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蘇格拉底會孔子的中庸之道,是否能免於被處死呢?

蘇格拉底如果不與人爭辯,而是溫和的指出他人的不足,做到與人為善。另外,在被投票控告有罪時,選擇被流放(也許能投票通過),是否就不會被判死罪呢?


蘇格拉底不可能提出判自己流放,apology 中一直強調的主題之一就是「生命本身不是supreme good, 人永遠不應該不擇手段地求生」。他自認是無辜的,而如果自己提出要接受流放的處罰,就是假定他自己「應得」這種懲罰。而且蘇格拉底一直在論證一件事,就是死亡本身不一定是一個evil, 但是行不義——包括提出自己不應得的懲罰、對自己行不義卻一定是一個evil. 所以為了規避死亡而選擇行不義是不審慎的,也是傷害自己利益的。生命本身不是目的。哲學的生活/正義的生活,才是真正的good.

我對中國哲學了解的不多,但據我所知孔子從來不是和誰都與人為善啊。對誰都很善良很溫和的那叫鄉愿。孔子最恨的就是這種人了,說「鄉愿德之賊也」,這是痛罵啊,可不是什麼」溫和地指出他人的不足「。

論語里還有這麼一段:

子貢問曰:「鄉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鄉人皆惡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

一個正義的人註定不會被所有人喜愛。」鄉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惡之「,這個描述適用於蘇格拉底也適用於孔子。蘇格拉底那些」非哲學「的邦民有多恨他,他的」哲學的「朋友就有多愛他。比如 斐多 的開篇,斐多說:

「there is no greater pleasure than to have Socrates brought to my recollection, whether I speak myself or hear another speak of him. 」

斐多篇里充滿了這種情節,嫌不夠還可以看一下油畫蘇格拉底之死。

再比如說Symposium 裡面,Alcibiades 對蘇格拉底的長篇讚頌,說蘇格拉底是最有德的人,說他每次聽蘇格拉底說話都會流淚,都會發現自己過的生活實際上不值得過。原文太長我不貼了。

蘇格拉底的朋友敬愛蘇格拉底,就像孔子的弟子敬愛孔子。孔子也可以很招人恨啊。 司馬遷說他「斥乎齊,逐乎宋、衛,困於陳蔡之間」。他在齊國當官的時候齊國大夫就想刺殺他。後來在宋國桓魋也準備殺他,孔子卻說「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孔子從來也不是為了明哲保身不敢正言直行的人啊,他要是那種人也不至於把自己弄的幾度差點被謀殺還差點被餓死的地步。

題主覺得孔子很溫和很委婉,可能是因為論語中很多著名片段都是他在勸告他的學生。可你為什麼覺得蘇格拉底「質問」他的同胞邦民時,並不是「溫和」地指出他們的不足呢? apology 裡面蘇格拉底說過,他質問他的fellow citizen, 是為了讓他們成為更好的人,讓他們變得更智慧和道德。這和孔子教導他的學生目的是相近的——指出你的不足,不是因為你是我的敵人,而是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我想幫助你變得更好。甚至柏拉圖對話里蘇格拉底很多被他質問的對話者,都是他的朋友和學生。(btw 古羅馬段子手Lucian 在True Story還用過這個梗,他說他在island of blessed 上見到了蘇格拉底,發現蘇在快活地和一群少年辯論,而且蘇似乎特別喜歡美少年許拉斯,因為他一直在質問對方)

當然這個教育的過程——強迫你承認自己一無所知——並不是愉快的。蘇格拉底也因此招人恨。但雅典人想弄死他的主要原因,並不是他是個總在路上騷擾行人的「牛虻」,而是因為他是民主的敵人——因為他宣揚反民主言論,更因為他的親密的朋友Critias 和Alcibiades 曾參與反民主政變,Alcibiades 還曾經幫斯巴達攻打雅典。(請參見我的回答蘇格拉底之死到底是怎麼回事? - 雲豆卷的回答

蘇格拉底之死是一場政治迫害,是獨裁政府被推翻、民主重新建立後,對可疑的問題分子的清洗!

這不是他少與人爭辯就能避免的。

而且還需要注意一點,蘇格拉底被投死並不是件必然的事!!就像孔子沒有死於謀殺不是件必然的事!!歷史完全可能有另一種發展,蘇格拉底被釋放了,孔子被刺殺了。

當時501人的陪審團,281人投他死,220人投他活。這個差距不算太大。我們完全可以想見,如果蘇格拉底早一天或晚一天被審判,如果當日的501名陪審員是另外一批人,如果有一些人「投票」前一瞬間改了主意,發現自己被他說服了,蘇格拉底也許就被宣判無罪了。

我們教授講過,他一個同事曾經做過一個試驗:每次課上講到蘇格拉底,就帶著學生重現Apology, 一部分學生以蘇格拉底的觀點為他辯護,另一部分學生則反駁這些觀點,以accuser 的立場試圖證明蘇有罪。最後全班投票,決定他是否有罪。

