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打動你的一首悼亡詩是?


生小纏綿學養蠶

悼亡姬十二首

無端風信到梅邊。誰道蛾眉不復全。雙槳來時人似玉,一奩空去月如煙。第三自比青溪妹,最小相逢白石仙。十二碧闌重倚遍,那堪腸斷數華年。

門外鷗波色染藍。舊家曾記住城南。客游落托思尋藕,生小纏綿學養蠶。失母可憐心耿耿,背人初見發鬖鬖。而今好事成彈指,猶剩蓮花插戴簪。

悵悵無言卧小窗。又經春雪撲寒釭。定情顧兔秋三五,破夢天雞淚一雙。重問楊枝非昔伴,漫歌桃葉不成腔。妄緣了卻俱如幻,居士前身合姓龐。

東風重哭秀英君。寂寞空房響不聞。梵夾呼名翻滿字,新詩和恨寫迴文。虛將後夜籠鴛被,留得前春簇蝶裙。猶是踏青湖畔路,殯宮芳草對斜曛。

病來倚枕坐秋宵。聽徹江城漏點遙。薄命已知因葯誤,殘妝不惜帶愁描,悶憑盲女彈詞話,危托尼姏祝夢妖。幾度氣絲先訣別,淚痕兼雨灑芭蕉。

一場短夢七年過。往事分明觸緒多。搦管自稱詩弟子,散花相伴病維摩。半屏涼影頹低髻,幽徑春風曳薄羅。今日書堂覓行跡,不禁雙鬢為伊皤。

零落遺香委暗塵。更參綉佛懺前因。永安錢小空宜子,續命絲長不系人。再世韋郎嗟已老,重尋杜牧奈何春。故家姊妹應腸斷,齊向洲前泣白蘋。

郎主年年耐薄游。片帆望盡海西頭。將歸預想迎門笑,欲別俄成滿鏡愁。消渴頻煩供茗椀,怕寒重與理熏篝。春來憔悴看如此,一卧楓根尚憶不。

何限傷心付阿灰。人間天上兩難猜。形非通替無由睹,淚少方諸寄不來。嫩萼忽聞判猛雨,春酥忍說化黃埃。重三下九嬉遊處,無復蟾鉤印碧苔。

除夕家筵已暗驚。春醪誰分不同傾。銜悲忍死留三日,愛潔耽香了一生。難忘年華柑尚剖,瞥過石火藥空擎。只余陸展星星發,費盡愁霜染得成。

約略流光事事同。去年天氣落梅風。思乘荻港扁舟返,肯信妝樓一夕空。吳語似來窗眼裡,楚魂無定雨聲中。此生只有蘭衾夢,其奈春寒夢不通。

舊隱南湖淥水旁。穩雙棲處轉思量。收燈門巷忺微雨,汲井簾櫳泥早涼。故扇也應塵漠漠,遺鈿何在月蒼蒼。當時見慣驚鴻影,才隔重泉便渺茫。


劍外從軍遠,無家與寄衣。散關三尺雪,回夢舊鴛機。

是是是,枇杷樹一直都是詩…………


李煜《挽辭》

珠碎眼前珍,花凋世外春。未銷心裡恨,又失掌中身。玉笥猶殘葯,香奩已染塵。前哀將後感,無淚可沾巾。艷質同芳樹,浮危道略同。正悲春落實,又苦雨傷叢。穠麗今何在,飄零事已空。沉沉無問處,千載謝東風。

李商隱《房中曲》

薔薇泣幽素,翠帶花錢小。嬌郎痴若雲,抱日西簾曉。枕是龍宮石,割得秋波色。玉簟失柔膚,但見蒙羅碧。憶得前年春,未語含悲辛。歸來已不見,錦瑟長於人。今日澗底松,明日山頭檗。愁到天地翻,相看不相識。


從流傳度上來說,應該是*絮和*欄今已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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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經答一波。

去秋三五月,今秋還照梁。今春蘭蕙草,來春復吐芳。悲哉人道異,一謝永銷亡。簾屏既毀撤,帷席更施張。游塵掩虛座,孤帳覆空床。萬事無不盡,徒令存者傷。

一自君蹤杳,春風每應時。不催陵上柏,催我鬢中絲。

典君釵玦換香焚,賣我琴書為買墳。愁事促人朝夕去,更憂荒略不如君。

釵邊淚紋,燈邊夢痕。花開處處思君,況無花過春。鬟飛斷雲,衣殘舊熏。垂楊一路黃昏,到春風墓門。

水落山寒處,盈盈記踏春。朱欄今已朽,何況倚欄人。

另外俞罷絮還有一個吊劉姬的。

已訣忍再見,反恨死難速。止我勿登樓,呻吟抵牀褥。那知樓下人,腸斷不可續。惟餘百悔心,迸作一聲哭。避疫衛生言,寧堪待骨肉。人病爾服勞,爾病仰空屋。持此例平時,感歎到傭僕。補過生無期,天乎何慘酷。詩成付稚女,是我酸辛録。認父哭母聲,開函時一讀。滄桑萬事改,吾衰景尤促。回身視家人,早死庸非福。淚盡忽失笑,待我湘山麓。

