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的文章為什麼這麼難懂?

讀了這麼多的文學作品,日本文學也並不是第一次接觸,但是川端康成的作品除了初中學過的一篇他的文章之外就再也沒有接觸過了,到現在閑暇的時候,有幸讀完了他的《雪國》,初次讀完也是莫名其妙,於是再讀了一遍,才稍許有些共感,於是又讀他的《湖》,卻發現更是難懂。


我個人認為,川端康成的文章中那些難懂的部分恰恰是其作品魅力之所在。

要想理解一個作家的作品,首先要理解他的人生。川端康成曾經說:「我是個孤兒,是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哀傷的、漂泊的思緒纏綿不斷。」川端康成的人生經歷及個人體驗始終被「孤獨」所貫穿,這對其小說面貌產生了深刻影響。川端康成的作品正印證著小說的本質是一個「自語者」的世界,人生與文學不可分割。他的文學世界正是以這樣的孤獨為基石,所以閱讀中我們會發現有一股淡淡的哀傷的情緒和悲劇氣氛經久不散,哀傷與悲劇是其文學的基調。他的孤獨不是西方式的悲哀、虛無、頹廢的迷茫,而是常常因人生境遇而陷入一種嚴峻中。他獲得過登峰造極的榮譽,但一時的榮耀消解不了他的孤獨,反倒使孤獨深刻。因為這種「內部的崩潰和外部的榮譽同步增長著」,所以,他的人生反倒不能以「榮譽」和「孤獨」簡單概括。他始終在追求一種調和,力圖通過死,來擺脫不可溶化的孤獨,實現與世界的和解。因此,這種孤獨有多難理解,他的作品就有多難理解。

其次,把作家作品置於文學史中很有必要。文學很大程度上是社會發展的產物,作家創作作品,不可能完全與宏觀的社會環境割裂開來。「新感覺派」是研究川端康成的熱點,他是這一流派的代表人物,並且對它作出了重大的理論貢獻。這一塊可以查找日本文學史相關部分了解一下,大致搞清楚新感覺派的創作方法,對於理解川端康成在這一時期的作品會有所幫助,在此不再贅述。值得注意的是,新感覺派處於現代科技革命和現代文化演變之下,思維方式、感覺方式、表達方式等,都與向來的文學不同,所以閱讀這一塊的文學作品時思維不要產生定式。因為這一塊大大強調了人的主體認識作用,感覺方式深入細膩,尤其致力於文學技法上的創新。但是川端康成自《伊豆的舞女》後很快轉向新心理主義,所以我個人的建議是,如果想要系統地了解一個作家的發展脈絡,在閱讀中就不要輕易打亂他的創作順序。

第三,川端康成畢竟是一位日本的作家。日本的傳統文化深深地影響著他的創作。外國的作品之所以難懂,深層原因無非兩點:一、我們不了解別國的歷史;二、我們不了解別國的文化。敘事技巧表現手法都是顯性的,但文化所影響的價值追求是內在的。所以,「傳統之美」也是理解其作品的重要關鍵詞。川端康成在探索愛、美、死亡的過程中展現的是他對於日本傳統文化的無限崇敬和深刻領悟,他的作品是以日本古典名著《源氏物語》、《枕草子》等為文學根基,充分體現著季節美、色彩美等自然之美。與新感覺派相結合,便是從西方現代主義中汲取營養,賦予日本傳統文化以新的生命。從這一點上來理解《雪國》,根本不難體會作者字裡行間所體現出的氣韻,以及悲哀與冷艷,華麗與深玄。

還有就是要特別注意川端康成文學中對女性形象的塑造與把握。(其實我特別反感諸如【女性作家】、【女性視角】這類把【女性】單個拎出來的詞,所以我及其討厭現當代文學=。 =)川端康成的作品是美與悲的結合體,而這種美與悲正是日本傳統女性形象的美與悲。風花雪月的自然環境只是一個外殼,且常常時和他筆下的女性的生活與人生雜糅在一起,體現出幽雅、哀怨的特質。他對女性的細膩刻畫反應的是他對美的探求,流露的是孤獨、感傷等非常多樣化的複雜情感。更重要的是,他成功地體現了男性「軟弱」、「紈絝」、「變態」與女性「美麗」、「悲哀」的對立。這源自與川端康成充滿矛盾的絕望與憧憬交織的意識以及獨特而敏銳的審視視角。

最後,想在讀懂的基礎上去理解一位作家的作品內涵,不應止步於(反覆)閱讀他所創作的作品文本,最好要查找一些權威的、主流的、各種各樣的研究他的人的論文著述作為參考,雖然可能會因為語言問題產生門檻,以及對於某些視角或立場而言不排除有不必要的意識形態上的理解偏差,但只要秉著「盡信書不如無書」的閱讀態度審慎甄別,這些研究資料就會幫助我們少走彎路。


關注了這個問題,一直沒有時間去寫回答,春節有點時間,來寫一寫。

小說本質上還是故事,在不同作家手裡,敘事的方法不同、文學表現和表達的手法不同,呈現出不同的面貌。讀懂川端康成,其實是需要不同層面的工作。從讀懂故事、讀懂文字、讀懂審美、讀懂情緒與情感,一直到讀懂批判。

我的回答,我想圍繞川端的三個小說,三個故事展開,就是川端著名的三部獲獎作品:《雪國》、《千鶴》、《古都》。內容可能會非常長,我會有一點一點更新。中間還可能會斷一下。

雪國-【日】 川端康成-免費電子書-在線閱讀-網易雲閱讀

《雪國》是1935年開始連載的。而且是陸陸續續的一個系列的文字,並沒有非常緊密的情節關聯,到了1948年,彙集成單行本發行。可以說是經歷了短篇小說系列到中篇小說成書的一個過程,中間跨越了13年時間,經歷了整個抗日戰爭二次大戰。

雪國的故事大概是這樣的:

東京一位名叫島村的舞蹈藝術研究家,三次前往雪國的溫泉旅館,在三次前往雪國的經歷中,和當地藝伎駒子、少女葉子之間的旖旎之事。

島村這人是靠吃祖產過日子的富N代,沒有正經工作和生活壓力,於是依靠「舞蹈藝術研究」這種職業,來派遣個人人生的空虛。對於中國讀者來說,這種生活經歷和體驗是極少的,所以要多講一下。在一般中國人觀念中,一個人一生是要有固定職業的。但是這個是1949年以後的世界觀。在全世界範圍內,一直都有可以依靠祖產生活的富N代。家中有產業、資本收入,這種繼承人不需要為生活奔波。但是身體健全,教育豐富,卻沒有足夠的人生動力,只能靠一些偏門冷門的工作來打發空虛寂寞冷。這個角色背景在川端的小說中很重要。島村是這樣的人,千鶴中的菊治是這樣的人,古都中的佐田太吉郎也是這樣的人。在川端康成戰後的一些短篇小說中,也可以看到這樣的男主角。

舞蹈藝術研究家這種角色,可以和藝術關係很密切,然而又不是真正從事藝術創作的人。可能會非常熟悉各種舞蹈元素、流派、舞蹈家的藝術水準,然而本人卻有又完全不能真正去從事這種藝術。這個角色設定,和我們現在的民科、鍵盤俠很有類似。

不愁吃穿、完全憑愛好和興趣從事舞蹈研究的島村,沒有交論文的壓力,自然把時間花了在了娛樂上。30年代的娛樂其實很貧乏,紅燈區當然有,但是沒有壓力的富裕階層是不會把時間花費在低級的皮肉交易上的,於是是傳統的日本人按照節氣生活的那一套,四時八節,一年中的每一個階段, 都有不同的去處和不同的生活體驗和娛樂方式。冬季自然就去了雪國洗溫泉。

在雪國的冬季,島村是白天去爬山,回來就洗澡,晚上就叫了個雞……哦,不是,是去找藝伎。

現在的藝伎可能是這樣的。

不過島村時代的藝伎,其實大概是這樣的。

沒有那麼鮮亮美麗的和服和青春靚麗的容顏。

當然很多文章作者認為藝伎不同於妓女,從事的主要是社交和藝術服務,比如彈個曲兒、跳個舞、敬個酒啥的,並不出賣身體提供性服務。這個,在這兒我們姑妄信之。就按這個說法理解。

島村叫藝伎來也並不是要求陪床服務的,主要還是地處寒帶的雪國夜長且冷,要找點餘興活動來打發漫漫長夜。藝伎這種職業,其實還是大城市數量多且專業。比如帝都曾經的天上人間,比如帝都前不久的保利俱樂部。大都市市場需求大、產業鏈條完善,藝伎的素質、形象、服裝化妝、服務內容等都遠非荒村可以比擬。雪國其實就是那麼大的一個小村鎮,藝伎只有幾個,在旅遊旺季還應酬不來。因此旅館推薦了正在跟三味線師傅學習彈琴的見習藝伎少女駒子。

