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移動互聯網時代,對麥克盧漢的「媒介即訊息」有什麼新的理解?


以前讀麥克盧漢的《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一書,深感其晦澀,對「媒介即訊息」這句話更是頗為困惑,這究竟說的是什麼意思?對營銷又有什麼意義?前段時間在寫《發現營銷SDi白皮書》「價值植入」這部分的時候,突然對此多了一點感悟。

今天想和大家探討的是:在移動互聯網的媒介環境下,麥克盧漢的「媒介即訊息」觀念可以給我們的工作業務,尤其是營銷實踐帶來哪些幫助。

要做到這一點,讓我們先從麥氏這一觀念的基本含義出發:以傳播學和媒介環境學的視角觀察社會,麥氏注意到,如果取一個更長的歷史跨度來看,媒介本身對人的影響要遠遠超越其所承載的信息。相對於我們通俗所說的「內容」,媒介本身才是更重要的「訊息」,媒介的特性在更大程度上改寫著我們認知世界和改變世界的方式;而與此相比,媒介所承載的「內容」對人的影響反而居於其次。

來看看以下這些現象能否成為對這一觀念的有力註腳:

  1. 我觀察到越來越多人正間歇性地遭遇到「書寫障礙」,當人們提起筆來,卻經常有寫不出某字某句的尷尬。
  2. 人們的記憶力似乎正在變差,從點完「分享按鈕」的那一刻開始,我們再想回憶起一篇文章的主旨內容竟會覺得異常困難。當我們被問及一些過去能輕易記住的事實(比如朋友的生日或者電話號碼),右手不由自主滑向褲兜的動作總是「一語道破天機」。
  3. 我們的頭腦正在由接收信息的「存儲」模式變為判斷信息的「鑒別模式」。在閱讀時,我們的拇指配合著飛速眼動,要麼關閉,要麼收藏;而對於那些收藏的內容,卻也很少有精力再去回顧。
  4. 無聊的內容,「啰嗦的人」正越來越多,「得益」於雲存儲的普及,我們的邏輯歸納能力與言簡意賅的表達能力正飛速下降,取而代之的是毫無壓力的喋喋不休——人們不再為長篇大論無處存放而感到擔心。
  5. 年輕一代的溝通能力和社交能力正在變弱,與虛擬世界中的緊張刺激和榮譽感相比,他們對現實世界很難不感到興趣索然。
  6. 我們都過上了「點贊式生活」,越來越多人習慣於依賴數字世界中對「平行自我」的反饋來「修正」現實世界的生活。

以上這6條,或許只是數字媒介對我們真實生活影響的浮光掠影,但從中我們不難理解「媒介即訊息」的含義。或許正像我們在歷史長河中談論壁畫、紙張和書本,現在談論VR虛擬現實對我們生活的影響一樣:一個時代的媒介特性總是比內容在更大力度上影響著我們對世界的認知與看法,媒介特性本身,或許才是一個傳播時代當中最不容錯過的「關鍵訊息」。

那麼,了解這一點,將對營銷人的工作帶來何種影響呢?

宇見認為,更多地從「媒介即訊息」的視角去考量營銷的幾個重要環節,將有助於營銷人更好地實現創新用戶價值和創建用戶認知。

從SDi的觀念出發,我們認為,對「媒介即訊息」的考量首先需要始於「洞察」,在《發現營銷SDi白皮書》中我們談過,洞察是對人性、需求、用戶心智、情感及其外在行為模式的持續理解;以及隨著文化、科技、商業的趨勢改變,對這些要素所發生變化的積極感知與響應。那麼通俗說,不可避免地,營銷人首先需要從「媒介環境」的角度,來審視當下媒介特性對用戶生活的影響,並深入思考這些影響對用戶行為模式的改變。

這些洞察需要透過現象,下沉到對用戶更長遠的生活真實性的思考當中,這些思考指向了對新的用戶價值的「發現」,是基於當前媒介特性對這個快速流變世界展開的一系列反思:

  • 在新的媒介特性下,人們的哪些能力出現了「退化」,而我們又如何幫助他們「修復」?
  • 如何看到我們的產品(服務)對用戶生活的不利影響?又如何幫助用戶來克制克服?
  • 在新的媒介特性下,用戶看待生活的眼光發生了哪些改變?我們能否據此提出對未來生活更有新意的價值主張?
  • 我們如何幫助用戶治癒新媒介帶來的新問題和新麻煩?

