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的《在流放地》是想要表達什麼?
我覺得寫的是關乎公正的審判制度及對其的批判。首先那架老的機器就是審判的工具,具有審判資格的僅僅是那位軍官,而且審判過程也是因噎廢食型的——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連必要的調查取證和盤問都被省略掉了,以至於被判決者根本也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錯誤。儘管被刻上的字是不同的,但是結果都是處罰和死刑。這千篇一律的審判過程其實是不會起到公平,公正的作用的,但是貧民百姓卻對判決過程的觀看樂此不疲,證明了島上百姓的愚昧(百姓的愚昧還可以從軍官說的「在會議上根本不必讓百姓聽到做出了什麼決策」的話中,被判決者始終困惑、茫然以及最後得救之後近乎狂顛的興奮和吃粥中看出)。既然百姓是愚昧的,那麼那些辨別是非和做出懲處的權利都牢牢地掌握在了統治者(指揮官、軍官)手裡,這樣公平,平等,民主就都不能實現,也就形成了獨裁、專斷的局面。老指揮官建立了這一系列制度維繫和鞏固了自己的統治,而現在新指揮官打破這個機器(象徵著舊的統治)只不過是為了建立他自己的又一種新統治——這種新制度也許也是獨裁的(這可以從小說最後士兵和被判決者想逃離小島看出),也許是公正合理的。這是我看出來的主旨。下面分析人物。新軍官死死維護這架機器,就是為了維護自己的審判權以及舊的、腐朽的統治,他甚至為此犧牲了生命,可以說他對老軍官是忠誠的,也可以說他冥頑不化(可能新指揮官要建立的是另一種相對較民主的制度)。同時,他也是狡詐的,對新指揮官的將計就計,把一切從開始就都計算好了,只是為了把這台舊機器保留下來。旅行者:他是猶豫不決的,甚至是懦弱的,沒有責任感的。他剛開始對那台機器淡然,後來感到了一絲興趣,再後來聽到審判過程和機器的運作之後又感到審判的殘酷,但是他終究沒有憤怒,也沒有對誰進行指責。雖然他有一定的知識,但是他對於平等、法制、公正、自由等的訴求並不甚強烈到起來反抗,所以他只是比愚昧的百姓多那麼一些知識而已。在故事的最後,他對士兵和被判決者呵斥,申令他們別靠近船,這讓我覺得他似乎也有殘忍的一面,不是對統治者,而是對被統治者,其實他不過也是統治的工具之一。
被判決者:象徵無辜、蒙昧、無知(被審判和被釋放的緣由都不清楚)、可憐的被統治者群體。他吃粥和撿機器上掉落下來的銅環配件的模樣,讓我想起了范進中舉——蒙遭大赦之後的興奮難抑,有些近乎變態的舉動正反映了之前舊制度下人性遭到的迫害,以及受到的壓迫。
士兵:與判決者屬於同一個階層,但他是統治制度的工具之一——執行者。其實那個被判決者之前也是個勤務兵,所以他們之間的身份是可以相互轉化的,同屬於被統治階層,而且必須唯上級指示馬首是瞻,沒有自主的決斷,是可悲而又可憐的。新軍官只是被提及,並沒有正面出現,但他也是一種無形的暗流,正操控著這些局面以及情節的發展。他也許會破除舊制度帶來光明,也有可能重建另外一種形式的機器,來奴役百姓。這就是我的拙見。和《飢餓藝術家》對比一下,會發現軍官和那個藝術家根本就是同一個人,同樣的事情。
這裡強調的是那種「背離感」(我自己想的詞兒),尤其是《在流放地》里專門弄了一個用來做對比的「主角」旅行者,來突出軍官的思維的異常,荒誕,脫離現實,偏執。
至於暗喻什麼,就見仁見智了。
如果說我自己的見解,首先想到的大概就是那個最有趣的犯人了,簡直就是超越現實的荒誕和滑稽,我覺得如果讓周星馳來演這個犯人真是再恰當不過了,卑微,懦弱,愚蠢。
所以從這個角度出發,不是明白的嗎?