彈三味線是藝伎的一項基本技能。

三味線和中國的三弦很像,彈撥要用一個小鏟子樣的撥子。這就使得日本的三味線手指的技術很單調,音樂的節奏比較慢,旋律也比較單調舒緩。聽日本人彈三味線唱歌,就像便秘一樣,可能就和演奏工具有關。

和島村初見的駒子,也是個19歲的少女,在東京做過女招待,回到雪國來以後,跟師傅學徒學著彈三味線,也從事藝伎接待的工作比如陪酒什麼的。這種青春的肉體和涉世不深的少女是內心空虛中年大叔的最愛,島村當然也會對小姑娘勾搭一下的。島村的套路是從一開始要和小姑娘「交個朋友」開始,後來在一次小姑娘陪別人酒醉之後在島村房間醒酒的時候,半推半就發生了關係。

從第一次發生關係到此後的幾次島村到雪國旅行,島村和駒子之間的關係就從一開始的純潔的欣賞舞蹈和音樂的研究者,發展成為了老客人。兩個人之間也逐漸開始以身體為話題開始閑聊。

被島村推倒的駒子,後來就真的成為一個出賣肉體的藝伎了。

雪國這個小說情節是很散的,但是故事本身也就是很散很簡單的。島村和駒子、島村和葉子。然後駒子的墮落、葉子的死亡,完成了這個故事。

再說一下葉子。

島村和駒子之間有很豐富的對話和肉體關係。讀這本小說你能感覺到駒子的肌膚、駒子的色彩、駒子的性格情感和駒子身上的氣息——無論是女性的氣味還是醉後的酒氣。但是葉子,就一直只是一個遠處的影子。讀罷感覺島村好像就從來沒有距離很近地接觸過葉子。

島村初見葉子,她只是火車上同車的乘客,從車窗反光中看到少女的影像,如真如幻。

葉子是駒子的三弦師傅的兒子的戀人。這就是葉子和駒子之間的關係。三弦師傅的兒子身患重病,葉子一直在照料他。那疾病看上去很像是肺結核。據說三弦師傅有意要駒子嫁給自己的兒子,但是最終並沒有成婚。在島村見到駒子的第二年,三弦師傅的兒子死掉了。臨終的時候駒子送島村到火車站,葉子追去希望駒子能夠去看望三弦師傅的兒子,而駒子拒絕掉了。這拒絕可能是冷漠,因為從小說里並沒有看到駒子和那個男子之間有情感的描述。也可能是恐懼臨終的場面,這出自駒子的口。

島村第三次去雪國,三弦師傅的兒子已經去世一年左右。葉子也開始在溫泉旅館幫忙。只說是幫忙,也許是雜工、女傭之類的工作,總之不是藝伎,葉子更多的是以遠處的身影或者歌聲的方式出現,在這個荒僻的雪國村鎮的溫泉旅館,葉子的歌聲顯得清澈悠遠。而這一個不以眼前肉體出現的少女,就每每讓島村夢牽魂繞了。

在一次和葉子之間的閑聊中,葉子突然對島村說:帶我去東京吧。我會做女傭或者護士。

島村說好啊。

駒子和島村的關係不是金錢肉體的關係,當然對於島村來說,駒子是寂寞和肉體的關係。但是對於駒子來說,並不為了錢而陪伴島村。駒子不是把島村當做一個付錢的客人來服務的,而是當做一個可以說很多話的朋友。

這種關係,可能是因為島村來自東京,而駒子也曾經在東京居住工作過。因為島村是一個有文化的人,趣味高雅。

雪國是枯燥和寂寞的,簡單的人,空蕩蕩的。擁有者生命的少女,在這樣的雪國里一定是非常寂寞,而將自己的理想投射在這個來自東京的中年男人的身上,明明知道他只是一個過客,明明只是一段肉體關係,也要在他身上找到一點自己的夢想吧?

而葉子,也許結束了一個以死亡為結尾的愛情(或者只是單純的照料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青年)之後,在荒蕪的雪國,也期待著東京的生活。

在一次火災中,葉子從二樓上摔下死掉了,駒子和島村就在葉子不遠處的街旁,親眼看到葉子摔死的過程。

這就是雪國這個故事。

如何去理解雪國的人物、情節、社會背景?

中文當代讀者,最難的是如何理解雪國的人物、情節、社會背景。

島村這種嫖妓、狎妓行為是第一時間會被注意和批判的。然後就是駒子的墮落等等。

當然,這是站在社會主義道德觀角度看這個問題。

在一夫一妻社會,在色情相關產業完全違法的社會背景下,在中國式道學式儒學文化傳統的背景下,雪國這個故事格調是很低的。

但是要放到日本文學傳統和社會傳統下,這個故事就不一樣。

首先,我們要知道,全世界各個國家和民族對於貞操認知和判斷標準是不一樣的。即使在中國,從一而終、婚前守貞之類的要求也不是古往今來一致的。至少春秋時代的冶遊風俗就很性自由性解放。隨著經濟發展(這個非常重要)、富足和社會發展,對女性貞操的要求才逐漸成為思潮。在富裕階層和有產者中,才開始要求女性守貞和從一而終。

是的,在有產者中才談得上這種性倫理,對於無產者和低收入人群來說,這根本談不上。「共妻」現象一直到解放前還是普遍存在的。相關話題可以另外展開,這裡不贅述。

而日本文化中固有的訪妻制度和相對寬鬆的貞操觀,對非婚的性行為,社會歧視和批判沒我們這麼多,甚至沒有批判。文人甚至會帶著欣賞的角度去看待這樣一段一段肉體關係。在川端康成的很多作品中,都有類似的情緒和描寫。

所以島村在雪國的這種生活,如果不帶批評的眼光去看,只能說是有閑有錢人的一次或者多次旅遊度假經驗而已。如果帶著批判的眼光看,島村實際上是個冷漠的人。他冷漠地使用或者享用駒子的身體,冷漠地看著雪國的風景,冷漠地對著葉子心懷慾念……也就像任何一個旅遊者,自然景觀和人文服務在他的心中只有美感的評價,卻並不投入感情到其中。

那麼駒子呢?

這部小說我們看到駒子從「未經人事」(姑妄這麼說吧!)的少女,到熟練的時而賣身陪睡的藝伎的墮落的過程,而邁出放縱肉體這一步的契機人物,就是島村。

然而如果沒有島村這個冷漠的中年大叔,駒子會不會有不一樣的命運呢?

也不會。

從事藝伎、陪酒、為原來的遊客提供種種服務,最終還是會走到出賣身體這一步。

這是作為旅遊業為主的小鎮、作為沒有資產家財和家族教養和家族能力的一個少女,很有可能的命運。

這部小說讓人感到悲傷的並不是駒子最後成為一個妓女,而是駒子始終保持著對島村的一點點幻想——一點點相愛的幻想。實際上,島村並沒有愛上駒子,駒子也知道島村不會愛上自己,但是駒子認為島村是一個和一般嫖客不一樣的男人。

這種連愛戀感覺都不敢希冀的情感,才是深深的悲傷。

葉子是雪國少女的另外一種命運。

如果葉子沒有死,會怎麼樣呢?大概也就是被島村帶到東京,或者去做女傭,或者去做護士,或者去做一個女招待,然後消失在東京城中。也許會出賣肉體,也許不會,但是最後就是離開了雪國。

但是葉子死了。

從一開始玻璃車窗映像中的少女,到從低矮的二層樓上墜落,在雪地上摔死的少女。她的身體是純潔的了,然後她的死就變成一種特別的遺憾。

這樣三個人的故事。這篇貫穿於侵華戰爭和二戰的小說,並沒有沾染一點時代的色彩和元素,就好像亘古存在的一樣,生活在雪國的駒子和葉子,來自東京的島村,無論是戰爭、戰前還是戰後,都可能發生這麼一次相遇、一場以死亡為結局的結束,以及亘古存在的雪國的優美風景。

川端康成細膩地描寫了雪國的風光,細膩地記述了一個又一個片段,冷漠地看著島村、駒子、葉子的一天又一天。

島村陷落在自己的冷漠和空虛中無可自拔,於是年復一年地到雪國,尋找某些新鮮的東西。

駒子陷於雪國的荒蕪和自己的職業無可自拔。

葉子陷於自己的回憶和雪國的荒蕪無可自拔。

最終,

整個世界如銀河一樣破碎。

【待續】

《千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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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接觸的第一本川端康成的小說就是《千鶴》。當時我大概是十六七歲,算是青春期吧。所以一下子被這本小說嚇到了。現在想來,圖書應該有個什麼分級制度,這種書不適合那個年齡的男生看啊……