最終,這些「發現」將有助於我們生成價值含量更高的表達。

讓我們結合案例一起來看:

視頻封面高圓圓紅星美凱龍廣告 獻給每一位埋首於日常也偶爾仰望天空的人視頻

比如,紅星美凱龍的新廣告——《更好的日常》就隱含了這種洞察。

這支廣告的真正動人之處並不在於邀請到了5位享譽全球的設計巨匠,也不在於高圓圓的獻聲配音,而是細緻入微地洞察到——家居設計正在偏離它的真實本色:如今,越來越多傢具,正在成為設計師們浮誇炫技的擺設;越來越多的傢具,正在成為人們炫耀「平行自我」的道具,展現Bige的標籤,成為那些朋友圈裡轉瞬即逝的「行為藝術」,而非更好地去「體貼」到了人們的日常生活。

廣告關注到在一個人人皆媒體的過渡傳播時代,媒介特性對我們看事物眼光與對事物態度所起的變化,通過這個洞察,品牌提出的價值主張才得以直指人心:

我們都以為理想的生活應該在別處

但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生活是否美好

只取決於擁有怎樣的日常

廣告的文案繼續從細節處支撐著這種洞察:

讓日常生活變好的

並不是那些可能一生只有一次的驚喜

而是弧度剛好不會撞到的桌角

隨意關上抽屜時的優雅手感

會自動調節光線的燈

和溫暖又容易打掃的地毯……

看到這裡,用戶對該品牌核心價值的認知也就呼之欲出。

視頻封面中華電信金城武4G形象廣告 世界越快心則慢視頻

視線切換到金城武為中華電信4G拍攝的形象廣告。我們發現,這種洞察的影子就更為清晰可見。

顯然,這是一支表達「慢活」主張的品牌廣告,品牌大膽地對日新月異的極速科技,所導致的生活品味缺失和生活品質下降進行了反思,意境雖然高遠,但基本邏輯卻頗有「勁酒雖好,卻不要貪杯」的意味。

然而這支廣告的策略還是多少出了問題,如果大衛·奧格威在世,也多半會指責這樣的廣告賣了情懷,賣了明星,卻沒能賣出產品,從而更流於藝術表達而失去銷售力;究其原因,從SDi的觀點來看,主要問題還是出在了廣告主所倡導的這種情感價值,在該品牌創造的功能價值上,在產品上,並沒有得到支撐。

如果該廣告包含了「快」「慢」兩個部分,比如用「姐妹篇」的方式,一方面展現「極速4G」給用戶帶來的「快」意生活,另一方面提示用戶不忘「慢活」,不因對虛擬世界的沉迷而忽略對真實生活的品味,由金城武分飾兩角,再通過Social方式引發用戶對生活方式的一些討論,可能會是一個更好的解決方案。

僅從洞察的角度看,這兩支廣告各有千秋,紅星美凱龍關注到在新媒介特性下,用戶看待事物眼光所起的變化,然後據此提出了能引發共鳴的價值主張;而中華電信的洞察則側重在了關注新媒介可能給用戶生活品味帶來影響這一點上。

要說「媒介即訊息」對營銷實踐的最重要意義,除去洞察,宇見認為更多的應該體現在對品牌植入策略,也即創建認知這部分工作的影響上。

過去我們常說營銷是圍繞著品牌創造的用戶價值,在用戶心智中構建認知。但什麼才是「認知」? 這個「知」的真實含義為何?

我們需要意識到,用戶的「知」有語言邏輯上的「知」、也有情感和體驗等緯度上的「知」,用戶對一個品牌的認知從本質上說是一種綜合「感知」。了解到這一點,就對我們要inception的東西提出了要求,這裡不僅要有獨屬於品牌的語言信息,還要有獨屬於品牌的感覺、風格以及情感體驗。不僅要關注「說什麼」,還要關注「在哪說」和「怎麼說」, 「媒介即訊息」提示我們——媒體環境、媒介本身與所表達的內容一樣影響著我們對一個品牌的「感知」。

