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寫過哪些關於【動物】的故事?


【老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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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趴在排水渠里舔水,被曬過一天的溫熱積水漫過我的四足,稍稍舒緩了長時間奔跑的疲憊。我飲著水,聽到一個憂心忡忡的聲音,說:「禿背回來了。」

我抖抖耳朵,將從泥水中舔出來的肉蟲吐回去,抬頭看到水岸上站著一個背影,半條尾巴低垂著,在空中慢悠悠地來回掃晃。

這半條尾巴非常有辨識度,誰都知道,拉布拉多殘尾,人民路所有野狗的頭兒。說是所有,實際加上我也不過四條。

我爬上排水渠才發現剛才說話的不是殘尾,而是他對面的叮噹。叮噹是殘尾統治的另一條狗,他是公狗,但長得漂亮又孱弱,捲曲的毛髮光澤鮮艷,脖子上系著家狗似的鈴鐺項圈。那是他的前主人為他戴上的,在他被拋棄之前曾擁有過無比幸福的童年。這鈴鐺在他被殘尾收留的初期還能發出熱鬧的響聲,但現在已經生鏽了,只偶爾會發出與地面摩擦的刺啦聲。

叮噹的耳朵緊張地豎著,我看到他鼻翼抽動,他說:「搞不好他帶回來一身跳蚤,或者什麼傳染病之類,為老媽的身體也不能留他在。」

他口中所說的老媽就是殘尾統治的最後一條狗,一隻失去幼崽的母親。她是只溫柔的巴哥犬,也因為她的溫柔,大家都叫她老媽。

殘尾的半截尾巴靜止下來,我聽到他慢悠悠地說:「天開始冷了。」

悶熱的晚風開始讓我感覺煩躁,我決意打斷他們的對話,我叫了殘尾一聲,後者嚇了一跳,後腿綳了起來。

「雜種,你是貓嗎,走路沒聲音的。「他轉過身來,鼻子很臟,應該是剛才又翻過一次巷口的垃圾桶。

我看看他們:「禿背是誰?」

「老朋友。」殘尾敷衍地答了一句,又轉向叮噹,「天開始冷了,他不能單獨過冬,我們驅逐他無異於殺他。」

叮噹無言以對,他像蚯蚓一樣彎著脊背低下頭去。我終於找到時機插話,興奮問道:「我們要添新成員了?」

殘尾聽到我的話,扭過頭來望著我,微微嘆了一口氣。

2.

雜種是我的名字。

我的出身是個謎,從我記事起,就被大家收養著。我毛色偏灰,所以曾懷疑兩條街外的灰狗賴皮是我的生父。賴皮對我還算不錯,除了找到食物時以外從未對我眥過牙。我幼年時期時常穿梭於兩條街之間,只為跟在他屁股後面說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後來聽說他在某個清晨被一個騎摩托車的人套進了麻袋,從此便人間蒸發。直到今天,我還會偶爾想念他,不知他身在何方,我祝他過得好。

所以,總之,我非常期待新成員的到來。

晚上我穿過低矮的灌木叢和柵欄,回到大家安居的公園時,老媽正卧在紙箱制的窩裡休憩。

察覺到腳步聲,老媽警惕地揚起頭來,作勢要逃。等到我再靠近一些,她才依靠氣味分辨出我,舒了口氣並露出笑容:「雜種,你回來啦。」

老媽對聲音很敏感,稍微大些的聲響都會嚇得她失控逃離公園。殘尾說是因為她的孩子曾被人綁在鞭炮上炸死,自此以後就變成這樣了。我們時常擔心她會跑出公園,因為她生了翳病,雙眼潰爛,而這也是她被遺棄的理由。

我湊上去,探頭進紙箱安撫老媽。她低頭靠近我,在我下巴上聞了一下,皺著鼻子道:「你是不是吃屎了?」

我搖頭:「今天翻垃圾桶翻出一袋狗屎。家狗把屎扔進垃圾桶,我們卻在垃圾桶里找屎,真是氣死狗啦。」

「那就好,不要吃屎,會上癮。」老媽沒有聽我抱怨,自顧自呢喃著卧了回去。

我倚著紙盒卧下,疲憊一陣陣地湧上來。悶熱的晚風吹著我發燙的腳底,我想起傍晚在排水渠邊殘尾說的話,問老媽:「天真的要變冷了嗎?」

老媽也感受著晚風,聽到我問話,她愣了愣,然後有些悲傷地舔了舔毛,沒有答話。

這個時候,我在晚風中嗅到了陌生野狗的氣味,在這片我瞭若指掌的區域,他像是精華火腿一樣突兀。我嗅著氣味望過去,公園的矮牆頭上出現了一團輪廓模糊的暗影。

老媽突然來了精神,她探著頭,在暖風中小心翼翼地喚了一句:「禿背?」

矮牆頭上的暗影立刻抖擻毛髮,徹底站出來,現出了原型。那是條花斑的野狗,右耳有一處殘缺,眼瞳在漆黑中發亮,牙尖爪利,模樣粗獷而兇悍。他利落地從牆頭躍下,爪尖與地面劇烈摩擦,他一邊用陌生的目光注視我,一邊向老媽接近,站定後才扭回頭與老媽打招呼。

當他背對我,我才看清他背上大片的燒傷,焦黑的皮膚與毛髮黏作一團,彷彿剛從泥巴坑裡打了個滾。或許是我盯得入迷,他察覺到我的目光,突然扭過頭來,我被他的眼神嚇出一個激靈,慌忙垂下頭去。

這傢伙的模樣太可怕了,和我的想像完全不一樣。我盯著地面上的裂紋,聽到老媽對他說:「長途旅行一定讓你累壞了,回來就好,快去睡一覺吧。」

隔了一會兒,我還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如芒刺在背,我卧下身去假裝睡覺,卻忽然聽到他說了一句:「雜種,你的名字是我取的。」

3.

禿背就這樣在窩裡長住下來。

他是條非常獨的狗,獨自行動、獨自找食,不聽從殘尾指揮,並且大部分時間都不知所蹤。在窩裡的時候只有老媽對他熱情相待,他面目中的兇狠也只有看向老媽時才稍微收斂。

殘尾包容了禿背「獨」的行為,他希望我和叮噹把禿背當作房客來對待。叮噹聽後立即撇著嘴反駁:「房客還應該交房租呢。」殘尾淡定地回答:「房子還應該有屋頂呢。」

然後殘尾再三向我保證禿背只是長了一張凶臉,並不是對我抱有惡意,於是我也開始嘗試對新房客熱絡起來。

我躊躇了許久,最後還是決定問他:「你說我的名字是你取的,那你知不知道我爸是誰?」

我發問時,他正趁著陽光還暖,趴在牆頭上小寐。聽了問話,他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不耐煩地瞥我:「不知道。」

我仰著頭看他,逆光刺得我眼睛發痛,我有些失落,卻還是把灰狗賴皮的故事向他講了。

他眯著眼睛,時夢時醒,我以為他沒在聽,但是在我講完之後,他卻忽然坐起來,伸了個懶腰,對我道:「賴皮現在肯定很好,保證一點兒痛苦都沒有。」

我開心了些,心想,殘尾說的沒錯,他果真不是像長相那樣兇惡的狗。

他看了看我,露出一個有些微妙的笑容。

從此以後,我便像從前跟在賴皮屁股後頭一樣,跟在禿背屁股後頭跑。

這天。

我一如往常跟在禿背後面說著些絮絮叨叨的小事,在人民路上信步閑晃。

路過長街時,我們與一隻翹尾巴的黑貓擦肩而過。這隻名叫石頭的野貓住在附近,對我們來說像是鄰居一般。她的眼睛像圓月一樣皎潔,使觀者無不心動,而這份心動的代價是被人挖去了右眼。

我每次與她擦肩而過,看到她皎潔的眼睛,都在想:她要是條狗就好了。

禿背停下來,回頭望了望石頭離去的背影,低聲嘆氣:「她要是條狗就好了。「

我覺得我們就像兩條老流氓,在大街上調戲良家母貓。我說:「她在撫養一對小貓兄弟,是她撿來的。」

禿背撇嘴:「私生子。」

「不是,她們毛色不一樣。」我說。

禿背還是撇嘴:「狗是吃小貓的,你知道嗎?」

我驚愕,望著禿背兇悍的臉:「你吃過小貓?」

禿背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不置可否,搖著尾巴走了。

4.