當然,那個時候很多情節也是看不懂,對小說中拿著紅色縐紗千鶴紋包袱的少女非常迷戀,也對小說中描述的唐津陶瓷、楽氏茶碗、織部茶碗的美充滿遐想,也因此對日本茶道產生興趣,並在此後的幾十年里搜集和試圖理解日本茶道。

文學之美的力量可以如此。

當然,要晚一些年才能懂得原來這小說在講述一段不倫之戀……或者是很多不倫之戀。

第三人稱的小說。視角是圍繞著主人公菊治展開的。如果有一個出場人物表,大概對這部小說的理解就更方便了。

菊治:三谷菊治。本書主人公,在書中大概是三十歲上下。單身男性。

菊治的父親:在書中已故。菊治父親生前是茶道界的名人。曾經收藏一些流傳有序的茶道用具。也舉行過很多茶會。

菊治的母親:已故。

太田先生:茶道界人物,已故。曾經收藏很多茶道珍品。太田先生死後,一些生前收藏的茶道具經由太田先生遺孀太田夫人的手轉收到菊治父親手中。

栗本近子女士:女。茶道師。在菊治少年時,栗本近子是菊治家中的幫忙人物,應該屬於身為茶道師菊治父親的助手或者弟子或者僕役一類的身份,菊治八九歲時發現栗本近子和父親有性關係。菊治的母親也知道此事。

太田夫人:太田先生的遺孀。太田先生故去後,成為和菊治父親發生並保持關係,成為類似於外室的身份。在書中和菊治多次發生性關係,後自殺。

太田文子:太田先生的女兒。在太田夫人死後和菊治發生性關係,後離開菊治,遠遊他鄉。

稻村雪子:稻村家的小姐,三谷菊治相親的對象。

好吧,上面這個人物關係表看起來有點暈吧。川端康成用獨特的筆,或顯或隱地描寫了栗本近子、太田夫人和菊治父親三谷先生的肉體關係。也描述了太田夫人和文字和菊治的肉體關係。好吧,這兒說肉體關係比性關係更恰當也更文雅一些吧……太田夫人成為一個和三谷父子都發生關係的女人,而菊治又成為和太田文子母女都發生關係的男人。

嗯,這絕對是H小說的題材,絕對不該讓一個青春期的男生看到。話說我當初是怎麼在書店的書架上就隨手拿下這本書來的呢?

菊治和太田母女的肉體關係是整個小說的主線情節。然後在這段故事中,在這些感情中,栗本近子和稻村雪子小姐作為映襯的角色,對比著這段感情。

栗本近子是相對更加陰暗、邪惡、試圖控制人心、無恥、惡毒方向的女人。她試圖操縱菊治的生活和情感、試圖影響和打擊太田母女。

稻村雪子則是整段感情過程中的一個無關和無辜的人,通過對她的描述,塑造了一個沒有肉體關係的、純潔的年輕女性。這個女性用來映襯三谷菊治生活的灰暗、情感墮落和不能自拔,同時也襯託了同樣年齡的陷入不倫情感的年輕女性的太田文子的不幸。

而穿插這個故事的,更多的是對鎌倉這座歷史名城、茶道文化、茶道具——茶碗、水罐、插花、茶室、茶庭的種種描寫,生動優美,讓人如臨其境。在我青春期的時候,這種茶道之美深深感染了我,也讓我對川端康成的文字有了深深的依戀。

然而,那時的我,沒有讀懂的是川端康成的滿滿的惡意和譴責。

這個,要從茶道說起。

茶道是日本的傳統文化的一部分,在日本是歸類為「藝能」部分的。日本茶道主要繼承了宋代寺院茶的內容、儀軌和器具,經歷宋元明三代在日本發展並實現本土化,最終在豐臣秀吉時代由千利休完成了茶道的本土化工作。成為日本本土的糅合了宗教、禮儀、飲食、庭院、器具、體驗為 一體的藝能活動。

本質上「茶道」其實是茶具商人為了銷售自己產品而搞的體驗式營銷活動,和當前保健品搞的會務營銷、玫琳凱安利之類的小組式直傳銷意思是一樣的。

對日本茶道的商業模式討論,參見以下鏈接我的專欄文章和我在話題下的回答

茶道的起源是個笑話——甄昊元的專欄。

末茶為何在中國式微,卻能在日本保留並發展成今天抹茶? - 甄昊元的回答 - 知乎

作為一個成功運營幾百年的商業系統,茶道採用了師徒制來架構銷售渠道和銷售系統,通過茶道活動來實現顧客洗腦和實現交易。茶道界最重要的交易都是圍繞著「茶道具」——茶碗、茶罐之類的進行。流傳有序的茶道具,曾經被知名茶人使用過、並且在一些歷史典籍中記載過的茶道具身價巨貴,甚至價值連城。據說織田信長曾經為了奪得茶碗而發動過戰爭。這些茶碗之類的不僅僅是作為古物去欣賞,更重要的是他們還要在各種茶事活動中重複拿出來使用,是的,在這些茶會上,你湊近唇邊喝茶的那隻碗,也許在過去幾百年間已經被無數的人使用過,而新的使用者正是因此而自豪。這些使用者的名字都會印記在這些茶碗的包裝盒或者其它檔案中,這些流傳故事本身就是茶事活動中非常重要的主題,在四張半榻榻米的小茶室中,主人和客人談論著這個茶碗的傳承歷史、擁有這個茶碗的那些人的故事,沉浸入歷史的長河中。

茶道以「清、敬、和、寂」作為精神指導,有非常多的戒律和禁忌,其中一個基本的禁忌就是在茶室里不能談論錢和女人,因為是世俗之事。特地將這個元素提出來對理解這部小說很重要。

在千鶴這個以高雅優美的茶道活動構築的世界中,你卻能看到,三谷先生和好友太田先生的遺孀胡搞,然後把太田先生家中的一些珍藏茶具搞到了自己手中。三谷先生和身為自己近身弟子或者近身助手的栗本近子胡搞,栗本近子也因此成為了茶道師傅。一隻傳自千利休弟子古田織部的知名茶碗,三百多年間就這樣在這些以宗教、哲學、美為名的茶事活動中,經由太田先生、太田先生遺孀、三谷先生、栗本近子這樣的人手中流傳。然後當菊治這樣的人在茶室中欣賞這些茶碗的時候,就會想起曾經擁有這些茶碗的那些人和那些關係。茶具的美和茶人之間的關係形成巨大的反差。

對茶具和茶人之間關係的反差,川端當然沒有如我這般露骨地在古田織部茶碗上如此露骨地陳述,而是通過了三谷先生和太田夫人常用的一對旅行中常用的楽氏茶碗和一隻志野茶碗來委婉地表達。那隻志野茶碗上,碗沿上有一個淡淡的紅色印記,太田文子小姐說那是口紅印,菊治則理解為是茶碗燒制過程中窯變的釉色。無論是什麼,當人去用這樣一隻茶碗的時候,就難免會想起上一位使用過的故事。而對菊治和文子小姐來說,這一對茶碗更多的聯想是令兩個人都感到難堪的上一代父母的無法啟齒的關係。

古代茶道具的流傳方式、在茶室中那些人的往來方式和關係是什麼樣的,對於川端來說已經無法追尋,但是在他眼光所見的世界裡,茶道的精神與審美,和茶道具的流傳方式、茶人之間的關係,是如此荒誕,這大概才是他傾盡筆力去試圖描寫的東西吧。

在川端康成諾貝爾獲獎答謝詞《我在美麗的日本》中,他說「順便說一下,我的小說《千隻鶴》,如果人們以為是描寫日本茶道的「精神」與「形式」的美,那就錯了,毋寧說這部作品是對當今社會低級趣味的茶道發出懷疑和警惕,幷予以否定的。 」

如果你不理解茶道所倡導的精神和茶道交易的本質,你大概是很難理解這段自白的。

(圖:古田織部茶碗。古田織部繼承千利休的茶道思想,並開創了粗獷裝飾的武家茶道風格)

拋開那些關於美麗的茶道具的描寫,這個小說就是一個不倫故事。然而偉大的川端和一般小黃文的作者之間最大的不同,不是他巧妙地迴避了官能性的描寫(川端隱晦的描述更具有色情感,正如克里姆特的那些油畫,迴避了裸體也能體現濃郁的色情氣息),而是在這些描寫中塑造了人物,在這些人物中,傳達了比肉體更深沉的精神世界。

菊治的精神世界是空虛的,在空虛中,不拒絕一切,卻也無力主動追求任何東西,於是先後兩次陷入了太田母女的肉體關係之中,最終留下了很多悲劇。

菊治父親三谷先生的精神世界是空虛的,在空虛中他圍繞著茶道和女人,貪婪肉體同時又貪婪那些器物。

栗本近子的精神世界是惡意的。她教授茶道、表演茶道,卻並沒有茶道所追求的宗教精神,她像那個時代常見的中年婦女一樣貪婪著他人之物,同時試圖惡意造謠和傳遞謠言以操縱他人的人生。

太田夫人的精神世界是空虛的,她無法承受沒有男人的生活,也無力改變家庭沒落。於是只能以肉體託庇於三谷先生和菊治。

太田文子小姐對母親的生活是深深感到羞恥的,她敬畏或者尊重曾經給自己家庭以保護的三谷先生,也試圖和菊治保持關係,最終卻走向了和菊治發生肉體關係。最後砸碎的志野茶碗,是象徵著文子的破碎還是象徵著美好希望的破碎?或者是茶道的破碎?這個世界的破碎?傳統的破碎?

