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寫的小說賣出影視改編權是怎樣的一種體驗?


相比於大神賣IP,普通人賣出版權的風光少很多(近乎沒有),更多的是不斷的坎坷,不斷的付出,需要執迷不悟的堅持以及無法形容的運氣,才能勉強摸到河對岸。

今天要打破「編劇不要講關於自己的故事」的原則了。

2013年底,我寫了一則短篇小說,名字叫《男朋友典當行》,這是個有一點奇思妙想,但比較矯情的愛情故事。那時候還想著投稿,於是在2014年里,我不自量力地前後投遞了三四家不同的刊物或者網站,收到的反饋都是一樣的(圖片點擊可放大,以下同):

於是意識到的確寫得不好,還是不要丟人了,便扔在了一個叫「廢品」的文件夾里。

我覺得有必要先從簡單的做起,可能之前自認為能寫能編能扯淡都是幻覺?恰逢那之前不久,我的供職媒體需要我運營一個微信公眾號,我自作主張設置了一個講故事的欄目,每天盡量編造一個1000字左右的短故事,硬著頭皮發布出去。但是虛構故事放在媒體公眾號里總有點不倫不類,就又以個人名義註冊了一個公眾號。就這樣故事越寫越長,更新頻率越來越低,但還是一直堅持到了現在。

2014年8月,公眾號的故事得到結集出版的機會。整理、修繕、送審,初步結果是必須刪除小部分「陰暗,消極」的篇目,否則不予出版。

我刪掉幾篇稿子的同時,還順手刪了幾篇自己覺得寫得特別差的,這就導致全書字數達不到合同要求。合同白紙黑字,不能反悔說我寫不了那麼多,責編建議找幾個以前寫的故事放進去。

我在「廢品」文件夾里找到了《男朋友典當行》。我僥倖地想,這個故事應該沒有差到不能見人的地步,既然有機會,也讓它見下光吧,最關鍵的是,它足夠長——將近兩萬字。校訂用詞和句子之後,我把這篇近兩萬字的故事加入了書中,去年5月出版了。

這本書上市之後賣得並不好。出版公司也不看好它,它很快就淹沒在浩瀚的圖書市場里了。以至於過了一年還有讀者告訴我剛剛買到了簽名本——他的本意大概是想讓我高興,我卻覺得尷尬,因為我只簽了1000本特供給新華書店,竟然還沒賣完,哈哈。

可是沒想到,就是這樣的一本我自己都不太滿意的小書,斷斷續續也有過幾家影視公司來詢價。提出的拍攝計劃各種各樣,拍網劇的,拍動畫片的,拍電影的,各有各的訴求,各有各的算盤。談到最後,要麼他們拒絕我,要麼我拒絕他們,結局都一樣——不了了之。

有意思的是,我都會問他們怎麼知道這本書的?其中一家告訴我,公司本來想買日本作者的版權,就在市面上買了很多日本小說回來,不知道怎麼就採購錯了,結果發現是中國人寫的。

《貓飯》出版的同一時段,我辭去了在媒體的工作,轉而加入一家互聯網創業公司。一邊工作,一邊寫小說,同時進展緩慢地寫一部網劇的劇本。

劇本寫得很痛苦。因為是一部喜劇,而且是難度很大的喜劇,從頭到尾只能出現男女主角兩個人,不允許有任何配角或者群演。每天都在撓自己胳肢窩一樣逗自己笑,寫到最後,忍不住反覆問自己:「這到底有什麼意思?」「好笑嗎?不好笑吧?」近乎抑鬱。

我問找到我寫這個劇本的師父程姬,喜劇人物到底應該怎麼寫,她回答說:喜劇人物只有一種性格——執迷不悟。

執迷不悟,突然覺得說的就是我自己。

熬到10月,劇本交了初稿,沒有投拍。

寫好的劇本不拍,在影視行業是常態。我也沒說什麼,該幹嘛幹嘛去了。不甘心當然有,只能對自己說:你以為只有你這樣嗎?哪個編劇不是呢?

