,並認為王曇首兒子王僧綽不得善終是因果報應:
宋武帝之亡也,托國於徐羨之、傅亮、謝晦。少帝失德,三人議將廢之,而其弟義真,亦以輕動不任社稷,乃先廢義真,而後廢帝,兄弟皆不得其死,乃迎立文帝。文帝既立,三人疑懼,羨之、亮內秉朝政,晦出據上流,為自安之計,自謂廢狂亂以安社稷,不以賊遺君父,無負於國矣。然文帝藩國舊人王華、孔寧子、王曇首,皆陵上好進之人也,惡羨之、亮據其逕路,每以弒逆之禍激怒文帝。帝遂決意誅之。三人既死,君臣自謂不世之功也。是時寧子已死,華與曇首皆受不次封賞。文帝在位三十年,其治江左稱首。然元嘉三年,始誅三人,是歲皇子劭生。劭既壯而為商臣之亂,華、寧之子孫無聞於世,而曇首之子僧綽,以才能任事,亦並死於劭。於乎,天之報人不遠如此。-《欒城後集》
清代歷史學家趙翼更是直言謝晦」於謀國非不忠,並一口咬定「徐羨之、傅亮坐鎮中央,謝晦和檀道濟領兵邊疆以牽制劉義隆而得自保」這個說法來自王華、王曇首等劉義隆心腹的污衊。
當徐羨之、傅亮、謝晦受武帝顧命,立少帝義符,而義符失德,羨之等謀欲廢立。而廬陵王義真以次當立,又輕動多過,不任四海。乃先奏廢義真,然後廢帝,而迎文帝入嗣。其於謀國非不忠也。文帝即位之次年,羨之等即上表歸政,則亦非真欲久於其權,而別有異圖者。其曰「徐、傅執權於內,檀、謝分鎮於外,可以日久不敗。」此亦王華、王曇首等之誣詞,而未必晦等之始念也。只以華、曇首等系文帝從龍之臣,急於柄用,而徐、傅、謝等受遺先帝,久任事權,不除去之,無由代其處。是以百方媒孽,勸帝以次翦除,然後已可得志。觀於王華傳謂「華見羨之等秉權,日夜構之於帝。」此可知三人之死,不死於文帝,而死於華及曇首等明矣!-《廿二史札記》
謝晦的廢殺之舉,以及之後的政治安排,可以從兩方面討論,一方面是此舉對於謝晦自身的影響,另一方面是此舉對於中國政治生態的影響。謝晦在廢殺皇帝和廬陵王之後的命運眾所周知。劉義隆上台不久就捕殺傅亮和徐羨之,前者伏誅,後者自殺。接著派檀道濟討伐謝晦,謝晦戰敗伏誅,與子同滅。陳郡謝氏一族在謝晦之後再也沒人能夠成為政治史上的核心人物。浩浩《南史》,陳郡謝氏只有五人立傳,而這五人中只有謝庄一人的時期是在謝晦之後。謝晦失敗也許和他缺乏深謀遠慮的大智慧有關。謝晦才華橫溢,但也比較浮躁。作為掌握機要的大臣,他曾不小心把宋武帝想賜給王華的爵位誤給了王球:
二年,坐行璽封鎮西司馬、南郡太守王華大封,而誤封北海太守球,版免晦侍中。--《宋書》
而出鎮荊州前,謝晦面生驕色,被堂叔潑了一盆冷水:
晦為荊州,將之鎮,詣澹別。晦色自矜,澹問晦年,答曰三十五。澹笑曰:「昔荀中郎年二十七為北府都督,卿比之已為老矣。」晦色甚愧 -- 《南史》
廢立之後的安排需要高妙的智慧以及周全的考慮,「徐、傅執權於內,檀、謝分鎮於外,可以日久不敗」的安排顯然缺乏智慧和深謀遠慮。首先,檀道濟被劉義隆「策反「的可能性似乎沒有進入謝晦等人的考慮範疇。而檀道濟成為劉義隆的棋子後,坐鎮荊州的謝晦就只有」以地方勢力的身份對抗中央「的死局了。荊州雖為險要之地,但以荊州兵對戰南朝中央絕非易事。桓玄的慘敗殷鑒不遠。更何況,謝晦雖然軍謀出眾,但軍謀與統率是兩碼事,獻策和統籌指揮集團軍作戰是兩碼事。檀道濟的評價非常到位:
然未嘗孤軍決勝,戎事恐非其長 -- 《南史》
最後,謝晦完敗於檀道濟的中央軍。
如果」分鎮於外「的政治安排是次優選擇,謝晦等人是否有其它選擇呢?這個問題也涉及到謝晦廢殺之舉的得失問題。
討論謝晦等人的廢殺之舉的得失之前,我們有必要提醒自己,謝晦究竟身處一個什麼樣的年代?
