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黑豹黨（Black Panther Party）是一個什麼樣的組織？如何評價他們？

事先申明：以下內容均來自於PBS關於黑豹黨的紀錄片，本文大部分只是轉述，附帶一些自己的理解。有興趣的朋友可以自己搜索，非常有價值，也非常震撼，另，該紀錄片現在無中文翻譯。

要了解黑豹黨，就必須知道那個時候的美國是個什麼樣子。那是種族隔離還存在的時期，那是黑人被公開叫做Negro，他們的居住區被叫做ghetto的時代。黑人雖然不再是奴隸 ，但公然遭受3K黨徒的暴行卻無人救助，自己反而時不時受到警察的非難，很多光鮮的職業，比如律師、議員都沒黑人的份，可謂表面平等，實際劣等。因此，在加州奧克蘭的黑豹黨就此誕生了。

（黑豹黨由修伊·牛頓(Huey Newton)和鮑勃·西爾(Bobby Seale)創立。左邊是鮑勃·西爾(Bobby Seale)，右邊是修伊·牛頓(Huey Newton)。據說，修伊·牛頓(Huey Newton)脾氣比較暴躁，容易和人動手，鮑勃·西爾(Bobby Seale)就比較冷靜，會看情況阻止修伊·牛頓(Huey Newton)以及其他人失控。如果知道之後他們發生的事情，再看他們現在意氣風發的形象還真是唏噓啊。）

這個組織主張以暴抑暴。他們出場時，常常統一制服，頭戴貝雷帽，個個帶槍，煞有其事。但實際上這個組織能幹的事情，只是帶著槍開車在社區里到處遊走，看到哪個黑人倒霉蛋被警察揪住了，就下車把槍上膛，一邊大喊憲法權利，一邊虎視眈眈地盯著警察。說白了，這就是個裝逼組織，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嚇唬人，本身沒有沒有任何暴力行動。當然，效果是有的。一般執勤白人警察都是兩個人，眼瞅著一群黑人手持各種長槍短槍把自己圍個一圈，耳邊都是卡拉卡拉的子彈上膛的聲音，即便知道是虛張聲勢還是很恐懼的。畢竟誰能保證黑豹黨中間不會出現腦子短路的呢？所以但凡有黑豹黨在場的時候，白人警察不敢對黑人太過分。

但這種行為終究是對警方的威脅，於是加州政府意圖開始推行法令，禁止公民公開帶著上膛的槍支。這項法令明顯是沖著黑豹黨來的。於是黑豹黨決定有所行動。他們聚齊30來人，帶著槍械跑到加州首府，剛好那個時候，加州州長里根，也就是後來的里根總統，在媒體的注視下和市民交流。黑豹黨的出現立刻吸引了媒體的目光。之後他們還帶槍，注意，是帶槍衝進加州州議會示威，儘管後來他們都被警察逮了起來，但他們形象通過媒體獲得了曝光。全國的黑人通過媒體知道有那麼一群人那麼彪悍，敢帶著槍去找州長示威。於是很多黑人慕名而來，希望加入黑豹黨。

其中最重要的慕名加入者叫Eldridge Cleaver

他是作家，寫過一些文章，因此有一定的知名度，因此吸引了黑人知識分子，甚至是白人左翼知識分子。

（從這張圖中可以發現，聽眾中有很多白人面孔。黑豹黨如果只是一個黑人至上的種族主義團隊是不可能吸引那麼多白人的。）

同時他本人一張大嘴很能講，畢竟是作家嘛，又進一步吸引來更多的支持者。

（「在我看來，羅納德·里根就是個懦夫，娘娘腔。我要和他決鬥，打到他喊我Eldridge叔叔為止。他可以選擇決鬥的武器，無論是槍、刀、棒球棍還是棉花糖。但我一定會用棉花糖打得他屁滾尿流。我就是這麼看他的。」）

