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好看的足球小說?


《我踢球你在意嗎》

《我們是冠軍》

《冠軍教父》

……


去年8月份,曾寫過一篇一萬千字的短篇小說《中鋒在黎明前復活》。這是一則與足球、與愛情相關的故事。

中鋒在黎明前復活

獻給加夫列爾·加西亞·馬爾克斯

十九年後,我與李毅大帝重逢。那是2014年夏天的凌晨,我獨自步行到大自鳴鐘的包子鋪,窄門裡露出詭異白光,破舊的小彩電,直播巴西世界盃小組賽——義大利VS哥斯大黎加。幽暗屋子深處,女人抱著孩子睡覺。看球的男人打著赤膊,後腦勺堆起肥肉,汗滴縱橫在後背。他看到我,艱難地撐起拐杖,傻笑著露出發黃的門牙......最親愛的朋友,我想跟你擁抱,你卻說:早上六點才有包子!

拜我那篇文章的傳播,李毅大帝包子鋪生意不錯,老婆給他生了二胎。我們商量要重新組建一支足球隊。當年一塊兒踢球的小夥伴們,既已作鳥獸散,亦被這世界蝕骨銷魂。曾經的長壽街道馬拉多納,早在九十年代末的乙級聯賽斷腿成了瘸子。李毅只能做主教練,而我是球隊經理——為此我狂玩三個月的足球經理遊戲,卻連11個人都湊不齊,贊助商成了最大難題。

2015年的春天,我發了條微博「請替我和李毅大帝完成夢想,你將享有球隊的獨家冠名權和經營權」。我收到各種垃圾私信,東莞桑拿會所、澳門葡京賭場、緬甸果敢第四特區、日本東京熱、舊金山致公堂、奈及利亞博科聖地、大敘利亞ISIS紛紛請求冠名——絕大多數是無聊網友冒充,如果是真的請你自動領走。

眼看球隊遙遙無期,李毅繼續賣包子,而我接著寫小說。冬至前後,我收到又一條私信——「您好,蔡老師,我是紅色十月殯儀館黨委書記,既是鐵杆球迷,也是您的書迷,真誠地希望能贊助您的足球隊,聯繫電話:234-44448888。」

媽的,四個四+四個八,還四個王的炸彈呢!

我把這條私信轉給李毅。他閑得蛋疼,竟撥了那電話號碼——舒伯特的《死神與少女》弦樂四重奏過後,響起一個酷似林志玲的女聲,好像高德地圖導航:「您好,歡迎致電紅色十月殯儀館。上門收屍請按1,入殮化妝請按2,喪葬服務一條龍請按3,火化及骨灰盒預定請按4,購買墓地請按5,臨終關懷請按6,查號請按7,返回請按井號鍵。」

不知死活的李毅按了7,響起個沒好氣的大媽的聲音:「這是殯儀館,家裡誰死了?」

三天後,大雪紛飛的黃昏,我和李毅來到晝夜不息地焚燒屍體的殯儀館,見到外面套著西服裡面是阿森納球衣的黨委書記,原來今晚有倫敦德比。贊助協議在十分鐘內簽訂,球隊冠名「遺體告別大廳流浪者隊」,這是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名字。

我們湊齊了二十多人的大名單,一半是殯儀館員工,一半來自民營喪葬業,有賣壽衣的,推銷墓穴的,更有職業算命的。核心球員是黨委書記連襟的中學同學表外甥的隔壁鄰居,大家都叫他「十號」,從小在崇明島練過三年,因為打架被徐根寶開除。十六歲登上去里斯本的航班,委託葡萄牙第三級別俱樂部培養,在遠離歐洲大陸的馬德拉島,也是C羅的故鄉。從崇明島來到馬德拉島,薪水壓著歐盟最低工資,贊助商是島上排名第七的妓院,贏球獎金是免費去妓院玩樂。三千個座位的球場,刷成豐乳肥臀的圖案,球員和教練要給妓院拍廣告,自然少不了肉帛上陣。歐洲的天涯海角,海風中濃烈的白葡萄酒氣味令人微醺,輪換睡著各種膚色的姑娘。他在大西洋上的孤島踢了六年,才歸國加盟中甲聯賽,三年中一球未進。屋漏偏逢連夜雨,他泡了夜總會老大的情人,被剁掉兩根手指,二十五歲退役。幸好父母通過各種關係,讓他拿到了殯儀館的事業單位編製。而他有張能說會道的嘴,成為喪葬行業的金牌銷售。

有了贊助商與明星球員,「遺體告別大廳流浪者隊」報名參加2016年中國足球協會業餘聯賽(Chinese

Football Association Amateur League),簡稱「中業聯賽」(CAL),與中超並列的中國男子足球四大聯賽之一。殯儀館是贊助商,球衣很自然地設計成壽衣風格——主體顏色是喜慶的大紅色,代表中國傳統價值觀;正反面密密麻麻金色銅錢,象徵在陰曹地府腰纏萬貫;對襟中間綉個大大的「奠」字,突顯贊助商的行業特色。總之穿著這套球衣上場,光氣勢就把對手嚇尿了,要是半夜上街擼串,估計有市民會報警。

冬訓基地設在火葬場背後,搬來球門架,畫出邊線和禁區。每周末訓練一天,周三或周四加練三小時,首先要把體能拉出來。有人悄悄告訴我——屍體火化後,家屬領走的只是一部分骨灰,剩餘燒不幹凈的都要被遺棄,而我們這片訓練場地,是專門用來撒骨灰的。我聽了後背心汗毛一豎,回家把球鞋洗了又洗。不過,我的球員們都是喪葬從業人員,見怪不怪,踩著無數人的骨灰前進,貌似也有二戰勝利的好兆頭。

遺體告別大廳流浪者隊的第一場比賽,在2016年的春天,飄滿夾竹桃綻放的氣味,腳下青草有泥土芬芳,天上飄起淅淅瀝瀝的小雨,似有白居易與蘇東坡筆下的江南詩意,卻讓聞慣了焚屍爐氣味的我隊球員倍感不適!不過,我們隊名與紅色壽衣戰袍,給與對手強大的心理震懾。前鋒出身的教練李毅大帝,是天生的進攻狂人,不要命的433陣型。中鋒「十號」連入兩球,旗開得勝。當晚,我們在停屍房瘋狂慶祝,成立「屍魔」球迷會,全部是殯儀館員工。