只有那個時隱時現的稻村雪子小姐,和三谷家、太田家、和栗本近子都沒有什麼關係,紅色的縐紗千隻鶴的小包袱在書中時隱時現,一個得不到的少女,成為映襯這些醜惡的對比。

《千鶴》這部小說從來沒有被拍成電影。小說中描寫的很多物品都可以找到照片,那些陶瓷器、茶道具的描寫都非常細膩,也都有明確的參照。而作為標題的千鶴,那隻拿在稻村雪子手中的千鶴紋紅色縐紗包袱,我們卻無法想像它的樣子。

有兩種千鶴紋,東方的和西方的。

這是西方式的千鶴紋或者千鳥紋織物紋樣。如果說川端所謂的千鶴紋是這種,其實也說得通。川端對美術和西方藝術流派、時尚流行很精通,這種來自歐洲的千鶴紋進入他的作品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種則是日本式的千鶴紋。不過這是非常複雜的織物了,和縐紗包袱是不能相比的。我猜測那個縐紗包袱,應該是採用印染的方式來實現紋樣的?嗯,在《古都》中我們會接觸到更多的日本織物的知識。

千隻鶴這部小說有日本傳統文學和日本式「愛情故事」的影子。從這個小說里能看到紫式部的影子。其實也能看到芥川龍之介的影子。太田夫人之死的段落,其實有《羅生門》的意趣。

千鶴這部小說,有著沉沉的無奈與悲哀,可以理解為川端所說的日本式的物之哀,也是一種深縛其中無法自拔的宿命的悲哀。太田夫人、太田文子、菊治這樣的人,都無法擺脫自己的宿命快樂純潔地生活下去,只有一個看上去精通茶道,內心庸俗惡毒的栗本近子在這世界上健康剛強地生活。

描寫和呈現一個現代的不倫故事,不是《千鶴》的目的。將這種沉淪其中無法自拔的情緒呈現給你,將人生的無望、世界的空幻、美的無奈呈現出來才是川端這部小說的目的吧?在讀這部小說的時候,可以一邊聽一下譚盾·馬友友在《卧虎藏龍》中的大提琴伴奏,那種無始無終的旋律和低徊,是東方的、宿命的、無奈的情感。

好吧,讓我們從《千鶴》的壓抑中抽身出來,來讀一讀沒有色情肉慾的小說吧,我們來看看《古都》。

《古都》

視頻封面【影頻】東寶映畫『古都/こと〔1980年〕』(山口百恵+三浦友和)—在線播放—優酷網,視頻高清在線觀看視頻

這本小說沒找到合法的在線閱讀網址,這部電影可以看一下。1980版的古都,主演是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這是山口百惠最後一部電影,所謂的息影之作,時年山口百惠21歲。一個21歲就能息影退出演藝界的天皇巨星,放到現在真是不可想像的事情。山口百惠退的乾淨,清爽。21歲的年齡扮演這部電影(小說)的千重子和苗子,從年齡上極及恰當的。從演藝經驗上來說,作為一代巨星的息影之作,在控制上也極為精到。

電影和小說的情節已經有了些變化和演繹。

不過作為中國讀者,試圖理解這部小說,看看電影也是必要的。因為這部小說所描繪的京都的氛圍、習俗、和服行業、杉木行業的氣氛,單純靠文字,仍會讓不熟悉的讀者如墜雲霧。

自幼失散的雙胞胎在不同的家庭和文化背景下生長,這是很好的文學素材。

可能不僅僅是文學素材,甚至可能是非常重要的人類學研究素材吧?所以據說納粹德國曾經做過大量的雙胞胎實驗,而在近代當代,很多國家也進行著或公開或隱蔽的雙胞胎成長與心理研究。

這部小說圍繞著一對到了結婚年齡的雙胞胎青年女性展開。

小說的背景是二戰後初年的日本,首次連載時間是1961年到1962年,那麼描寫的時間也大致就在1958年到1960年前後吧……中國人民對這個時間段是有很深刻的印象的……

經歷了二戰後的經濟崩潰,到了1955年,日本經濟已經極大地恢復,在資本主義國家中經濟排名第七名。1966年經濟超過英國,1967年超過法國,1968年超過德國,成為「亞洲巨人」和經濟大國。

正是在這個背景下,川端康成的這部小說連載。

千重子是雙胞胎之一的棄嬰。被居住在京都布料商太吉郎夫婦撿到並撫養長大。

太吉郎是祖傳從事和服布料買賣的商人,家傳(家藏)非常豐富的古代和服布料和紋樣。太吉郎自己也出於愛好從事和服圖案設計,並將自己的圖案委託京都西陣從事和服織繡的家族進行製作並銷售。按照太吉郎家裡的掌柜(傳統式僱傭的管理店鋪生意的人,約相當於職業經理人,但一般是終生制僱傭)的看法,太吉郎老爺的花樣設計並不時尚,生意並不好。只是依賴者家傳的生意關係,勉力維持這間店面。在受到西方和現代化商業影響的當代,這間和服布料店是否會在太吉郎手中終結都是個問題。

友禪和服,圖案是手繪的。

手繪和服和和服腰帶

戰後時期,是日本第二次全面西化的時期,這一時期不僅僅是技術、學術上完全倒向西方,連藝術和時尚生活也倒向西方。西式婚禮、西式餐飲、西式社會交往和西式的藝術探索。千重子的父親佐田太吉郎這樣浸淫在古典和服藝術中的紋樣愛好者,也要嘗試學習將保羅克利的繪畫引入到傳統和服的花樣中。

保羅克利的繪畫作品

佐田太吉郎的煩惱是怎樣突破自己,畫出創新的和服樣子,為此住到嵯峨的尼姑庵中日思夜想,對紙搔首。

太吉郎的妻子阿繁,常常枯坐家中,對著空無一物的桌子吸煙。

千重子呢?常常會問這樣的問題:

「上邊和下邊的紫花地丁彼此會不會相見,會不會相識呢?」

千重子的世界很小,只是眼前的景物。少女對著眼前的景物常常有這樣那樣的憂思。寄生在棵老樹上的兩株紫花地丁是否會見面,這問題或者很傻,但也許恰是青春期常常有的問題。

誰要見到誰呢?是未來的戀人,還是什麼別的人?