還有句殘句,殯宮風雨如年夜,薄倖蕭郎尚校書。


seasons in the sun

這首歌是我們上高中音樂課的時候,班上有一個喜歡聽英文歌的同學帶我們學的。當時覺得旋律非常好聽,歌詞也很優美(都是超簡單的中學辭彙),同時認為只是很簡單的回憶童年幸福生活的民謠。

後來看到了歌背後的故事,才知道這是一個將死之人回憶自己和不忠貞的老婆以及老婆的情人(同時是這個將死之人的好朋友)之間友誼,以及對爸爸和女兒道別的歌。

演繹出來的故事可以看這個版本。

http://sunshinesharing.blogspot.com/2008/06/story-behind-season-in-song.html

以及中文翻譯版。

三個人,我們姑且稱他們為A、B、C。在50年代的法國鄉村(也有說是美國小鎮),他們是同一所高中的同學。A和C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最要好的朋友,B是漂亮的女孩。通常在這種故事裡,我們很容易想像發生了什麼事情,A和C同時愛上了B。A是那種很陽光、很樂觀、很拉風的男孩,是學校的運動明星,是很多情竇初開的少女仰慕的對象。生活對於A來說充滿的只是快樂和單純。而C害羞、內斂,畫得一手好畫。早在A和B相愛之前,C已經默默的愛了B很久,但是沒有人知道。這份愛被藏在心底,直到畢業後A參軍、C成為一名木匠,直到戰後A返回家鄉和B結婚,直到婚後A找到工作當上一名貨車司機……

A經常離家工作很長時間,B打理著外婆留下的鄉村雜貨店,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男人的幫忙,C就這樣擔負起了照顧年輕的母女的責任。天長日久,大家都想像得到的事情就那樣發生了。A樂觀的天性加上對妻子的愛、對摯友的信任使他對此茫然無知。直到一個大雪封路的冬天,A在出車的半夜折返家中,發現了一切……面對驟然被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出賣這個難以接受的事實,A失去控制殺死了他們。當天深夜,A向警察局自首,兩個月後被判一級謀殺罪名成立,於第二年初春執行死刑。在死刑前的第三天,A在獄中寫了三段話,分別寫給他最好的朋友C、他的父親和他四歲的女兒。在即將離開人世的時刻,他仍然將C看作最好的、生命中最值得信賴的朋友。

注意,歌詞只有三段,分別是

Goodbye to you my trusted friend,

Goodbye Papa, please pray for me,

Goodbye Michelle my little one,

沒有給老婆的,應該是至死沒有原諒。

故事聽起來很俗套,但是再一次回味那熟記於心的歌詞和旋律,心裡卻有了難以名狀的悲傷。

We had joy, we had fun, we had seasons in the sun

But the wine and the song like the seasons have all gone


山谷的

哀逝

玉堂岑寂網蜘蛛,那復晨妝覲阿姑。綠髮朱顏成異物,青天白日閉黃墟。人間近別期難信,地下相逢果有無。萬化途中能邂逅,可憐風燭不須臾。


從流傳度上來說,悼亡詩首推元稹,悼亡詞則東坡、方回為雙璧。當然元微之的人品問題這裡暫時不討論-_-#

離思五首(其四)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遣悲懷(其三)

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

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詞。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江城子·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半死桐(即鷓鴣天)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