中國足球協會業餘聯賽(CAL)各省市分賽區,我隊分在本市D組,三戰三勝闖入八強。1/4決賽,遺體告別大廳流浪者隊6:1狂勝。半決賽,是在多次舉辦過中超的球場,擁有四萬個座位。對手是一家搏擊俱樂部,球員都是練跆拳道和武術散打的。下半場70分鐘,「十號」遠射破門。對面的動作越發粗野,傷停補時,有個傢伙貼地飛鏟,釘鞋命中「十號」的腳踝。我清晰地聽到脛骨與腓骨斷裂的聲音,像掰斷一支鉛筆,斷骨穿破護腿板和球襪,白森森地裸露出來。我的隊員們見慣了屍體與骨灰,但這一幕仍把所有人嚇壞了。慘叫聲從浦東陸家嘴一直傳到浦西人民廣場,等到救護車進場,他已痛到休克。當晚,他在醫院做了手術,骨頭裡的鋼釘至少要打一年,別說踢球連走路都困難了。

李毅蹲在醫院走廊里哭了,眼淚與鼻涕噴了一地板,好像看到二十年前的自己。遺體告別大廳流浪者隊贏得了半決賽,但七天後就是決賽,而我們痛失頭號射手——五場比賽打進16球,其中15個是「十號」打進的,還有一個是對方烏龍。

我是球隊經理,替「十號」交了醫藥費,強行把李毅帶回殯儀館,跟贊助商開會。我提出,必須增加一名前鋒,具備職業足球經驗,否則無法贏得決賽。還剩下七天,到哪裡去弄個職業球員?黨委書記沉默片刻說:「你們相信科學嗎?」

他把我們帶到停屍房,拉開冰櫃,躺著一具男人的屍體——在殯儀館看到屍體,不就跟在海灘上見到比基尼美女那樣司空見慣嗎?這是個老外,烏黑的頭髮捲曲,年齡在四十歲左右,身材頗為高大,臉部線條明顯有拉丁人種特徵,似乎是南美洲那邊的。

「他叫迭戈.阿里薩.加西亞,1976年出生於哥倫比亞卡塔赫納,1992年加盟麥德林國民競技隊,1996年南美解放者杯最佳射手,同年轉會歐洲。他在西甲很多球隊效力過:塞維利亞、皇家薩拉戈薩、維哥塞爾塔、還有巴塞那羅的同城對手西班牙人。他多次攻破過皇馬球門。他代表哥倫比亞國家隊出場過81次,打進49球,但沒參加過世界盃,因為哥倫比亞缺席了從2002、2006、2010年的三屆世界盃。」

黨委書記的碩大腦袋,像一部1024G容量的移動硬碟。他能脫口而出1994年AC米蘭的首發陣容、1995年英超聯賽射手榜的前十名、以及九十年代以來歷屆歐冠決賽與半決賽的進球。

「昨晚,我們的殯葬車接他過來——看到脖子的淤青了嗎?他在酒店客房上吊自殺。三天前第一次到中國,旅遊簽證入境。」

「書記,你想幹嘛?」

「我在殯儀館工作了二十五年,無數次在停屍房值夜班,以防配陰婚的王八蛋偷盜屍體,順便不受任何人打擾地看英超與西甲直播。除了足球,我還有個私人愛好,就是民科。」

「民間科學愛好者?」

殯儀館的停屍房裡,看著前西甲巨星迭戈.阿里薩.加西亞,我倒吸一口冷氣。這年頭,民科的名聲可不好啊。

「聽我說,我常年觀察屍體的變化,做過上千次秘密實驗,得出肌肉記憶學理論——人死以後,肌肉細胞帶有生前的記憶。只要沒腐爛,死後48小時內,只要注入一種針劑,就可能喚醒肌肉,復原運動能力,並在原有基礎上大為提高。」

「喪屍?」看著殯儀館黨委書記一臉認真的表情,我毫無意外地想起《行屍走肉》,「我懷疑你長期跟屍體相處,大量吸入腐屍的有毒氣息,產生了幻覺——或者,停葯了?」

「我是黨員,也是一個堅定的馬克思唯物主義無神論者,我相信科學的力量。」

我拽著李毅退出停屍房。暮春時節,殯儀館的後半夜,散發淡淡的屍體腐爛味,混合大量防腐劑,變成類似瑞典鯡魚罐頭的味道。李毅不願離去,仍然想著下周的決賽,球隊的前鋒在哪裡?我用理智告訴他:我們的贊助商患有嚴重的精神病,球隊不能繼續比賽了。正當我和李毅激烈爭論,停屍房的大門咿呀一聲打開了。。。。。。

幽暗燈光如但丁的煉獄,照亮半張蒼白的臉。一米八五的大個子,雙腿修長,每走一步就像邁克爾傑克遜的霹靂舞。你見過公雞是怎麼轉動脖子的嗎?我眼前的傢伙就是這樣。蓋屍體的白布已滑落,大半夜停屍房裡的裸男,露出兩塊胸肌與八塊腹肌,青紫色全身沒半點贅肉。

黨委書記拿著一支針管,拍拍肩膀讓他停下,再用手電筒照瞳孔,最後用螺絲刀刺入後背——太殘忍了!屍體卻不見任何反應。死人不會感覺疼痛。

我和李毅互抽兩個耳光,確認不是惡夢,也不是借殯儀館場地拍攝殭屍打喪屍的網路大電影。平生第一次見到行走的屍體——迭戈.阿里薩.加西亞,自殺身亡的哥倫比亞退役球星,在紅色十月殯儀館黨委書記指揮下,赤身裸體走出停屍房。(媽的,我怎麼想起了阿諾德施瓦辛格的《終結者》第一部呢?)

穿過凌晨兩點的焚屍爐,彷彿穿越天堂與地獄的收費站。迭戈.阿里薩.加西亞,來到殯儀館背後的空地,我們足球隊日常訓練的地方,也是無主孤魂的骨灰葬身之所。

拄著拐杖的李毅,送來遺體告別大廳流浪者隊的球衣——球衣球褲加上球鞋,這套「壽衣」穿在哥倫比亞喪屍身上,竟毫無違和感。迭戈.阿里薩.加西亞活動四肢,本能地做了熱身動作。我、李毅還有黨委書記,都不懂西班牙語,不知道怎麼跟他交流,我憋了半天,想出一句:「Good evening!」

打開大燈,他的眼珠子轉了一圈,瞳孔卻沒有因此縮小。根據我看《行屍走肉》的經驗,喪屍缺乏表情,即便有也僅是本能。李毅把足球丟給了他。原本機械木訥的喪屍,腳下一沾到皮球,卻像烈日下枯萎的薔薇被澆灌泉水,右腳尖嫻熟地顛了十來下,從腳尖到膝蓋再到肩膀和頭頂,全身每個關節和骨頭都活絡了。皮球墜落到草地,濺起顏色詭異的塵土(據說這片場地每公斤塵土裡有300克骨灰,其中1/10被我們呼吸進肺里)。他帶球折線奔跑,突發左腳射門。燈光強度有限,三十米開外的球門,只剩模糊的輪廓。