這篇小說說的不是政治,而是民族性!那個卑微,懦弱,愚蠢又滑稽的犯人,就是「民眾」。即卡夫卡的「阿Q」;
那個軍官,還有飢餓藝術家,都是作者自己。而那個正常人,旅行者,就是通俗意義上的「旅行者」,「正常人」,或者可以說,正常的「知識分子」。異化:主體發展到了一定階段,分裂出自己的對立面,變為了外在的異己的力量。
機器只是對一套審判責罰制度的隱喻,創造這一機器的人發現,這一審判異化為自己的對立面,而維持它存在的努力是十分無力的,最後能做的只能是讓自己成為機器工作的對象。
人類漫長歷史上,在設計制度方面歷經漫長曆程,在制度越來越複雜的同時,卻漸漸忘記了制度的初衷。這也就是為什麼軍官讚歎機器的精巧,卻無視犯人受到責罰是否合理。
旅行者在這一過程中,始終是一名觀察者的身份,象徵異化過程中本可遇到的阻力,但這一觀察者有著自身的軟弱性和冷漠性,並無阻礙異化發生的信念,這也如同如今的世界,擁有信仰的人會堅持達成目的,儘管可能是走向毀滅,冷漠者則最大程度保全自身。兩種回答。
回答一,基於結構主義的一種元小說形式嘗試;回答二,一個關於機械的普通故事,深層含義與你讀到的沒啥差別。
要理解這兩種回答的區別,我打個比方好了:
此時此刻,我的室友正在飯廳里吃麵條。他平時是個安靜並且文質彬彬的人,年少多金,願意花七百刀買一雙看起來很普通的板鞋。然而,現在他開始吃面了。路邊攤買來的小面,辣,多油少肉,五刀一碗。他埋頭吃面時總能發出很大的噪音,伴以誇張的擦鼻涕的動作。
何以如此?
這個時候,文學評論家會告訴你,這個故事是採用了結構主義里最基本的二元對立模式,通過同一個人的兩種截然不同的狀態,製造矛盾,獲取文本意義,從而表現人物現實的追求。
但你還能從另一方面去理解它:因為這就是一種事實,或者說,這只是對於一個人物的白描而已。
同理。卡夫卡的《在流放地》,圍繞一台行刑機器展開,講述了一位軍官在為犯人執行的過程中自願替換掉犯人,被機器殺死的故事。
小說的要點,我認為並不在於軍官使用「臆想」去描述那個與新司令官見面的場景,而在於情節的轉折,在於對軍官心裡轉變的描述。在這篇小說里,軍官是個非常立體的人物。一方面,對於舊日時光(老司令時代),他懷有一種無可挽回的追憶感;另一方面,他又是暴力的執法者,並且引以為豪。這兩者是相輔相成的,但並不全然相似。對於前者,卡夫卡描繪了一個類似於「理想主義者」的形象,進而直接導致了軍官本身的死亡;而對於後者,卡夫卡凸顯的是一種荒誕性。包括犯人罪名的產生以及整個刑法的過程在內,其實都是荒誕性的一種,但軍官對此的信仰,則是全篇小說里「荒誕」最集中的表現。可以看到,卡夫卡使用了諸多細節描寫,使得軍官內心的變化這來的非常自然。
軍官很快控制住自己。「我並不是要您同情我,」他說,「如今,要讓別人相信那個年
月的事是辦不到的。再說,機器還工作著,起著它本身的作用。雖然孤零零地挺立在這個山坳里,它仍然顯示著自己的作用。最後,屍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輕柔緩緩地落進坑裡,儘管已不像當年有數百人像蒼蠅那樣簇擁在土坑四周。那時候我們不得不在土坑邊裝上一圈結實的欄杆,現在早拆掉了。」
這一段里,軍官已經開始顯得底氣不足,但他仍然緬懷著老司令的時代,因為那個時代能給與他「臆想」中的光榮,儘管這一切都只是一種荒謬。