11月,我終於下定決心從事職業寫作。離開創業團隊,交還了所持的股份,上午辭職,下午就去見了程姬。程姬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

你選了一條非常孤獨的路。

是挺孤獨的。當時的朋友里沒有一個是做這一行的,從媒體辭職的時候,送行的朋友也表達了擔憂:千萬別去當編劇,混幾年都還是槍手,沒出路。

為了不讓我閑出病,程姬介紹了她的朋友周勁翔先生給我認識。周先生給了我一個項目,一個從0開始的項目,我像個幼兒園在讀生一樣悶著搭積木,這樣對嗎,那樣對嗎,誰知道呢?

周先生還跟我說,這一行水很深,騙子很多,拿情懷畫餅的騙子尤其多,希望我小心,如果有什麼事,可以和他商量。

12月,製片人柴少接觸到我,提出要購買我第一本書的影視版權。談判一個月之後——我售出了其中的五個故事,包括那篇《男朋友典當行》。

看到故事可能會以全新的形式展現給更多的觀眾,修補其中的瑕疵和缺憾,我難掩興奮,所以在自己的公眾號推送了這條消息,有點語無倫次。那個時候,完全沒有意識到之後還有多少困難等著我。

2016年3月,柴少介紹我進入了一家他參與成立的影視公司,我所在的內容部門主要工作是策劃電影或者網劇——在自稱職業編劇將近半年後,我第一次有了來自這個職業的收入。

5月,經過內部評估之後,公司決定啟動《男朋友典當行》的影視化進程,由我自己執筆寫劇本,因為投資有限,擬定做成網路電影。

其實,我內心比較排斥自己改編自己的小說,總有種近親結婚的感覺,很難賦予它新的東西,而這正是粗糙的《貓飯》所需要的。但是,這個故事的情況有所不同。因為我覺得它寫得不好,情節孱弱、人物單薄、結局潦草,除了設定略有可取之外,我可以毫不猶豫地全盤推翻,以我現在的審美和技巧重構整個故事。

同時我也跟柴少說,我可能寫不了網路電影,因為那種東西實在不屬於我的情趣範圍。他鼓勵我說:儘管寫,先不要管會做成什麼形式。

於是,開了幾次會之後,我按照時間表寫人設,寫梗概,寫大綱,預計會在6月上旬結束前交劇本初稿。

6月到了,劇本寫了大半。正在揣摩台詞的我收到柴少發來的一條信息:

資方撤資,公司解散。

我不知道資方這麼做的理由。可能是因為網路電影市場的需求,我擅長的故事風格顯得不合時宜,讓資方失去了信心;也可能是因為我作為一個不成熟的小說作者,既沒有寫電影劇本的經驗,又沒有相關學歷,師承關係,讓他們覺得項目不靠譜。

總之,這篇小說再次擱淺,再次進入了「廢品」的文件夾。

人在這種時候不痛苦是不可能的,痛苦的主要來源是覺得他們至少可以再等幾天,等初稿看過再說(事後覺得,看了也不頂用)。為了排遣這種失望情緒,我又推送了這一條:

然後收到了讀者發來的,200多條安慰消息。

過了幾天,柴少告訴我公司另一位董事願意接手項目,堅持到做完,當然,投資會減少,但也希望我能把劇本完成。

6月11日,我按時交了初稿,趁著製片導演討論的空檔期,轉頭寫我的長篇小說去了。不久,討論結果出來了,並不是一個好消息:

「劇本太平淡,作為小說來讀沒有問題,但沒有戲劇性。」

我打起精神,立即和他們見了一面,聽取他們的建議和批評,回來準備重寫。我預料到了這個結果,前文提到的周勁翔先生就跟我說過:你還沒有摸到寫劇本的門。

我的確還沒入門,很多問題懸而未決。電影的一分鐘寫在紙面上應該是多少字?我需要描述環境和角色的外貌嗎?什麼樣的節奏才不會讓觀眾睡著?它和小說的區別到底在哪?戲劇專業的學生要學四年,認識很多大師,看大量的經典,而我,落後得實在是太多了。

我又去見了師父程姬,問她好劇本到底應該是什麼樣子的——也只有我這種非科班出身的人,才會問這樣幼稚的問題。程姬只回了一句:好的劇本就像俳句。

不太懂。

我暫停了一段時間。關在家裡,誰也不見,誰也不聯繫,把手頭的長篇小說先寫完,間隙就看些電影。寫小說的時候我會覺得自己是上帝,誰生誰死、情緒的波動、情節的起伏,都由我決定,我直接面對讀者,好壞都由我負責。那當作為編劇的時候,我是什麼身份呢?

