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方孝孺是個怎樣的故事？

01-05

歷史

方孝孺的故事是個信仰破滅的悲劇，成千上萬以方孝孺為代表的人為了捍衛正統帝王死去了，篡位者雖然殘暴卻雄才大略，成為了一代英主。方孝孺精神上的繼承者們漸漸在歷史銷聲匿跡，自此儒家崩潰瓦解一發不可收拾。

後人之所以覺得方孝孺不值。是因為沒有站在方的角度看待問題。今天人眼裡朱棣和他侄子的權力鬥爭只是簡單的狗咬狗的權力鬥爭。永樂殘忍對待孝文帝的追隨者，但起因也是建文帝削番過度。導致手握重兵的朱棣害怕自己的生命和財產安全，朱棣要是不反，最後恐怕難逃一死。

而且後來朱棣雖然以篡位者身份不太光彩的登上了王位，也用能力證明了自己除了有點好大喜功，收拾異己，殘忍但也沒有超出一個合格帝王應有的限度，也算一代英明的帝王帶來了一個盛世，現代人對於權力鬥爭的兩方都很難有什麼真正的好感和道德同情。

但對於那個時代的儒家士大夫不一樣。儒家自孔子死後，在無數追隨者和後人演繹下早已進化的面目全非。孔子一開始敬鬼神而遠之，但儒家最後還是走上了君權神授的老路。

古代中國的皇帝。不是今天或者歐洲近代歷史上那些世俗君王的大號加強版。而是類似古代埃及和西亞，中亞，印度前古典時代的宛如天神在人間代言人一樣的巫師君王。

中國古代帝王，即是至高無上的世俗權力統治者。又是讀書人和整個士大夫的精神領袖，還是民眾和天溝通的橋樑。每年的祭天大典，祭祀列祖列宗的儀式，都是在昭示帝王和天地溝通的神力。帝王自稱天子。奉天之命統治芸芸眾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古代中國人還相信天子統治的中國就是已知的文明世界。在古代中國人眼中，天子就像是阿拉伯神話故事《一千零一夜》裡面的故事中總有一個無所不能的哈里發是真主在人間的代言人幫助主角剷除邪惡一樣。

今天的人們看見皇帝自稱天子，遇到地震火山爆發等自然災害下罪已詔，出海遇到風暴，身邊的馬屁精扔個寫著「免朝」的紙條讓龍王退下，都覺得滑稽可笑。但要知道那個時代的人看著那些崇拜奇怪石頭和樹木的原始部落也是覺得滑稽可笑的，但他們把自己堅信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當做真理。幾千年後的人們可能也會認為我們今天奉若真理的科學滑稽可笑。

你今天覺得這些可笑的儀式滑稽可笑，是因為你站在這個時代。你現在當然知道火山爆發，地震，洪水，乾旱和瘟疫與帝王和凡人的道德，言行沒有毛線關係。但是那個時代的人不這麼認為。他們中很多人甚至包括帝王自己（長期的吹捧下人很容易以為自己真的是超人）也虔誠的相信帝王的一舉一動都會引發天災，稍有不慎就會生靈塗炭。

以方孝孺為代表的儒家士大夫就是這樣虔誠的侍奉著建文帝。他們堅定的相信。上天讓建文帝做皇帝統治天下是天理。天理是跟宇宙規律一樣理所當然到底東西，天理不能亂。

聽起來可能很可笑，我們眼裡簡單的叔侄權力鬥爭。因為天子的神性，在真正的儒家知識分子看來如同指環王裡面阿拉貢和索隆的善惡大戰一樣是關乎天定命數的善惡大戰。在儒家知識分子眼裡，倫理綱常，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如同科學家眼裡的科學定律一樣神聖不可侵犯。