脫離文本去討論小說的意義、人物的對立、觀念的矛盾等等都是缺乏意義的。這不是一篇真正意義上複雜的小說,結構亦不會令人眼花繚亂,但卡夫卡對於人物的把握非常精巧,整個對話過程的設計也很是用心。通過人物的一些小動作來表達一種內心的轉變,並從而將小說的「荒誕」演繹到極致,我認為這才是《在流放地》最好的地方。若把重點放在「政治理解」上,那可真是捨本逐末了。
題外說幾句。
不管是《在流放地》還是《城堡》,都是非常優秀的小說,但在我看來,卡夫卡仍被過譽了。他的弊病在於小說有時過於繁冗了,不夠緊湊,也不夠精巧。稱他是現代小說的大師,這是無可爭議的,即便是放眼文學史,卡夫卡也有其一席之地。但這並不代表卡夫卡是所有小說寫作者都無法逾越的,他的小說也不應當被看作聖經。
如果舉例而言,卡夫卡就好比福特的T型車,是馬車與轎車之間重要的一記分割線,擁有無可比擬的經典性。但T型車只是汽車時代的開端,而並非終點。由意義向荒謬的倒轉,直到這種荒謬最後揚棄自身。
你確認你不是在浪費時間?
這台用來處刑的機器,卻被設計地無比精密,被處決者要經受這台機器十二個小時的折磨之後才會被處死。被處決者一經判決定罪,最終就只能被這台機器處決,沒有為自己辯護的機會。這一整套審判和處決的過程,是不正當、不人道的,是非常野蠻的。這象徵著舊時代建立起的一套精密而複雜的統治秩序和統治機器。
根據軍官的介紹,建立並主導這一整套秩序的是老指揮官,軍官是其追隨者的代表,在老指揮官的時代有許多追隨者,而民眾也熱衷於觀看這種處決儀式。但是如今,新指揮官上任,老指揮官的追隨者銷聲匿跡,也很少有民眾再去觀看處決。在一個茶館中,藏著老指揮官的墳墓,墓碑上寫著「有預言曰,指揮官數載之後復活,由此屋率眾光複流放地」,茶館中的茶客也多是老指揮官的追隨者,希望得到旅行者的支持。由此,可以推測出這個國家剛剛經歷了社會革命或改革,新的勢力建立起了較為文明的新秩序,推行了一些移風易俗的措施。但是,在新的秩序下,舊時代的殘餘仍然陰魂不散,舊勢力的遺老遺少轉向地下,時刻準備進行反撲和復辟。高級官員和新指揮官邀請來自文明國家的旅行者觀看野蠻的處決,是想讓他對這套處決程序發表反對的觀點,這體現了新勢力並不是一股強大的力量,他們無力進行徹底的變革,因此希望藉助外部的力量來和聲音來清除舊秩序的殘餘。而軍官一直不厭其煩地請求旅行者發表支持這套程序的觀點,以及茶客對旅行者的期望,則表示舊勢力也希望爭取到外部力量的支持,來實現自己復辟的願望。但最終旅行者拒絕了軍官,軍官便用機器處決了自己,這個舉動表示,軍官作為舊勢力的堅定追隨者和衛道士,最終看不到復辟的希望,就只能成為一名「殉道者」,用自己信仰的東西殺死了自己。而這位異國的旅行者,從始至終都對處決是沒有多大興趣的,他只是一個局外人的角色,什麼都沒有改變。在結尾,旅行者乘船離開的時候,士兵和被判決者也想追上去一起逃離這裡。
新指揮官反對處決程序,卻一直沒有將它完全廢除,旅行者認為處決是不人道的,但也無動於衷,士兵和被處決者也都想要逃離這個地方......那麼,新的秩序下,到底又是怎樣的一種狀況,我也無法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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