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樣的作者才可以稱得上是作家?

福柯在其著名的論文《作家是什麼?》(What is an author?)(1969),提到所有的作家都是作者,但並非所有的作者都是作家(all authors are writers,but not all writers are authors.)。


就日常生活的語境來講,「作者」與「作家」在語義上所指不同,作者的外延更廣,可以代指一切文本的創作者,而「作家」往往代指文學文本的創作者。

就情懷來講, 我對樓上@黃不會 和 @咸臨 兩位表述深以為然,並認為每個人自有其審美態度,不必執其一端。

但是——

題主在問題描述里提到了米歇爾·福柯的著名文學評論文章《作者是什麼》。為了尊重這個問題,就應當將其放置於文學理論尤其是福柯話語理論的視閾中加以討論。

那麼,就福柯而言,作者是被動的,作家是主動的;作者是在抄寫,作家是在創造;作者失去了反叛性、獨立性,而淪為權力的傳聲筒,作家一方面是表達自我、抒發性情,無所顧忌的反叛者另一方面是主動塑造生命可能性、使得生命詩化美化的苦行僧。

1.文學性(這段扯遠了)

像我第一段所說,討論「作者」、「作家」的區別,實際上是在討論文學作者和一般作者之間的區別,也就是在討論對「文學性」的鑒別。「文學性」來自俄國形式主義文論,是針對「文學是什麼」這個人類難解之題提出的概念。莫斯科學派的羅曼·雅各布森在20世紀20年代提出,「文學科學的對象並非文學,而是『文學性』,也就是使得一部既定作品成為文學作品的特性。」而什克洛夫斯基隨即提出「奇特化」(更廣為人知的翻譯是「陌生化」,但我更傾向於「奇特化」的翻譯),認為文學的實質在於不斷更新我們對人生、事物和世界的陳舊感覺,把人們從狹隘的日常關係的束縛中解放出來,擺脫習以為常的慣常化的制約,不再採用自動化、機械化的方式,進而使得我們的生活達到更接近美感與新奇感的狀態。

當然,對於文學的特性,我覺得完全沒有必要抱著一種本質主義的觀點非要做個硬性規定,我喜歡伊格爾頓的一句話,「當我讀火車時刻表時,如果我不是為了查詢車次,而是在思考現代生活中的速度和複雜性,那麼,我就是在閱讀文學。」

2.從福柯「人之死」到羅蘭·巴特「作者之死」

巴特和福柯是同時代人,都是身為同性戀的大師級人物。二者在「主體」的一系列表述上也有內在聯繫。其實尼採的「上帝死了」才是鼻祖,福柯在權力·話語關係、知識型的更新等理論基礎上提出「人之死」的命題,而巴特更進一步,認為作品一旦完成,作者就喪失了對作品意義的統治。這條脈絡中很明顯包含著對控制著「意義」的權力進行反撥和批判的態度。

3.福柯理論體系中的「作者」

福柯一直執著於對理性的僭越、對西方歷史、思維的固定模式進行清算,而他的整個理論體系也一直都處於變化之中,從早期《瘋癲與文明》中理性-瘋癲維度拉開帷幕,完成了從考古學到譜系學的轉化,經歷了話語理論、權力理論、主體理論等階段。但在福柯的論述中,文學作為具備特定內涵的獨特的文本-話語形式,一直是福柯藉以觀察種種現象、事件的重要工具。

福柯的文學觀念變化趨勢:作為瘋癲的文學——作為權力話語的文學——作為自我持存的文學

而題主提到的《作者是什麼》,正是福柯在第二階段——「作為權力話語的文學」中的重要論述。

3-1

作為瘋癲的文學。這類作家具有一種暴君-革命者式的氣質,表達自我、抒發性情,是酒神世界無所顧忌的氣勢磅礴激情洶湧,充滿了踐踏規則、唯我獨尊的非理性主義特徵。在福柯《瘋癲與文明》中,始終貫穿著一種昂揚的激情式的控訴與反叛,在拜倫式的英雄主義筆調之下,其思想內容也充滿了浪漫主義色彩,借悲劇作家和藝術家的瘋癲與譫妄發出了反抗與吶喊。這裡的「瘋癲」是尼采式對於理性和道德的雙重抗拒,一種對於正常秩序與固定狀態的背離,一種對於啟蒙準則的嘲諷,即一種「非理性」的體驗。