於是一個地方性的小組織一下子成了全國性的組織，黑豹黨的分支遍地開花。黑豹黨得到了堪稱膨脹式的發展，其速度甚至大大超出的初始成員的意料。黑豹黨瞬間演化成一股全國性的風潮。這段時期堪稱黑豹黨的黃金期，然而它的磨難也開始了。

先是創始人Huey Newton因被控槍殺白人警察而遭拘捕。Huey Newton雖堅稱自己是自衛開槍，但在宣判之前，他是出不來了。黑豹黨在Eldridge Cleaver的強力助力下，開啟了浩浩蕩蕩的拯救Huey Newton行動。

（被截斷的那部分就是Free Huey）

因此政府對黑豹黨的第一次打壓不但沒能壓滅黑豹黨，反而擴大了黑豹黨的影響。

為了轉變黑豹黨之前暴力組織的形象（實際上黑豹黨也沒有暴力活動），黑豹黨開始轉向社區服務，比如給黑人社區兒童提供免費早餐，提供免費醫療等等。而組織運作的金錢一部分來源於捐款，一部分來源於黑豹黨自己發行的報紙，又能掙錢，又能擴大影響，一箭雙鵰。

當然，政府也沒閑著。開始不斷給黑豹黨成員的家人施加壓力，部分黑豹黨死忠索性就不回家了，直接住在黑豹黨總部，繼續參加黑豹黨。

1968年4月4日，馬丁路德金被槍殺。提倡非暴力的都被人暴力了，黑人最後一點和平希望也破滅了，全國各地發生各種暴亂。具體看曼德拉、甘地、馬丁路德金對待暴力的態度有什麼區別？ - 歷史這個問題下的最高票的匿名用戶答案。

與此同時，一直宣稱以暴制暴，但基本就是喊喊的黑豹黨也走到了十字路口。Eldridge Cleaver認為黑豹黨應該以實際行動加入到反對美國政府的暴力行動中。但黑豹黨說到底還是個慫貨組織，幾乎沒人響應Eldridge Cleaver的倡議，除了年輕氣盛的Bobby Hutton（17歲）。然後兩人攻擊了警察局，事後在一戶人家的地下室被警察發現。經過一番對峙後，兩人決定投降。Eldridge Cleaver告訴Bobby Hutton，投降的時候衣服要全部脫光，這樣警察就不能借口他們有武器而射殺他們。但Bobby Hutton只脫了襯衫，沒脫褲子，然後真的就被警察射殺了。

這是黑豹黨第一次有正式成員被射殺的情形，但絕不會是黑豹黨流下的最後一滴血。

至於Eldridge Cleaver，他被警察抓住後被保釋了出去，之後他棄保潛逃出美國，輾轉來到阿爾及利亞。在國外，Eldridge Cleaver乾脆建立起黑豹黨的國際分支機構，利用自己在黑豹黨的地位和聲望聯合世界上其他的獨立解放運動和反美勢力，比如非洲民族解放運動，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北韓，中國，乃至正在和美軍作戰的北越。

於是FBI的長官胡佛藉機認定黑豹黨是勾結國際反美勢力，意圖大規模地攻擊，暗殺警察，對美國構成威脅，必須予以嚴厲打擊。黑豹黨形勢急轉直下，全國多個黑豹黨總部給警方攻擊，大批成員被逮捕。唯一可以讓黑豹黨聊以自慰的是紐約黑豹黨二十一人事件，你可以按照我們中國人的習慣稱他們為黑豹黨二十一君子。他們被控意圖在紐約引爆多個炸彈。最後經過庭審，陪審團一致宣布，這二十一人全部無罪。但這只是少數的幸運兒，可以受到關注，籌集到捐款，聘請好的律師辯護。全國各地還有更多黑豹黨的成員沒有這些協助。他們大部分都很窮，沒法支撐起大量的庭審費用。

在全面高壓狀態下，即便謹慎如Bobby Seale也逃不脫厄運。1968年芝加哥舉行反戰示威遊行，Bobby Seale被邀請在集會上發表演說，之後他就離開了。之後的遊行，以及騷亂，警民對峙都和他無關。但他依然遭到逮捕，理由是他的演講煽動騷亂。