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晰。舊棲新壟兩依依。

空床卧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結腸集 丙子

  悼亡四首

室汪孺人,大司馬稼門公第五女也。先是公三女殤,公哭之,有掌珠再生之詩。越嵗,孺人生,因小字再生,名正珠,字還閣。二十歸予,六年而歿。孺人貞慧寡言笑,受女誡家範諸書於父,亦解韻語,以為非婦人事不竟覺也。為女時,諸嫂妷媍最多,能周旋其間,無詬誶聲,弗輯者久亦化焉,有女師之稱。予素任性使酒,而孺人守禮,無慢色惰容。小不合能順受之,吾母知而讓予孺人反引咎焉。性謙和,尤勤儉,烹飪紡織咸能。為奩具衣珥,恆卻弗御然施予貧者,弗吝。曰,吾多病,知能用幾何?於吾損一銖,若輩直增一斤矣。其節己惠人多類此。幼善病,屢瀕於死,又悞於醫藥,久愈創。呻吟者四載,懼堂上憂,少可卽強起。甲戌侍姑於滇,復至白下歸太湖,一歲中萬里有奇,乃眞不可支,而病益劇矣。於戲!予固知其將死,猶幸返故居耳。乙亥其兄奉父命來迎就醫,吾父母力不許,為其兄堅請以去。孺人雖憚力疾遠行重違,父母意謂得見父母,就良醫,病或已。顧臨去復怏怏也。數月書來,病少間,訂歸期。於戲,予又以為不死矣。孰知以仲冬廿一日卒於閩署。噫!斷弦之彈調難成聲,孤鴻之嗷憐還顧影。亦韓子所謂,言有窮而情不可終者耳。悲夫,悲夫!

年年淚向詩中灑,惡讖誰知竟屬卿。情海幾時驚一變,神山此去了三生。遣函猶道將歸速,靈藥終難與命爭。最是迴腸不堪憶,飄風零雨落花聲。

矜莊守禮耐沉痾。熨體堅辭嫗撫摩。六載人如春夢短,一生病比亂山多。衾嚴石迸嶙峋筍,喘息絲懸宛轉梭。若使永眠仍負痛,扶擎反側託伊何。

夫壻封侯會有期。更期蚤嵗勖燃藜。如何荊布身難待,未必珈笄福不齊。夢幻迷離歸大覺(婦病夢至一處朱戶嚴扃殆卽樓閣玲瓏之境耶),死生契闊付柔嘶。傷哉最是喃喃句,痛想高年掩淚題(外父書雲婦危時每一聲嘶徹數重屋惟喃喃誦姑嫜恩德而已)。

搴幔臨歧賦柳枝。兩情都合不言知。那期衛女思歸日,是與荀郎永別時。黃土未澆和血酒,靑鐙且補斷腸詩。莫疑萬里魂無夢,昨夜春林叫子規。

  自傷

雙飛本是結同心。別鶴巢空侶莫尋。月冷海天雲寂寂,花殘風雨夜沉沉。看人往日悲僵瑟,嗟我於今亦碎琴。欲覓鸞膠心未忍,關雎從此少知音。

  自解

何須稽首向慈雲。營奠營齋總莫聞。白首永偕終是別,素幃親訣轉難分。悲歡濁劫從今悟,花月塵緣肯再棼。同此逝波應不遠,待儂先理葬詩墳。

  重遣

升屋招魂痛淚揮。傷心最苦是重闈。鼓山風急桐廬遠,知否歸來或未歸。

跋涉經年返故廬。漫空風雪挽桓車。影堂設奠人何處,爆竹聲中又嵗除。

旁生甘蔗願猶違。林竹枝枝玉筍肥。只為平時慈若母,今朝爭欲著麻衣。

酸呻苦趣竟如何。目想神癡想見他。知是生平重言笑,近年況復淚容多。

華燈綵仗擁鈿車。甥館春風二月初。淒咽簫聲隨逝水,不堪回憶武昌魚。

巾箱為檢嫁時書。記得燈前共話餘。盡是阿爺親口授,印章還刻女相如。

不薄傭舂願饁耕。每逢下第下機迎。閨中從此無知己,豈為牛衣夜半情。

妃仇入刼總前因。翦斷紅絲可再縈。但祝幾生修未了,卻愁已是了三生。

恩深義重白頭偕。浪起疑猜道未諧。自後黔婁何處訴,不緣薄倖不暌乖。

生離死別太匆匆。修短原知數有窮。半死梧桐餘一葉,而今都付與西風。

  亡婦櫬歸自閩生去死還慘裂心肺幽靈有覺亮亦同之爰述長途之踽涼彌感重泉之暌阻作魂歸來歌觴而告之歌曰

魂歸來兮發榕城。日色闇兮閃素旌。撫而號兮我所生。酬酒漿兮弟與兄。欲辭骨月兮莫聞吾聲。存不離保姆兮歿乃獨行。曩戾止兮緋桃迎。今祖帳兮丹桂榮。嗚呼一歌兮歌已成。海風嘡?兮山如傾。

魂歸來兮駕飛艎。有兄有兄兮官豫章。聞妹至兮涕滂滂。亟執豕兮促刲羊。呼而奠兮胡能嘗。魄無言兮冥冥以傷。憶阿姪兮天一方。昔我過兮趨道旁。嗚呼二歌兮歌難忘。雲從東兮逐風檣。