福柯所列出的從薩德、荷爾德林、馬拉美再到阿爾托的一系列名單,是一條文學主線,也是「現代文學」的大致模式,福柯將這類文學稱作「反話語形式」,在現代社會,作為瘋癲的文學藝術恰恰是一種解放的力量和自由的呼喚,文學藝術成為了一面反叛的旗幟,成為了革命性的生力軍。瘋癲由於其特殊的夢幻性和譫妄性,得以打破現實秩序開拓新時間新空間,所以文學藝術作品就會「顯示一個虛空,一個沉默的片刻以及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現實世界非但不能夠通過表現世界自身的藝術作品來證明自己的合理性,反而會在越界的瘋癲語言面前受到質疑,從而世界通過瘋癲的中介,不得不被迫意識到自己的罪孽,在文學藝術作品面前被褪去偽裝,承認自己有罪。

可以理解為,這就是福柯所認為的第一種「作家」。

3-2

作為權力話語的文學。這類作家佔據著一種囚徒-學童式的地位,更像是「作者」而非「作家」。他們是規訓社會的監獄群島中被無形鎖縛的自我懺悔者,處於種種話語的圍剿之中,一板一眼地引述並綵排著被權力-話語機制所擬定的劇本台詞。

福柯認為西方文明經歷了知識型的斷裂,到了現代以後,「人」作為一個學科主體出現了,但是同時出現的還有一個權力系統。文學活動中的主體在文學活動中同樣受到權力系統的規約,所以,他們就成為了受規訓權力系統檢查的一部分。書寫本身在現代規訓社會之中就是一種被凝視的對象,是生活在無處不在的監視機制之內相對自由的囚徒。話語充滿了規訓權力的極權色彩,成為了一種構成語言、構成主體的話語。而當這種權力話語把人文學科的知識語言架空,文學話語也徹底成為了匿名性的無主言詞。

簡單說,文學作品失去了表達個人見解的言論自由的權利,只和規訓它的整個話語體系保持著臣服的聯繫,只能從監獄群島的話語字典中引用對於事物模糊不清的固定言語。作者不再是一個特定的主體,而被抹除了個性、人格,簡化為了一種功能,「他僅僅是話語的參加者,他僅是把某些言論按照一定的框架收集到以作者名字命名的話語之下。」卑微化的作者完全淪為了一台生產文字的機器,只需要將種種在社會中流動的文字語言符號記載即可;要麼宣揚某種權勢的口號,這類作品不僅僅是描述性的,而且還是判斷性的,權力徹底壟斷了文學使之成為附庸。」這就是福柯在《作者是什麼》中要表達的——書中不需要再現的自我被取消了,凡是作品中體現了社會上普遍風習和時代精神的地方,作品中的權力話語就完成了對「作家」的謀殺。

失去了反叛性、獨立性,而淪為權力的傳聲筒(這個權力不僅僅指政治),這樣的人就只是作者而不是作家。

3-3

作為自我持存的文學。這類作家呈現一種苦行僧-隱士式的態度,不斷地關注自身、關注現時,使自身審美化藝術化從而逃脫權力的規訓體系,這些作家不僅僅要指出自己存在的特徵,更要去釐清自己存在的由來以及新的生存前景,通過把人自身製造成藝術品,來解除束縛自身的規訓權力,得到僭越的自由快感。這是緊隨著「作者功能化」而產生的文學自我塑造的唯一出路,福柯的《何為啟蒙》正是在「關注現時問題,關注在這一時刻,我們是什麼的問題」,即關於「現代性態度」與「自我本體論批判」的問題。這不僅是「文學的復歸」,更是福柯在《性經驗史》中期望的「道德的復歸」。