謝晦的時代早已充斥著殺伐之氣和不臣之心。漢末天下大亂,前仆後繼的行逆之舉對政治生態造成嚴重破壞,尤以董公殺少帝、司馬昭弒君為甚。雖然魏晉之際的過度相對平穩,但不久後的八王之亂卻把政治之險惡推向另一個巔峰。東晉政權正是在這個背景下搖晃中誕生。王朝初始便君權旁落,門閥政治波詭雲譎,「純臣少、權臣多」成為了東晉的時代特徵。東晉後期的脆弱平衡被譙國桓氏和司馬道子打破。桓玄誅司馬道子家族 -&> 桓玄篡位 -&> 劉裕京口起事 -&> 劉裕誅譙國桓氏 -&> 劉裕篡位 - &> 劉裕族誅東晉皇室等一連串殺伐行徑讓廟堂徹底淪落為血腥的角斗場。險象環生的廟堂毫無疑問地影響著公卿將相的心態和預期。而在中國傳統史觀的視野下,這便是一個賢良埋沒、佞臣橫行的時代:
江東自謝安薨,道子、元顯以昏濁亂於內,殷仲堪、王恭以嬛薄亂於外,闇主屍位,寇攘相仍,王謐之流,黨同倖免,廉恥隳,志趨下,國之無人久矣。非天地之不生才也,風俗之陵夷壞之也。--王夫之《讀通鑒論》
總之,謝晦所處的政治生態頗為惡劣,一旦權力博弈升級,失敗者就會面臨滿盤皆輸、滿門抄斬的風險。斬草除根成為常態。正因如此,這個時代也殺氣重重,以肉體毀滅敵人為主的博弈方式司空見慣。換言之,廢則殺之的行為無論從利益上,還是道義上,都難有「冒天下之大不韙」之感。因此,對歷史心懷敬畏的我們,不應」輕議冢中人「。
然而,我們還是可以設想一下」廢而不殺「 VS 」廢而殺「+」殺廬陵王「這兩種情形的政治效果對比。從新君宋文帝劉義隆的角度來說,對輔政大臣的清洗無疑伴隨著高風險,那麼高風險必然對應著高回報,或者說高風險可以帶來」避免極低回報「(或者說是」避免惡果「)的效果。對於任何一個正常人來說,沒有比」被殺「更低的」回報「(更嚴重的惡果)了。如果劉義隆看到自己的兩個哥哥被廢黜和降罪後還可以踏踏實實地作一輩子」富貴翁「,那麼在劉義隆的利益計算里,」低回報「(或」嚴重惡果「)之」低「(即嚴重性)或許沒有那麼可怕,或者說也許沒有低到需要冒清洗輔政大臣之極高風險的程度。當然,我們這裡只是提供一種可能性的對比,在現實政治中,因為信息不平衡,所有的利益計算都會更加複雜。
從演化博弈的角度講,」廢殺「之舉傷害的卻遠遠不止謝晦一人,遠遠不止陳郡謝氏一族,它的惡果是加劇政治生態的破壞。謝晦之後,皇帝們更有理由相信大權在握的臣子們必須被清洗,因為被他們廢黜的結果就是死。而權臣們呢,在知道皇帝們會有如此想法時,也就必須要加快廢立的步伐,因為一旦在廢立之前反被皇帝清洗,面對他們的結果也會和謝晦一樣,也是死。這種對政治參與者的相互期待的改變才是廢殺之舉最可怕的影響。
此時我不禁想起了北周的晉盪公宇文護。先主宇文泰突然離世,託孤於侄兒宇文護:
吾形容若此,必是不濟。諸子幼小,寇賊未寧。天下之事,屬之於汝。宜勉力以成吾志。--《周書》
而此時西魏的形勢極為複雜。賀拔岳死後,宇文泰因為與西線軍領袖賀拔岳的親密關係以及個人的果敢和北魏末年人事安排的機緣巧合被眾將推舉為共主,入關中與關隴河東豪右建立起對抗高歡的政權,同時又吸引了來自洛陽的魏帝及終於魏室的建制派精英。宇文泰去世前在西魏政權是」同級別中地位最高者「(first among equals),趙貴、獨孤信等柱國與宇文泰的差距遠小於汝穎文官集團和沛縣武人集團與曹操的差距,也小於河北塢堡勢力和懷朔鮮卑勢力與高歡的差距。宇文泰突然離世,趙貴、獨孤信等人皆有」等夷之志「。此時宇文護當機立斷,在於謹的支持下立刻廢掉西魏皇帝助宇文泰嫡長子宇文覺登基稱帝(先稱」天王「),借」皇位「帶來的天然合法性拔高宇文家在關中的統治地位。同時,在得到趙貴和獨孤信商議政變推翻新興北周政權的情報後立刻出手剿滅叛黨,鞏固了宇文家的皇權基礎。應該說,北周政權的成立與鞏固離不開宇文護的努力。唐朝大臣虞世南在論及北周歷史時,也對宇文護深表同情,認為他和謝晦相似:
宇文護與晉里克、宋謝晦無以異也。此三人者,並功藎一時,勢傾宇宙,若欲窺其神器,有餘力矣。其始實欲存國安身,從容沒齒,樹德後人,以贖前愆 -- 《唐文詩遺》
後來,宇文護成了接連廢殺、毒殺宇文覺、宇文毓二帝的」權臣「,最後被雄主宇文邕設計除掉。史書上沒有記載宇文護和宇文泰直系後代之間的猜忌是從何時開始的,但種種跡象表明,宇文覺率先發難。宇文覺的心腹李植、孫恆認為宇文護誅殺趙貴之後」威權日盛「,掌握了更多的話事權,所以勸宇文覺今早除掉宇文護,而宇文覺則深信不疑,開始培養武士練習擒拿之術。
帝性剛果,見晉公護執政,深忌之。--《周書》
時司會李植、軍司馬孫恆等,在太祖之朝,久居權要。見護執政,恐不見容。乃密要宮伯乙弗鳳、張光洛、賀拔提、元進等為腹心,說帝曰:"護誅趙貴以來,威權日盛,謀臣宿將,爭往附之。大小政事,皆決於護。以臣觀之,將不守臣節。恐其滋蔓,願早圖之。"帝然其言。鳳等又曰:"以先王之聖明,猶委植、恆以朝政,今若左提右挈,何向不成。且晉公常云:"我今夾輔陛下,欲行周公之事。"臣聞周公攝政七年,然後復子明辟,陛下今日,豈能七年若此乎。深願不疑。"帝愈信之。數將武士於後園講習,為執縛之勢。--《周書》
宇文護得知後並沒有立刻大開殺戒,而是把李植、孫恆調離中央(「護微知之,乃出植為梁州刺史,恆為潼州刺史,欲遏其謀。」--《周書》),他或許仍然對堂弟報以希望,痛哭流涕地對十五歲的小皇帝表忠心,但於事無補:
護諫曰:"天下至親,不過兄弟。若兄弟自構嫌隙,他人何易可親。太祖以陛下富於春秋,顧命托臣以後事。臣既情兼家國,實願竭其股肱。若使陛下親覽萬機,威加四海,臣死之日,猶生之年。但恐除臣之後,奸回得逞其欲,非唯不利陛下,亦恐社稷危亡。臣所以勤勤懇懇,干觸天威者,但不負太祖之顧托,保安國家之鼎祚耳。不意陛下不照愚臣款誠,忽生疑阻。且臣既為天子兄,復為國家宰輔,知更何求而懷冀望?伏願陛下有以明臣,無惑讒人之口。"因泣涕,久之乃止。帝猶猜之。--《周書》
接下來,宇文覺的手下繼續密謀除掉宇文護,這時宇文護只有先下手為強,廢殺宇文覺,併除掉其黨羽。此時此刻,宇文護正是走上了不歸路。
謝晦的前車之鑒,顯然無法幫助宇文護和宇文覺,惡化了皇帝與權臣對彼此的期待。皇帝知道,即便權臣的初衷是好的(如謝晦),也要想辦法幹掉權臣,因為被廢黜的下場就是死。而權臣知道皇帝知道這個,所以只有時刻提防皇帝。而皇帝也知道權臣知道自己怎麼想的,所以更加期待著權臣的謀反,也因此要先下手為強,而權臣知道皇帝要先下手為強,自己也只能先下手為強。。。
謝晦等人的廢殺之舉,加劇了政治生態的惡化,進一步減少了權臣成為」純臣「的可能。宇文護也許一直在想如何避免成為謝晦,殊不知已經踏上了不歸路,而宇文憲連成為宇文護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周宣帝誅殺了。「賢相」、「賢王」的美談從遐想、狂想變成了痴心妄想,「騎獸之勢,必不得下」的普六茹堅們便可以大行其道了。