我和李毅閉上眼睛,讓子彈再飛一會兒。。。。。。遠處的球門恍若世界盡頭,遠遠傳來皮球與門框的撞擊聲,就像脛骨與腓骨的斷裂,又如交響音樂會上的三角鐵,帶著金屬絲線的持久震顫。三十米開外射中門框,在沒有燈光的黑暗中,這是怎樣的水平?下個奇蹟接踵而至,皮球從球門方向彈回來——這下他沒做任何調整,直接凌空右腳抽射。

足球消失了。。。。。。黑暗中的殯儀館上空,只有枉死鬼們的低吟。

我攙扶著李毅走過去,用手電筒照射球網,發現死角里的皮球。李毅跪倒在球門線上,這是他一輩子都踢不出去的神仙球。而我回望殯儀館的大煙囪,穿著壽衣戰袍的喪屍,獵豹般地衝刺奔跑而來,掀起地面的骨灰狂潮。迭戈.阿里薩.加西亞來到我的面前。他的雙眼無神,皮膚蒼白還有弔頸自殺的淤青。喪屍散發濃烈的魚腥臭,來自故鄉加勒比海的氣味。

中鋒在黎明前復活。

殯儀館的凌晨三點,面對身穿紅色球衣的迭戈.阿里薩.加西亞,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讚美。

第二天,作為球隊經理的我,給新球員辦理了報名手續,球衣號碼還是10號。中業聯賽對外援沒有限制,許多在中國工作的老外也能報名。我們偽造了一本哥倫比亞護照,給他改了個名字「塞薩爾.羅德里格斯」,簡稱「S羅」,想要沾沾大羅、小羅、C羅、J羅們的運氣。

迭戈.阿里薩.加西亞死後不久,哥倫比亞領事館就派人來認過屍了。他沒結過婚,也沒有子女,父母雙亡,沒有親戚朋友。我們就說為了防止腐爛,請了天主教神父來做了儀式,緊急把屍體燒了,只要把無人認領的骨灰盒,貼上他的名字交給領事館就行。

遺體告別大廳流浪者隊改在深夜訓練。我向大家介紹了球隊的新10號,也是首次從南美聯賽引進的職業外援。我隱瞞了他的身份,更不能泄漏喪屍的秘密。我只能說,這位球星有染色體缺陷,天生畏懼陽光,只能在黑夜訓練和比賽。他只會說西班牙語,無法用語言交流,但任何肢體語言甚至眼神,都能心領神會。至於他身上的腐臭味,我用外國人普遍的狐臭做了解釋。李毅將陣型變換成了時下最流行的4231,我們的喪屍中鋒作為單箭頭頂在前面。

我給S羅買了一台冰櫃,放在殯儀館黨委書記的辦公室。白天他躲在裡面睡覺,晚上訓練身體機能,恢復十多年前在西甲聯賽的肌肉記憶。比賽前一天,民政局長來視察工作,天氣太熱,打開冰櫃想喝杯飲料,結果看到一具喪屍。黨委書記立刻用催眠術告訴局長:「這是幻覺。。。。。。這是幻覺。。。。。。這是幻覺。。。。。。」

當天晚上,民政局長夢見了《百年孤獨》的馬孔多小鎮,迭戈.阿里薩.加西亞上校站在行刑隊的面前。

周末,冠亞軍決賽在夜間舉行,球場上空的燈光打開,綠油油的草皮宛如英超或西甲。一面看台幾乎坐滿——對手是擁有幾萬名員工的大型國企,敲鑼打鼓前來助威。相比之下,「屍魔」球迷會只有十來個人,氣場卻不落下風,清一色在殯儀館工作的喪葬妹妹,從銷售接待到女入殮師,穿著制服,手捧菊花,盛裝出席,讓人以為這是一場盛大的出殯或國葬。

遺體告別大廳流浪者隊穿著大紅壽衣登場,10號S羅蒼白陰鬱的表情,骷髏般高大的骨架,讓裁判組和球童們不寒而慄。場上飄過一陣若有若無的腐爛味,一大群蒼蠅黑壓壓飛來。剛一開賽,S羅搶斷晃過後衛,右腳射門得分。13秒,中國足球協會業餘聯賽最快進球紀錄。裁判、對手還有本方隊友,包括看台上一萬多觀眾全懵了。我和李毅笑而不語,喪葬妹妹們莊嚴地三鞠躬,用對遺體告別的方式慶祝進球。

不過,我方的後防線是豆腐渣,上半場臨近結束,已被對手連續灌入四球。1:4落後,中場被全面壓制,無法順利出球到S羅腳下,導致他再無觸球機會,只能頻繁跑動又徒勞而返。

中場休息,李毅瘋狂地訓斥隊員。所有人氣喘吁吁地喝水,只有S羅一個字都聽不懂,拒絕了隊友遞來的礦泉水。李毅關照大家:不要給他喝水!別看這傢伙體壯如牛,卻有慢性腸炎,一喝水就拉肚子——他不但不喝水,還從不流汗,甚至不喘氣,這是讓隊友們最害怕的。李毅又解釋,不流汗好啊,不會流失鹽分和電解質,S羅是先天沒有汗腺的怪胎,只能像狗一樣吐舌頭散熱。他秒懂主教練的意圖,伸出一條長長的舌頭——上吊自殺而死,舌頭很自然拖到胸口,恐怖片的氣息再度籠罩更衣室。有幾個隊員的職業是運送屍體,常見自縊身亡的死者,紛紛表示見鬼了。

我只能幹咳幾聲,把S羅的長舌頭捲起來塞回他嘴裡,尷尬地說:你們不知道啊,這傢伙從前是個話嘮,外號長舌婦。因為言多必失,被毒販追殺,否則怎會來中業聯賽踢球?他發誓再也不開口說話了。你們就當他是啞巴好了。

下半場,迭戈.阿里薩.加西亞掌握了控球權,他不再與隊友們配合,單打獨鬥地過人與突破。無論對手後衛還是本方隊友,沒人追得上他,眼睜睜看他起腳射門。從第50分鐘到90分鐘,雖然我方球門兩次失手,但是這具哥倫比亞喪屍,前西甲巨星,連續打進七球——每次都不慶祝,面無表情地走回中圈弧。繼續搶斷,繼續進球。

終場哨響,我方以8:6的驚人比分獲勝,再次創下中業聯賽最高進球紀錄。如果你沒在現場,必然以為這是點球大戰的結果。李毅扔掉拐杖,摔倒在跑道上,仰天看著刺眼的燈光,彷彿回到1994年的夏天,那個崇拜馬拉多納的少年,目送羅伯特巴喬在世界盃冠亞軍決賽中踢飛點球。我們的隊員們失魂落魄,沒人意識到贏得比賽,反而為後防線被戳了六個洞而羞愧不已。十號S羅默默往回走,彷彿球場上的行屍走肉,也是進球得分的機器人,對手和裁判自動讓開一條道兒。我用扇子替他趕走成群結隊來產卵的蒼蠅,以免下場比賽他的眼裡爬出蛆來。

比賽才剛剛開始。

遺體告別大廳流浪者隊進入中國足球協會業餘聯賽全國決賽階段。整個夏天,我們都在修整和集訓。迭戈.阿里薩.加西亞繼續住在黨委書記的辦公室,每夜跟主教練李毅一起訓練。但每次不能超過三小時,否則腐爛氣味讓人受不了,必須趕快回到冰櫃冷藏。

秋天到了,殯儀館派遣七輛殯葬運屍車,帶著我們全體隊員,奔赴決賽所在城市——想像七輛黑色的特種車,大大的「殯葬」二字,如同新人的婚車排著隊,浩浩蕩蕩開上高速公路,沿途無數次被交警攔下,就差在第一輛車頭掛出哥倫比亞人的遺像,太拉風了!

