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語的漢文訓讀體如何直接翻成文言文?

日本投降七十周年時看到終戰詔書,早前也看過明治教育敕語。看過關於雁點運用等的語法規則,但經常舉的那個「楚人有鬻盾與茅者」的例子只是把文言文轉成符合日語語法的次序,卻沒有解釋能否直接把加入返點的句子重組成只有漢字而符合文言句法的句子。聽說康有為還是梁啟超曾經發明過把漢文直翻成文言的方法,覺得很有趣。


語法順序調換一下,動詞放在名詞之前,否定詞在動詞之前。


吾 嘗 終日 不 食。


(訓讀)吾(われ)嘗(かつ)て終日(しゆうじつ)食(く)らわず。


(現代日本語譯)私は、かつて、一日中何もたべなかったことがある。

(現代中國語譯)我曾經(有時)一天裏什麼也不吃。

語序的轉換十分簡單,但是需要注意的是置字(おきじ)。某些極其常用的用法,日本人除非寫加返點的文章,是不寫漢字的。

ず:莫、不、弗等。特例:固定詞組 未だ....ず。日本語的いまだ(現代語まだ)在此處當猶(なほ)講,整箇意思是「仍然沒有」,也就是「未「。

其連體形ざる、連用形ざり,來自ずある、ずあり。

べし:可し、可。べからず:可から不、不可。

もちて(後世作もつて、もって):以ちて(來自於持つ)。但是以放在第二賓語前,從而導致日語中不得不將以放在最後時,必須用以ちてす結句而不是もつ。

例:

或問之以年。


(訓讀)或(あるひと)、之(これ)に問(と)ふに年(とし)を以(もちてす。

注意「或」的讀法。第二箇に表原因,如今仍殘留在口語中。

しむ:命、令、使。

能:(よく~す)。不能:あたはず、能はず。

不能:

猶:作「如」講的時候都當成「猶如」一箇詞組來看,即なほ...ごとし。此處ごとし無對應漢字。

於:一般作におきて(現代語において,來自置く),但是也有直接用に代替的。

然而,作比較時的於,英譯爲than,一般用よりも:


苛政猛於虎。


(訓讀)苛政(かせい)は虎(とら)よりも猛(たけ)し

(英譯)A tyrannical government is more fearful than a
tiger.


死重於泰山。


(訓讀)死(し)は泰山(たいざん)よりも重(おも)し

(英譯)Death is heavier than mountain.

もの:者、物。但是不寫成漢字時,若要譯成文言,大部分情況下可加可不加。

但他有一箇特別的用法,就是「處、所「。

例:此非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蘇軾『赤壁賦』)

(訓讀)此(こ)れ孟德(もうとく)の周郎(しゆうらうに困(くる)しめられし者(ところ)に非(あら)ずや。

こと:事、言。道理同上。

や:感嘆詞「也」或疑問詞「乎」。要從文章本身來考慮翻譯成何者。

例:


人之生也 柔弱。(『老子』第76章)


(訓讀)人(ひと)の生(う)まるる也(や)、柔弱(じゆうじやく)なり。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論語·學而第一』)

(訓讀)朋(とも)有(あ)り、より來(き)たる。亦楽(たの)しからずや。

「不亦~乎」,讀「また~ずや」,現代口語「なんと~ではないか」。表感嘆。

乎其實也有「於」的用法,此時同「於」。

矣:沒有對應的日本語。表感嘆時,要麼用「矣哉」(かな,更古一點用かも),要麼用のみ,要麼什麼也不加,但憑作者愛好。

らん(らむ):作推量時一般沒有對應漢字,憑語感。

のみ:耳(感嘆詞)、矣

與:作「和、跟」講時用と...と,其中只有後一箇要寫成漢字。

而:作順承時作しかして,轉接時作しかし,當然還有用的最廣的て形,此處て就是而。

除此之外成、爲、之什麼的不用再說了罷。需要作者的語感。

拿一篇廣爲人知的《教育敕語》做實戰例子結束此答:

(必須寫漢字的置字加上下劃線竝加粗,可用可不用的置字加粗,不寫成漢字的こと等助字使用斜體,竝在文中加入濁音記號,但考慮到傳統,部分さ變動詞不濁化。)

原文:

朕惟フニ、我ガ皇祖皇宗、國ヲ肇ムルコト宏遠ニ、徳ヲ樹ツルコト深厚ナリ。

我ガ臣民、克ク忠ニ。克ク孝ニ、億兆心ヲ一ニシテ、世世厥美ヲ濟セルハ、此レ我ガ國體精華ニシテ、教育淵源亦實ニ此存ス。

爾臣民、父母孝ニ、兄弟友ニ、夫婦相和シ、朋友相信シ、恭儉己レヲ持シ、博愛眾ニ及ボシ、學ヲ修メ、業ヲ習ヒ、以チテ智能ヲ啟發シ、德器ヲ成就シ、進テ公益ヲ廣メ、世務ヲ開キ、常ニ國憲ヲ重ジ、國法ニ遵ヒ、一旦緩急アレバ、義勇公ニ奉シ、以チテ天壌無窮ノ皇運ヲ扶翼スべシ、是如キバ、獨リ朕ガ忠良臣民タルノミナラ、又以チテ爾祖先遺風ヲ顯彰スルニ足ラム。