魂歸來兮皖江涘。龍山高兮室則邇。石松蒼蒼兮石湖瀰瀰。念所親兮兩阿姊。期得見兮陶然喜。俄焉悟兮悲已死。易我舟兮發如矢。言永別兮從茲始。嗚呼三歌兮歌不已。紅樹半江兮白波起。

魂歸來兮達鄉縣。丹旐前揚兮陳野奠。郎縞衣兮淚如霰。空想像兮盼倩。山萬疊兮終覿面。入此中兮永弗見。子卽有知兮何適我眷。矧無知兮遑我戀。嗚呼四歌兮歌欲倦。黃雲四塞兮塵容變。

魂歸來兮山之阿。左田舍兮前大河。緬疇昔兮輕車過。攬佳城兮峰峩峩。此間樂兮樂如何。謂異日兮罔擇佗。言近戲兮乃非訛。入新宮兮以婆娑。嗚呼五歌兮歌且哦。愜其所欲兮珮環和。

魂歸來兮望清閾。碧山之南兮橫塘之北。楓林月落兮松徑黑。瞻門庭兮載登陟。曩去故里兮淚霑臆。親囊擥祛兮語唧唧。我今歸兮胡不我卽。若有覩兮走而匿。嗚呼六歌兮歌且憶。恍惚空堦兮長太息。

魂歸來兮登影堂。羅牲醴兮飶且香。省姑障兮心彷徨。欲前致詞兮聽茫茫。始裵褢兮由房。撫塵封兮嫁時箱。適將去女兮復迴翔。靈風??兮燈無光。嗚呼七歌兮歌彌長。古有空同兮賦結腸。


呦呦游鹿,銜草鳴麑。翩翩飛鳥,挾子巢棲。我獨孤煢,懷此百離。


白居易:

雖然「悼亡詩」一般是指悼念亡妻,但白居易的很多悼念小人物、摯友和親人的詩寫得令我格外感動。下面重點來談談這些廣泛意義上的「悼亡詩」(悼念亡者的詩),其中也包括一些因懷念摯友,繼而引發追悼的「追念之作」:

簡簡吟

蘇家小女名簡簡,芙蓉花腮柳葉眼。

十一把鏡學點妝,十二抽針能綉裳。

十三行坐事調品,不肯迷頭白地藏。

玲瓏雲髻生花樣,飄颻風袖薔薇香。

殊姿異態不可狀,忽忽轉動如有光。

二月繁霜殺桃李,明年欲嫁今年死。

丈人阿母勿悲啼,此女不是凡夫妻。

恐是天仙謫人世,只合人間十三歲。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

【(調品:謂調絲品竹。迷頭:糊塗的意思。白地藏:即平白地埋沒。)

此詩在哀慟簡簡過早夭折的同時,還不忘安慰她的「丈人阿母」:恐怕她是天上的仙女被貶謫到人世間,只能夠在人間住十三年哩!又有什麼好「悲啼」的呢?

當然,如果這首詩到這裡戛然而止,也顯示不出它的偉大。關鍵是作者又在後面補了兩句「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也許世界上所有的好物都是不堅牢的吧!你看那美麗的彩雲是易散的,精製的琉璃也是易脆的。美好的事物一般是不能長久的……作者把個人的悲哀上升到了整個人生的高度,所以整首詩的思想境界也得到了升華。「彩雲易散琉璃脆」也成為了千古名句。】

真娘墓

真娘墓,虎丘道。

不識真娘鏡中面,唯見真娘墓頭草。

霜摧桃李風折蓮,真娘死時猶少年。

脂膚荑[tí] 手不牢固,世間尤物難留連。

難留連,易銷歇,塞北花,江南雪。

【(脂膚荑手:《詩·衛風·碩人》:手如柔荑,膚如凝脂。)

這一首與上一首有異曲同工之妙,也是由一位女子的過早夭折引發出了「世間尤物難留連」的真理。並且以「塞北花,江南雪」作比,再次論證了這一觀點(塞北的花是美的,江南的雪也是美的,但是由於氣候的原因都「難留連,易銷歇」)。表達了作者對真娘的無限同情、惋惜。】

哭微之

今在豈有相逢日?未死應無暫忘時。

從此三篇收淚後,終身無復更吟詩。

【(微之:即元稹。)

現在我雖然活著,但我們再也沒有相見的日子了。只要我沒有死,就不會有暫時忘記你的時刻。寫完這三首悼亡你的詩歌,我擦掉了眼淚,(就像伯牙絕弦那樣),我終身不會再吟詩了。

一般人寫不出的情感,樂天卻能寫出來,並且能寫得這樣好,簡易的語言,卻這樣動人心弦。寥寥數語,足以見得他與元稹友誼的真、深;也足以見得與他失去摯友後的深切悲痛。】

夢微之

夜來攜手夢同游,晨起盈巾淚莫收。

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陽草樹八回秋。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阿衛韓郎相次去,夜台茫昧得知不?