從這個角度上來說,豆瓣廣告所要植入的語言訊息就和它所選擇的文藝調性一樣重要,因為後者輸出的是「體驗」層面的「知」。這些植入的努力共同服務於讓用戶更加明確地「感知」該品牌。

又比如,如果寶馬這個品牌談論的是「悅」,我們就要問:BMW的傳播與廣告究竟有沒有「悅」到用戶?不是簡單粗暴地用二號字體把「悅」字加粗加黑加大,把Logo放大,而是通過「媒介即訊息」的邏輯去構建多緯度的「知」,讓用戶由衷地產生出那種「悅的感覺」,久而久之,在他們心智中構建出明確的感知回應。

品牌世界與物理世界的共通點在於,任何事物都是用戶心智中的一個感知。我們看到一個品牌,和我們看到一個杯子、一塊石頭、一片樹葉、一本書的情況一樣,身體都在迅速地幫助我們「翻譯」,身體將這些實物翻譯成語言和體驗訊息,綜合地給到大腦一個感知回應,差別僅僅在於,我們的身體對有的事物感知回應清晰,有的事物感知回應模糊;對有的事物感知回應強,而對有的事物感知回應弱。

所以我們不妨對麥克盧漢的「媒介即訊息」做一種延伸解讀:萬物有靈且美,萬物皆是媒介。一本書、一片樹葉、一個杯子、一塊石頭,它們本身沒有語言,不會說話但僅僅因為它們的存在本身,在被我們看到的那一刻起,對用戶的心智來說就是一種「訊息」。

視頻封面紅星美凱龍"愛木之心"—在線播放—優酷網,視頻高清在線觀看視頻

紅星美凱龍的「愛木之心」廣告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我們對於木頭會有一種近乎天然的信任感和親切感,木頭這種「媒介」總是能向我們傳遞出與眾不同的「訊息」。

對木頭的這種信任與親近,來自於人類千百年生活下來,在我們心智中沉澱下來的一系列複雜而深邃的感知傳承,我想正是得益於這種感知傳承,我們對於紙質書(來源於木頭)才會有那種難以言表,戀戀不捨的眷顧情愫。而與此相比,我們對電子媒介的親切感和信任度還遠未建立。

了解到這兩種「媒介訊息」在用戶心智間的分別,就給我們的產品創新帶來了機會。鎚子便簽就很好地利用到了這一點。

與大部分只是簡單粗暴地「模擬」紙張效果的APP不同,鎚子便簽更進一步,用簡潔明快的設計,「表達」了對紙、木、金屬這幾種媒介的精微考量,更多地思考了它們在用戶心智中的份量與角色,讓這些原本屬於原物的感知、體驗,得以在電子媒介環境中以新面貌呈現,這是鎚子便簽能夠廣受追捧的非常重要的原因。

又比如原研哉為長野冬奧會設計的開幕式節目手冊,深深陷落的字體,就像在冬季清早踏雪而行,深一腳淺一腳在厚厚新雪中踩出的腳印,這種著眼於「翻譯」用戶原有感知體驗的再設計,和語言文字交織在一起,對用戶認(感)知品牌價值的影響力就格外顯著。

最後,綜合地來看,宇見認為「媒介即訊息」這一概念對市場營銷的啟發大致可以概括為如下幾條:

1、品牌主、營銷人對不同媒介,尤其是新媒體對用戶生活的影響展開洞察,重點去關注新媒體給用戶生活帶來的麻煩與困擾,思考是否有機會去化解這些麻煩,治癒這些弊病,將有利於品牌提出更具吸引力的價值主張,和在用戶心智中搶佔到更多的認知優勢。

2、品牌主、營銷人需要意識到品牌是用戶心智中的一種感知回應,這種感知回應越清晰、越深刻,對品牌就越有利。

基於此,在新的媒介環境下,營銷人不能固守用語言邏輯去構建認知的單一方式,而要調用多種媒介,圍繞核心價值發現,綜合地服務於在用戶心智中構建出一種明確的感知回應。

3、「媒介即訊息」提醒我們,品牌傳達的內容訊息和它透過什麼媒介,以什麼風格以及在哪傳遞一樣重要。

因此,品牌不僅要建立獨屬於自己的語言信息(品牌名、Slogan),更要建立起獨屬於自己的表達風格和情感體驗,品牌可以通過每一種表達方式來塑造自己的獨特性,但這些風格、體驗、內容指向的核心價值必須是同一個,表達的內核必須一致。