全國總決賽首戰告捷,雖然丟了三個球,整條後衛線XJBT,但S羅打進五個球取勝。小組賽第二場,我們的防守形同虛設,被擁有多名退役職業球員的對手狂灌七個,結果以4:7告負。出線形勢急轉直下,如果第三場再輸,就要捲鋪蓋回家了——不,是回殯儀館。

輸球之後,球員們灰溜溜回更衣室,主教練李毅怒不可遏地訓斥白痴般的守門員——開球門球居然打在對方前鋒頭上,詭異地彈回球門丟分。他懷疑隊員們是不是自己買了球?還是被賭球集團買通了?媽的,誰會買業餘聯賽?

燈光依次熄滅,整座球場只剩下一個人,站在中圈弧的邊緣,面向一側球門。

黑夜裡的哥倫比亞喪屍,穿著大紅壽衣球服,腳下踩著一隻足球,早已腦死亡的大腦皮層,回想起2006年5月7日——巴塞羅那的春天即將死去,飄滿地中海的氣味與加泰羅尼亞語。聯賽倒數第二輪,人聲鼎沸的諾坎普大球場,巴塞羅那VS同城死敵皇家西班牙人。夢二王朝的巴薩已提前奪冠,準備十天後的歐冠總決賽。當年初出茅廬的梅西,因傷作壁上觀。里傑卡爾德執掌教鞭,陣中有羅納爾迪尼奧、哈維、伊涅斯塔、德科,加上射手榜排名第一的埃托奧。

客隊的頭號球星是哥倫比亞國腳迭戈.阿里薩.加西亞。他剛滿三十歲,已在西甲十年,輾轉於數支中下游球隊,本賽季大器晚成,驚人的25球,在射手榜位居次席,若再進球將追平西甲金靴。德比沒有奇蹟,西班牙人在巴薩面前毫無還手之力,:2——這比分並不丟臉。傷停補時,哥倫比亞人竟從哈維腳下斷球,連續過掉范布隆克霍斯特、普約爾、贊布羅塔三名後衛名將,進入小禁區要射門時,守門員巴爾德斯撲倒了他。沒有判點球,而他的左腿意外骨折,脛腓骨全部折斷,整個諾坎普都能聽到慘叫聲。

迭戈.阿里薩.加西亞職業生涯的最後一場比賽。

但他遺憾的不是斷腿,而是沒能在最後一分鐘打破巴薩大門。

手術、治療、康復訓練、有球訓練。。。。。。一年後仍未徹底恢復。他也想過回哥倫比亞踢球,因為俱樂部主席被毒販弔死在球門上而作罷。

退役之後,他用在西甲十年的積蓄,在老家卡塔赫納,買了棟殖民時期的石頭房子。面朝大海,窗檯一年四季開滿鮮花,塞維利亞式的庭院種植芒果樹,令人時常想起那頭波浪般的栗色長發。這間卧室超過兩百年,每逢深夜,牆壁縫隙里竊竊私語十八世紀的西班牙語,黑奴爬上寡婦女主人的大床。夢中總覺得那對男女躺在他身上,臉頰布滿幽靈們熱情的汗水。他在大屋裡深居簡出,養了一大家族的貓。偶爾出門購買麵包,或與妓院里的十六歲姑娘過夜,他都要帶著帽子與墨鏡,沒人知道他在西甲出場過318次打進102球。

哥倫比亞在2014年打進世界盃八強。巴薩在法蘭西大球場獲得歐冠後,先後在瓜迪奧拉、路易斯·恩里克帶領下拿到六個西甲、三個歐冠冠軍。梅球王加冕,MSN天下無敵,誰還能記得有人在2006年5月7日的諾坎普的最後一分鐘突破巴薩禁區?

他沒有結婚,甚至沒再談過戀愛。他拒絕了所有邀請他做主教練的OFFER,其中甚至有一支中超俱樂部。每次接到哥倫比亞足協或體育記者的電話,他就說自己退出了足球圈。他孤家寡人地生活,每個清晨看西甲轉播,下午睡個漫長的午覺,傍晚給窗台上的鮮花澆水,晚上去妓院尋求慰藉。有人說迭戈.阿里薩.加西亞早已死亡,整棟大屋散發腐爛的惡臭,深夜在他的窗邊出沒的人影,還有妓院姑娘們所擁抱的身體,不過是一具移動的殭屍。

2016年的秋天,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出現在中國?這裡既沒有加勒比海岸的炎熱潮濕,也沒有波哥大內陸高地的涼爽,更沒有巴塞羅那的明媚陽光。姑娘大多平胸窄臀,男人們毛髮稀疏而陰鬱,到處是密集的樓房像千萬個墓碑。此地的足球水平還不如西班牙的高中聯賽,踢業餘足球的都是一群孱弱不堪的廢物。他忘了自己是怎麼死的了?也不明白為何足球回到腳下?

但他餓了。

深夜十點,遺體告別大廳流浪者隊坐上殯葬車準備回酒店,卻發現球隊的10號不見了。大家翻牆回去尋找,在中圈弧發現孤零零的哥倫比亞人。

迭戈.阿里薩.加西亞,我們只管他叫S羅。

守門員拍拍他肩膀,突然被他咬住喉嚨,發出男人的慘叫聲。隊員們趕到迷惑不解,有人誤以為守門員和前鋒在搞基?S羅挨個攻擊他們,從1號到22號,所有人脖子都被他咬了。

月光下有幾隻蝙蝠飛過,足球場宛如屍橫遍野的戰場。我們的喪屍中鋒,正在尋找新的獵物,漸漸靠近主教練和球隊經理。。。。。。正當我和李毅抓狂,突然想起黨委書記給我的一個針管——裝有特製的血清,如果喪屍失控,注射這個就能讓他安靜。我從包里摸出針管,裝上針頭,迭戈.阿里薩.加西亞張開嘴巴,針頭刺入他的咽喉。

他的牙齒距離我的脖子只剩五公分。

哥倫比亞喪屍倒在地上,血清全部打入體內。我顫抖著攙扶李毅起來,看到S羅安靜地睡著了,或者說恢復成真正的屍體。

怎麼辦?我們的十號死了。我和李毅面面相覷,不曉得該為此慶幸還是悲傷?