謝諸位邀……
謝晦的生平之前的答案講得很詳細了,我也不打算再寫,借這個題目再聊一聊劉宋初年的政爭吧。
如何評價宋文帝劉義隆? - 戴萬琦的回答 -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8876801/answer/128393186 我在之前的這個問題下沒有提過劉宋景平年間也就是少帝劉義符在位時期的事,這次就當作為補充吧。
在廢殺劉義符這件事上,所謂「黜昏啟聖」「廢昏立明」在我看來一方面是事後諸葛亮的說辭,另一方面也存在討好當權者,也就是明君宋文帝的意圖,並不能夠真實的反映景平年間輔政大臣集團與少帝的政治鬥爭。
首先,還是我之前說的,劉裕在顧命大臣的人事安排上存在巨大的漏洞,少帝即位時徐羨之以司空、錄尚書事領揚州刺史,傅亮尚書令兼中護軍,謝晦領軍將軍、中書令,這意味徐傅謝三人完全掌控了劉宋一朝的政務大權和禁軍體系,皇權在這個體系下基本上已經被架空,新皇登基後有任何試圖收回權力的想法都是在觸及輔政大臣的權力,勢必導致輔政大臣形成利益共同體,一同對抗皇權。而少帝即位時已經十八歲,他不可能容忍國家的軍政大權都掌握在他人手中,所以少帝即位之後進行了大量人事活動。
顏延之 ,義熙十二年之時,轉任豫章公世子中軍行參軍 ,劉裕北伐 ,受府命奉使慶賀。宋國建 ,為世子舍人。劉裕受命 ,補太子舍人 ,徙尚書儀曹郎、太子中舍人。廬陵王劉義真頗好辭義,待接甚厚。劉義符即位 ,以為正員郎 ,兼中書 ,尋徙員外常侍。遭執政徐羨之、傅亮疾忌 ,出為始安太守。
殷景仁 ,任劉裕太尉行參軍 ,義熙十二年十月宋台建 ,遷宋台秘書郎 ,劉義符中軍參軍 ,轉主簿 ,屢有出入。後為劉裕世子洗馬 ,轉中書侍郎。劉義符即位 ,詔入補侍中 ,累表辭讓 ,後改為黃門侍郎 ,尋領射聲校尉。頃之 ,轉左衛將軍。
劉湛 ,義熙十一年 八月後自太尉參軍轉為世子征虜、西中郎主簿。元熙二年 ,劉裕入建康受命 ,彭城王劉義康為冠軍將軍、豫州刺史 ,留鎮壽陽 ,劉湛為府長史、領梁郡太守 ,永初二年劉義康以本號
徙為南豫州 ,劉湛隨改歷陽太守。永初三年 ,廬陵王劉義真出為車騎將軍、南豫州刺史 ,劉湛又為長史、領歷陽太守如故。景平元年 ,召入 ,拜尚書吏部郎 ,遷右衛將軍。出督廣交二州諸軍事、建威將軍、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
謝靈運 ,義熙十二年八月劉義符中軍府建 ,謝靈運自中書侍郎轉為世子中軍諮議參軍、黃門侍郎。除宋國黃門侍郎 ,遷相國從事中郎 ,世子左衛率。劉裕受命 ,起為散騎常侍 ,轉太子左衛率。廬陵王劉義真好文籍 ,與謝靈運「情款異常 」。劉義符即位 ,司徒徐羨之等患之 ,出為永嘉太守 。
少帝即位後,任用了一批於義熙十一年至十二年時期進入自己軍府和世子府的僚佐,而這些人,或多或少都與廬陵王劉義真交好,也有曾在劉義真軍府任職者。在職位調動時,讓他們執掌機要或禁軍,中書「掌呈奏案章」,左右衛將軍掌宿衛營兵「同參機密」。除殷景仁外,其他三人均被輔政大臣外放。這基本上可以說明,在與輔政大臣集團的鬥爭中,少帝徹底失敗。