下午陽光正好的時候,公園裡會出現很多家狗。他們毛色在陽光下會閃閃發亮,柔韌的鏈繩隱在他們脖子的毛髮下,鏈繩的另一頭牽著他們的主人。

我在草坪上蹲下來,望著那些光鮮亮麗的家狗們在不遠處嬉戲打鬧。他們的叫聲此起彼伏,被主人用繩子一勒,便紛紛收聲。殘尾他們從前都是家狗,直到他們被拋棄,但我自有生以來就一直流浪,從未有過被人牽住的體驗,不覺間竟羨慕起來。

禿背蹲在我身後,在草坪上伸展了雙爪,我聽到他打了個哈欠,滿不在乎地說:「他們的樣子真蠢。」

我不解地看向禿背,他正望著一隻玩拋接球的阿拉斯加露出鄙夷的神色,察覺到我的注視,他又扭過頭來看我:「你不覺得他們狗生悲慘嗎?」

那隻追回了球的阿拉斯加將球塞回主人手中,正興奮地搖著尾巴,求取獎勵的狗餅乾。那餅乾做成骨頭的樣子,看起來就很好吃。我想要搖頭又不敢,又見禿背忽然站起身來,揚了揚鼻子:「看好了,我去戲弄他。」

話音落定,他靈活地飛竄出去,趁著阿拉斯加主人遞出狗餅乾的一瞬間,像只螞蚱一樣高高地躍起,嘴下奪餅。他的憑空出世將那一人一狗都嚇得不輕,等反應過來,禿背早已含著餅乾逃遠了,阿拉斯加狂吠著追出去,沒追出幾步便被主人喚住,一臉委屈地回來,被重新套上了鏈子。

剛才禿背的動作是如此靈活熟練,看樣子就沒少搶過家狗的零食,我看得驚嘆,等望不見他的蹤影,我才後知後覺得反應過來,自己也被他藉機甩掉了。

我只好自己閑逛。

傍晚,我來到一條充斥油煙味、肉味和人汗味的商店街。這裡燈火通明,人潮湧動,狹窄的路上排滿了一個挨著一個的木桌,三五成群的人們聲色喧雜,各類食物的香氣混合飄散。我在人流中穿梭,盤算著找些殘羹冷炙果腹。

走到一家店的門口,隔著落地窗的玻璃,我望見店裡面,叮噹正搖晃著尾巴,雙腿站立,被個提著肉串的手逗來逗去。

他眼睛緊盯著肉串,開心地咧著嘴巴,隨著肉串的晃動扭著身體。

叮噹憑著鈴鐺項圈和漂亮的捲毛,常被人誤以為是條沒洗澡的家狗。他經常會混進這樣的小店,找個看起來面善的人,賣萌打滾地索要食物。

我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身後傳來了人「去、去」的驅趕聲,在那人的皮鞋落在我屁股上之前,我落荒而逃。

5.

等天黑我回到公園,殘尾和叮噹都已經率先回來了。叮噹身上帶著香噴噴的炊煙氣,見我回來,他轉身從老媽的窩裡拖出一根火腿腸。

儘管已經冷掉了,肉的香味還是一瞬間便充盈了我的鼻腔,叮噹脖子上的鈴鐺搖晃,他得意地用鼻頭將火腿腸一推,送到我面前,說:「今天運氣好,要到了很多,這是給你留的。」

老媽呵呵地笑著:「雜種已經有好幾天沒嘗到肉味了吧?」

我饞得哈喇子都留下來了,哪有空回答她。火腿腸咬在嘴裡,多汁的碎肉在腸膜中爆開,我囫圇下咽,滿足得後腿都要飛起來了,一抬眼又看見叮噹從窩裡扒拉出半片烤的外焦里嫩的肉排,激動得熱淚盈眶。

沒想到叮噹這麼大方,我作勢要撲過去,結果聽到老媽沖著我背後的誰,體貼道:「你回來啦,大家給你留了肉,趕快吃吧。」

我回頭,看見禿背站在我身後,他望著那片肉排,臉上卻不露一絲喜悅的神色。我想要責怪他白天甩掉我,還未張口,就聽見他冷著聲說:「我不餓。」

禿背扭頭就要回自己的地方睡覺了,見他態度傲慢,叮噹氣急了,高聲道:「不吃正好,我也捨不得給這種野狗。」

禿背的身體頓了頓,慢悠悠地扭回頭來,竟然神色不改:「我是哪種,你又是哪種?看你脖子上戴的玩意,你從前的主人知道你是公狗嗎?」

「你!」叮噹被他激得齜牙咧嘴。

「還是說你的主人,也是個娘炮?」禿背毫不留情面,發出野蠻的嗤笑。

禿背的樣子彷彿激怒別的狗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但他的玩笑確實太過分了。叮噹從前總說他的主人是不得已才暫時丟棄他的,總有一天還會把他找回去,只要他還帶著那條鈴鐺項圈,他就還是一隻家狗。所以禿背這樣詆毀叮噹的主人,連我都感覺有些生氣。

叮噹果然氣得發抖,他眼珠流轉,搜腸刮肚地想著罵狗的辭彙:「你又算什麼好東西啊,不是也偷家狗的東西吃嗎,卑鄙!」

「叮噹,別說了。」殘尾站出來,他走到兩狗中間,面露倦意。我上次看他露出這樣的神色,是在聽聞賴皮被抓走的時候。他此時看看叮噹,又看看禿背,深深嘆一口氣:「冬天還很長。」

殘尾沒有來的這句話我沒有聽懂,不過叮噹和禿背應該是聽懂了的,他們各自向後退開一步,不再呈對峙的姿態。我也舒了一口氣,轉身將要離開時,聽到禿背不服氣地嘟囔了一聲:「閹貨。」

「你說什麼?」叮噹忽然高聲驚叫起來。

禿背咧開嘴,惡劣至極地笑起來:「我說他是閹貨,怎麼了,他敢說不是嗎?」

說完,他又扭動身子,踱步到殘尾面前,直視著殘尾的眼睛:「你敢說不是嗎?」

殘尾回視著他,沒有吭聲。

「這是默認了?」禿背嬉笑著,向殘尾道,「如果我丟一個球出去,你會不會撿回來啊?還是,你需要我揉你的耳朵,誇你好狗狗嗎?」

殘尾依舊沒有吭聲,只是眼底的漆黑越發濃郁,令我生畏。

「閉嘴!」叮噹卻率先忍無可忍,他高揚前爪撲向禿背,兩隻狗瘦長的身體扭打成一個太極。

老媽勸解的聲音徒勞地響著,我也不知如何是好,求救地看向殘尾,期待他出手阻攔。然而殘尾扭頭向別處去了,他半截尾巴直挺挺地垂著,背影像那半片被踩碎的肉排一樣,讓我感到悲傷。