方孝孺的悲慘遭遇首先從建文帝的軍隊潰敗開始。雖然中國歷史上不管是封建王朝還是大一統中央集權王朝。叛亂和篡位陰謀都非常頻繁，但大一統正統王朝先皇的近親起兵進攻正統王位繼承人企圖篡位奪權。確實沒有成功的先例。即使是非正統割據政權。甚至是少數民族割據政權，造反推翻正統王朝統治者的行為也往往以失敗告終。就算成功了。篡位者結局也往往悲慘，不過為新的王朝做了嫁衣。所以方孝孺可能真的相信，他熱愛的孝文帝有什麼神奇的力量保護。更何況建文帝的軍隊火器比朱棣多的多。

但是，最後建文帝的軍隊結局可謂悲慘。受限於官僚和軍官愚蠢的指揮。建文帝自己稀奇古怪的命令和優柔寡斷的性格。早期火器不靠譜的性能，可能還有以方孝孺為代表的大臣們的愚蠢建議。建文帝最後悲慘地戰敗了。南京被攻破之後其下落也成了一個謎。

我想，如果方孝孺真的是個虔誠的相信儒家那一套的人。這個打擊相必非常巨大。首先。他心目中那個有天地靈韻保佑的建文帝，被朱棣幹掉了。至少在方孝孺看來，建文帝是個愛護子民，心慈手軟的好皇帝。朱棣卻是個陰險殘忍的小人。更重要的是作為天理在人間的化身。建文帝被人弄死了，這不就說明儒家士大夫虔誠信仰的天理其實沒有那麼神奇嗎。

我想這個打擊對方孝孺來如來說，應該不亞於上帝死了之於基督徒。或者正統哈里發之死之於穆斯林。

更嚴重的打擊還在後面。不過方孝孺很幸運的已經死了，不然他會更加痛苦，當朱棣的大軍幹掉建文帝的政權和指揮體系之後。殺掉了大批包括方孝孺在內的不聽話的大臣之後。殘暴的朱棣迅速展示了自己過人的膽識和能力。引領明朝進入了一個盛世。朱棣也以永樂大帝的英名永留史冊。捍衛正統的方孝孺卻被冠以愚忠，死腦筋，不識時務的名聲被後人嘲笑。

這才是真正可怕的地方。這昭示著儒家意識形態開始崩潰瓦解。前面說過真正的儒生。是把帝王正統當做宇宙規律一樣崇拜的。那現在正統帝王被篡位者幹掉了啊。而且篡位者也沒有像那些死去的大臣一樣以為的那樣迅速因為殘暴昏庸被人推翻。相反，朱棣這個皇帝當的還算可以。就算考慮到他為了鞏固統治幹了一些壞事，中國歷史上的帝王裡面也是可以排的上號的明君。

這不就說明，儒生們堅信的很多東西都是扯淡嗎？定律只要失效一次就不是真理了。

儒家和伊斯蘭教，基督教，佛教一樣。都是高級意識形態。高級意識形態排斥原始的巫術和實物崇拜。鄙視原始宗教裡面的巫師和鬼怪。他們崇拜和信仰的與其說是名為「上帝」「安拉」「天」的神靈不如說是信仰名為「上帝」「安拉」「天」「佛祖」的自然規律，他們信仰的東西不會跟多神教裡面的宙斯和托兒一樣喜怒無常，有人類的情緒。而是冷酷無情，亘古不變的。我爺爺的爺爺的時代，「天」就會垂青正統君主。保佑有德行順應天理的人。我這個時代「天」也是如此。我兒子的兒子的時代「天理」也不會改變。直到時間的盡頭，四書五經上面的道理就是亘古不變的真理。

這就是為什麼每到中國王朝滅亡更替之時總有人為這些王朝獻出生命，他們獻身的不是帝王這個人，而是他們心中的真理孔夫子的教誨。雖然他們可能也能隱隱約約感受到，自己的篤信的不是孔子的原版教誨。但他們還是相信自己的信封的東西是從盤古開天到世界末日時間盡頭都適用的真理和法則。不管暴君和邪惡如何逞凶。終究會被真正的天子帶領大軍制裁。