文學寫作作為一種主動、自由的實踐,是進行生命體驗和自我塑造的過程,是一種自我構建、自我創新、自我審美化的方式,只要寫作者自覺地隱逸於總體化權力-話語體系之外,避免對於現實鏡像話語的再現式抄錄,就有可能創造獨特的美學藝術風格,從而脫離外在權力的控制。就像希臘人的性節制是建立於自由之上而非是對壓抑的解放,作為自我持存的文學同樣要保持一種自由環境下的主動選擇。逃脫了權力的規訓,文學全部的目的都集中於如何使自己得以呈現為藝術化的存在,使得自己擺脫任何規則即便是最溫和的規則束縛,文學的功能,就是去建構一個「身體」。這具被建構的身體,就是尼採在酒神藝術中所發現的身體,人不再是藝術家,而成了藝術品,被捏制、雕琢。寫作正是一種通過改變自身而使得生命詩化的、充滿美學意義的生存方式,是一種標明生存的外部界限的僭越可能性的嘗試。

這是福柯所認為的第二種「作家」,也是文學的必然歸宿。

又啰嗦了一堆。

見諒。


謝邀,@Nameless

我一直認為,

作者多少會努力迎合讀者口味,而作家是引導讀者口味的人。

可以舉這麼一個籠統的事實。按照目前中國的稿費水平,單單靠碼字賣錢的寫手,如果還沒有出名,那他一定是掙扎在生存線上下的。他寫作的第一目的不會是什麼提升國民素質揭發醜惡批判現實弘揚正義,而是填飽肚子。

所以,他需要迎合讀者的口味,好讓自己的文字賣得出去。

於是,最熱的題材當然就是首選。寫不了武俠玄幻寫穿越言情,寫不了穿越言情還有瑪麗蘇湯姆蘇(這些個東西不管怎麼飽受詬病還是有那麼多人愛看啊,何以笙簫默也算啊花千古也算啊)

插一句,

前兩天看這個開心死我了,感謝答案作者--

http://www.zhihu.com/question/22970452/answer/23312901

對,就是這種作者寫著也爽讀者讀著也爽的東西。人民群眾的口味在哪裡,槽點在哪裡,故事就往哪裡發展。

所以,迎合口味雖然只是一種目的,但是它決定了寫作的人不敢於創造屬於自己的東西。在本已潰爛的閱讀市場中,沒有創新決定了它沒有高度。

因為錢鍾書的一番話,人人都開始把婚姻比作圍城。

因為加西亞馬爾克斯開始澎湃在書店,人人都開始魔幻現實

當然,我不是說只有開創者才是作家,但必須是能用自己的智慧去思考,去創造的人。


若簡單點說,但凡提到賺錢,大多人都是彎著腰。而若把寫作當做一門藝術,一種理想來堅持的人,大多又是挺直了腰板的。所以,什麼是作家?就是在作者中,能夠站著把錢掙了的人。

接下來,我要講一些話,如果您就進來看看作家與作者的區別,看我上面的這句話就行了,想聽個仔細的,您接著往下看。

若放低些標準,把出過書的,立過傳的都當做作家,那麼作家真是滿大街了。那麼,我們不妨把標準定得高些,什麼樣的人夠得上是作家,什麼樣的人夠得上是「自成一家之言」的宗匠呢?我這裡有幾個標準。

當作家的第一道門檻,就是擁有個人化的語言風格和具備一定的語言功底。這標準其實不高。但凡認真寫,寫的多,又有些天賦的人都能達到這一步。知乎上有幾位,我們把名字遮了,也知道這答案是誰的。這就是個人的語言風格。而語言功底則見仁見智了。語言功底就是筆力如何,知乎上有個問題,是馮唐和阿城的比較。我覺得但凡是讀過兩者作品的,都不會這麼比較——阿城的筆力高出馮唐不是一星半點。