4、品牌傳遞的核心訊息由內容和內容載體(媒介)共同完成。萬物有靈且美,營銷人在傳播中需要學會因題選材,思考用戶心智對不同介質的不同回應,基於用戶的五感(視、聽、嗅、味、觸)來整合媒介,優化傳播效果,增強品牌與競品之間的感知反差。

這就是我們從SDi的觀點出發,對「媒介即訊息」的基本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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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見(公眾號ID:yujianyingxiao),媒體轉載請指明出處。

http://weixin.qq.com/r/lnUcBBbEWkslrVJn9yCE (二維碼自動識別)


本文作者為復旦大學心理系李曉煦講師,也是萬門大學《幸福心理學》的授課老師。

這篇回答是萬門大學機構號的一篇約稿,也是第一篇系列約稿,從屬於一個三篇回答的系列,其中第一篇的原文比較適合這個問題,暫時先回答到這裡來試水。過一段時間我們會在其他問題與我們的專欄下放出經小編修改後的重製版,屆時的重製版將更有表現力,也更加通俗易懂,敬請期待~

進步還是墮落,從鉛紙墨到光電磁

本文的部分內容曾在學術刊物發表[1]。本文文本對應作者最近於萬門大學直播的系列學術講座《幸福心理學》, 對應第七講《網路與幸福》第一小節。

兩部奇書

2008年,Nicholas Carr在大西洋月刊發表《谷歌讓我們變笨了嗎》的封面文章[2],對互聯網和移動互聯網做出預測,傳遞了悲觀的結論:記憶外包,文明消亡。2010年在文章基礎上撰寫出版了《淺薄-互聯網如何毒化了我們的大腦》一書[3] ,提出「從紙面轉到屏幕,改變的不僅是我們的閱讀方式,它還影響了我們投入閱讀的專註程度和沉浸在閱讀之中的深入程度。」Carr的結論是:在盡情享受互聯網慷慨施捨的過程中,人類個體和社會都在退步。

這裡不得不提及另一本發表於1964年的傳媒學經典——《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4] 。《淺薄》反覆援引《理解媒介》。誇張地說,《淺薄》幾乎就以《理解媒介》為內在線索,在互聯網新時代背景下展開敘述。二十世紀上半葉,隨著電話、電報、廣播、電視等第一代電子媒介廣泛普及,人類社會進入光、電、磁傳播媒介驅動的文化形態。

《理解媒介》通過對不同媒介的比較,探究種種文化現象與媒介性質的關聯,描繪了電子媒介文化社會的圖景,對其發展趨向作出富於洞見的前瞻。在「互聯網」一詞尚未出現的年代,該書已經預言了「地球村」的遠景。作者麥克盧漢被譽為20世紀的「先知」,以「媒介即訊息」的著名論斷成為思想史屹立的地標。

Nicholas Carr在2008年對(PC互聯網之後的)移動互聯網做出的預言,同樣堪稱「先知」。即使在《淺薄》成書的2010年,移動互聯網也遠未在流量上壓倒傳統PC端互聯網。移動互聯網能否成為、或者何時成為信息技術的主流生活方式,這是當年主流媒體、產業界的一大懸念。

該書雖然沒有太多篇幅討論手機和手機應用,但在今天的移動互聯網主導時代,Carr基於PC互聯網推斷的悲觀預測在全民普及智能手機的現狀下得到更確鑿的見證:「互聯網造成的各種刺激性雜音,既造成了有意識思維的短路,也造成了潛意識思維的短路,進而既阻礙我們進行深入思考,也阻礙我們進行創造性思考」;「利用網路代替記憶,從而繞過鞏固記憶的內部過程是,我們將面臨被掏空大腦的風險。」

從這兩本跨時代的書進入這個話題,先回顧一下紮實的實證研究,有哪些與公眾一般預期不同的反直覺結論。《淺薄》在第七章集中引用了已有的認知心理學相關研究。其中有兩個研究特別值得討論——