年齡漸長的千重子已經知道自己是棄兒,所以常懷著棄兒的哀傷。自己是棄兒的這件事,千重子只對一個人講過,就是從童年就認識的現在已經是大學男生、綢緞批發商水木家的次子的水木真一。

千重子和真一是童年的夥伴,千重子對真一童年時候的樣子印象深刻。真一相貌俊美,帶有學生氣和女性的傷感氣息。現在也經常約千重子出去遊玩。兩個人沒有明確戀人的關係,也許只是青少年的朋友,也許有發展下去的可能。

在去平安神宮賞櫻花時,千重子對真一說,自己是個棄兒。

平安神宮的櫻花。

西陣一家織腰帶的作坊大友家,是一個普通的小作坊,這一家有三張織機,三個兒子都在織機上幫忙,年輕的長子秀男是勤奮和手藝精湛的工匠。大友家在最早的時候就受到太吉郎的照顧,向太吉郎供應織物,也為太吉郎的一些花樣進行織造成品。

西陣的織工

秀男暗戀千重子,但是織工家庭和綢緞商家庭並不算門當戶對,秀男對千重子是高攀,秀男通過織綉腰帶向千重子表達情感,千重子也並無感覺。

隨著千重子的年齡漸長和家中店鋪生意日衰,太吉郎夫婦糾結於是要千重子作為獨女繼承店面還是結婚嫁人。太吉郎也會考慮招秀男入贅的可能,但是太吉郎夫婦深愛這唯一的養女,也希望千重子幸福,所以在婚姻對象上並不會強迫千重子,只是最近開始經常和千重子談論是否要考慮結婚的事情。

千重子在京都的祗園祭上,意外的見到一位和自己相貌極為相似的女子。這個女子是生活在北山以種養杉樹為生的苗子。苗子說,自己和千重子就是自由失散的雙胞胎姐妹。苗子的父親從杉樹上墜落摔死,家中貧困將雙胞胎的一個女孩遺棄在京都,苗子多年來一直在尋找這個自己失散的姐妹。

千重子顯然是很震驚,無法馬上接受或者處理這件事,只是和苗子互相留下了聯繫的方法,看著苗子消失在祗園祭的人潮中,並且看到秀男和苗子搭訕。

秀男將苗子錯認為千重子,約定要為苗子(千重子)織綉腰帶。

不久,秀男遇到了千重子,提到約定要幫千重子設計的腰帶圖樣。千重子告訴秀男,他錯將苗子認作了自己。千重子請求秀男為苗子設計一款以杉樹為紋樣的和服腰帶。秀男當然同意。

千重子在不久後,前往北山杉樹村去看望苗子,知道苗子是寄居在別人家中的杉樹女工。過著健康然而相當貧窮的生活。兩姐妹有了更多的了解。千重子提到了秀男錯認的事情,苗子很清楚地認識到,秀男只是暗戀千重子,而錯吧自己當做了千重子的「幻影」和替代品。

腰帶做好後前往北山給苗子送去,秀男發現苗子和千重子相貌如此相似,於是開始追求苗子。

水木真一和哥哥龍介和千重子相遇並在餐廳吃飯,龍介喜歡上了千重子。龍介因為聽到批發商說道千重子家掌柜在生意上不太規矩,於是指導千重子回家如何給掌柜臉色並查看賬目。千重子很認真聽取龍介的意見。水木兄弟對真一的態度因為個人的性格各不相同。龍介性格更加積極主動,真一則更加柔和。

隨著龍介和千重子的接觸增加,龍介的父親,殷實的綢緞批發商水木先生請太吉郎吃飯,並表達希望龍介能和千重子結婚的意願,並且說龍介可以做為上門女媳入贅太吉郎家。太吉郎默許了這種可能。

苗子不希望自己成為千重子的替代品。她提出去千重子家中住一夜,然後就淡出千重子生活。在一個雪夜裡,苗子在綢緞店見到了太吉郎夫婦,並且和千重子在小卧室里如親姐妹一樣共眠一夜。次日清晨,苗子悄悄地離開,消失在京都的風雪裡。

這仍是一個川端康成式的故事:簡單的情節、少數的人物和簡單的人物關係。人物事件之間交錯描寫。在敘事過程中穿插了大量的景觀和靜物的描述。

以京都為背景,從櫻花到風雪,描繪了京都的四時風景。穿插了京都大量的傳統文化活動如祗園祭、時代祭等等。

描述京都人日常和傳統的生活:傳統的綢緞鋪子、西陣的織戶、賣花的白川女、北山伐木的村民、嵯峨的尼姑庵、祗園的藝伎……

同時也能看到時代的特點:已經改製為株式會社的佐田家的鋪子,具有現代百貨公司色彩的水木家的批發店,在京都買索尼便攜收音機的美國婦女,日本庭院中的美國遊客,因為產能過剩生意蕭條而集體罷工的三十萬西陣紡織工……復甦和蓬勃發展的日本經濟和對西方文化的適應、追求和模仿,這一切和傳統生活彷彿要走向不同的道路。

所有這些周圍的環境,川端康成彷彿只是閑筆一樣東寫寫西寫寫,然而也許小說中核心的這個故事也只不過是為了描述這些環境服務一樣。

一個生動的京都,其中一些勉力生活的小人物:青春女性、百年傳家的小商人、紡織工、青年學生、學著接替家庭生意的青年、北山種杉樹的村民……

川端的妙手將這一切都織在了一起。

這是個老套的門當戶對的愛情故事。織工愛著綢緞店老闆的獨女,綢緞店老闆的獨女和綢緞批發商的次子青梅竹馬,綢緞店的獨女和北山伐木的姑娘是自幼失散的雙胞姐妹,織工轉身追求伐木姑娘,綢緞批發商家的長子向綢緞店的獨女求婚。

千重子猶豫著,無法做出明確的選擇。

秀男從千重子身上移情到相貌相似的苗子。

龍介橫刀向弟弟青梅竹馬的女孩示愛。

苗子拒絕這一切,只是希望能和自己的姐妹有一夜相擁,然後消失在他們的生活中。

千重子並沒有像另外兩部小說的主人公一樣,按照自己的慾念或者情愛生活,她如同一個精緻訓練的城市女青年一樣,表現出更多的理性。看不到什麼愛情。

在這個簡單的故事中,揉進了一座城,一個時代。揉進了千年的文化和傳統,揉進了自古以來人皆有之的無奈和傷感。

諾貝爾文學獎級別的大作家啊!

【附】川端康成年譜


謝邀。:)

個人認為,因為川端的作品比很多日本作家更「日本」,他的小說將日本種種傳統的美集於一身。其中最突出的就是那種「凋零的美」,可以稱之為「物哀」。日本的物哀文化源遠流長,在各種文學藝術作品中都有體現,但這對於中國人而言可能並不是那麼好懂。作為中國讀者我們要是想更好地欣賞日本文學的美,最好先對這個民族的歷史文化、傳統美學有一定的了解。否則,閱讀障礙或多或少是存在的。

除了其體現的日本文學的共性,川端的作品還有很鮮明的特性,就是一種「虛無」的美學。他的早期作品如《伊豆的舞女》,表現這種虛無常常是在清新的戀情與景色描寫中佐以求而不得的淡淡惆悵;到了《雪國》里,「虛無」甚至一躍而成為小說的主題,從頭至尾縈繞在主人公的命運之中;在後期作品如《睡美人》中虛無還進一步發展為了頹廢、懷疑與對死亡的思考。

正因為川端常讓這種「虛無」主宰自己手中的筆,他就不會像別的作家(比如芥川龍之介)那麼重視小說的題材與情節。事實上川端的小說通常沒多少情節,甚至看不到明顯的主題,如果通篇讀下來,都會有種不知所云的感覺。但這些看似平淡的作品,魅力在字裡行間難以察覺之處,在你反覆細細品味之間,的確是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如在夢中的美。

p.s. 我第一次讀《雪國》也是費了好大勁兒才讀下去,心裡一直在疑惑:這到底是什麼鬼……

第二次看就有點被它的美吸引住了,開始沉浸其中,開始慢慢體悟思考。

第三次看,就把它正式列為了心目中的神作。其實到今天我都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讀懂了它,但懂不懂又有什麼關係呢,有些作品也許誕生就不是為了被人徹底讀懂的。

希望能幫到你~


川端康成是唯美作家。在他之前,代有才人,若永井荷風、谷崎潤一郎、佐藤春夫輩,在他之後,似乎除了剖腹自殺的三島由紀夫,便音沉響絕。而作為現代派作家,川端則是日本現代派文學的開山鼻祖之一——新感覺派的驍將,與同時代的橫光利一、中河與一、片岡鐵兵及稍後的堀辰雄等,成為二戰後野間宏、大江健一郎、黑井千次等一大批現代派作家的先導。川端康成恰好站在兩種文藝思潮的交匯點上,集唯美派與現代派於一身。所以讀川端的小說,大抵會留下這樣一個印象:既有日本情調,又不乏現代藝術感覺。在《賞月》一文中,川端曾說:「每逢賞月,一縷日本式的哀愁,總會暗暗潛入心頭。而這縷哀愁,連類而及,使我深味日本的傳統。」在《不滅的美》中,他又說:」在日文里,『悲哀』與美是相通的詞。「美即悲哀;美的極致,即是悲哀。所以,川端的作品,無一不蘊含著這樣一種美質:於濃郁的抒情中,總是隱含著一縷哀愁;在淡化的情節里,依稀流露出一絲莫可名狀的惆悵。這些既取決於川端的審美意向,也與作家一己的生命體驗有關。