當我重新抬頭,發現月光下的球場,站著二十多個幽暗身影。他們穿著深紅色的壽衣球服,機械地移動雙腿,搖晃的骨架像某種巫術儀式。我用手電筒照射每個人的臉,瞳孔再也沒有反應。他們面色蒼白,失去呼吸和心跳,脖子上有新鮮傷口,說不出一句話。

遺體告別大廳流浪者隊終於名副其實,整支球隊二十二名隊員,全部變成了喪屍。

不過,他們還認得教練和經理,也能聽懂人類語言。在我的指揮下,秩序井然地走出球場,再也沒有閑聊天了,也沒人會落伍,更不會互相遞煙,像支真正的職業球隊。沉睡的十號S羅,被大家抬回了殯葬車。

這一晚,我向酒店借了個大冰櫃,把迭戈.阿里薩.加西亞關進去,就放在我的床邊,等待第二天的太陽。

清晨,我問自己,昨晚是做夢嗎?打開冰櫃,哥倫比亞人繼續沉睡。其他房間的隊員們沒有一個醒來,他們都睡在床底下,為了避免被太陽曬到。我依次給家屬打電話,說是球隊封閉集訓,嚴禁受到外界騷擾,把手機都沒收了。我告訴酒店白天不要打掃,等我們晚上出去訓練,服務員才能進入房間——萬一聞到什麼臭味不要奇怪,因為運動員的腳汗太重。

連續三晚,殯葬車在深夜出動,拉著二十來具新鮮出爐的屍體到體育場。成為喪屍以後,運動能力得到巨大提升,高強度對抗兩小時,又繞圈跑了一萬米,沒有一個流汗喘息,全都面不改色,統一的死樣。同時,喪屍也消滅了個人無政府主義,球隊變得訓練有素,無論隊形還是戰術,高度貫徹主教練意圖。迭戈.阿里薩.加西亞不再單打獨鬥,與隊友形成了默契,甚至可以傳球助攻。

小組賽第三場,比賽過程與結局都堪稱完美,遺體告別大廳流浪者隊以五比零獲勝。中鋒S羅打進三球,我們的後衛和中場各進一球,射手榜上不再只有十號的名字。再也沒人注意力不集中,更不會犯低級錯誤。下半場,對手紛紛躺倒抽筋,我方照舊活蹦亂跳,裁判也對我們不流汗不喘氣滿頭圍繞著蒼蠅而恐懼。

當晚,我們為殺入全國八強而狂歡,殯葬車開到郊外墓地,舉行了一次喪屍派對,差點把地底下的孤魂野鬼都驚出來。天亮之前,我們回到酒店休息,以免被曬得灰飛煙滅。

迭戈.阿里薩.加西亞跟我住同一個房間,我剛要把他塞進冰櫃,他粗暴地將我推開。我努力保護脖子,以免被喪屍咬到,他卻打開電視機看西甲直播。我把厚厚的窗帘拉緊,跟他坐在床上看巴薩與西班牙人的巴塞羅那德比。他依然聽不懂中國話,我也不會說西班牙語。但他用行將腐爛的五根手指,抓緊我的胳膊,讓我誤以為他的性取向有哪個啥?

皮膚火辣辣地疼痛,宛如烙鐵要燒穿肌肉。我的眼前飄過某種古怪的東西,鼻子聞到熱帶植物和鮮花的香味,嘰嘰喳喳的鸚鵡聲,熾烈陽光吹來鹹得發齁的海風。我看到一大片破爛房子,層層疊疊的簡易屋頂,不同膚色的男人與女人,交易肉體或者毒品。堆滿塑料垃圾的海灘,上百個孩子在踢足球。鏡子前有個少年,十六歲,兩條修長的腿,赤裸的上半身,陽光下發出葡式蛋噠般的反光。他有著茂盛的烏黑捲髮,幾乎遮住眉毛,高挺的鼻樑與薄薄的嘴唇,可能混有1/16的黑人或印第安血統。他抱著足球,穿過窮人的公墓走到老城區,遍布殖民地時期的深宅大院,有些已被卡塔赫納的名門望族盤踞超過兩百年。在狹窄的小巷裡,他和一群混混踢球,意外打碎了樓上的玻璃窗。所有人一鬨而散,一個姑娘探出窗戶,憤怒地注視踢球的小子。風從古巴和佛羅里達吹來,越過整個加勒比海,入侵馬格達萊納河三角洲的濕熱平原,穿過十六世紀西班牙人建造的堡壘和房子,拂動少女的栗色髮絲,似琴弦糾纏白皙的古典吉它。

1992年10月,她剛滿十六歲,像顆尚未成熟的芒果散發香味,已有成群結隊的蝴蝶圍繞著飛舞。而他赤裸胸肌,低頭看自己的光腳丫,非但沒有逃跑,反而爬上石頭大宅的落水管。修長的四肢像只猴子,在她的窗台上撿回足球。她將一盆熱水潑在非法入侵的少年身上。他墜落到地面,幸好雙腿並未受傷,但是肩膀脫臼。她喊了輛計程車帶他去醫院。那天傍晚,他在慘叫聲中被醫生複位,女孩替他支付了醫藥費。

迭戈.阿里薩.加西亞,他的媽媽是個服務員(實際上是個妓女),而他是個私生子,從未見過爸爸,只聽說他可能是個作家或記者(也許媽媽從未搞清楚過是那兩個男人中的哪一個)。

她叫費爾明娜.皮薩羅.莫雷諾,屬於五百年前就已踏上美洲的西班牙征服者的家族,曾毀滅過特諾奇蒂特蘭的阿茲台克帝國,也深入到安第斯高原上俘虜並燒死印加皇帝阿塔瓦爾帕。她的爸爸在首都波哥大做大學教授,外公是上一任卡塔赫納市長。阿里薩對此一無所知,他在醫院門口的芒果樹下,親吻了費爾明娜的臉頰,並得到了電話號碼。他回到媽媽謀生的妓院,握著寫有電話號碼的紙條徹夜難眠,慶幸自己的第一次尚未被媽媽的朋友們奪去。

第二天,迭戈.阿里薩.加西亞接到了麥德林國民競技俱樂部的試訓通知。他必須在當天乘坐長途巴士出發,如果不能及時報到,就會從選拔中被淘汰,這輩子再沒機會成為職業球員。背井離鄉之前,他先去了老城區的石頭大屋,想跟費爾明娜告別。不巧的是,房子的主人剛從首都回來,皮薩羅教授痛毆了他一頓,警告窮小子別再接近女兒。那一天,他以耶穌的名義發誓將要成為足球明星,西甲聯賽的射手王,代表哥倫比亞獲得世界盃冠軍,衣錦還鄉住進這棟大房子。教授嗤之以鼻地說他白日做夢。