回頭再來看看范泰在景平元年給少帝上的封事:伏聞陛下時在後園 ,頗習武備 ,鼓鞞在宮,聲聞於外 ,黷武掖庭之內 ,喧嘩省闥之間 ,不聞將帥之臣 ,統御之主 ,非徒不足以威四夷 ,只生遠近之怪。近者東寇紛擾 ,皆欲伺國瑕隙 ,今之吳會 ,寧過二漢關、河 ,根本既搖 ,於何不有。如水旱成災 ,役夫不息 ,無寇而戒 ,為費漸多。河南非復國有 ,羯虜難以理期 ,此臣所以用忘寢食 ,而干非其位者也。陛下踐阼 ,委政宰臣 ,實同高宗諒暗之美。而更親狎小人 ,不免近習 ,懼非社稷至計 ,經世之道。王言如絲 ,其出
如綸 ,下觀而化 ,疾於影響。伏願陛下思弘古道 ,式遵遺訓 ,從理無滯 ,任賢勿疑 ,如此則天下歸德 ,宗社惟永。如此言辭激烈的諫文,「少帝雖不能納 ,亦不加遣 」如果少帝真的昏聵不明,不辨是非,應該是難以保持這樣理智的態度的。而對於輔政大臣們來說「時在後園 ,頗習武備 ,鼓鞞在宮,聲聞於外」的皇帝,也不是他們能夠容忍的。在中樞的政爭失敗,在外的強援檀道濟倒戈,少帝的下場也就很容易預見了。
再說回謝晦,《謝晦傳》是《宋書》中非常獨特的一篇,四位輔政大臣中,只有謝晦一人單獨立傳,徐傅檀三人並傳,不僅如此,《謝晦傳》還整整收錄了五篇文章,分別是何承天所作《為謝晦奉表自理》、《為謝晦檄京邑》、《又為謝晦上表》以及謝晦本人所作《悲人道》和宋文帝的《尚書符荊州文》,而這些文章的主旨都意在表明謝晦對劉宋皇室忠心耿耿,廢少帝之事本無可奈何。沈約所作《宋書》源自徐爰舊本,在此之前何承天、蘇寶生、山謙之曾參與撰寫,謝晦傳極有可能出自何承天之手,何承天曾是謝晦府上僚佐,在文帝討伐謝晦時還在為謝晦參謀,所以他極力為謝晦辯誣,並留下了這篇結構獨特的《謝晦傳》。
————————————————————————————————————————
再講兩件劉宋時期的事,前文中提到的劉湛,殷景仁二人,在文帝一朝都受到重用,二人同出劉裕幕府,又都曾任世子府僚佐,相識甚早,《殷景仁傳》稱二人「素善」,元嘉十二年謝述死時喪還京師,二人同乘迎赴,望船流涕,關係相當親近。殷景仁發跡較早,在元嘉初期就長期擔任高級禁衛武官,元嘉六年至九年出任中領軍,領軍將軍,是文帝一朝最受信任的大臣之一,王氏家族成員相繼故去後,殷景仁向文帝舉薦了劉湛,元嘉九年劉湛接任領軍將軍,最初劉湛對殷景仁頗為感激,但隨後由於二人權力分配發生衝突,嫌隙漸生,劉湛便倒向當時執政的彭城王劉義康,試圖將殷景仁排擠出中央,元嘉中後期的政爭實際上正是以殷景仁、劉湛的明線所代表的宋文帝和劉義康的暗線,最終劉湛被誅滅。
建安王劉休仁與明帝一同被前廢帝囚禁,後造反迎立明帝,又討平四方叛亂,明帝晚年由於擔心後事而將其賜死,休仁既死,痛悼甚至,謂人曰:"我與建安年時相鄰,少便狎從。景和、泰始之間,勛誠實重。事計交切,不得不相除。痛念之至,不能自已。今有一事不如與諸侯共說,歡適之方,於今盡矣。"因流涕不自勝。
政治本來就是骯髒而血腥的,被權力裹脅著前進的人究竟是從心所欲還是身不由己根本不重要,動機是純潔還是充滿野心也同樣毫無意義,在最高權力這張大網下,沒有任何一個人是無辜的。
謝晦臨終前的絕命詩寫的很好:
偉哉橫海鱗,壯矣垂天翼。
一旦失風水,翻為螻蟻食。
功遂侔昔人,保退無智力。
既涉太行險,斯路信難陟。
推薦閱讀:
※為什麼劉裕能夠擊敗桓玄?
※想了解南北朝時期,特別是東西魏和北齊北周這段歷史有什麼好書?
※薩珊波斯同北魏有過交集嗎?
※侯景之亂的歷史意義?
※北府兵的戰鬥力從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