富含超鏈接的電子教材是否有助於學習

上個世紀90年代的系列研究中[5,6] ,被測試者進行電子教材閱讀(閱讀屏幕上的文本,該文本已被預先設置許多可點擊的超鏈接),對照組則進行傳統印刷文本材料的閱讀。參與測試的老師與同學普遍預期電子教材將更具優越性,方便的跳轉、隨時查看複雜語句難詞的釋義,這些便利的輔助功能,理論上能提高學習效率。研究結果顯示,只要超鏈接稍多,被測試者甚至不能完成稍長篇幅的閱讀。這個認知是符合現如今我們大多數人的生活經驗,互聯網上一份多頁的資料,如果在這些網頁里設置了很多超鏈接,讀者有很大的概率會點擊鏈接跳轉,超過70%的概率還會繼續跳轉,最後你就遺失在材料里。使用維基百科的人通常都有這樣的經驗:一不小心就花了一兩個小時點擊詞條下各種超鏈接,而且往往要花好一會兒才能回憶起自己最初查詢的關鍵詞。

倡導認知革命的司馬賀(Herbert Alexander Simon)有這樣一句名言,「信息的極大豐富意味著注意力的極度稀缺」 。注意力才是真正稀缺的資源,雖然上述電子材料內容豐富,但使用者只能廣度瀏覽、沒有系統性學習進而不能完成實質性、深度的學習。超文本鏈接便於跳轉,代價是破壞線性方法的專註積累。

一線教學工作者的主流觀點

對移動設備教育應用的展望,產業界、政策界整體上傾向樂觀,學術界整體上傾向審慎。各國家的教育部門都試圖普及電子教材,日本文部科學省和韓國教育部都進行了無紙化教材試點學校的教學試驗。截止目前,這些試點並未獲得具有說服力的成效。

在兩個傾向之間,主流的課堂教學實踐者觀點更靠近學術界。中小學不願意學生帶電子設備來校,很多中學明令嚴禁攜帶手機進校門。多數教師仍然倚重傳統紙媒教材。任何一個大學老師看見學生掏出手機總是覺得學習注意力被打斷。最近的心理實驗更發現,僅僅讓手機出現在視野內就能顯著降低一般認知任務的效能[9] 。在更接近實際生活的場景中,如果交談雙方不握持手機、也不把手機放在桌面視野,即可明顯提升言語交流的溝通質量 [10]。

有切身授課經驗的教師不難想像,如果學生在課堂打開手提電腦或移動平板手機,教師將擔憂學生的注意力不再聚焦回講台。假如學生打開的是傳統紙媒教科書,教師就不會那麼擔心;假如學生打開的是課前剛發放的投影課件印刷版,教師會更加放心。所以,很多教師即使採取多媒體授課方式,仍然刻意等授課結束才提供電子版課件的下載。在典型的教學情境,課堂注意力的保持比材料內容的便捷獲取更為關鍵。任何先進的教育技術產品,如果不能解決課堂注意力分散的問題,很難獲得多數教師的歡迎。提前發放電子版課程內容,學生的注意力就會在課堂中不斷地進行「超文本鏈接點擊」。

所以,教育是一個很特別的活動,教師或者學校機構首先不是一個信息服務的提供者,而是獲取信息注意力的服務提供者。學生到課堂上不是消費信息,而是消費注意力線索--課堂最終提供的注意力線索而不是信息本身。因為信息太豐富了,離開課堂也完全不短缺。同理,在線教育機構的發展方向如果是朝按照信息產品的提供者、而不是注意力的線索提供者方向,較難有良好的發展前景。

電子媒介與現代領袖政治的興起

比鄰UCLA的蘭德公司研究生院,1997年曾有一篇碩士畢業論文提出這樣一個觀點,第一波電子媒介與集權政治的興起具有同時性[11] 。廣播、電視電報,無線電這樣的第一波電子技術媒介興起,伴隨著大國領袖權威的樹立。論文解讀的道理其實一目了然,一種傳播工具,如果其信息發出者是單一、信息接受者無限多,這種技術容易促成集權的效率。那個時代,即使是美國也更加集權,羅斯福掌握前任們都沒有的新傳播武器:面向全國公眾的圍爐談話,這極大地促成了領袖的權威。

我們再回到麥克盧漢《理解媒介》中最核心的一句話,The medium is the message,媒介即訊息,更能理解作為受眾最後獲得的不是脫離形式的信息內容,媒介的形式本身才是起決定作用的變數。我們按歷史的脈絡再回顧從鉛紙墨到光電磁的世代。