到了四季如春的麥德林山谷,後來又橫渡大西洋去了伊比利亞半島,他給費爾明娜打過無數電話,也託人去大房子找過她——但她搬家了,住了兩百年的老宅變賣,全家移民美國,誰都不知道她在哪裡?有沒有結婚?是否還記得踢碎她家玻璃的小子。

十五年後,迭戈.阿里薩.加西亞回到卡塔赫納,買下老城區的石頭打宅。他住進費爾明娜的閨房,每晚睡在古老的木床上,聞著少女從七歲到十六歲的氣味入眠。

但他再也沒見過費爾明娜。

幾天後的1/4決賽,遺體告別大廳流浪者隊以6:淘汰對手,10號S羅連進三球戴帽。半決賽的對手異常強大,裁判各種黑哨,還罰下去我們兩個後衛。85分鐘,比分還是一比一,我們的門將撲出一個點球。最後階段,喪屍球員爆發出強大的體能優勢,對手完全被拖垮了,7號、8號、11號各進一球。4:1,裁判也累得倒地抽筋。我們平靜而低調地退場,沒有任何慶祝儀式,默默等待三天後的全國冠亞軍總決賽。

決賽前夜,最後一次訓練後,我和李毅帶隊回到酒店。剛把迭戈.阿里薩.加西亞塞進冰櫃,我就接到某位十二年未見的老友來電,約我在最頂級的夜店會面。猶豫再三,我還是單刀赴會。並非我貪戀夜生活,而是那位老友位高權重,若不給面子,恐怕會對明日的決賽不利。

在鶯歌燕舞的姑娘們環繞的包房裡,我的老友只出現十分鐘便離去,又多了一位新朋友,原來是決賽對手的球隊經理——衣著光鮮的富二代紈絝子弟,足球不過是他的玩物,就像蘭博基尼跑車。他喝了半杯波爾多葡萄酒,用十歐元點燃哈瓦那雪茄,包房裡瀰漫刺鼻的臭味,讓我想起冰櫃里的哥倫比亞人。

那小子說,他的球隊是德國四環汽車贊助,主教練來自德國,執教過慕尼黑1860、沙爾克04、漢諾威96等德甲勁旅。當家球星代表國足參加過三屆世界盃外圍賽,當年以步行者聞名,如今尚在當打之年。他們每年有1500萬預算,明天的贏球獎金是三百萬。

相比之下,遺體告別大廳流浪者隊簡直是乞丐。雖然擁有全亞洲最恐怖的前鋒線,卻沒有任何現金贊助,全靠紅色十月殯儀館的實物支持——出人、出喪屍、出壽衣球服、出殯葬車,死後免費化妝和火葬,墓穴七折優惠。。。。。。

富二代對我這個職業作家、業餘足球經理很敬佩,更對我們能殺入全國冠亞軍總決賽而折服。我不討厭他,因為他說話很直接——他必須拿冠軍,才有資格繼承他老爸從鋼鐵廠到天然氣田再到西班牙海灘的資產,而他老爸才有資格從某地方政府拿到數萬公頃的商業用地。

他請求在明天的決賽,我們讓給他一個球,簡簡單單的1:,就像無數次世界盃冠亞軍決賽。為了表達敬意,他將送給我一輛全進口的德國四環跑車,附贈這個包房裡所有姑娘。至於我的主教練還有上場球員,他準備了150萬的現金打點,平攤到每個主力頭上,足夠這些殯葬從業人員一年的薪水。如果十號S羅有任何特殊需求,他也可以滿足。

我遲疑了一分鐘,看著滿屋子網紅臉的姑娘,拒絕了富二代的美意。

那位可愛的紈絝子弟,意外中搖頭又淡淡一笑,並未如我的擔憂,拿出一把手槍或一段視頻。他往我臉上噴了一口雪茄煙霧說——明天晚上,你們一定會輸。

面對他胸有成竹的眼神,我確信他並非嗑藥嗑嗨了胡說八道。

我撥開姑娘們千手觀音般的胳膊,憂傷地起身而去,但並不為錯過了一輛跑車而後悔。

中國足球協會業餘聯賽(CAL)全國冠亞軍總決賽。

陰曆九月十五,晚上七點半,月光照射看台上數萬觀眾,一半來自德國四環汽車中國分公司,一半是從附近大學拉來的學生,每人發二十塊手機充值。謝天謝地,那個王八蛋沒動用背景關係,將比賽時間調到下午,那樣我們整支球隊都會在陽光下化為灰燼。

殯儀館黨委書記帶領全體員工,在球門背後的看台,拉起兩面巨大的旗幟。第一面印著「遺體告別大廳」,第二面印著「上門收屍請撥234-44448888」。同時,「屍魔球迷會」模仿職業聯賽,給每位球員懸掛了大幅頭像。出於職業慣性,全部做成黑邊框的黑白照片。請略微想像下——黑夜的看台上,懸掛二十多張巨幅遺像,科幻恐怖片的詭異氣氛。裁判與比賽監督倒吸一口冷氣,難道是遺體告別大廳流浪者隊根據周易排出了某種陣法?勝隊捧起冠軍獎盃後,就要直送火葬場或墓地?

但我發現一個小細節,對方守門員臨時替換了,報名表上是個陌生名字——皮膚白嫩的小夥子,穿著全黑的寬鬆球衣,卻頂著丸子頭的髮髻,很有仙風道骨的感覺。個頭不到一米七,是我見過最矮的門將,技術動作也完全不對。然而,只要他站在門前,我方球員就無法靠近禁區,就像有道無形的牆或壕溝,任何人越雷池一步就粉身碎骨。S羅幾次突破到大禁區線,速度立刻變慢,遠射也綿軟無力。我蹲在場邊看了半天,終於發現端倪——任何喪屍接近他二十米內,皮肉就會開始腐爛。果然,我方的7號倒在前場角球區,擔架抬下場時,整張臉爬滿蛆蟲,皮膚流出綠色濃汁,裸露白色顴骨,場邊球童都被嚇哭了。

李毅做出了換人調整,但我方球員全是喪屍,無一例外受到嚴重干擾,又不敢向裁判投訴。上半場臨近結束,對方通過反擊頭槌破門,我隊暫時落後一球。

中場休息,更衣室一片死寂,每個人都出現了腐爛現象,有的肚子開始膨脹,有的皮膚和牙齒脫落,還有的嘔吐出大團綠色屍液。與此同時,成千上萬的蒼蠅聞風而來,以至於隔壁公園的青蛙都跳過來,伸出舌頭享受大餐。

我在走廊遇到對手的球隊經理,昨晚的富二代——他得意地告訴我,兩天前,他上了一趟茅山,在上清觀請出了守門員,中國道士足球聯賽的MVP。

我暈,什麼是道士足球聯賽?