這才是方孝孺們最可悲的地方。他們不僅把一個凡人「建文帝」當成了宇宙規律和自然法則在人間的化身。崇拜一個巫師一樣的神君。最後甚至為他付出了生命。結果被他的孩子們嘲笑為愚忠和愚蠢。而且自此之後還像他一樣篤信儒家信仰的人越來越少。

你覺得方孝孺愚蠢可笑嗎？和他後面士大夫階級日益顯著的無恥，懦弱，猥瑣，比起來方孝孺可笑的想法根本算不了什麼。

崇禎帝上吊時候，大臣們一個個去跪在新主子李自成腳下，南明王朝滅亡時候。壯烈成度就已經不復蒙元征服。儒家信仰的東西慢慢不再被當成永恆的真理，而是升官發財，得到權勢和美人的敲門磚。民眾日益沉迷殘忍古怪的道德表演，自己折磨自己和自己的親人。人民不再熱衷建功立業，而是折磨自己的妻女和孩子，裹腳布越來越長，兵書卻越來越短，文人和武將的牌坊越來越少，貞潔烈女的牌坊越來越多。

等到滿清滅亡時候。整個中國。只剩下王國維，辜鴻銘幾個人像阿拉伯半島被伊斯蘭教佔領之後，沙漠和高山裡面最後幾個吟唱著三女神故事的祭祀或者歐洲杯基督教佔領之後，最後幾個躲在森林裡秘密舉辦儀式的德魯伊，又或者是冰島上慢慢老去的，最後幾個堅信自己死後會進入瓦爾哈拉，和愛瑟神族一起在榮耀中戰死的北歐吟遊詩人一樣。在時間中慢慢老去。被他們熱愛的土地和上面的人民遺忘。

後人對於方孝孺的嘲弄不外乎兩點，第一不識時務，不知道跪舔新老闆，第二是拉著十族人一起去死，前者是因為他堅持自己信仰的真理，哪怕以後來人的眼光看待，他的看法也是對的，對於明王朝這種大一統王朝，嚴格嫡長子繼位帶來的穩定比所謂選賢君帶來的大規模內戰風險好的多。朱棣後來也是選了嫡長子繼位而不是自己喜歡的兒子。第二點，就完全是野史記載了。方孝孺的兒子們活的好好的。他只是獻出了自己的生命而已。沒有綁架別人一起去死。

不管方孝孺他的想法在我們今天的人看來多麼荒唐可笑。他接近真理的距離隨不及今天的哲學家和科學家，但也比信封達爾文主義的部落首領和用處女獻祭河神的巫師近。他也比那些逼著自己女兒上吊殉葬的士大夫高貴的多。也比清兵到來之後，害怕清兵屠刀，回家用強迫女兒裹小腳彰顯自己民族氣節的達官貴人有勇氣的多。

方孝孺是建文帝最親近的大臣他也視建文帝為知遇之君，忠心不二，明成祖的第一謀士姚廣孝曾跪求朱棣不要殺方孝孺，否則「天下讀書的種子就絕了」，明成祖答應了他。南京陷落後，方孝孺閉門不出，日日為建文帝穿喪服啼哭，明成祖派人強迫他來見自己，方孝孺穿著喪服當庭大哭，叫人反覆勸他歸順，不聽

明成祖要擬即位詔書，大家紛紛推薦方孝孺，遂命人將其從獄中召來，方孝孺當眾嚎啕，聲徹殿庭，明成祖也頗為感動，走下殿來跟他說：「先生不要這樣，其實我只是效法周公輔弼成王來了。」方反問：「成王安在？」明成祖答：「已自焚。」方問：「何不立成王之子？」成祖道：「國賴長君。」方說：「何不立成王之弟？」成祖道：「此朕家事！」並讓人把筆給方孝孺，說：「此事非先生不可！」方投筆於地，且哭且罵：「死即死，詔不可草。」成祖暗壓怒火說：「即死，獨不顧九族乎？」方孝孺用更大的聲音答道：「便十族奈我何？」