咔嚓。

一聲脆響,兩個圓弧形的鐵片在地面上綻開。

鈴鐺在爭執中脫落,摔碎了。叮噹登時愣住了,他望著地面上的碎片,拿爪子去扒拉。那些碎片當然不會再合到一起去了,他眨巴眼睛,滿眼無助。

禿背也停下來,看得出這是無心之失,他雖然心懷歉意,卻嘴硬地笑道:「這樣正好,剩得這玩意吵得我腦瓜子疼。」

叮噹卻沒有反駁,他俯下身子,用鼻尖觸碰著鈴鐺碎片,發出輕微的嗚聲。

「禿背。」我聽到老媽在窩中輕聲嘆息,她的聲音低婉而溫柔,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決,「你去公園外面住吧。」

禿背只錯愕了一瞬,隨即,他齜著牙露出滿不在乎的笑容,向老媽道:「好。」

他扭頭便走,連個頭也不回。

6.

天氣越發冷了。

從那天之後,我就很少再看見禿背。他很少出現在公園裡,行動也不再局限於人民路。我偶爾能聽到殘尾對老媽說,他在人民路最北的一個牆洞里安窩了、他和其他地盤的流浪狗打架了、他身上又添新傷了,如何如何。

我默默聽著這些消息,一方面氣他,一方面又很想他。

叮噹總說氣話,叫大家不要再理會那傢伙的死活,可是老媽卻不停地說,其實他是很好很好的狗,只是不擅長表達。

雖然每次看到叮噹悲傷的臉,我都對老媽的話深表懷疑,可不管每次殘尾帶回來關於他的消息有多糟糕,老媽都還是笑吟吟地重複。

「你知道他為什麼討厭家狗嗎?」老媽眯著眼睛看我,「是因為你哦。」

「因為我?」我莫名其妙。

「你長大了,也該告訴你了。」老媽溫柔地笑笑:「你的生母,是一隻血統純正、徹頭徹尾的家狗。她和野狗生下了你,因為你血統不純,她的主人不想要你,於是在你落地之後,她叼著一個籃子,裝著你,把你丟棄在外面。」

「她是一隻忠誠的家狗,無論主人讓她做什麼,她都會照做。其實不光是她,大部分家狗都是這樣,可以為主人一句稱讚,就拋棄自己的孩子。」

「是禿背把你撿回來,那時候你才剛學會睜眼,已經奄奄一息。我們都斷言你活不下來,但是禿背看著你,說你一定能活下來,因為你是天生的野狗。他把你交給剛剛失去孩子的我,不光救活了你,也拯救了我。」

「他是只很好很好的狗,只是比較笨拙。」老媽笑眯眯地總結。

我去人民路北見他。

我知道下午陽光最好的時候,他一定會趴在牆頭睡覺。我在傳聞中的牆洞看見他,他果然正睡得昏七素八。聽到我來,他勉強支棱起眼皮,若有似無地向我瞥過一眼,又立刻閉上眼睛。

我高聲朗道:「我住人民路南,你住人民路北,天天想你見不著你啊,喝的都是排水渠的水!」

「閉嘴,」他不耐煩地再次抬起眼皮,「別吵!」

我樂了:「咋樣,這是我為你作的詩。」

「我空著肚子沒力氣揍你,你別得寸進尺。」他低聲說。

看他懶洋洋地賴在陽光里,一副天下無大事的模樣,我於是自己笑了笑,接著向他道:「我還能跟著你嗎?」

他昏昏沉沉的,我以為他睡過去了,沒有聽到,就在他身側躺下了。隔了半晌,我聽到他無可奈何地發出一聲:「嗯。」

7.

這天下午,我又跟在禿背屁股後頭亂逛了。

我才發現原來他雖然不再去公園了,卻還是會繞到公園周圍,向裡面張望幾眼再走。

我想起一些事情,問禿背:「什麼是閹貨?」

「就是沒種。」禿背回答我,「他從前是受過訓練的家狗,被人摘了蛋,撒尿都對不準了。」

「你是說殘尾?」我反應過來,說,「他在照顧我們,他也想照顧你。」

禿背不屑地冷哼:「他的主人摘了他的蛋,現在他也想當你們的主人,摘你們的蛋,在我這兒,沒門。」

我趕緊看了一眼胯下,心有餘悸地辯駁說:「可他沒有摘我的蛋。」

「這是個比喻,白痴。」禿背白了我一眼,繼續往前走,「他拿走了你們的勇氣。他只覺得公園是安全的,所以你們一生都不敢離開這座公園。可是你們看過外面嗎?溪流、湖泊、田野、山徑,還有不計其數更大的花園。身為流浪狗,難道不應該流浪嗎?」

我聽著他說,不覺心生嚮往:「會吃到很多好吃的東西嗎?」

「總會的。」禿背嘴角噙起惡劣的笑,「外面的垃圾桶,垃圾也比較多哦。」

見他又不正經,我便不再問了。

我們倆一前一後踱步到一條巷子里,禿背說這條巷子里住著一個老太婆,時常會在門口撒下一些剩飯喂貓,來得早的話,說不定可以搶先吃飽。

禿背走得飛快,我險些就追不上了,正氣喘吁吁地喚他慢一些,忽然聽到一聲久違的貓叫。

這聲貓叫特別厲,我一聽便知是石頭。仰面四處望去,只見一扇玻璃窗內,石頭正拿爪子撓著窗上的栓,急迫地想要從窗內逃出來。

「石頭怎麼會在這兒?」我疑惑。

禿背停下腳步,朝我示意的方向看過來,恍然道:「這就是我剛才說的,老太婆的家。」

我再看石頭,她趴在窗戶邊上,叫得更加凄厲了。

「她被老太婆收養了啊。」禿背恍然道,也看向石頭,「怎麼叫得這麼慘,被虐待了?」

我望著石頭明月般的雙眼,忽然意識過來:「小貓!」

石頭一直在照顧兩隻小貓,如果她被收養了,那麼那兩隻小貓……

禿背在聽了我的驚呼後也立即意識過來,我們同時抬眼看向石頭,她的兩隻前爪在玻璃上徒勞地划動,發出刺耳的長音。她瘋狂的舉動吸引了老太婆的注意,她把石頭提起來,抱在懷裡,而石頭焦躁不安地掙扎著,劃傷了她的手臂。

石頭伸著脖子向窗外的我們哀嚎著,彷彿在哭。

我與禿背對望一眼——「小貓在哪兒?」他問。

我憑著記憶彙報了地址,禿背猶如離弦之箭,立即躍離了我的視線。我追不上他,想到趕快回公園通知殘尾,讓他來幫忙,急忙兵分兩路,向公園折返而去。

當我與殘尾叮噹抵達小貓的住處,卻被眼前的景象所驚住了。這兩隻孱弱的小貓,一隻肚皮朝天地躺在路面上,身體已經僵硬了,另一隻正懸在禿背口中,瑟瑟發抖。

小貓的腦袋被禿背咬在齒間,身體懸在他嘴巴下面,搖搖欲墜。瞬間,我想起了禿背之前所開的,那個關於吃貓的玩笑。

「禿背,把它放下。」殘尾用我從未聽過的冷酷聲線呵道。

小貓在他口中發出微弱的喵叫,那是恐懼到虛空的哭泣,比我聽過的任何聲音還要讓狗心碎。我不敢相信禿背搶先一步抵達這裡,是為了把小貓吃掉,可是他的涎液順著小貓的脖子流淌下來,他飢餓至發慌的眼睛,和他現在聽到殘尾的呵斥、作勢要逃的姿態,都讓我無法反駁自己。