那是一項秘密的足球賽事,多年來秘不外宣,參賽球員必須是在道觀修行的神職人員。就像歐洲的皇馬與巴薩,中國道士足球聯賽也有終南山全真派、湖北武當派、四川青城派、江西龍虎山、安徽齊雲山等五大豪門。茅山上清派屬於後起之秀,去年逆襲得全國冠軍。道士們踢球,表面切磋球技,其實是進行法術對抗,通過足球提升降魔除妖的業務水平。茅山派的守門員,別看年齡不過十九歲,卻是從小養在道觀的棄嬰,綽號小神仙,從穿開襠褲起練習法術,如今已是喪屍剋星,不動聲色間讓大粽子、古曼童等灰飛煙滅。

聽到這裡,我的後背心全是冷汗,遺體告別大廳流浪者隊的秘密,原來早已被人發現。既然如此,為何不去比賽委員會舉報?雖然,國際足聯並未明文禁止喪屍參賽,但跟活人比賽明顯不公,我們算是開外掛作弊了。

富二代微笑著說,迭戈.阿里薩.加西亞,前哥倫比亞國腳,皇家西班牙人的11號,05/06賽季取得西甲銀靴後退役。今年五月,他在中國一家酒店自縊身亡,原因不詳。隨即在中國足球業餘聯賽的花名冊上,出現了名為S羅的南美外援,效力於遺體告別大廳流浪者隊——這很容易讓人聯想起什麼?而你們用過的更衣室,每次都會出現密密麻麻的蛆蟲。但足球場上的事,還是通過足球來解決吧。既然你們請來了喪屍中鋒,我自然想到了道士守門員。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沒什麼可說了,我們能走到冠亞軍決賽,已如黃粱一夢。最後,富二代說今晚還要請我去夜店喝酒,我轉身暗暗豎起中指。

下半場,球場瀰漫著屍體惡臭。月光下盤旋無數烏鴉,這些可惡的食腐動物,已預訂我方球員作為宵夜。比賽進入垃圾時間,我們無法發起有效進攻,哪怕遠遠瞄上對方球門一眼,都會被茅山法術弄得皮開肉綻。李毅不再拄著拐杖指揮,他知道敗局已定,安靜地坐在教練席上抽煙,也沒再布置任何換人戰術。而我不斷往球場里噴射驅蟲水與防腐劑,直到被裁判出示紅牌驅逐上看台。

我們的S羅無數次摔倒,又爬起來帶球沖向禁區,再度倒地抽搐,像沒死透的人醒來發現被送進了火化爐。傷停補時,比分還是一比零,眼看冠軍就要決出。突然,他從後衛腳下斷球,突破整條後防線,千里走單騎。

不要啊!我聲嘶力竭地吼起來。我知道,一具喪屍面對法力高深的道士,會有怎樣的下場?哪怕他是從地球另一端漂洋過海而來。

迭戈.阿里薩.加西亞帶球進入大禁區。他的雙臂肌肉在腐爛,皮膚在月光下飛速分解,如同黑夜裡的雪花飛舞,留下一連串小骨頭和器官,唯有兩條腿仍然奔跑。他沒有選擇第一時間射門,而是盤帶到小禁區,距離守門員近在咫尺。十九歲的茅山道士,消滅過不計其數的喪屍,他也嚇得面如灰土,反覆念誦東晉祖師爺葛洪的九字真言「臨兵斗者,皆陣列前行。。。。。。」

哥倫比亞人的兩條腿行將斷裂,突然左腳尖輕巧捅射——皮球從守門員雙腿之間穿過,羞辱性地越過了球門線。

裁判哨聲表示進球有效。

全場靜默,一陣風從白蓮花般的雲層里吹來,夾帶內蒙古和華北平原的風沙,讓許多人睜不開眼。當我淚眼朦朧地看向球門,十號S羅已消失不見。小禁區里多了具徹底腐爛的骷髏骨架,小腿骨、股骨、骨盆、脊椎骨還有24根肋骨,散落在月光下的綠草地。唯有頭顱骨如同足球,緩慢地滾向球門線。

突然,一雙手抱起這顆頭骨。皓月當空。年輕的道士守門員,依次撿起對方中鋒的枯骨,一根根摟在懷裡念念有詞。他用茅山術的通靈眼,看到十年前的春天,巴塞羅那的諾坎普球場,最後一分鐘的迭戈.阿里薩.加西亞。

這是一場用生命和骨灰進行的足球比賽,九十分鐘常規時間打成平局,沒有加時賽,直接進入點球大戰。但是,對方守門員是茅山道士,我方的喪屍球員一律棄權,不戰而敗。遺體告別大廳流浪者隊,獲得2016年度中國足球協會業餘聯賽亞軍。

這一晚,我們沒有任何慶祝儀式,帶走10號的所有骨骸,連夜乘坐殯葬車返回。作為球隊經理,我創造了中國業餘聯賽的奇蹟,甚至有兩隻中甲俱樂部向我發來高薪邀請。不過,除非是殯儀館贊助的俱樂部,球隊核心還必須是個死人,否則我只會說不。

倖存的二十多具喪屍,黨委書記讓他們回殯儀館繼續上班。他會對這些人的家屬做思想工作——他們並沒有死亡,只是生病了,患上一種永生不死的絕症。如果指望著老公死後攫取遺產,那你趁早離婚滾蛋吧,你老公至少還會活一萬年。

凌晨四點,黎明之前,迭戈.阿里薩.加西亞的遺骸被全體隊友送進火化爐,黨委書記親自按下點火開關。哥倫比亞人的骨灰被分為三份:一份撒在殯儀館火化爐背後的訓練場,就跟所有無人認領的骨灰一樣;第二份寄往巴塞羅那,拜託皇家西班牙人俱樂部的球迷,灑在諾坎普球場當年他斷腿的位置;第三份,被我裝進精美的小禮盒,將要送給一個像芒果樹那樣散發著香味的女人。

半個月後,我替阿里薩找到了費爾明娜。

那是市中心的足球場,各種膚色的小男孩正在踢球。穿著綠色花紋長裙的女子,獨自在看台上發獃。我安靜地坐在她身邊,欣賞她杏仁綠的眼睛,略帶波浪卷的栗色長發,只是眼角多了幾根細紋。球場上的捲髮男孩叫胡安,是她的第二個兒子,在國際學校讀一年級。

1992年,費爾明娜跟隨全家離開卡塔赫納,告別家族生活過數百年的石頭大宅,移民到了紐約。五年後,她嫁到另一戶來自哥倫比亞的移民家庭——丈夫是電子工程師,同樣家世顯赫,畢業於曼哈頓的哥倫比亞大學。她在一家拉美裔報社工作過兩年,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三年前,丈夫被公司派遣到中國,她帶上全部三個孩子隨行。