【這是白居易在元稹去世九年後,再次懷念摯友的詩。經歷過人世間無數風霜的老年樂天發出了「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你深埋泉下,屍骨被泥沙銷蝕,而我,暫居在人間,也被風霜白了頭)的深沉感慨。時隔九年,再次夢見老友,淚流滿面,也使得這份思友之情顯得彌足珍貴。】

夢裴相公

……

既寤知是夢,憫然情未終。

追想當時事,何殊昨夜中?

自我學心法,萬緣成一空。

今朝為君子,流涕一沾胸。

【我夢見你裴相公了,等我醒來後才知道是夢。追想我們當時交遊的那些美好的事迹,感覺就像在昨夜裡發生的那樣啊!自從我參習了佛教的心法,萬緣已成空。但我今天想起了你,還是忍不住放聲哭泣,涕下沾胸。

正是因為有了「自我學心法,萬緣成一空」這樣的矛盾,才使得作者對裴相公的這份懷念之情更加深刻、難得、真摯。】

哭崔常侍晦叔

……

春日嵩高陽,秋夜清洛陰。

丘園共誰卜?山水共誰尋?

風月共誰賞?詩篇共誰吟?

花開共誰看?酒熟共誰斟?

【春日嵩山之陽,秋夜洛水之陰,晦叔你死之後,我「丘園共誰卜?山水共誰尋?風月共誰賞?詩篇共誰吟?花開共誰看?酒熟共誰斟」呢?

此詩(節選)打破一般悼亡詩的寫作方式,以「追問」成段。語言平實,卻感情真摯,令人感動。】

哭王質夫

客從梓潼來,道君死不虛。

驚疑心未信,欲哭復踟躕。

……

誠知天至高,安得不一呼?

江南有毒蟒,江北有妖狐。

皆享千年壽,多於王質夫。

不知彼何德,不識此何辜。

【有客從梓潼那邊來,說你確實死了,這個消息不是假的。但我還是不信……我知道天是至高的,但我還是要登高一呼:江南有毒蛇,江北有妖狐。它們為什麼都能享受千年的壽命,多於這樣難得的君子王質夫呢?毒蛇們有何功德?王質夫又有何罪行?(老天你為何這樣的不公?)

「客從梓潼來,道君死不虛。驚疑心未信,欲哭復踟躕。」讓我想起了韓愈《祭十二郎文》中的「嗚呼!其信然邪?其夢邪?其傳之非其真邪?」寫出了作者得知王質夫去世這一消息後驚疑無定、將信將疑的複雜情緒。

爾後的「問天」則更令人心痛不已,作者質問蒼天,顯示出了自己對好友去世的極度悲痛,讓人不忍卒讀。真是「彼蒼者天,曷其有極!」】

感舊紗帽

昔君烏紗帽,贈我白頭翁。

帽今在頂上,君已歸泉中。

物故猶堪用,人亡不可逢。

岐山今夜月,墳樹正秋風。

【昔日你將一頂烏紗的帽子贈給我這個白頭翁,現在帽子還戴在我的頭上,你卻已經歸入黃泉中。帽子舊了,還可以用,但人死了就再不能相逢了。我想埋葬你的岐山今夜一定是個凄涼的月夜吧,月光照在墳頭上,而墳上的樹正在蕭瑟的秋風中呼呼作響。

此篇睹物思人,人帽對比,充滿了物是人非之感,讓人感到作者對好友的深切懷念。「岐山今夜月,墳樹正秋風」,真是「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病中哭金鑾子(小女子名)

……

慈淚隨聲迸,悲腸遇物牽。

故衣猶架上,殘葯尚頭邊。

送出深村巷,看封小墓田。

莫言三里地,此別是終天。

【你穿過的衣服還在衣架上,沒吃完的葯還躺在頭邊。我送你的棺槨走出深村巷,看人將它封填上。不要說這段路只有三里之遠啊,這一別,我們此生就再也不能見面了。

這是白居易病中哭小女兒去世的血淚之作。還記得他四十得女時的喜悅「行年欲四十,有女曰金鑾。生來始周歲,學坐未能言」,而現在,卻不得不接受這突如其來的悲痛。「莫言三里地,此別是終天」相信經歷過生死別離的人都懂。】