這是我見過美國司法史上最為黑暗的一面。

Bobby Seale要求延期審判，好讓自己的律師趕到芝加哥參與庭審，法官拒絕。Bobby Seale退而求其次，「那我自己為自己辯護總行了吧？」法官竟然還是拒絕。Bobby Seale憤怒了，當庭表示，為自己辯護是憲法權利，你們不能剝奪我的權利。然後，法官的回應是：把他綁起來，把嘴封上了。

（這是當時的法庭現場素描。法庭不允許拍照，錄像，但允許錄音以及現場素描。）

最後，拯救Bobby Seale的依然是陪審團，他們宣布Bobby Seale無罪。有人看到我在敘述時，給法官都打了加粗。因為我見到很多人要麼是居心叵測，要麼是單純的蠢，知道美國現在法治昌明（實際上也有問題，但至少要比中國好），把所有美國法治保障的功勞都算到法官頭上，說美國的法官如何如何公正嚴明，如何如何德高望重，如何如何捍衛了美國的良心和正義，是社會正義的最後一道防線，以此想拔高中國法官的地位。然而事實上，當法官也屈服於暴政或者本身就是暴政的組成部分時，真的架起捍衛社會正義的最後防線的，不是法官，而恰恰是組成陪審團的，法律「精英」口中，沒有接受過系統法學訓練的，所謂「法盲」們。陪審團不但抵擋了精英們喜歡渲染的「民意」（比如辛普森案，讚揚辛普森案的都說司法抵擋了民意，卻忽略裁定辛普森無罪的也是民眾組成的陪審團），這次還抵擋了暴政，另一個例子就是英國的Blood Code。有時候，陪審團才能充當救民於危難的白衣騎士，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法官。

另一件想要提醒大家的事是，從Bobby Seale被剝奪辯護權利的經歷中，你們可以看到，即便一向崇尚法治的美國也有一段如此醜陋的庭審過程，和現在的中國比起來可謂不相上下。自由、民主、平等從來不是某個國家，某個民族的特質，從來也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先行的勇士們用血和淚換來的。

說回正題，在三大領袖不是逃亡，就是在監禁中等待審判的情形下，又有新的勇士在黑豹黨最危難的時機接過來黑豹黨的大旗，那就是Fred Hampton。

他早年就領導過NAACP的青年組織，有著豐富的組織經驗。Hampton進一步淡化黑豹黨的黑人屬性，開始和其他政治組織聯合，比白人勞工、拉丁裔、阿巴拉契山脈的窮苦白人、女性平權運動成員。黑豹黨徹底表明，他們是向種族歧視宣戰，而不僅僅是為了黑人利益。

但美國政府的打壓手段再次刷新了人們的底線。這次，FBI乾脆突襲了Hampton的住所，直接把他亂槍打死在床上。

黑豹黨經歷了三年的腥風血雨，1970年8月5日，一直被拘留在監獄的昔日領袖修伊·牛頓(Huey Newton)終於被無罪釋放。

不知大家有沒有看過劍風傳奇，Huey Newton就像是現實里的格里菲斯，當黑豹黨滿心歡喜地救出Huey Newton，以為可以重振黑豹黨，孰不知他們救出的是黑豹黨的掘墓人，昔日的英雄已經死在監獄裡了。

Huey Newton出獄後宣布放棄武力鬥爭，重啟了黑豹黨的社區服務項目。這首先就激起了黑豹黨內部成員的不解。黑豹黨為了鬥爭付出了那麼多鮮血，難道就這樣一筆勾銷了？尤其是出逃在外的Eldridge Cleaver，他就靠鼓動推翻美國獲得國外支持的，現在黑豹黨不搞革命了，他就沒利用價值了。於是兩人的衝突開始激化，最終的導火索是紐約黑豹黨二十一君子事件。還記得紐約二十一名黑豹黨成員無罪釋放的事嗎？當初為了救他們幾個，黑豹黨募集到大量的錢。紐約二十一人出來後，向黑豹黨全國領導人Huey Newton發出公開信，要求查明當初募集到的錢是否都用到為他們打官司事情上了。Huey Newton的回復則是直接把這二十一人開除出黑豹黨。而Eldridge Cleaver顯然站在二十一人這邊，覺得Huey Newton因為別人提了公開財務狀況的合理要求就把他們開除很沒有道理。Huey Newton的做法是，把Eldridge Cleaver在內的整個黑豹黨的國際分支機構給開除了。