「我們把食物都給你,拿今天找到的所有食物,跟你換那隻貓。」殘尾抑了抑情緒,冷靜下來。

禿背後退一步,他眼珠流轉,看了看殘尾,又看看我,最終將小貓吐在地上。他抬起頭,不屑地向我們瞥來一眼,傲氣道:「自己留著吃吧!」

禿背調頭跑掉了,小貓蜷在地上瑟瑟打顫。

不知小貓多久沒有進食了,失去石頭的照顧,他渾身冰涼地挺過黑夜,以冷空氣填滿肚子,連嗚咽都要用盡全身力氣。我望向已經死去的那一隻,那對小巧的耳朵和緊閉的雙眼,都令我感到無比心酸。

什麼很好很好的狗,都是騙狗的!

殘尾和叮噹把小貓帶去了巷子里的老太婆家,老太婆歡天喜地地收留了他。隔著窗戶,我看到石頭憂傷又慶幸的左眼,那像是月蝕之後,重現出的第一抹光亮。

石頭沖我喵喵地叫了兩聲,不知是不是感謝,我卻無法為此開心起來。

8.

今天早上,我發現排水渠冰凍起來了。

幸好冰殼不算堅硬,殘尾踩碎了冰殼,又讓我喝到了水。

殘尾憂心忡忡地對我說,冰會越凍越厚,沒有水,我們撐不過冬天。

我又想起我為禿背作的那首詩來了,不知道他怎麼樣,能不能喝上水。

我們向老媽隱瞞了禿背和小貓的事,殘尾也不再向老媽提供禿背的消息。我以為,他是犯了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所以要消失在我們的世界。

可是當我晚些再去排水渠踩冰時,卻聽到一個陌生的聲音,從水岸邊上傳來。

這個聲音低啞又恐怖,比我腳底下的冰面還要寒冷:「我們不會再忍氣吞聲。」

緊接著,我又聽到殘尾的聲音,他說:「隨你便,他已經不屬於我的管轄了。」

「那就是說,無論我們對他怎麼樣,你都不插手咯?」

殘尾:「你們要拿他怎麼樣?」

「處決他。」

我抖抖耳朵,爬上水岸,看到好多狗的背影。他們是其他街區上的野狗,殘尾很少和他們打交道,他們會來到人民路,必然是為了禿背。

我心中一驚,正準備豎起耳朵聽個仔細,便聽叮噹一聲驚呼:「雜種?」

其他狗紛紛扭過頭來看我,他們眼露凶光,盯得我脊背發麻。「你們要殺禿背?」我不可置信地問向殘尾。

殘尾複雜地回看我,無可奈何道:「我們已經仁至義盡了。」

殘尾的確認讓我不由自主得後退,一下後爪踩空,整個身體摔回到冰面上。我慌忙撲騰著站起來,也顧不上疼了,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我得去告訴他!

我用盡全身力氣奔跑,寒風穿透我的身體,這時候,渾身的毛都不管用了,腳底也沒知覺了,但我不顧一切。我穿過草叢小道和水泥大路,從各式各樣的鞋底下躥過,人群受驚的尖叫掠過我的耳尖,我滿心都是禿背的臉。

我仍氣他,但我不想像失去賴皮一樣,失去他。

當我找到禿背時,他正一無所知,悠哉游哉地翻著垃圾桶,乾涸的麵條搭在他鼻子上,他滿足地咀嚼著。

我將在水渠邊聽到的對話悉數傳達,叫他趕快逃。看到我焦急的樣子,禿背瞪了瞪眼睛,更加飛快地咀嚼起來。

「別吃了,他們就快來了!」我大喊。

「那更要快點吃了,這垃圾桶算他們的地盤。」禿背說得一臉認真,還退開半個身子,給我騰出地方,「你也吃,別便宜了他們。」

我急得要哭:「他們可是要殺你啊!」

禿背咽完了,清了清嗓子,微微抬起頭來:「都是軟蛋和閹貨,一群烏合之眾……」

話說了一半,他停下來,目光越過我的頭頂,眼睛靜得像一汪沉著的湖。

我也察覺到異常,今夜無風,樹叢中的枝葉卻沙沙作響。

氣氛凝結下來,我聽到成群的腳步聲向我們靠攏,危險包圍,我不知所措。禿背低聲向我下令「靠邊」,轉臉便高傲地仰起脖子來,眼露凶光。

禿背對著夜空發出一聲長哮,那是示威。我看到那些野狗陸陸續續從樹林子里鑽出來,數量有那麼多,才了解禿背的肆無忌憚累積了多少仇怨。

野狗們抬著爪子輕聲迫近,將小路圍得密不透風。殘尾和叮噹也站在其中,他們看見我,神色複雜,卻沒有多說什麼。

天色已經在不覺間沉澱成墨,我看著身側的禿背,他毫無懼色,目光犀利,我能感受到他平靜身軀下炙熱的溫度,令狗聞風喪膽。

「禿背。」野狗中為首的那隻凜目看向我們朗聲道,「你不該回來。」

禿背咧開嘴,露出上牙:「但是現在我在這兒,你們能拿我怎麼樣?」

受到挑釁,野狗們紛紛眥牙,發出低聲的恐嚇,禿背的聲音夾雜在其中,氣勢洶洶。他警戒地弓起後背,後腿緊繃,彷彿蟄伏捕蟬的螳螂。

不知是誰邁出第一步,電光火石之間,野狗們撲過來,禿背迎上去,兩方咆哮著撕咬作一團,一時間吠聲滿天。

禿背寡不敵眾,只片刻已滿臉鮮血。我壯著膽子靠近,想衝進去幫忙,剛抬起爪子,卻被一具身體橫空出現擋在面前,我定睛一看,竟然是叮噹。

他阻攔住我,說:「你不能過去。」

穿透叮噹的身體,禿背在野狗群中翻滾著,他躍起時,我看到他的喉嚨被狠狠撕咬著,從齒縫間滲出的鮮血,染髒了身下的毛。

忽然之間,一朵巨大的煙花在我們頭頂的夜空中炸開,剎那中光芒猶如白晝,噼里啪啦的響聲隨之從四面八方而起,籠罩了整座城市。

叮噹仰面,被吸引住了:「今晚是……」

「老媽!」狗群中發出一身撕裂的咆哮。

禿背彷彿突然意識到什麼,他震耳欲露地咆哮著,衝破狗群的包圍,此刻他身上的皮毛又禿了一些,滿背是尖牙和利爪留下的傷痕。然而他像是一束閃電,一躍而起,掠過其他狗的頭頂,一刻不停,狂奔離去。

他的模樣如此焦急而慌亂,以至於野狗群都沒有意識過來是怎麼回事。禿背不像是會不戰而逃的那種狗,能讓他變成這樣的,一定不會是好事。

煙火在頭頂不停炸裂,聲勢愈發浩大。

「老媽!」叮噹也恍然意識到了什麼,他急匆匆地扭頭去看殘尾,後者也立即會意,瞪圓了雙眼,向著禿背逃離的方向飛奔出去。

我跟著追出去,當冬夜升起的寒氣讓我冷靜下來,我才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老媽從來是極怕這類聲響的,大概會讓她回想起自己死去的三個孩子,每當聽到類似的聲響,她都會恐懼地逃離公園。

她的眼睛生了翳病,這樣慌不擇路地亂跑,極其危險。

當我氣喘吁吁回到公園時,老媽已經不見蹤影了。叮噹和殘尾先我一步,他們在附近呼喚著老媽的名字,向著可能的方向一路尋去。

我也焦急難耐,這一夜的煙火氣味很重,掩蓋了老媽的味道,我只能憑直覺,拾路沿著有光亮的地方摸索而去。

不知道找了多久,我筋疲力盡,感覺渾身的每一根骨頭都被拆散了似的,視線也越發模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所到之處除了留下吠聲,其餘一無所獲。

我倚靠在馬路邊的燈桿下面,感覺幾乎要倒下了,這個時候,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奇蹟般的,鑽入我的視野。

是老媽!