偶爾有朋友來我家,我會自己下廚做飯,一桌菜,大家吃個開心。廚藝都是跟菜譜上學來的,我吃得淡,朋友會吐槽說,你做菜不放鹽嗎,你一個重慶人怎麼辣椒都不放。也許是被這些話點醒了一下,在我一邊思考一邊讓角色自由生長的時候,突然意識到——

編劇就是那個寫「鹽少許」的人。

當我以編劇的身份講故事的時候,我不需要親自下廚,不需要親自備菜,更不需要直接面對食客。我只是寫下菜譜,雞蛋兩個、西紅柿三隻、多少油、多大火而已。真正在廚房裡忙活的人是導演。「鹽少許」到底是多少,作為食材的演員是誰,用什麼品牌的油,拿什麼盤子裝,做給多少人吃,食客吃的時候要不要在旁邊安排小提琴表演,都是由別人來決定的事,我要做的是把菜譜寫清楚,盡量保證只要食材沒過期,主廚不犯錯,食客就不會食物中毒。

那些菜譜,不就像俳句一樣簡潔嗎?

想清楚之後,再加上之前寫長篇積累下來的經驗,我寫完了第二稿,馬上發給了柴少。

這一次等了很久,將近一個月。

7月底發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我的微博收到一條私信,發信人是製片人李亮文。我入行淺,沒聽說過這個名字,搜索一番之後,發現竟是果實創想的創始人,《滾蛋吧!腫瘤君》和《十二公民》的總製片。

李先生說,他看完了我在ONE上發布的所有小說,覺得都很有意思。之前有人拿《男朋友典當行》的劇本去找他,他一口氣就看完了,所以特地來問我:劇本是你獨立寫的嗎?

得到肯定答覆之後,李先生和我聊了很久。聊電影,聊動漫,聊想像力,聊《男朋友典當行》本身——最後乾脆打電話給我,又聊了將近一個小時,直到凌晨兩點。

他跟我說,如果這個故事拍成網路電影,會非常可惜。

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一夜無眠,但誰也沒有告訴。

轉天,柴少向我通報《男朋友典當行》的進展:果實創想等三家影視公司都已經看過劇本,正在競爭版權主控,希望加大投資,升級為院線電影,第四第五家公司也正在接觸中。

鳥槍換炮。

我剋制住心底的情緒,試著判斷這幾家公司的實力,想為故事找一個最合適的去處。這並不容易,尤其是在得知某一家影視公司報出一個天價之後——這只是不到兩萬字的短篇小說,是一直不被看好的「廢品」,真的值這麼多錢嗎?

最終我建議選擇果實創想。不管是已有作品的口碑,還是我接觸到的工作人員,都讓我比較放心,儘管他們的報價遠低於那個天價,但是,怎麼說呢,雖然我的讀者不算多,但是,我不希望當這部電影上映的時候,他們會因為曾經看過我的小說而感到可恥

這就是整個故事,一個普通人賣出了影視版權。

我想像過書里的故事拍成電影,但從來沒想過最先進化的會是自認為寫得並不好的那一篇。這種感覺,就像在一群孩子裡面,你喜歡好看的那個,你喜歡嘴甜的那個,你喜歡手巧的那個,你喜歡強壯的那個,但到了最後,卻是又笨又沉默的那個挺身而出,成為了英雄。

自我懷疑當然有過,懷疑創作衝動並不等同於創作能力、懷疑沒學過戲劇寫作連中文系都不是的人寫不好劇本、懷疑冒然改換行業從頭來過是一個錯誤的決定——這種種的「沒信心」,都還是挺過來了,因為我一直在遇到支持我、幫助我的人。