黑豹黨分裂成兩派，追隨Eldridge Cleaver的退出黑豹黨轉入地下，但更多成員心灰意冷，徹底離開了黑豹黨，再也沒有回來。而Huey Newton卻越來越瘋狂，他染上了毒癮，挪用黑豹黨為建學校籌集的善款吸毒，和街頭黑幫廝混，參與毒品交易，地下賣淫。Huey Newton本人也越來越暴躁，毆打，強姦，動不動揮舞手槍威脅別人，即便身邊的人也無法倖免。自己的妻子，乃至昔日並肩作戰的好友Bobby Seale也被他打跑。黑豹黨徹底崩潰、瓦解。

Huey Newton最後的歸宿是因毒品有關的幫派糾紛被打死在街頭，死於1989年。

Eldridge Cleaver後來在阿爾及利亞待不下去了，最後回到國內變成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里根競選總統的時候，他站出來支持里根。1998年死於突發心臟病。

Bobby Seale曾經一度希望利用黑豹黨力量競選奧克蘭市市長，藉此為已然窮途末路的黑豹黨闖出一條新路，可惜沒有成功，之後住在灣區，一直參與各種社會活動，現在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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敘述那麼長的黑豹黨歷史，是想展現給大家看，在美國，這個尚且被裡根吹噓，遠比蘇聯自由、民主的地方，政治變革會有多麼艱難，敵人的手段會有多麼殘暴。是的，他們最後是推動了平權運動，但是以怎樣的代價達成的啊？積极參与者不是死於非命，就是在監牢里。即便付出很多，很多人的一生也是這樣默默無聞地結束了,其中個人政治成就最高的也只有Bobby Rush，他做到了美國眾議員。他的出名還是沾了奧巴馬的光。絕大多數人唯一能聊以自慰的是，他們參與了歷史，儘管沒人知道他們是誰。那些呼籲變革，乃至革命的人啊，請務必想清楚才好。

最後附上整部紀錄片最觸動我的一段話，這是採訪者問一位前黑豹黨成員，當初守在黑豹黨總部和突襲的警察武裝對峙的感受時，他是這麼說的：

（「我覺得自己自由了，徹底的自由。我是個自由的黑人。我自己為自己設立規矩。你進不來，我也出不去，但這個空間里，這個狹小的空間里，我是我自己的國王。這就是我的感受。你明白嗎？這就是我當時的感受。」）

就為了那片刻的自由。

世界上很難有絕對光明正確善良的事和人，而鬥爭博弈的手段很難做到恰如其分兼顧全面，對錯是非在不同角度不同標準不同時期也會有所變化，人類的歷史總是跌跌撞撞稀里糊塗莽莽撞撞地前行，也是人的無奈和局限，只希望未來會越來越少。

美國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有共產主義屬性的黑人群體民權組織，對當時代政權對於黑人的歧視和種族隔離以及政府操縱的毒品買賣不滿，致力於推動種族平等和消滅種族主義，並且禁止毒品流通和打擊反動政府的毒品作坊。在當時的美國有很大的影響，側面的支援了馬丁路德金所倡導的民權訴求，他們曾通過在美國加州灣區的學校提供義務營養早餐來擴大自己的影響和號召力，最終由於內部成員叛變和外部大環境的壓力下失敗，他們的首領曾經在天安門受到了毛主席的接見。有趣的是，很多他們成員的故事都通過嘻哈音樂的形式流傳了下來，為黑人文化的形成做出了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