道ハ實ニ我ガ皇祖皇宗ノ遺訓ニシテ、子孫臣民倶ニ遵守スベキ所、之ヲ古今通シ謬ラ、之ヲ中外施シ悖ラ、朕爾臣民倶ニ拳拳服膺シ、咸其徳ヲ一ニセムコトヲ庶幾フ。

明治二十三年十月三十日

御名 御爾

漢譯:

(括號內可寫可不寫)

朕惟、我皇祖皇宗、肇國宏遠、樹德深厚。

我臣民、克忠克孝、億兆一心、世世濟厥美、此(爲)我國體(之)精華、(而)教育(之)淵源、亦實存乎/於此。爾臣民、孝(乎/於)父母、友(乎/於)兄弟、
夫婦相和、朋友相信、恭儉持己、博愛及眾、修學習業、以啟發智能、成就徳器、進廣公益、開世務、常重國憲、遵國法、一旦(有)緩急、義勇奉公、可以扶翼天壌無窮之皇運。如是、不獨爲朕忠良(之)臣民、又足以顯彰爾祖先(之)遺風(矣)。

斯道、實(爲)我皇祖皇宗之遺訓、(而)子孫臣民可倶所遵守。通之(於/乎)古今(而)不謬、施之(於/乎)中外(而)不悖。庶幾朕與爾臣民、倶拳拳服膺、(而)咸一其德。

明治二十三年十月三十日


御名 御爾

最後要誇獎的是:漢文訓讀體一般沒有敬語,你看不到漫天飛的候候候候候。


好問題!

題主所問:

日本投降七十周年時看到終戰詔書,早前也看過明治教育敕語。看過關於雁點運用等的語法規則,但經常舉的那個「楚人有鬻盾與茅者」的例子只是把文言文轉成符合日語語法的次序,卻沒有解釋能否直接把加入返點的句子重組成只有漢字而符合文言句法的句子。聽說康有為還是梁啟超曾經發明過把漢文直翻成文言的方法,覺得很有趣。

我的理解是可以將此問題拆成兩個部分,即:

  • 通過「漢文訓讀」(漢文訓読)這一手段,漢文(體)可以變換成「漢文訓讀體」(漢文訓読體),但是否也有這樣類似的,或曰技法、或曰手段,使漢文訓讀體變換成漢文?
  • 梁啟超曾借鑒日本「漢文訓讀」創造出某種特殊的語言轉換、識別方法,此為何物?

接著針對我的審題,作一一簡單地回答。

但在討論第一個分問題同時,作為前提,我希望可以為諸位先釐清一個概念,即A)漢文訓讀體和B)漢文書下(書き下し)文,又曰漢文讀下(読み下し)文之間的區別。漢文加上返點和振假名、送假名,然後按照日語的語序一一成句成文的,便是B)類。只要事先對返點的規則和假名的使用有一定的統一和規範,理論上都可以還原到本來被變形的漢文去。雖然在廣義上來說,B)類文體在許多場合也被歸類在漢文訓讀體之中,但個人認為並不是題主所問。今次的問題所指,僅指那些流行於,肇始自近世末、明治,逐漸消失在太平洋戰爭結束時,漢字與假名混淆所使用的漢文訓讀體,即狹義上的A)類漢文訓讀體,也有稱其為「漢文調」(漢文調)(可參考齋藤希史的一些著作)。後者是在B基礎上的一種模仿,再創造,如果B只是變形,那麼A則可以被認為是一種變態、或者再造了。

所以這類(A)的漢文訓讀體是無法或者說很難再整合或變形成漢文體了。

究其原因有三:1、漢文意識稀薄化現象;2、語義文意不確定現象;3、和文要素混入現象

這裡因為篇幅有限不作詳解,有興趣的同學可以參考:古田島洋介(2013)『日本近代史を學ぶための文語文入門 ー漢文訓読體の地平―』吉川弘文館,裡面有針對這三點非常精彩的介紹。

簡單來說,B依然忠實地追隨著漢文,因為它依然面向漢文,所以它即是日語又不像日語。而A在B的基礎上作了更本土化的調整,變成了一種流行於知識界、政經界等上層社會的「教養型」文體,他不再關心漢文的核,只注重其型,所以它所照顧到的範圍只在日語。

至於B類文體變換為漢文的方法,在江戶時代的漢文學習中非常常見,被稱為「復文」(複文)或「射覆文」(射覆文),推薦一篇論文:李長波(2002)「江戸時代における漢文教育法の一考察-伊藤仁斎の複文と皆川淇園の射覆文を中心に-」京都大學大學院人間?環境學研究科文化環境言語基礎論講座?デュナミス6

第二個問題,我想我也毋須班門弄斧,可直接參閱個人非常喜歡的北師大王志松老師的文章:王志松(2013)「梁啟超與《和文漢讀法》——「訓讀」與東亞近代翻譯網路形成之一側面」『文化移植與方法——東亞的訓讀?翻譯?翻案』、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便能夠對此問題有一個非常清晰的認識。

希望能夠幫到題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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