她失魂落魄地站在馬路對面,車子偶爾從我們之間呼嘯而過,划出一道難以逾越的銀河。

「老媽!」我大喊。

注意到聲音,老媽猛然疑惑地抬起頭來,落魄卻慈祥地微笑起來:「寶寶?」

「老媽!」我繼續大喊。

「別怕,媽媽來了。」落音未落,她顫顫巍巍地走下路牙,努力循著我的方向挪動腳步。

一輛車飛馳而過,氣流掀到她身上,她不為所動,繼續向我靠近:「馬上就來,別怕。」

「老媽,別動!」我用盡全力高呼。

聽到我的聲音,老媽反而更加堅定地邁步,她神色不對勁,還未清醒,把我辨成了她過世的孩子。

任憑我怎樣呼喊,老媽都聽不出話里的內容。她固執地向我靠近,偶爾有車與她擦身而過,嚇得我腳踝發軟,然而等再次從車後面露出臉,她又踏出義無反顧的一步。

我不知如何是好,正要衝下路牙子,一串汽車鳴笛的聲響突然從道路一側由遠及近,強光刺眼,只一眨眼的時間,車子已經駛到老媽面前。它直直朝老媽衝過來,眼看就要將她捲入車輪的漩渦之下。

車輪逼近,千鈞一髮,一道瘦長的身影忽然憑空出現,仿若利雷劈開夜空,他撲向老媽,張口露出尖利的牙齒。

那是一個我極度熟悉的笑容,這笑容的主人將老媽護在身下,然後,血噴大口一下咬在老媽的腦袋上。

我看著禿背努力咬著老媽的後腦,想把她叼起來,嘗試了兩次,都沒能成功。時間緊迫,他仰起頭,錯愕地直視著車前頭刺眼的燈光,無能為力地眨了眨眼。

我亦絕望地閉了眼。

等我再睜眼時,車輪攜著巨大的氣流呼嘯而過,已飛馳遠去,馬路中央空空蕩蕩,只有煙塵未定。

我的心也空了,直到我聽到大口的喘息和吃痛的哀嚎,在我的耳畔此起彼伏。

側頭一看,竟是殘尾。他連帶著禿背和老媽,如同三個滾動的毛球般撞到馬路邊上來,渾身都是擦傷,幸無大礙。

殘尾喘著粗氣,舒展身體,對著身側癱成爛泥的禿背,有些得意地笑道:「以後還嘲笑狗玩拋接球嗎?」

禿背還驚魂未定,隔了半晌,他彷彿才感受到活著似的,眼中回神,向殘尾道:「謝謝。」

我嗅嗅老媽,她受了驚嚇,一動不動。我用鼻尖輕輕蹭她的身體,她抬起頭來舔我,用虛弱的氣聲喚我:「雜種……已經沒事了。」

謝天謝地,已經沒事了。

9.

我後來向老媽形容當時緊張的情形,用了「頭大難叼」這個詞。

老媽呵呵笑著。

從那噩夢般的一夜中恢復過來後,她時常重複地要我講當時的情況給她聽。她說:「禿背只是很笨拙。」

「當初他撿你回來,就是叼著你的腦袋帶給我的,你的小身子在他嘴巴下面晃啊晃啊,我還以為他要把你吃掉呢。你說誰叼幼崽不是叼後頸啊,哪兒有咬腦袋的。我這麼埋怨他,他還跟我頂嘴,說他又沒有當過爸爸,怎麼會照顧幼崽。「

我聽了老媽的話,扭頭看向趴在牆頭上曬太陽的禿背。自從那夜之後,他便搬回了公園,此時他注意到我投射過去的目光,鼻息間發出一聲輕哼,若無其事地把臉移向別處了。

不知是老媽的話還是我的目光,讓他感到害羞了。

10.

一連幾日的嗆鼻煙火味兒消散之後,我們迎來了今冬不知第幾場大雪。

日子越發難捱了。殘尾外出覓食時,總能聽到傳言說哪裡的野狗凍死了如何如何,而每當我的腳踩在將要融化的雪面上,我就感覺自己也將要成為傳言中的一員。

禿背也老老實實出去覓食了。他完全像變了一隻狗似的,不再獨來獨往,也不再惹是生非,每天晚上和大家分享找來的食物。殘尾開玩笑說他變得有點兒噁心,叮噹也重新接納了他,雖然算不上友好,卻也能和諧相處。

至於我,喜憂參半。

我很高興又能日日見到他了,卻在看到他瞳孔日漸黯淡的神色後,開始想念他從前的樣子。他現在顯得有點兒落魄,耳朵下垂,尾巴也不再揚起來了,走路時頹之又頹,像是連爪子也懶得抬起來了。

「一隻老去的流浪狗,簡稱廢物。」他這樣說著,眼底流露出悲傷。

當黃昏的殘光再一次充斥這片雪掩的公園後,叮噹如往常一樣動身前往商店街討食。這些時日,多虧了叮噹,我們才沒有變成街邊的餓殍,雖然他能討到的食物也變得越來越少。

可是今天,叮噹回來得很早。他默不作聲地埋頭鑽進牆洞,模樣十分低落,不論我們說什麼,他都一言不發。

隔了很久,我聽到牆洞里輕微的嗚咽,才發覺是他蜷著身子給後背舔毛。

原來叮噹今天討食的時候,被人假意用肉吸引過去,然後用燒著的竹籤子扎了後背。他努力想將掉在地上的那片肉帶回來,忍痛一連被扎了五、六下,直到一隻巨大的皮鞋落在肉的上方,將它碾得稀爛,他才嗚咽著倉皇而逃。