一八九九年,川端生於大阪一個醫生家庭。兩三歲時,父母相繼病逝。七歲上小學那年,又逢祖母過世,從此便同又聾又瞎的祖父相依為命,孤零零住在村子一隅。經濟日漸窘困,親朋故舊也相繼疏遠。偶有稀客上門,祖父竟會」感動「得老淚縱橫。可以想見,祖孫二人的生活是何等慘淡,何等索漠。」祖父的那份孤獨,似乎也傳給了我。「(《無意中想到的》)《源氏物語》和《枕草子》便成了川端的手邊書,引發他少年不知愁的感傷情懷。三年後,一直寄養在姨夫家的親姐姐也悄然死去。到虛歲十六那年,就連祖父這唯一的親人也撒手人寰,將川端一人撇在茫茫人海。從此,他孑然一身,孤苦無依。正當人生剛剛開始,需要溫情需要慈愛的年紀,死亡的陰影便不斷出現在他周圍。他」少年的悲哀「,早已不是淡如輕煙,半帶甜蜜的感傷,而成為一種終生的精神負累。祖父死後,過了七七,他便拋別故鄉,住到舅父家,開始寄人籬下的生活,輾轉於學校宿舍與公寓之間。原本內向的性格,」在這種不幸和不自然的環境中長大「,變得更加多愁善感,脾氣也愈發固執彆扭。」天涯孤兒「,是川端康成的自況之語。其涵義,便是孤兒的意識,孤兒的悲哀。這種孤兒的悲哀,不僅構成他早起創作的基調,也貫穿於他的」全部作品,整個生涯「(《獨影自命》)。

身為孤兒,難免有種處處是家,又處處是他鄉的漂泊感。所以,川端性喜旅行,」凡事都願在旅行中做掉「(《我的生活》)。身在客邊,自會生出鄉愁旅思,引發身世之感。情滿於懷,便傾注筆端,洋溢乎字裡行間。——這正是川端康成精神資致的一種顯現。他彷彿一個朝聖者,懷著追尋遠方夢境的心情,遍尋」日本的故鄉「。似乎唯有在漂泊中,才更能感觸到那」自古以來日本的鄉愁「(《自著序跋》)。而這種漂泊,對川端具有更多心靈上的意味:即是他人生之旅,也是他藝術之道。據說他的重要作品,半數以上都寫於行旅途次。《伊豆舞女》便寫於風光明麗的伊豆半島;《雪國》秉筆於多雪的北國湯澤溫泉;記京都風物人情之勝的《古都》,就作於流連京都之時。

在《伊豆舞女》中,川端康成將」非日本性「的朦朧戀情巧妙融進富於」日本性「的情景和筆調之中。「非日本性」,是這段朦朧戀情的戛然而止。也就是說,大部分初戀都是「未完成形」,都是對美的嚮往、思念而不是擁有。或者莫如說,初戀因其未完成而得以完成,美因其不能擁有而得以完美。這正是初戀作為一種審美體驗和生命歷程的價值和意義。《伊豆舞女》便是如此。

在《雪國》中,川端康成以神來之筆點化出了其所推崇的虛無之美——美如夜行火車窗玻璃上的鏡中圖像,是不確定的、流移的、瞬間的,隨時可能歸於寂滅,任何使之復原的努力都是徒勞的。反言之,美因其虛無,因其歸於「無」而永恆,而成為永恆的存在、永恆的「有」。

如果說,這種虛無之美的鏡像中隱約疊印出中國禪學的面影,那麼以下兩點則或可說是日本特有的審美取向或所謂「日本美」。一點是「潔凈」,一點是「悲哀」。「潔凈」(清潔)、「悲哀」(哀しい),加上「徒勞」(徒労),可以說是《雪國》的關鍵詞,而且都是就美而言或與美有關。

「潔凈」在《雪國》中出現了十幾次,幾乎都用來形容主人公駒子之美,甚至這樣強調:「女子給人的印象甚是潔凈,潔凈得不可思議。想必連腳趾窩都是一乾二淨。」無須說,世界上沒有哪個名族、哪個作家以臟為美,但像川端這樣幾乎將潔凈作為美、作為美女代名詞的,恐怕很難找見。

細想之下,川端這種「潔癖」應該同日本傳統審美有關。提起美,無論西方還是中國,很容易同善,同強大的、豐碩的形象聯繫起來。作為西方美學濫觴的古希臘雕刻,男性表現強健魁梧的英雄,女性表現豐腴勻稱的肢體。「美麗」兩個漢字,「美」由「大」、「羊」二字組成,「麗」字下面是「鹿」。「大」自然不用說,羊、鹿俱有一對強有力的長角。這意味著,美的對象首先要大要強有力才得以成立。而日本人關於美首先想到潔凈。較之尚善尚大尚力尚豐,日本人更尚潔,沒有潔就無所謂美,潔即是美,潔凈是日本美的第一要素和最高標準。而川端康成將這種美學意識直接用於女子,從脖頸到「腳趾窩」,從坐姿到微笑,統統以「潔凈」加以讚賞。這點顯然有別於中國作家以致西方作家,乃川端文學一種獨特的審美情趣,一種「日本性」:「潔凈之美」。

另一點「悲哀」。「悲哀」用於葉子,出現了七八次,多用來形容聲音之美:「好聽得讓人悲傷/美麗得令人悲傷的語聲/清澈得令人悲傷/動聽得令人悲傷/笑聲也清脆得讓人悲傷。」凡此種種,無一不將美與悲傷聯繫起來,即「以悲為美」。中國文學也有凄美之說,但不至於像川端這樣不厭其煩。究其原因:一是同被稱為日本民族固有文學觀「物哀」(もののあわれ)有關。「物哀」固然是指由外部景物引發的種種情感、意趣和心情,但其核心仍在於「哀」。二是同日本民族的宇宙觀有關。面對宇宙萬象,中國往往強調「常」(循環反覆),關注傳統延續、萬古流芳;日本則是每每留意「變」即「無常」,面對萬象的流轉不居生出無可奈何的喟嘆,從而對瞬間的凄美格外敏感和情有獨鍾。這樣的文學觀和宇宙觀進入《雪國》,在一定程度上成就了「悲傷」之美。

概而言之,在川端看來,美的前提是潔凈,美的極致是悲哀,美的保持是徒勞,美的歸宿是虛無。這是一種經過佛學與禪學浸潤的「日本美」和「日本性」,川端所表現的「日本人的心之精髓」,或許就在這裡。

如果說《伊豆舞女》表現清純之美,《雪國》表現潔凈之美、悲傷之美、虛無之美,那麼《千鶴》表現的則是夢幻之美、藝術之美。這是因為,小說主人公的現實行為無論如何是不美的、不道德的:菊治同亡父情婦太田夫人發生性關係,太田夫人死後又同其女兒文子發生性關係。於是,性、道德、藝術(千鶴圖案、茶道、志野古瓷)三者構成了縱橫交錯的關係並藉此緩慢推動小說情節發展。最終,性超越道德,而作為藝術品的古瓷又超越性與道德,從而催生了超現實的夢幻之美——最後的勝者是藝術、藝術之美。

這意味著,在道德上近乎亂倫的主人公們不僅因古瓷珍品得到解脫,而且升華為「美麗的靈魂」,變得「玉潔冰清」——藝術便是這樣完成了對性、對道德的超越。而這超越的前提是性對道德的超越。應該說,性對道德的超越源於日本的文化傳統。

回溯歷史,儘管中國的儒學家對日本有明顯滲透,但貞操觀念對日本社會、日本文化影響不大。本尼迪克特在《菊與刀》中也曾指出,日本人不像西方人那樣「把婦女簡單地分為『貞女』和『淫婦』」。對日本人來說,貞操和名譽是兩回事。他們傾向於將性視為自然的一部分。據《古事記》記載,甚至日本這個國家本身即是性愛產物——由男神伊邪那岐和女神伊邪那美兄妹交媾生下日本列島和日本諸神。因此,日本人自古以來就對性事比較寬容,在許多情況下將性與道德分開看待。不妨說,正是這種日本特有的文化傳統使得川端將原本匪夷所思的醜陋性關係描寫得溫情脈脈情有可原,使之凌駕於世俗道德規範之上。這是《千鶴》中不同於許多國家的「日本性」,也是讀者理解理解這部作品和進入其夢幻之美、藝術之美世界的一把鑰匙。

川端認為,作家應「以他的個性、地方性和民族性創作「(《鄉土藝術問題概況》),而一個民族的文學則有兩條發展道路:」即世界化的道路和東方化的道路……倘如僅局限於日本,便只能具有消極的世界性。而要有積極的世界性,則必須超越日本之上,能給予世界文藝以新的啟示。「(《文藝寸言》)川端的創造,正是傍本溯源以求新,納外來於傳統之中,融傳統美與現代派手法於一爐。川端文學,可謂啟示,而啟示本身,就是價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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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結合《雪國》高慧勤譯本前言和林少華譯本序言。