這只是第一道門檻,我剛說過,很多人都能到這個門檻,但稱不上作家,比如不受大家待見的郭敬明,他的文字造詣其實是不俗的;再比如前陣子風光無限的御用文人,能將滿篇謠言說的如此具煽動力,他的寫作水平自然也不差,但是像這樣的文人,恐是有辱了斯文。

這就引出了作家的第二個門檻。我覺得作家之所以成為作家,對自己的文字要求應當高。有些人把自己的文字當做商品,讀者愛看什麼我寫什麼,什麼書好賣我寫什麼,這樣是算不得作家的。真正的作家應當將自己的文字看作自己的作品。就算是為了生計,也儘力兼顧之。比方,金庸為了明報寫武俠,古龍為了生計寫武俠,但兩位大師對自己的作品要求也高的很。金庸小說格局之精巧,將歷史事件用於推進情節發展,並在不同的小說中嘗試了諸般小說理論;古龍將推理和懸疑寫進小說里,對人物品格的刻畫,對情節設計的巧妙都是大師級的。一位作家應當珍惜自己的作品,愛惜自己的羽翼,這很重要。

再比如,現在很多人不喜余秋雨,但在我看來,余秋雨在完成《文化苦旅》這本書的時候,是算得上一位好作家的;而前幾年全國到處宣揚國學和歷史的那幾位,則算不上是作家,更不提我上文說到的那位御用文人了。

基本上,能達到第二個門檻,就可以說是作家了。但如果想要成一家之言,發前人之未發,達前人之未達,又是作家的第三個境界了。能臻此境界的作家,大抵都是將文字當做畢生追求。可是境界之高低,思想之深淺,是半點也勉強不來的。

先說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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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 @譚香山 菇涼邀 (???)

竊以為作家得能夠做到「成一家之言」。

以前和幾個同樣愛好文學的朋友探討過這個問題,當時有一個女孩子說,成功了的就是作家,那些默默無聞的、失意的就不是作家。

那麼說,杜甫生前未必算得上一個作家,而現在的安意如當之無愧咯?另一個朋友促狹道。

那女孩子歪著頭,想了想,發現自己給自己繞進巷子里了,於是撇了撇嘴,哼哼了兩聲,算是回應。

我們大家互相玩笑了幾聲,卻又都同時陷入沉默。是啊,以世俗的尺度來衡量文學,確實難有說服力。那究竟如何才算是作家呢?

那天大家討論了很久,後來得出了一個結論:作者是描述生活的人,而作家是創造生活的人。

也就是說,作者之所以拿起筆來組織下語言,就可以稱其名焉,乃是因為其入門門檻低:只要能夠清晰明確、生動形象的描述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則庶幾矣。套用一句廣告語來形容,作者不生產美,他們只是大自然的搬運工。

相反,作家之所以常人難以企及,則在於他們的文字「源於生活,而又高於生活」。讀著他們的文字,你彷彿感覺自己到了另一個世界。原先習慣的光景已然支離破碎,而在作家筆下建構的意境里,你會看著月兒從水面升起,身上帶著失落的太陽的淚滴;你會訝異這泡影般的新境,彷徨於本沒有的路,依稀聽見美麗的花朵喃喃著「吃人吃人」;這時你會有些害怕,有些四顧心茫然,回望長咨嗟,於是你向前飛奔,想要逃離,不覺間來到了一個岔路口,你忽然想起清晨,那時,你也如此佇立,眼前的樹林里分出兩條路,而你選擇了人跡更少的一條……

現在的電腦字體,很容易用下載的「王羲之體」打出一篇蘭亭序。可是看著它,我們卻會感覺食之無味。因為這只是對蘭亭序的忠實的描述、複製,而右軍的原作,卻有著他的感情、他的意境、他的世界。「成一家之言」,這既是書法和字體的區別,也是文學和文字的區別,是作家和作者的區別,更是藝術和描述的區別。

以上。


我的理解「作家」是看客對文字工作者的尊稱,也能是自我認定的標準。什麼能算得上也說不清,只是大家看到,覺得是了那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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