游吟世代與書寫世代

在早期的古代社會,知識的承傳多靠口耳相傳,文字作為溝通的媒介,即使對於軸心時代的古希臘,也是一件新鮮事。蘇格拉底堅持言傳身教,要求學生以對答質疑所有事物,直至看清原有想法的本質。「一句話作為文字寫羊皮上,與它停留在你嘴邊時是不對等的。」所有的思想寫出來就蛻了一層顏色,是衰退與墮落,我們現在可能會認為蘇格拉底的這些觀念出自落後、保守的思想。「人類過度依賴文字,原先銘刻在腦海中的東西只是簡單地用書寫的方式記錄了下來,這會給我們的記憶力帶來很大的傷害。反而敗壞了我們的記憶力」(柏拉圖,《斐德羅》)。

柏拉圖則反對口頭文學,他的雅典學園歡迎幾何學家,不歡迎游吟詩人。柏拉圖厭惡口頭表達的不精確。師徒二人對新舊媒介的立場針鋒相對。Nicolas Carr站在柏拉圖的立場,鼓吹書寫的時代是偉大的時代,他推崇書寫、印刷的媒介方式可以讓思想變得篇幅夠長,深度夠深,比口頭語言發展更廣大。只是Carr的敵人不是游吟史詩而是互聯網。與經由互聯網創作的文章相比,紙質世代的文字作品具有更大篇幅的規模、更深的層次結構。

與之相比,互聯網的文章無法展開篇幅,即使篇幅勉強展開,深度也很難保證與紙媒體文章對等。有趣的是,古典音樂也有類似的規律。在古典音樂的黃金時代,聽眾通常整個晚上連續四、五小時都可以慢節奏地欣賞長篇幅的嚴肅音樂。伴隨電子媒介到來的是消費生活的快節奏,長篇巨制的古典音樂永遠失去了昔日培育它們的沃土。

正如蘇格拉底擔憂青少年 「沉迷」 使用文字會荼毒心靈,寫作會讓記憶衰退,Nicolas Carr擔憂下一代「沉迷」使用互聯網。我們不難發現,在絕對立場上,Carr 與柏拉圖站在同一陣營擁護紙媒書寫,在相對立場上,Carr卻與蘇格拉底站在同一陣營,珍惜、捍衛即將被時代潮流拋棄的精神生活傳統形式。也許在真正的知識分子內心,他們對曾經生活的世代即將失去的東西總是比新得到的東西有著更深切的情感 。

我們總是觀察到新的技術把舊的媒介替代,維基百科讓紙版百科全書無情破產,懷揣著Kindle 的書友看著季風書園關門。然而公允地說,在蘇格拉底那代人的心目中,游吟世代的精神生活方式,確實有著優於我們書寫世代的特別之處。沒有任何詩歌的書面形式可以替代其口頭形式,而絕大多數薪火相傳世代吟詠的民族史詩,與第一代學會書寫文字的游吟詩人一起,永遠湮沒在歷史的長河。

鍵盤世代

從書寫到鍵盤時代,要提到西文打字機。打字機輸出與手寫輸出,個體的思維有很大差別。手寫經常塗改,但打字機打出來就不方便更改了。尼采認為他從手寫變成用打字機來創作時,散文變得更有力度。尼采甚至寫了很多詩歌讚美打字機。

Carr 在《淺薄》中寫道:「這位哲學家不僅逐漸認為他的打字機是個『像我一樣的東西』,而且他還感到自己正在變成像它一樣的東西,也就是說他的打字機正在塑造他的思想。艾略特在放棄手寫詩詞散文而改用打字機的時候,也有類似的體驗。『打字機有利於文章清晰明朗,不過我可不敢肯定它會使行文微妙深奧。』」

中文輸入情況又有所不同,電腦時代之前並沒有一個中文打字機時代。王朔談及92年前後開始由手寫小說改為電腦中文輸入寫小說 [12],「用了電腦以後太方便了,總是邊寫邊改,但凡用詞,要把所有的同義詞近義詞都列出來,反覆揣摩替換,推敲許久,擇一填之,一天能寫一滿屏,數一數500字。」「過了幾天回頭看看,還不如第一次憑直覺使用的那詞,於是再改回去,戰線因此被拉得更加漫長」,實際上他的效率是大打折扣了。