沒有,我覺得並非他文章難懂。

就拿雪國和湖來說,個人認為其設置情節發展是沒有交代好時間先後順序,這可能是所謂「難懂」的原因之一。

但我認為題主覺得「難懂」主要還是由於沒有共鳴——川端筆下所描摹的一位位人物多數是常人所無法理解的,只有少部分同類人可以略同情一二。

如果你和我一樣,生活中是個實際很內向膽小,有喜歡的人不敢直說,悶在心裡,在自己的世界裡與她相識相知相愛而相離,且不斷重複,一個又一個的人從你生命中路過,你卻跟她一句話也沒說,只敢自己偷偷瞄兩眼出神。

那你就能看懂《湖》了。

你是什麼人,你就能真正看懂什麼作品。


謝邀。

老先生是我第三喜歡的日本作家,不過因為鄙人學識淺薄不通日語,所以就我所讀的葉渭渠夫婦的譯本所了解的老先生來說一說自己的一些拙見吧。

老先生可以說是日本文學「物之哀」的集大成者,文字功力亦十分深厚,把那種幻滅的美感表現得淋漓精緻。讀他老人家的文字,私以為在於一個「品」字,他的作品並沒有跌宕起伏的情節,而是傳達著一種情懷,我們懷著虔誠的心情翻開嶄新的書頁,在他潺潺流水般細膩哀傷的文字中沉潛往複,感受那細碎如沙般若即若離的壓抑和剎那間抑住呼吸的憂鬱的抒情情感。

而所謂「讀懂」,對於讀他老人家的作品來說實在是太不重要了,正如@郭雅彥 先生所說,你以為你讀懂了些什麼,其實什麼也沒有,倒不如掘棄意義,感受那悲哀的極致之美,老先生對「美」可是有著根深的細緻研究。

最後附一篇葉渭渠先生寫的評價川端康成的文章http://m.douban.com/note/300146669/?session=5d2dd260


首先,我們對作品的背景和象徵物了解的不多,並且有些不準確的翻譯讓文章更加晦澀。拿川端康成的一部較讓人摸不著頭腦的短篇「夏天的鞋子」舉例。文中有一段對話是車夫發現了這個與眾不同的小女孩並大體了解之後產生的:

「怎麼?冬天還穿白鞋子?」

「這麼說,你是夏天來的吧?」

當時讀到這裡我就對這個「夏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但文章隨後戛然而止,只留給我們一個小女孩遠去的身影。

這篇文章網路上資料甚少,經過我不懈的查詢資料終於找到該篇的創作時間是1923年~1925年(仍有待考證),這些年日本夏天發生的大事只有1923年的關東大地震。由於這樣的背景產生,那麼這樣一個高貴漂亮的,像是富人家裡的小女孩卻在冬天穿著夏鞋跑向孤兒院的場景和那句「你是夏天來的吧」也就解釋得通了(省略腦洞數百字),網路上對於這篇文章的解析很表面化,甚至出成了初中閱讀題。這樣一個例子雖然不能完全解釋川端康成的行文特點,但管中窺豹仍可見一斑。寫出了表象,卻保留了隱含的意味。亦如賣力揮舞衣服向「我」道別的薰,她所想的,「我」所想的,誰也說不出來,卻又能感受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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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是「夏天的鞋子」原文大家感受一下

馬車裡,五位老太太打著瞌睡,嘮著今冬橘子的好收成。拉車的馬兒,尾巴一擺一擺地跑著,好像在追趕海上的鷗鳥。

車夫勘三特別喜愛馬,而且在這條公路上,擁有八人乘坐的馬車的,也就勘三一個人了。他總是把自己的車侍弄得漂漂亮亮,壓倒了公路上所有的馬車,他那鼓搗車的勁頭,都快神經質了。馬車臨近坡道時,為了照顧馬,他便敏捷地從趕車的座位上跳下來。勘三心裡頭對自己上下車的靈敏身段頗為得意,覺得這著實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即使坐在前面趕車,勘三也能根據馬車搖晃的情形覺察到後邊有小孩兒在扒車。屆時他飛身下車,迅雷不及掩耳地把拳頭擂在小孩的腦袋瓜上。所以這條公路上的孩子最注意勘三的馬車,也最怕這輛車。但是今天他總也捉不到孩子,自然也就不能捕獲著猴子般懸掛在車尾的現行犯啦。要在平時,他可以如同貓一樣輕飄飄地跳下來,讓過馬車,神不知鬼不覺地突然出現,給扒車的小孩在腦瓜上來幾拳,之後再得意地說聲:「蠢東西。」

又一次跳下車張望,這已經是第三次了。只見一個女孩子匆匆忙忙地在趕路,他面頰通紅,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肩膀都顫動了起來,兩隻眼睛閃閃發光。女孩子穿著西服,可襪子已經褪到了腳脖子上,連鞋也沒有穿。勘三不轉睛地瞪著她。女孩兒把目光轉向一邊的大海,嗒、嗒、嗒地朝馬車追來。

「哼!」

勘三咋了咋舌頭回到車座上。這號高貴、漂亮的女孩子向來讓人看不慣,她一準是去海邊的什麼別墅吧,勘三稍稍思忖著。由於接連三次下車都未能抓獲扒車的小孩兒,他動了氣兒啦。再有一里地,這女孩子就會來扒車的,勘三感到陣陣厭煩,竟用鞭子抽打起他那異常心愛的馬來。

馬車駛進一個小村莊,勘三高聲地吹起喇叭,車子愈發走得快了。他往後一瞧,只見那姑娘肩頭上短髮蓬亂,還在挺著胸板趕路,手裡還拎著一隻襪子。不一會兒,小姑娘彷彿就要湊到車跟前了,勘三又越過座位後面的玻璃回頭看,猛然,他覺察到女孩兒縮回了身子。可是當他第四次跳下車來的時候,女孩兒已經和馬車拉開了距離。

「哎,你上哪兒啊?」

女孩兒低頭不語。

「是不是打算扒車去碼頭?」

女孩仍舊沉默著。

「是去碼頭的吧?」

女孩點頭了。

「喂,看看你的腳,瞧,都出血啦,你呀你呀,真是個犟丫頭。」連勘三都皺起了眉頭。

「坐車走吧,到裡邊伙著坐去吧。扒在車後邊馬要吃重的。請你上你就上去唄,我情願當傻瓜啦。」

說著,他打開了馬車車門。

過了小一會兒,勘三從趕車的座位上往後一看,發現女孩兒還在那兒靜靜地站著,西服的下襟被車門夾住了她也無意拽出來,只是羞愧地垂著頭,剛才那副要強的神情全然消失了。不過這兒回港口一里來地的路程,也就有這一條道兒了,況且她不是還追趕這輛馬車來著嗎?勘三再次誠摯地打開了車門。

「叔叔,我不愛坐在裡面,我不想進去。」

「瞧瞧你腳上那血,瞧瞧那血,把襪子都染紅了,你這小姑娘呀,真要命。」

馬車緩緩而行,走了上兩里路,已經接近目的地。

「叔叔,讓我在這兒下車吧。」

勘三無意中看了一眼道邊兒,枯萎的草上,有一雙小鞋子,好像綻開的白花。

「怎麼?冬天還穿白鞋子?」

「這麼說,你是夏天來的吧?」

小姑娘穿上鞋,頭也不回,像只白鷺似的,徑直飛回了小山上的兒童教養院


川端康成的作品難以咀嚼。不是因為文字不夠美,反而是因為文字太美,過於美了。川端康成能讓讀者完全沉浸在他為讀者創造的各種美感中,這種無與倫比的美讓讀者甚至無法全神貫注地消化書中的情節和人物。當讀者合上書頁後仔細回味這些文字時,會發現對於情節,人物的印象並不清晰,取而代之的是字裡行間中多的甚至已經溢出的美感和川端康成創造出的意境。

川端康成在美的境界上是要超出其他作家一截的。初讀川端康成時我也感到震驚。有水平的作家們是可以為讀者提供美感的,但大多數是在視覺之美上,這也是最容易創造出的一種美。但川端康成的美感是多感官的,不僅僅是在視覺上,同時也有聽覺之美,嗅覺之美,甚至觸覺之美。

我讀完雪國的前幾頁後,每當回想起這幾頁時,總是有一股夾雜著雪花的凜冽寒風撲面而來。接著抬起頭,驀然看見一片白雪皚皚的荒原,路上無人,遠處孤寂的山脈閃著銀色的光輝。至於主人公叫什麼名字,幹了什麼事情,我都記不清楚。所有事物都變得無比渺小,變得無比模糊,接著融進了刺骨的,寂靜的美麗之中了。