感舊

晦叔墳荒草已陳,夢得墓濕土猶新。

微之捐館將一紀,杓直歸丘二十春。

城中雖有故第宅,庭蕪園廢生荊榛[zhēn]。

篋[qiè]中亦有舊書札,紙穿字蠹[dù]成灰塵。

平生定交取人窄,屈指相知唯五人。

四人先去我在後,一枝蒲柳衰殘身。

豈無晚歲新相識,相識面親心不親。

人生莫羨苦長命,命長感舊多悲辛。

【晦叔、夢得(劉禹錫)、微之(元稹)、杓直這些知己好友一個個離我遠去了,唯留我「一枝蒲柳衰殘身」。人世間,太多人想多福多壽、長命百歲,但命長了,又如何呢?我思念著這些故人,實在是太多孤獨、悲痛和辛酸。

不由得想起了樂天的另外一首極度凄涼的詩——「七八年來游洛都,三分遊伴二分無。風前月下花園裡,處處唯殘個老夫。世事勞心非富貴,人間實事是歡娛。誰能逐我來閑坐,時共酣歌傾一壺?」】

專欄地址:白居易的悼亡與懷念 - 知乎專欄


悼亡詩辭彙總

八載前,青春年少,春心萌動。矯揉造作,尤嗜詩詞。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偶觀蘇軾《江城子》一詞,感於事,服其情。

遂盡其力,搜於古籍。彷彿若有所得,錙銖積累,錄之於卷。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面對自己的親人、愛人死去,總會有點反應!或痛哭,或鬱鬱寡歡,或一蹶不振。作為文人,很有可能會用文字來表達自己的哀痛與思念。所以每個時代都有「悼亡詩」,這應該是一個接觸過悼亡詩的人的共識,而潘岳則首次以「悼亡詩」為題,悼亡詩遂從此成為一種專門的特殊題材而流傳下來。後代似乎也沒有誰用「悼亡詩」為題,都是「無名」的悼亡詩。就像李商隱《碧城》、《為有》、《錦瑟》等詩一樣,均取首聯前二字為題。這些題目雖然不是「無題」,實質上已經是標準的「無題」詩了。

悼亡詩現在似乎特別指為亡婦而作,而我們知道悼亡詩的對象遠不止於此。

一、潘岳《悼亡詩三首?其一》

潘岳,字安仁,世稱潘安,就是我們常聽到的「貌比潘安」!美男子一枚,傳聞當年潘安由於從小帥到大,老少通吃。每次出去,妹妹姐姐阿姨奶奶輩們,爭相圍觀他,給他糖吃。每次回家,總是滿載而歸。潘岳帥是帥,但是深情。

荏苒冬春謝,寒暑忽流易。

之子歸窮泉,重壤永幽隔。

私懷誰克從,淹留亦何益。

僶俛恭朝命,回心反初役。

望廬思其人,入室想所歷。

幃屏無髣髴,翰墨有餘跡。

流芳未及歇,遺掛猶在壁。

悵恍如或存,周惶忡驚惕。

如彼翰林鳥,雙棲一朝只。

如彼游川魚,比目中路析。

春風緣隙來,晨霤承檐滴。

寢息何時忘,沉憂日盈積。

庶幾有時衰,庄缶猶可擊。

二、沈約《悼亡詩》

去秋三五月,今秋還照梁。

今春蘭蕙草。來春復吐芳。

悲哉人道異,一謝永銷亡。

簾屏既毀撤,帷席更施張。

游塵掩虛座,孤帳覆空床。

萬事無不盡,徒令存者傷。

三、元稹

1.《離思五首?其四》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見過滄海的壯觀景象,就覺得別處的水與滄海相比都黯然失色;

目睹過巫山之雲的美麗,覺得其他地方的雲都不怎麼樣了。

從百花叢中走過,我也目不斜視,懶得回望,難道那些花兒不美嗎?

一半是因為我潛心修道,另一半是因為心裡有你。

2.《遣悲懷三首》

清人蘅塘退士《唐詩三百首》:

古今悼亡詩充棟,終無能出此三首範圍者,勿以淺近忽之。

其一

謝公最小偏憐女,自嫁黔婁百事乖。

顧我無衣搜藎篋,泥他沽酒拔金釵。

野蔬充膳甘長藿,落葉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錢過十萬,與君營奠復營齋。

其二

昔日戲言身後意,今朝都到眼前來。

衣裳已施行看盡,針線猶存未忍開。

尚想舊情憐婢僕,也曾因夢送錢財。

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其三

閑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幾多時。

鄧攸無子尋知命,潘岳悼亡猶費詞。

同穴窅冥何所望,他生緣會更難期。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其一

你如同謝公最受偏愛的女兒,嫁給我這個貧士事事不順利。

你見我沒有衣衫就在箱子找,你拔下金釵因我相求而買酒。

你用野蔬充饑卻說食物甘美,你用落葉作薪你用枯枝做炊。

如今我高官厚祿你卻離人間,為你寄點延請僧道超度士靈。

其二

往昔曾經戲言我們身後的安排,如今都按你所說的展現在眼前。

你穿過的衣裳已經快施捨完了,你的針線盒我珍存著不忍打開。

因懷念你我對婢僕也格外憐愛,多次夢到你我便為你焚紙燒錢。

誰不知夫妻永訣人人都會傷懷,想起許多往事令人極度地傷悲。

其三

閑坐無事為你悲傷為我感嘆,人生短暫百年時間又多長呢!

鄧攸沒有後代是命運的安排,潘岳悼念亡妻只是徒然悲鳴。

即使能合葬也無法傾訴衷情,來世結緣是多麼虛幻的企望。

只能睜著雙眼整夜把你思念,報答你平生不得伸展的雙眉。

至於《鶯鶯傳》中始亂終棄的「張生」是否是元稹本人,學界尚有爭論。

就像有些讀者把《圍城》中的方鴻漸當作錢鍾書一樣!

在這本書里,我想寫現代中國某一部分社會、某一類人物。寫這類人,我沒忘記他們是人類,只是人類,具有無毛兩足動物的基本根性。角色當然是虛構的,但是有考據癖的人也當然不肯錯過索隱的機會、放棄附會的權利的。

四、白居易《為薛台悼亡》

半死梧桐老病身,

重泉一念一傷神。

手攜稚子夜歸院,

月冷空房不見人。

五、蘇軾《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六、陸遊

1.《沈園二首》

其一

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非復舊池台。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

其二

夢斷香消四十年,沈園柳老不吹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吊遺蹤一泫然。

驚鴻一瞥。

曹植《洛神賦》: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其一

城牆上的畫角聲彷彿也在哀痛,沈園已經不是原來的池閣亭台。

令人傷心的橋下春水依然碧綠,在此曾見她的倩影如驚鴻飄來。

其二

離她香消玉殞已過去四十多年,沈園柳樹也老得不能吐絮吹綿。

自身即將化為會稽山一抔泥土,仍然來此憑弔遺蹤而淚落潸然。[

2.《禹跡寺南有沈氏小園四十年前嘗題小闋壁間偶》

楓葉初丹槲葉黃,河陽愁鬢怯新霜。

林亭感舊空回首,泉路憑誰說斷腸!

壞壁醉題塵漠漠,斷雲幽夢事茫茫。

年來妄念消除盡,迴向禪龕一炷香!

3.《十二月二日夜夢遊沈氏園亭》

其一

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園裡更傷情。

香穿客袖梅花在,綠蘸寺橋春水生。

其二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

玉骨久成泉下土,墨痕猶鏁壁間塵。

走在通往城南的道路上,越走越接近,越走不敢放開步子;

因為到了沈園,心中思緒萬千,就更加叫人痛心。

多少年過去了園裡梅花依然芬芳清香,常常被牽掛在遊客的衣袖上;

別緻的小橋還是靜靜地泡在綠水中,景還是當年景,只是人不在了啊!

城南的小路又迎來了春天,只見路邊的梅花依然在盛開,然而卻不見當年在此相逢的親人了。

時間已經過了很久,我的心上人早已化為一抔黃土,你看那當年寫在牆壁上的《釵頭鳳》的墨痕,也快要讓塵土遮蓋住了。

4.《春遊》

沈家園裡花如錦,半是當年識放翁。

也信美人終作土,不堪幽夢太匆匆。

5.陸遊唐婉《釵頭鳳二首》

無此絕等傷心事,

亦無此絕等傷心之詩。

就百年論,誰願有此事?

就千秋論,不可無此詩!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陸遊《釵頭鳳·紅酥手》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妝歡。瞞、瞞、瞞!