朱棣氣急敗壞，恨其嘴硬，叫人將方孝孺的嘴角割開，撕至耳根，大捕其宗族門生，每抓一人，就帶到方面前，但方根本無動於衷，頭都不抬。

明成祖徹底絕望了，也橫下一條心，把方孝孺的朋友門生也列作一族，連同宗族合為「十族」，總計873人全部凌遲處死~！

方孝孺一介書生，手無束雞之力，卻面對專制君主的屠刀視死如歸，抗節不屈，這可謂感天地泣鬼神！受到後人的無限敬仰和讚頌。就其個人氣節來看，歷史上實在不多見，這正應了中國人的一句話：「士為知己者死！」

野史里有說方孝孺是方家殺死的一條蛇，轉生來複仇了。他父親發現一個有蛇的地洞，就把幾百條蛇都燒死，後來蛇王就轉生為方孝孺，激怒燕王，殺方家八百多口，這叫報應。

故事自然是杜撰的，不過頗合情理。方孝孺十族之說，也是杜撰的，而且不合情理。

方孝孺站在建文帝一邊，幾次給削藩出主意，而且親自寫策反信給朱高熾，是燕王要清的」奸賊「。燕王進城，他就該死了，就反間燕王世子這一條，按皇明祖訓就該處死。

按君臣大義，皇帝死了，社稷傾覆，不死何為？要是有豫讓的覺悟，那就該學景清謀刺，和燕王鬥嘴，圖個什麼閑氣？不要說在燕王面前罵不了幾句，就算讓你罵半個小時，能讓燕王損一根汗毛？

這種行為是出於一種什麼思路我不明白，但不是一種正常人的思路。因此我也不相信方孝孺當面罵燕王的事情。

知道必死，就是挺著不死，還想什麼？太宗實錄里寫的「時有執方孝孺來獻者上指宮中煙焰謂孝孺曰此皆汝輩所為汝罪何逃孝孺叩頭祈哀上顧左右曰勿令遽死遂收之」「丁丑執奸臣齊泰黃子澄方孝孺等至闕下上數其罪咸伏辜遂戮於市」是最可信的。

如果設想「建文忠臣」的作為，那我覺得：上策你趕緊去宮裡，去看皇室安危，如果建文救不了，就帶著建庶人去逃命，不能效忠建文，但建文的子孫不能不管。然而看明史，並未見到一個忠臣去宮內救這孩子。

中策你拿刀劍去拼殺，戰死完事。下策在家裡自己死了。

至於該死不死，又給臉不要，故意激怒燕王讓他多殺人，我認為正常人做不出來。

就算你不顧自己的宗族了，你也得顧及建文帝的妃子，子孫吧！故意激怒燕王，也不怕燕王殺心大起，把建庶人也給殺了？所以我認為此事不可信，是後人捏造。

方孝孺是緱城人，就是現在的浙江寧海。

我的初中語文老師，一個小老太太。

她講了一個小故事，印象深刻。

她說寧海現在本該是沒有姓方的人，因為方孝孺是被誅殺十族的。

我們議論紛紛，但是有姓方的同學啊。

老師說，因為當時方孝孺的兒媳婦看見執行的官兵來了，就故意拿著印著方字的木桶，一邊走一邊罵，說方家人真壞，搶我們萬家的東西還加了個點當作他們方家的！

然後就逃過了一劫。

而且，方家兒媳婦當時是懷有身孕的。

同學們的反應都是

哦～～～好機智！

故事不知真假，無從考證。

當時是我第一次知道方孝孺。

寧海前童古鎮至此亦衰落，只因方孝孺曾在此講學，諸如此類者應該不少。

873條命，天下已成定局，自己忠心大可以寫完自殺。873條人命啊。讀書人就這麼一根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