現在仍然是劇本進一步修繕的階段,前面還有更多的困難在等著我,距離電影上映還有99步之遙,我不過走完了0到1這麼短的距離,原本不應該「小人得志」般地炫耀些什麼。

只是,當我偶爾看到電腦里的「廢品」文件夾,看到郵箱里的退稿郵件的時候,會有一種奇妙的感覺,似乎能通過它們連通過去的自己。我特別想問,經歷拒絕,經歷停滯,經歷藐視,明明已經瀕臨絕望的邊緣了,為什麼還沒有放棄。

我覺得就是,一定要找到可以支撐你一直走下去的東西,它非常寶貴,也非常重要,對我來說,就是我的讀者,他們人數很少,和一些作者的讀者比起來只是個零頭,但還是想說聲謝謝。


這也要圖?你以為老子給不出來么……

----------------------------------------------------------------------原文分割線--------------------------------------------

你得先定義你心目中的「普通人」是什麼。

如果指的是「大眾不熟知的非知名作者」,那就是我這樣的了。事實上在ip熱興起之前,不只是我這種知名度的作者,即便是許多暢銷或著名(著名的不一定暢銷)的作家,賣出作品改編成影視都是一個相當遙遠的目標——不然劉慈欣也不會白菜價賣掉三體了。

而到了最近三年,對於很多成熟的職業作者來說,寫書的大頭收入就是賣ip了。要問我的感受,那就是莫名其妙做了一隻風口上的豬,能賺到錢當然高興,但也不敢放鬆,因為鬼知道這樣的熱潮什麼時候就會消退。但是ip熱確實能帶給寫作者一個有益的啟示:無論什麼情況下,堅持寫作、積累作品總是沒有壞處的。就像我在以前的答案里提到過的,ip熱也許會退燒,但可能還有iq熱、東京熱;手裡有作品未必能趕上機遇,但沒有作品就一定會錯過了。

而如果你把普通人定義為「毫無名氣、作品數量極少的業餘玩票者」,那可能相對要難得多,卻也並非全然沒有機會。我已經遇上過好幾次影視行業的朋友找我打聽某個完全沒聽說過的作者的事情了。這年頭ip價格水漲船高,在知名ip被搶光之後,影視公司也會去關注一些暫時沒有名氣卻具備改編潛質的作品。當然了,價格肯定會低得多。


體驗就是:已經好多年了,怎麼還不拍啊……什麼時候我的小說才能變成電視劇電影啊……

(一個天真無邪跟影視公司簽了永久版權的作者流著淚說)


十八流槍手怒答一發。

某青春系電影用了我一篇小說作為劇中一個大概五分鐘的支線,編劇導演都很滿意啊,基本沒有改動的完美插入啊。走向人生巔峰的捷徑啊。

後來,由於演員演技不達標,我的那段被刪掉了。


能賣出說明有市場,收益一定錯不了。



能賣出版權,說明故事裡面還是有可取的創意的。

但小說和劇本畢竟是兩種不同的文學形式,呈現出的感覺也不同。

比如你看某個電影劇情很簡單,但是因為蒙太奇或者編劇的敘事使得簡單的故事也變得好看。

對於普通作者來說,能賣出應該算是邁出了成功的一步吧,沒哪個人不希望自己的作品呈現在熒幕上。

但僅僅是賣出版權距離拍攝上線等等還有很大距離。

一般影視公司遇見好創意都會先佔著,囤劇本,拍不拍,就得看伯樂和緣分了。


初中的一個同學,在學校寫小說,結果有人要買她的小說,好像是要拍吧,然後那個同學沒賣。只能說人各有各地想法吧,普通人有的想拍卻拍不成,而有人卻拒絕,如果小說真的好的話,也不在於作者是普通人還是大神了。


推薦閱讀:

為什麼秦時明月中典慶戰死會感動很多人?
影視圈最後會不會因為題材殆盡而沒有新作品?
如果張若昀可以做你一天的朋友,你想要這樣的一天如何度過呢?
花千骨的特效在國產劇里是什麼水平?
香港和大陸兩地電影工業中對新導演(或新電影人)的扶持力度如何?怎樣做得更好?

TAG:小說 | 影視 | 影視行業 | 影視作品 | 電影編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