然而川端康成文字過於美了,普通讀者難以承受。他們已經超出了讀者對於小說中「美感」的需求,也壓蓋住了情節和人物。因此不少讀者會感到川端康成的作品晦澀,難懂。目前為止,我讀過的川端康成的作品只有《雪國》的前幾頁,再無其他。我試著繼續讀雪國,和其他的一些作品,如古都,千紙鶴,但都讀不下去,我暫時還無力承受其中之美。

2016.4.11


我覺得川端康成的文字與其說是故事,不如說是意境。

我記得伊豆的舞女里,作者對14歲的舞女神態和體態的描寫。

還記得古都里對千重子服飾和心理的描寫。以及一些祭典,還有苗子生活場景里高聳入雲的樹。

我愛魯迅和錢鍾書的文字。他們總在用或激烈或平實的語氣講述一些故事或者道理。

可是川端康成完全不一樣,似乎他的筆觸就是「靜」,讓人能很清楚的記得他文章的場景,人物描寫。像是工筆畫一樣。劇情反倒是其次。


私以為,在日本久負盛名的作家當中,川端的文字算是十分好懂的。

高二的時候,床頭讀物之一就是他的選集。其中的雪國讀過十幾遍,因為讀起來太享受了。

相比之下,大江健三郎的作品才算晦澀難懂。大一的時候,關注日本獲諾獎的作家,慕名讀了他的選集,結果碰了一鼻子灰。那麼一本書不知道怎麼讀下來的,始終不得要領。最近正打算重讀,不知道這幾年的積累能否讓我重新理解他的作品。

比較大眾的,像川端、三島、太宰、芥川以及之前很火的村上,他們的的小說,乃至散文,讀起來都是相當有故事性的。川端、三島的文筆尤其優美,太宰略兼陰鬱,芥川的則是大氣、復古。村上的文字適合午後小酌,小資又清新。總之,理解起來都不困難。

回到川端的話題上來,理解他的小說,需要充分了解其身世背景。與生俱來的孤獨寂寥之感始終穿插在文字之中,這與他凄苦的身世有著不可分割的聯繫。在此基礎上,結合他的人生階段讀相應的小說。青年,伊豆的舞女,中年,雪國,老年,古都,不同的故事背後是不同的人生履歷。

有了這些作為儲備,如果語文素養還行,剩下就只需一顆安靜的心,細細讀,總能讀懂。


恰好只看過他的《雪國》和《湖》,最初在書店看到僅僅是因為這本書的封皮太美,還有書店門口一張泛黃的紙上大寫的「圖書二十元一斤」。

整本書看下來,給我印象最深的是書里的人,我都會不自覺地把他當作川端康成本人,這種由字裡行間瀰漫而生的來自於作者的氣息和痕迹,我在別人的作品裡沒有感受到過。這當然也是因為我看過的書實在少的可憐。

雪國里去日本鄉下嫖娼的男人,和兩個妙齡少女之間曖昧的情愫,超越世俗之外的純粹。即使身份並未有多光明正大,但感情卻是純粹乾淨。人啊,在充滿世俗氣息的城市中活得太久太長,或是在無憂無慮無爭無執的世外桃源中活的太多太久,都是病態的。所以男人和女人的相互索取變得合情合理。

湖裡喜歡跟蹤偷窺女人的長著一雙醜陋的腳的男人,和被跟蹤的丟掉了一筆錢的被老頭兒包養的年輕少婦,少年時代吸引著又憎恨著的表姐,還有那個住在男人內心深處最純潔的那個曾相愛過女學生。湖裡僅有的純真善良的人都是學生,對世俗的世界還沒有過多的接觸,愛和喜歡都來的簡單明了。而成年人呢,身後多多少少都有著灰暗的不見天日的醜陋。

川端康成這兩篇作品裡,隱隱透露出的人性內心的合乎情理的慾望和不為人知的醜陋,像極了身邊的你我他。

不是看不懂他,而是懂了他,就懂了自己內心裡那些苟且。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而事實上是,生活眼前的這些苟且,它本身就是詩和遠方。因為它根植於人的內心深處,自由自在不受束縛的生長著。


愛情也很難懂,但依舊很吸引人。川端康成筆下的愛情,很美。看書於我,可能是先感情,再理解,再文字,再理解。說不出高深的話,只是很想讀下去。


在夏目漱石的《夢十夜》前都是浮雲啊。。。浮雲。。。


感受其中的美就好了,幹嘛一定要弄懂呢?就像我們看夜空中的星星,未必知道它屬於哪個星系,一樣感受到它的迷人啊。


學日語,看原文,或者買本翻譯水平相對高的版本研究。讀書一是讀心,而是欣賞。


川端的作品魅力在於它的「浸透力」,我想大概是要感受他作品裡的情境,氛圍吧


謝邀

川端其文要去體味意境,不需要搞懂,否則你以為你懂了點什麼,其實什麼都沒有。


大二時,我三天讀了他的四部書,根本就停不下來


川端康成是我很喜歡的一個作家。雖然沒有讀過他所有的書,不過問題中提到的《雪國》和《湖》我恰好都讀過。

其實川端的戰後日本文學在咱們國家受眾不是很廣泛,原因一是兩國文化差異,二是二戰戰勝與戰敗之間的差異。讀者在閱讀時大多對其日本國籍心有芥蒂,而且無法捨身處地的感受到戰後平民階層的巨大心靈創傷。

此外我覺得,川端的文學難懂在他的孤獨上。

我看到前面的大大們對川端的生平介紹很詳細了,我們從中很容易看出他從兒時就根深蒂固的孤獨感。再加上其中的物哀和意識流……看不懂好像挺正常的。

借用柴靜的一句話,「沒有在深夜痛哭過的人,不足以談人生」。

啥意思呢,就是咱們這些小透明,根本碰不上大神的腳後跟。

我開玩笑的哈哈~其實這話用在川端,包括很多文學作品(尤其是日本文學)上,就是指沒有類似作者那樣的心理體驗,就難以做到設身處地,更就難以懂了。

我們說普通讀者,不搞啥學術研究,咱們讀書,就是在於弄懂其中的情感、主題,並從中獲得心靈上的升華或共鳴。所以講究「設身處地」。

為什麼總說有些書小孩子看不懂呢?這就在於「設身處地」的前提條件是要有類似的心理體驗,也可以說是有類似閱歷吧。

可以說,現在有越來越多讀不懂川端康成的人,是因為在當下物質豐盈的社會中,相當一部分人是沒有深刻的孤獨體驗的,他們從未「在深夜痛哭過」,又何能理解川端與他們談的人生?

我個人感覺日本這個民族有一種獨特性,他們骨子裡就有那麼點自卑,偏執,而且孤獨。

這種性格既使他們走了軍國主義的獨木橋,也使他們有一種不同格調的審美和超級強大的學習力。

而且啊,他們還有點多愁善感,看他們有些人寫東西就一種「盤古開天地,上下五千年。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的感覺……無病呻吟啊……!(比如東野圭吾啊)

當然川端這種成熟的大家,不會有這種問題。但是他的文化感很強(可能也是時代的原因吧),而且他字裡行間孤獨和空虛很強烈。他總是那種淡淡的感覺,好像有點遊手好閒,輕描淡寫的意味。但是他的文章最令我羨嘆的地方在於,每個人都能在他的文章里找到自己的位置,他所描述的境況每個人總有一天都會經歷,每個人都可以從中找到獨特的主題感悟。

我早前讀《雪國》的時候,比較在意它的二戰背景,所以我甚至試著將駒子和葉子分別代入中國和日本兩個國家的形象。這樣一來讀出的除了反戰主題,還有日本這個民族的悲哀和矛盾。這種體驗我在別的作品中比較鮮有(我讀書挺少的哈哈)。

一個作家難不難讀,關鍵在於自己對於他的理解程度。作家有時候並不那麼深奧,遙不可及,相反,咱們可以試著做一個傾聽者,而不是受教育者,像朋友一樣做到精神上的接受和理解。

如果有時間的話,川端康成我覺得非常值得好好體悟,尤其是生活中孤單寂寞冷的時候,更容易接近他的心境。

我說著說著好像就跑了會兒題哈哈~陋見不值一提,希望大家喜歡,要是能幫上什麼忙就太好了!( ′ ▽ ` )?


當年很差異川端的地位竟然如此之高,大學時候一天晚上睡不著,偶然重讀了他的睡美人,文筆之細膩,我簡直都被帶入角色了。

有人評價晚年的川端已經成魔,佛界易入,魔道難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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