今年春天,她帶著小兒子來此踢球。有個哥倫比亞男人爬上看台,坐到她的身邊,就跟此刻的我一樣。

費爾明娜,我是阿里薩,我找了你二十四年。

但她已完全不認得這個男人。

他說,他知道她有丈夫,還有三個孩子。他希望費爾明娜離婚,跟他回到卡塔赫納老城的大房子,回到她的曾祖父和曾祖母睡過的床上。如果不想再回故鄉,他們還可以遠走高飛去巴塞羅那。他會視若己出地照顧她的孩子們,並會訓練她的小兒子成為下一個足球巨星。

費爾明娜還是沒想起「阿里薩」是誰?她早已是美國公民,期望兒子將來成為矽谷的工程師,而不是足球運動員。她覺得這個男人有精神病,撥打110報警了。

當晚,迭戈.阿里薩.加西亞在酒店客房上吊自殺,他被殯葬車送到停屍房,成為遺體告別大廳流浪者隊的十號S羅。

秋天的艷陽下,不必擔心像喪屍那樣灰飛煙滅。我跟費爾明娜並排坐在球場看台,聞著她頭髮里的芒果香味。我掏出一個小禮盒送給她,包裝精美到讓人誤以為這是個鑽戒或蛋糕。我暫時沒告訴她盒子里裝著45克骨灰。

然後,我用剛學來的西班牙語說了一句:Hola. Me llamo Ariza. Te amo.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我想像自己被迭戈.阿里薩.加西亞的靈魂附體,探身向前親吻了費爾明娜的嘴唇。

她的冰塊般濕潤而堅硬的嘴唇,充滿落落寡歡的香蕉樹的氣味,又將我的每寸皮膚與肌肉燒成灰燼。而我代替阿里薩的這個吻,讓她回到十六歲的黃昏,翹起雙腿坐在卡塔赫納的石頭大屋的陽台,就像兩百年前她曾祖母的曾祖母,眺望巴拿馬方向熊熊燃燒的落日,從古巴和佛羅里達吹來的海風撩起少女的栗色長發。

蔡駿

2016年8月7日星期日初稿

2016年8月8日星期一二稿


這個必須強推林大大的《我們是冠軍》,主線是張俊傳奇的一生,高潮是中國隊奪取世界盃。張俊這個人,幾乎是當今梅羅的合體。除了主角,各路配角,國家隊隊長楊攀,門將安柯,後衛項韜等人刻畫的也非常出彩。這部小說不屬於YY小說(儘管中國隊都奪冠了,233),全方位描寫職業球員的狀態,包括生活,轉會,訓練,八卦和精彩的比賽。最難能可貴的是對中國足球的思考,甚至在最後一部以小說的形式提出了解決方案,直接升華了這部小說的主題。

【說點直接點的吧】中國隊奪取世界盃的主力陣容是哪些人?

主力中鋒張俊:當賽季三冠王佛羅倫薩的當家射手,隊長,精神領袖。特點,無敵的變向加速,超高超射術,超一流的自由球技巧以及強大的精神屬性;

前腰克魯.李:街球出身,佛羅倫薩主力前腰,特點,堪比小羅的花式足球技巧,視野開闊,無比冷靜的心境以及和張俊無與倫比的默契;

隊長楊攀:司職右邊鋒,AC米蘭主力邊鋒(注意,這是三年兩進歐冠決賽的米蘭)。特點,百米速度足壇前三,恐怖的體能,精準的傳中,超級遠射以及天生的領袖才能。

中場指揮官李永樂:國際米蘭隊長。特點:視野智商SSS,中國隊和國際米蘭的節拍器,超級精準的遠傳,還有一手弧線球的遠射絕活。(按照小說里的描寫,簡直就是偷師阿隆索遠傳後的莫德里奇)

中衛項韜:佛羅倫薩主力中衛。特點,身體素質一流,不俗的速度,球風彪悍,吃牌大王,偶爾大漏勺,開場三分鐘就帶球過對方半場,神特么的還是隊內二號自由球選手。

門將安柯:拜仁主力門將,卡恩接班人。身材高大,擅長出擊,脾氣火爆,反應神速,撲單刀撲點能力一流,重情重義,能把多特蒙德變成中國隊主場(職業生涯起步於多特)。

大家感受一下。

《我踢球你在意嗎?》相當於《我們是冠軍》的前傳,講的是張俊李永樂楊攀安柯高中時踢球的故事(沒錯,上述幾個人是一個班的,李永樂是他們的對手),也很精彩,就是篇幅和格局比冠軍小的多。

至於《冠軍教父》,則是以主教練的視角來講述足球。完全不同的類型。

還有一部《禁區之雄》則是完完全全的一部足球爽文了,主角神特么的有了外星能力的幫助。喜歡爽文可以看這一部,絕對從頭爽到尾。


帶刀後衛


臨海聽濤大神寫的冠軍三部曲均為經典。。&<我們是冠軍&>&<冠軍傳奇&>&<冠軍教父&>&<我踢球你在意嗎&>,足球類小說第一人,和劉胖子一樣寫特戰類比較在行


《我們是冠軍》,

主角名字叫楚中天,講述一名中國足球小子如何成長為世界巨星的小說。

這部小說最精髓的地方是作者對於足球知識的深厚了解,每場比賽描述的都非常逼真,看小說能看出看比賽直播的感覺我想這本書也是頭一部了吧

強烈推薦!


冠軍教父,不二推薦。


林海聽濤:《我踢球你在意嗎》

《冠軍傳奇》前半部描寫的英格蘭業餘足球聯賽,可以算是外國的職業高中生球員所處的環境。


搜林海聽濤,專門寫足球小說的,很經典。


重生之足球神話,最後主角帶領中國隊在決賽擊敗巴西奪得世界盃,然後與心愛的妹紙深藏功與名


看大家都在推林海大大的小說,我今天也推薦一本,《求索》一本老小說,遺憾的是沒寫完,主角歐陽東從一個下崗職工到甲A聯賽主力前鋒的故事,寫作風格平淡寫實,其中還有一些中國足壇的黑暗面的描寫,有些情景彷彿作者親自經歷一般,感情線的描寫也讓人覺得很舒服,歐陽東整個人質樸善良還有一些掙扎,都讓人看的很動容,很遺憾就是寫手習慣嘔吐不知為何沒有將這部小說完成,但在我心裡依然是可以比肩林大三部曲的優秀足球小說


綠茵傳奇

還有個主角叫李銳的忘了是啥


林大的所有足球類的小說,eueryone,都很好看。


《亞特蘭蒂尼戰記》以第一人稱描寫了一個中國足球小將獨身一人前往AC米蘭並一步步成長的故事。書中對比賽過程的描寫很細,代入感很高,目前只出了一部(還會有續集),讀著很有趣。


重生1994之足壇風雲

應該是個足球經理的玩家寫的,幾乎就是一部20年的足球發展史。


記得看過一部主角通過fa來操縱現實足球世界。神書,,名字忘了


足球門 寫中國足球假賭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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