然後這位教授發現:

在弗吉尼亞大學,蘇格拉底每次都被投死。

在康奈爾大學,蘇格拉底每次都被判無罪。

所以蘇格拉底被投死實在是個帶著些偶然性的事件,就像孔子沒被樹砸死是個偶然事件一樣

必然的是,作為想要踐行正義而不是同流合污的人,作為願意說出自己的智慧而不是沉湎與無知的人,他們註定會被人敬愛,也會被人痛恨,他們的生活註定不會安適,而是會被危險糾纏。

哲人王本來可以開心地曬太陽不是?他們本來不用管洞穴中可悲的我們的。

可他們沒有隱居,而是回到了這個腐壞的城邦。

我想孔子和蘇格拉底都是對他們面臨的危險和磨難有意識的。你不能因為孔子最後自然死亡就否認他也因為踐行自己政治哲學面臨生命威脅。孔子不必說,他幾次遭遇生命威脅也沒放棄政治生活。

歷史上的蘇格拉底對他面對的危險應該也是有預料的。

他在70歲時被處死,但早在他30歲時,喜劇家Aristophanes 的喜劇 clouds 就在雅典上演。劇中有一個角色叫蘇格拉底,他供奉「雲」,說宙斯不是真神;他教會了一個墮落的青年詭辯術,讓他得以在法庭上把弱的觀點變得更強,最終逃脫債務。

聽上去很熟悉?

40年後蘇格拉底被拉上法庭,他面臨的三條指控是:not believing in the gods of the city but introduces new god; turn weaker arument into stronger; corrupt the youth

40年前那個劇中的蘇格拉底,最後被青年和他的父親一把火點了屋子。他跑出來,倒在地上,似乎是死了。

這部劇與其說是對蘇格拉底的指控、教唆雅典人殺死他,倒不如說是對雅典人的警告:如果你們不能容忍與你們不同的觀點,如果你們不能容忍有這麼一個人告訴你們雨是由水蒸氣凝結成雲而降下、而不是宙斯透過篩子撒尿造成的,這部劇中的事就會成真。

以古希臘戲劇的性質,歷史上的蘇格拉底本人很可能就在觀眾中,無論aristophanes 究竟是在指控還是在預言,都足以讓他感受到他面對的危險和敵意。

柏拉圖筆下的蘇格拉底確是早就對這種危險有意識。蘇格拉底並非不懂你們所謂的「中庸之道」(btw中庸實際上不是這意思),他是懂得保存自身的。Apology 中他解釋說,自己之所以不參與政治,就是因為參加政治會讓他更快地陷入生命危險,而一旦他死了,他就無法通過辯論的方式幫助他的同胞審查自身,敦促他們追求智慧和美德了。

他們都是很清醒也很勇敢的人,他們都是清醒地知道自己選的路有多危險,但還是高馳而不顧的人。他們也都是知道如何規避無必要的危險,不違背正義的原則下保存自身,以期更大程度地實現自己的抱負的人。他們有一個運氣好點雖有驚險還是活到壽終正寢,一個運氣差點被迫害而死,真的只是運氣的事,不要把一個說得好像個毫不審慎智慮成天找死的愣頭青,把另一個說得好像個將生命放在正義之上、為了明哲保身而怕死不敢直言的膽小鬼。


中庸並不是沒有原則,以中為用是因為傳統中國是熟人社會,所以不能走極端,方方面面都要照顧到,所以中國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是熟人社會的特點。但這種照顧是在不違背原則的前提下的照顧。

儒學是有很多東西過時了,我們當然不應該抱殘守舊,但我們不能因此而否定儒學的核心價格觀:與人為善和家國責任。中國思想的停滯是由於傳統中國周邊缺少同等高等的文明能予以刺激和碰撞,成為了一個封閉系統,而一個封閉系統的逐步退化乃是自然。

西方文明作為一個後起文明又正好處於歐亞非之交界,可以向羅馬學法、向希臘學理、向基督教學善,借鑒埃及、阿拉伯以及中國。而我們呢?!除了印度有個佛教,周邊兩千多年來有啥可資借鑒的?!就算和西方有點海洋貿易,但我們的東西,如火藥、指南針、印刷術到了西方都是一次文明的大躍進,可我們從西方能得到什麼呢?!也就是天文曆法、鐘錶之類的,天文曆法雖然能算準日食啥的,可在中國下田種地是要看農曆的二十四節氣的,所以也替代不了農曆,至於鐘錶之類的你說能起到多大的影響?

有時候真的是國運如此,如之奈何?中國漢民族王朝興起時,西方的文明就沒啥能拿出手來和中國交流的,等西方文明能和中華文明等量齊觀的時候,我們又是少數民族統治,吸收壓制漢文明都來不及哪還顧得上看看蠻夷的東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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