就算是這樣,他還是一步三回頭,惦念著那和地面淪為一體的碎肉。

我嗅到他毛髮上淡淡焦灼的氣味,聽到他肚子空蕩蕩的響動,看到他憔悴而困惑的雙眼。我想,如果要死,那就是今天了吧。

黃昏漸漸被渲染成濃稠的墨色,冷空氣肆意侵略我們的身體,試圖凍掉我們的鼻尖。

在這樣寂靜又飢餓的夜裡,我忽然看到禿背舒展了一下四肢,悄無聲息地站起來往外面跑了。

我本能地察覺到古怪,怕他是不是餓的受不住,又到其他野狗的地盤上搗亂去了,便躡手躡腳地跟上去。

幸虧他跑得不是很快,出了公園,我追隨他跑出一個拐角,忽然見他站住了腳步,回過身來看我。我嚇了一跳,無處躲藏,只好獃呆地湊上前去,在他面前傻笑。

「你的跟蹤也太蹩腳了。」他說。

「你要去哪兒?」我乾脆開門見山。

「去哪兒?」禿背好笑地反問,彷彿我在明知故問,「當然是去找吃的。」

我心裡一緊:「跟人討?」

「你看我像搖尾乞憐的狗嗎?」禿背白了我一眼,像是在罵我蠢。

這一刻,我分明在他眼裡看到了往日的光彩。禿背扭頭再次上路了,我跟在他屁股後頭,感覺到他尾巴掃過來的涼風,有一種和賴皮非常相似的味道。

我跟著他一路來到商店街。這裡的每一家店都燈火通明,食物的香氣從每一個緊閉的門縫中飄出來,將整條街熏得如夢似幻。

禿背在路中央走得神氣活現,彷彿他是這條街的主宰:「你想吃什麼?」

我淌著口水問:「還能點菜啊?」

禿背一甩頭,目光穿透身側一家店的玻璃窗,那上面凝著霧氣,卻不難看清臨窗一排桌子上各式各樣的佳肴。

「你就說你看上哪一桌子了。」

「哪兒桌都行。」我目不轉睛地回答。

禿背應了聲,以頭推門,門上鈴鐺作響,他淡然入了店家。

下一刻,我還未看清發生了什麼,餐廳里男男女女刺耳的尖叫聲已穿透嚴實的玻璃刺進我的耳朵。我趴在窗口看著,裡面碗筷翻飛,鯉魚一個打挺躍出盤面,扇貝一張一合四處飛舞,湯汁的浪花在日光燈下漣光粼粼。

我淌著口水,看著驚慌的人群不停驅趕在桌子與桌子之間靈活跳躍的瘦長身影。他躲過撲面而下的掃把,後腿一蹬,將個盤子蹬飛到身後人的臉上,再凌空一躍,銜住正以拋物線飛行的一截肉腸。

行雲流水,如鏡頭慢放。

門上鈴鐺又響,禿背叼著滿口塞不下的食物飛竄出來,給我一個眼神,便向著商店街末端逃離。我快步追上去,甩開身後層出不窮的叫罵,心中一片快活。

跑出商店街,禿背放下食物,活動下顎,滿足地看向我:「我果然寶刀未老。」

我看見他眼中閃爍著狡黠的光芒,心中湧現起一個念頭。我喘著粗氣,向禿背道:「等天暖了以後,我能跟你一起去流浪嗎?」

禿背愣了愣,隔了半晌,他笑說:「我沒看錯,你是天生的野狗。」

我心頭一熱,比吃了肉還滿足,正要再說些什麼,禿背忽然靈光一閃,驚聲道:「鈴鐺!」

「什麼?」我莫名其妙。

「那家店門上掛著一個鈴鐺!」禿背看向我,堅決道,「我得回去一趟。」

我趕忙搖頭,他現在回去,不是正落入那些人的手心嘛!

「放心吧。」禿背挺胸昂頭,高傲地一笑,「我寶刀未老啊。」

話音落定,他扭頭返途而去,我無可奈何,俯身叼起滿滿當當的肉和腸,與他相反地,向著公園狂奔回去。

11.

我再也沒有見過禿背。

那天他說要去拿一家店門上的鈴鐺,分別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

我記得那天下著絨絨的雪,我回到公園之後等了許久,盼不見他的蹤影,便調頭回去找。他不在商店街,我只在那家店門口見了一灘血,門上鈴鐺也不見了。我想他是受了傷不好意思回來,於是等啊等,等啊等,等到冰雪都消融了,也不見他回來。

「凶多吉少。」有狗這樣對我說。

他們在發現寬慰無用後,勸我放棄等待,可我不信。老狗未老,他一定會回來。

天氣開始轉暖了。

這天我到排水渠去飲水,還帶著刺骨寒意的水漫過我的四足,令我打了個顫。我俯身舔水,忽然聽到一串叮鈴咣啷的聲音由遠及近,到我跟前來了。

抬頭一看,竟然是叮噹。

他一臉稀鬆平常地看看我,也俯身下來舔水。他脖子下面有什麼異物,隨著動作不停作響,當它與地面摩擦,發出一串耳熟的刺啦聲。我抖動雙耳,激動地盯著叮噹,而他伸出舌頭平靜地舔水,彷彿沒什麼可奇怪的。

「你住人民路南,我住人民路北,天天……啥來著?」

我聞聲抬頭,忽見排水渠岸上現出一道瘦長的身影。

「天天……想你見不著你啊……喝的都是排水渠……的水。」

我泣不成聲。

——end——


我是一隻貓,一隻屬於街道的流浪貓。

  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我的媽媽被一輛呼嘯而過的汽車碾死。於是我和我的哥哥姐姐們一起生活。

  哥哥姐姐們並不是特別喜歡我,因為我長得並不好看,不能通過討好人類給他們帶來食物。

  他們經常背著我去后街的公園裡,那裡有一個漂亮的人類女孩,那個人類女孩會餵給他們鬆軟的麵包,香噴噴的烤腸,以及甜甜的牛奶。

  不要問我為什麼知道麵包是鬆軟的,烤腸是香噴噴的,牛奶是甜甜的,因為這都是姐姐描述給我聽的。

  他們不允許我去后街公園,因為我長的那麼丑不僅會要不到麵包牛奶,還會把女孩嚇跑,再也不給他們送吃的。

  於是后街公園成了我的禁地,也成了我一直嚮往的地方。

  我曾偷偷去過公園,隔著老遠就看見哥哥姐姐在綠油油的青草地上打滾,繞著一個穿白裙的人類女孩的腳撒嬌。女孩很開心,笑的一臉燦爛,同時把手上的火腿扔給姐姐,姐姐興奮的咬住,笑的一臉滿足。

  我很羨慕姐姐,然而我並沒有姐姐那一身雪白的外衣,一身黑不黑灰不灰的我並不能像姐姐那樣受歡迎。

  自從哥哥姐姐有了人類少女餵養之後,她們便長期在公園裡定居,再也不回我們的家。

  長長的黑暗小巷裡,我一隻貓呆在紙盒子里,分外孤單。

  還好街口開了一家小吃鋪,小吃鋪的老闆是一個善良的人類老頭,他經常會餵給我一些香噴噴的肉。

  後來,那老頭被一群人類稱之為警察的人帶走了。我再也沒有見到過他。

  那年冬天,我沒有了食物的來源。附近的垃圾桶也被新來的惡狗們佔領。

  我開始感到飢餓,所以當我看到那個穿黑衣服的少年的時候,我毫不猶豫的沖了上去沖他喵喵直叫,並努力模仿著哥哥姐姐的行為想要得到他袋子里的麵包。

  他低頭看了我一眼,然後毫不猶豫的踢了我一腳。、

  我被狠狠的踢開,肚子痛的好像腸子都扭在了一起。

我憤怒了,貓的憤怒很可怕的,我狠狠的撲上了他手裡的袋子,一口咬上了他的手腕。

  他吃痛猛的把我甩開,連著手裡的袋子。我滿意的叼著散落在地上的麵包快速消失。

  蹲在屋頂上我吃著我的勝利果實,心裡想著人類少年的手腕的味道。那味道真的很好,就像街口那個老頭炸的肉串。

  然而這種幸運只有一次,他再也沒有給過我偷襲的機會。

人類少年還是經常從那個小巷經過,只是他一看到我就會狠狠的瞪著我。我相信一旦我撲上去,他就會毫不猶豫的把我摔死。

  所以我再也沒有偷襲過那個人類,不偷襲他的另一個原因是我已經有了食物來源。

  每天我都能在巷子里找到一塊香噴噴的肉腸,有的時候還是熱乎乎的。我並沒有想過這烤腸是哪來的,心安理得的吃著來源不明的烤腸。

作為一隻貓,只要吃飽就行了,想那麼多幹嘛。

  很快,我成了一隻胖貓,爬屋頂都開始有點費勁。於是我決定開始減肥,每天吃完飯之後,我會固定的去后街公園的邊緣散步,偶爾還能看到跟我一樣胖的哥哥姐姐在人類少女的腳邊撒嬌。