與筆者一樣,王小波本職工作是教統計課。他還是同時代非常優秀的碼農,自己開發了輸入法,甚至搞了一些多媒體形式的出版實驗。王小波的外甥在知乎上以「王書」為筆名,寫有長篇回憶錄談作為碼農的王小波,特此薦讀[13] 。

在這個系列講座的第八講,我們還將討論手機在現在這個世代是什麼情況,再將我們的推論展開到未來二十年可望進入的新媒介世代:為什麼不是虛擬現實的世代,而是增強現實的世代。

參考文獻:

[1] Carr, N. Is Google making us stupid? What the Internet is doing to our brains [J]. The Atlantic, 2008, 301 (6): 56-63.
[2] Carr, N.The Shallows: What the Internet is doing to our brains [M]. New York: W. W. Norton Co, 2010.
[3] McLuhan, M. Understanding Media: The Extensions of Man[M]. New York: McGraw Hill, 1964.
[4] Rouet,J-F.,Levonen, J. J. , Dillon, A., Spiro, R. J. Hypertext and Cognition [M]. Mahwah, HJ: LEA: Psychology Press, 1996.
[5] DeStefano, D., LeFevre, J.-A. Cognitive Load in Hypertext Reading: A Review [J], Computers in Human Behavior, 2007, 23 (3): 1616-1641.
[6] 所謂的「乾貨」真的有用嗎? - 回答作者: 熊爸[EB/OL]. https://zhihu.com/question/53471531/answer/159738186
[7] Thornton, B., Faires, A., Robbins, M., Rollins, E. The mere presence of a cell phone may be distracting: Implications for attention and task performance [J]. Social Psychology, 2014, 45: 479-488.
[8] Misra, S., Cheng, L., Genevie. J., Yuan, M. The iPhone effect: the quality of in-person social interactions in the presence of mobile devices [J]. EnvironmentandBehavior.2014, 48(2).
[9] Christopher Kedzie ,Communication and Democracy: Coincident Revolutions and the Emergent Dictators[D], RAND Corporation,1997.
[10] Gopnik, A. How the Internet gets inside us. [EB/OL].http://www.newyorker.com/magazine/2011/02/14/the-information
[11] 京華時報. 愛是一瞬間,王朔只能自己貓著 [EB/OL].http://epaper.jinghua.cn/html/2015-02/11/content_171935.htm
[12] 王小波的計算機水平到底有多好? - 回答作者: 王書 [EB/OL]. https://zhihu.com/question/20964366/answer/95202867


簡單的一點是過度互聯。基本上每一次媒介的升級都在擴張信息的聯接能力,然而到了互聯網時代,這種聯接的能力得到了指數級別的擴張,一切都有可能被連接在一起,然而這是合理的么?我跟女朋友之間羞羞的話語,可能在分手之後被他一怒之下,截圖掛到網上。我在私底下的有人聚會中,說了段子,可能過了一下就被放到網上,廣而告之。(比如畢姥爺,此處單純看形式,不就事件本身發表任何態度)話語,是在一個特定的話語結構中產生,這種結構是複雜要素的複雜結構所最終構成的,然而互聯網解構了這對於話語極為重要的話語結構,這是過度互聯的結果。縱觀這幾年基於網路所發生的眾多政治經濟文化乃至軍事大事件,可見一斑,一個本來應該是在有限群體內傳播普通的視頻,普通的文本,放上網路,然後解構了原本穩定的社會狀態。

後現代的關鍵詞中,有解構,也有碎片,絕不是偶然,而是一種必然。有些學者說規範用語,禁用網路語言,在我個人看來是不可能的,儘管你不用網路傳播,你的話也可能進入網路,這個時候我們會自在的使用網路語言,適應網路風格。某個程度上,這個世界正在被網路所改變,這種改變不是我們所謂的生活更方便 更快捷,而是基於過渡互聯特性,所作出的一系列行為與決策的改變,媒介即訊息,網路正在定義我們的時代。


我認識一個哲學系的博士生在做這方面研究,他寫的東西很有啟發性。例如這篇:網路時代的寫作——淺談電子媒介的意向結構。如果感興趣的話,他的博客上帶有「網路」「媒介」「麥克盧漢」等標籤的帖子你都可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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