  哥哥姐姐的幸福生活終結在陽光最燦爛的午後,我依舊拖著胖胖的身體去公園旁散步,看著少女給哥哥姐姐餵食。

  那天的少女很美,腳下穿著高而細的高跟鞋。就在姐姐吃完一根烤腸正躺在地上舒服的曬太陽的時候,人類少女抬起了她美麗的高跟鞋狠狠的沖姐姐的肚皮踩了上去。

  姐姐的眼睛因疼痛睜大,流著血的嘴巴大張著發出了凄厲的尖叫。那一刻我愣了,獃獃的看著還是那麼善良微笑的人類少女腳下掙扎的姐姐。

人類少女的腳輕輕的碾動著,「果然還是喂胖了的身體,踩起來才柔軟。」

  那一刻,人類少女的笑在我的眼裡變得如同惡魔的召喚,我狼狽的逃開。

  我不知道我是怎樣回的家,回到巷子的時候,正好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黑色衣服的人類少年,那個一見到我就橫眉冷對的少年,正彎著腰把一根烤腸放在了地上,而那個地方剛好是我每天用食的地方。

  我獃獃的站在巷子口,看著黑衣少年轉身,然後看見我。

  他面色似乎有點尷尬,轉而狠狠的瞪著我。

  「看什麼看,我東西掉了不行嗎?我可不是那個每天給你餵食的人!」人類少年說完就氣急敗壞的走了。

  我望著烤腸,怎麼也想不明白。

  為什麼明明看起來很善良的人卻是那麼殘忍的人,而看起來明明很壞的人卻是那個幫助了我的人。

  後來,我慢慢長大了,也終於懂得了,人類本來就是不按常理出牌的。

  我心安理得的吃著少年給我的烤腸,並盤算著他到什麼時候會一腳踩死我。

  反正早晚都要死,吃飽了死總比餓死強。

  別說我沒有骨氣,因為我只是一隻貓。

  少年篇

  我並不否認我是一個壞人,也許是那隻貓勾出了我僅存的善良。

  我並不想做出一副好人的嘴臉,所以我只是在他不在的時候把烤腸放在它經常出現的地方。

  那個女孩又踩死了一隻貓,我不想讓這隻貓也遭遇這樣的事情。

  所以我不能讓它以為人類是善良的,那樣對它來說很危險。

  街角的老人判了死刑,因為他殺死了他的妻子並做成了烤肉售賣;公園裡的另外一隻公貓禁不過那個女孩的誘惑,終於也被毒死了;附近的流浪狗都消失了,成了火鍋店賣得最火的肉片;

  這個世界還在發生著許多黑暗的事,但是我並不在乎。我已經把所有的善良用在了那隻貓的身上。

  不要說我殘忍,我從來沒說過自己是一個好人。

  後記

  後來,那隻貓還是死了,連同少年的屍體一起被大雪埋藏在最寒冷的冬日。

  那個說自己不是好人的少年與別人打架鬥毆不幸身亡。

而那隻貓也在少年打架的時候沖了出去,用狠狠的爪子換來了生命的終結。

  少年躺在地上渾身鮮血,以及被她們救下的女孩驚慌離去的身影,是貓眼裡最後的景色。

#鬼姐姐——花夏#創建於 2017-04-15作者保留權利


我叫明鼠旻是一隻鼠!我今天要去表白,祝福我吧!——一隻生活在五萬年前的鼠!

「你好!我叫明鼠旻!我喜歡你!」明鼠旻對著一隻有著美麗的白色皮毛的母鼠說道。

「真是老土!一點新意都沒有!」芳鼠菲看著眼前的鼠心裡想到。

「你真是......」突然一片陰影籠罩了它們。

「哈哈!我的午餐有著落了!」一隻巨大的大雕在它們的頭上流著口水盤旋。

「媽媽!!!!!!!」芳鼠菲突然哀嚎著狂奔起來!

「哈哈!你跑的真快啊!」雕對著被它抓住的芳鼠菲戲謔道。

「誰來救救我!」芳鼠菲在心裡祈求著,它已經害怕的叫不出聲音了!

「恩,小子你膽真大啊!啊!」雕突然的怒吼把芳鼠菲嚇得瑟瑟發抖!

「你,你,你快放了它!」明鼠旻壓抑 著心裡不斷擴散的恐懼舉起石子砸向雕。

「它~真是一個偉大的英雄!」芳鼠菲害羞的看著明鼠旻。

「吼!我要吃了你不我要將你撕碎然後一口一口的吃掉你!」雕放下芳鼠菲怒吼著沖向明鼠旻。

「快跑啊!你會死的!」芳鼠菲瘋狂的大叫著。它怕明鼠旻被雕吃掉。它知道它從明鼠旻在雕出現後沒有逃跑而 是試圖從雕的爪中救出它時就愛上它了。

「...真好!我一定會救你的!」明鼠旻在心裡發誓。

「我,我不怕!因為你跟本不敢堂堂正正的和我來一場騎士間的決鬥!」明鼠旻壓抑下了心裡的慌亂向雕叫道。

「嗷!好吧!多少年了,你是第一個對我這樣說的鼠。我要告訴你你的弱小!我要讓你知道身為一隻鼠挑戰一隻雕是你不自量力的愚蠢行為!」雕更加憤怒的吼道。

「你一定不敢跟我走!因為你怕我!你是個懦夫!」明鼠旻快速的說道。

雕的利爪在明鼠旻的頭皮上方堪堪頓住。「呵,那麼我們來看看你想在什麼地方被我殺死!」

「我一定能成功!」明鼠旻堅定的向自己打氣。

「快走!我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吃了你!」雕抓著芳鼠菲不耐煩的吼道。

明鼠旻看了一眼芳鼠菲,它知道它不能失敗。

傍晚、漆黑的草原。

「嗷!小子我等不了了!我現在就把你吃掉!」雕把已經快被它捏死的芳鼠菲丟到一顆樹叉上瘋狂的俯衝向明鼠旻。

「嘣!」「我成功了!」明鼠旻開心地笑了。

「這是什麼?嗷!它在吸我的血!嗷!」雕被一堆堆的藤蔓纏繞著拖向沼澤底。

「哈哈哈哈!你會和我一起死!但是......!」明鼠旻看向被雕扔到地上的芳鼠菲。

「等會這些吸血藤吃飽之後你就回家吧!希望你能記得曾今有一隻叫明鼠旻的鼠愛過你,雖然只有一天!」明鼠旻淚流滿面的向芳鼠菲叫道。

「不要啊!我不要你死!我還沒告訴你我叫芳鼠菲!我還沒對你說我愛你啊!」芳鼠菲想讓明鼠旻聽到,可是它太虛弱了 ,它乾涸的嗓子已經無法發出哪怕一點點聲音。

「我愛你!」明鼠旻用它最後的力量吼出這句話後隨著仍不停掙扎的雕沉進沼澤中。

「我也愛你!」芳鼠菲昏迷前最後的想法。

芳鼠菲醒來後獃獃的坐在樹杈上直到傍晚。

「明鼠旻我來了!」芳鼠菲突然說道。

——一萬年後,撒哈拉大沙漠探險隊

「寧教授,寧教授,快看!」明淑敏捧著一塊從水源點附近找到的奇異琥珀獻寶的讓寧教授看。

寧教授只看了一眼就被迷住了!

彷彿女媧的眼淚的水晶一樣的琥珀中兩具模糊的骨架拚命的想要擁抱對方的身體,可是卻差那麼一點點,就一點點。

「明淑敏,你看出了什麼嗎?」寧教授向明淑敏問道。

「沒有,不過我想把它帶回去,方書飛一定會很喜歡的!」

「哦!對了,你們什麼時候結婚啊!」

「快了,到時候寧教授一定要來啊!」

「好!」

明淑敏看著水晶琥珀就好像看見了前世一樣。

【多年以前寫的人人日誌..........】


四月末我和一隻美麗蝴蝶的相遇。

我想,也許他們口中的青春,屬於我的那一份已在大三那個春末夏初的午後飛遠了。那天天氣甚好,大概剛結束了一場考試,空氣中氤氳著自由的味道,我經過舊教學樓前的幾棵松樹,膠鞋和碎石子路一起擦出「咯—咯—」的聲音。我停在那條石子路上,想著幾個月後與學校的離別,兩年後與某群人的離別和已經經歷過的離別,我想好了在散場會上的致辭,甚至想把自己快樂和痛苦的經歷一瀉而出。我悲傷了,可我抗拒著。我悲傷時總是毫不猶豫地抗拒可快樂時卻常難自拔。這時一隻花翅白點的蝴蝶停在距我一米的草地上緩慢的擺著翅。它和我平常遇到的蝴蝶並沒什麼不同,我很想摸摸它。可人一旦走近,它便飛走。我一親芳澤的願望在它眼裡卻是個危險。我任由自己在一米之外佇立。這一米極近,我看清了它副翅上圓的橢圓的斑點,水滴似的白底和曲的觸角,這一米極遠,遠到對我腦袋裡那親近的想法一無所知。後來眼睛酸時它便飛遠,我沒目送。這世界上蝴蝶何其多,可再不會有一隻再能讓我一親芳澤了。

它飛走了。


小時候我養過一隻野貓,這隻貓腿略有殘疾,走步微困難,平時翻垃圾為生,那天它一如既往的翻垃圾時我扔過去一塊雪糕,它看了我一眼,略遲疑便大嚼起來。

後來每次上學那段路上我都帶點吃的給它,它都欣然接受,我漸漸覺得這貓可愛起來。我在它附近叫"喵"的時候,它有時會回應我。再後來我可以用手在它頭上摸也不躲了,我們有時幾分鐘都叫個不停。

它跟我回家時我把它能吃的給它,我想把它養來,它甚至在我家一呆一個下午,我覺得它應該迷上我了,我開始為馴服了一隻可愛的野獸而自豪了。

然而有一段時間我再沒見到它。

我很慌,怕它被路上車給軋死了,或是得了什麼不治之症,又或被其他野狗給咬死了,我惴惴不安地上學,吃飯,直到我在一個朋友的朋友家裡看見了它,它趴在窩裡,無神的眯著眼,走路的時候微跛。

我叫了一聲「喵~」,它抬抬眼,換了個睡覺的姿勢,我走近想摸它的時候它飛也地逃開了,蹭蹭蹭沒了影。我問朋友的朋友這隻貓,朋友說那隻臭貓啊,很差的待遇。

它是家貓,一隻待遇很差的家貓。

我以為上天賜給我一隻玩伴讓我快樂,可幾天時間它就把我忘的一乾二淨,原來它只是在有需要的時候才找我而已,它怎麼會明白我看著它的時候是快樂還是悲傷呢。


他懷著忐忑的心情提著籠子走出門外,陽光從四面八方直射過來,籠子里傳來一陣陣不安的躁動聲,時而咬住籠子上的鋼索圍欄,時而發出哀鳴而又驚恐的吱吱聲…籠子里是只迷途在覓食道路上的老鼠,老鼠身長十多寸,又長又細的尾巴纏繞在身體周圍,捲曲在離胸口最近的地方。

其實他比老鼠更害怕,從未跟老鼠有如此近距離的接觸,雖然這隻老鼠很可憐,但每天在辦公桌上看到一粒粒老鼠屎的滋味,確實讓人痛恨不已。接到老闆的任務去處理這隻捕獲的老鼠,也純屬不得已而為之,就當是給自己壯膽,讓人生履歷更豐富一些吧,他暗自心想。其實他不是害怕老鼠個體,而是擔心老鼠身上攜帶的病菌。在思想鬥爭中不斷掙扎的他謹慎的將籠子帶到了辦公室外的公園裡,並小心翼翼的把籠子放到綠地上。

此時老鼠聞到了熟悉的大地之味後,異常的安靜了下來,兩隻眼睛直直的盯著籠子外面那個比它身軀高大很多倍的人類,茫然若失,不知所措。他也很焦急,心想不管怎樣要先打開籠子再說,他在空地上找出了一塊小石頭,約拇指大小,他慢慢靠近地上的籠子,蹲下身來。

此刻老鼠有一種回歸自然,無懼生死的心理,反而不那麼害怕了,只見它鎮靜自如的等待即將逝去生命的時刻,在這個關頭,它雙眼平靜的看著眼前的巨人,雖然心裡有種種不舍,但終究拗不過人類,若不是為了有口飯吃,若不是要養活家裡老小,誰願意冒著生死的風險去做這麼「瘋狂」的事情…它這麼認為,此刻,也只能這麼認為。

他擔心老鼠咬過籠子的邊角,怕是會在上面留下病菌,便用地上撿起的石頭小心的打開籠子的門,門吱呀一聲就被打開了。老鼠怕是陷阱,只敢蜷縮在籠子的角落裡,不敢輕易動彈。他也沒經歷過這樣的場景,有點好奇和驚慌,就這樣僵持了片刻,他鼓起勇氣對老鼠說,你快出來呀!趕緊逃呀!門都開了你還留籠子里做什麼!老鼠沒聽懂,但是又好像感覺到了什麼,便謹小慎微的站起身體,顫顫悠悠的走到門口探出半身子確認危機。

老鼠再次與他四目相對,確定他眼神里飽含溫柔堅定之意時,才以老鼠特有的靈敏沖了出去,快速的從他腳邊溜走,爬山離他不遠處的一棵小樹,但老鼠在樹榦上停了下來,回頭看看那個放過它生命的人類。他把一切都看在眼裡,最後一次對老鼠說:快走吧!快走吧!不要再回到我們辦公室了!

在回去路上,他心裡想著,不論貧富貴賤,任何生命都值得珍惜!


那年我見到了一隻蛤蟆

頓時頭有點發暈

祂深邃的眼睛緊緊盯著我

讓我感覺到時間在不斷流逝

可惜,從此

再也沒見過那麼神異的蛤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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