——唐婉《釵頭鳳·世情薄》

陸放翁娶婦,琴瑟甚和,而不當母夫人意,遂至解褵。然猶饋遺殷勤,曾貯酒贈陸。陸謝以詞,有「東風惡,歡情薄」之句。蓋寄聲《釵頭鳳》也。婦亦答詞云:「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闌。難!難!難!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入尋問,咽淚妝歡。瞞!瞞!瞞!」未幾,以愁怨死。

——(清《御選歷代詩餘》引誇娥齋主人云)

宋陸務觀春遊,遇故婦於禹跡寺南之沈園,婦與酒肴,陸悵然賦一詞曰:「紅酥手……」每見後人喜用此調,率無佳者。難於三疊字,不牽湊耳。獨吾友卓珂月錯認一闕為工。「濃於霧,堅於樹,春愁不比郎相負。風何惡,云何薄,今朝相棄,昔年相約。諾諾諾。人無緒,書無據。驀然一旦簾前遇。欣還愕,疑還度。容顏雖似,丰神難學。錯錯錯。」後半尖警,殆過於原詞,不惟無愧而已。

——(清賀裳《皺水軒詞筌》)

七、賀鑄《鷓鴣天·重過閶門萬事非》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壠兩依依。空床卧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再次來到蘇州,只覺得萬事皆非。曾與我同來的妻子為何不能與我同歸呢?

我好像是遭到霜打的梧桐,半生半死;又似白頭失伴的鴛鴦,孤獨倦飛。

原野上,綠草上的露珠剛剛被晒乾。我流連於舊日同棲的居室,又徘徊於壟上的新墳。

躺在空蕩蕩的床上,聽著窗外的凄風苦雨,平添幾多愁緒。

今後還有誰再為我深夜挑燈縫補衣衫!

八、納蘭容若

康熙十三年(1674),性德娶妻盧氏。盧氏賢淑。性德伉儷情深。三年後盧氏即卒,性德為此傷懷不已,陸續創作了若干詩詞悼念。

1.《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西風乍起,人間天上,除了我,芸芸眾生誰會感到心秋涼。

不忍瞥見蕭蕭黃葉,匆忙閉鎖疏窗。

夕陽西下,幾多舊事,幾度思量:

記得那年春日,醉酒而春睡不起,你是如此體貼溫柔,悄悄在一旁,不驚擾我的睡眠。

我還記得那冊《花間詞》,我贏得了那個小小的賭約。你銜口親喂茉莉香茗,如此愜意,如此心醉。

在當時看來是如此平常的事,而今已成回憶,只能在夢中追尋罷了。

2.《沁園春·瞬息浮生》

丁巳重陽前三日,夢亡婦淡妝素服,執手硬咽。語多不復能。但臨別有云:「銜恨願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婦素未工詩,不知何以得此也。覺後感賦長調: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記綉榻閑時,並吹紅雨,雕闌曲處,同倚斜陽。夢好難留,詩殘莫續,贏得更深哭一場。遺容在,只靈飆一轉,未許端詳。

重尋碧落茫茫,料短髮,朝來定有霜。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葉,觸緒還傷。欲結綢繆,翻驚搖落,減盡荀衣昨日香。真無奈,倩聲聲鄰笛,譜出迴腸。

丁巳重陽的前三個晚上,夢見亡婦妝著素淡身穿素服,執手哽咽。亡婦所說的話太多,無法複述下來,但是臨別的時候她說:「銜恨願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亡婦從來沒有學過寫詩,不知道怎麼做出這樣的話。醒來後有感做出長調。

浮生匆匆而過,瞬息即逝。回思過往,怎麼能夠遺忘?記得當年,綉塌閑時,相與賭書潑茶,吹花嚼蕊,並於雕欄曲處,同倚斜陽。而今,夢好難留,先時的吟詠,沒有辦法繼續,只能更深之時,痛哭一場。夢醒之後,一陣朔風,音容俱逝,已不允許仔細端詳。

碧落、黃泉、山下追尋,兩處茫茫皆不見蹤影。經過一夜輾轉,明朝起身,料想你的短髮,一定給添秋霜。即便是天上人間,陰陽阻隔,但塵緣未了,未亡人的思議也還是不能中斷。在每一個曾經共同渡過的美好時刻,春花與秋葉,都將觸動我的愁思。只可惜,情意殷切,形容憔悴,荀令於今已無復往日的風采。這時候,悠揚的笛聲從臨院傳來,凄厲幽怨,一聲聲蕩氣迴腸,讓人難以忍受。

3.《攤破浣溪沙·風絮飄殘已化萍》

風絮飄殘已化萍,泥蓮剛倩藕絲縈。珍重別拈香一瓣,記前生。

人到情多情轉薄,而今真箇悔多情。又到斷腸回首處,淚偷零。

風中的柳絮殘飛到水面化作浮萍,河泥中的蓮花雖然剛勁果斷,但是它的莖卻依然會絲絲縈繞不斷。別離時拈一花瓣贈與對方,記念以前的事情。

人們常說人多情了他的感情就不會很深,現在真的悔恨曾經的多情,回到傷心離別的舊地。淚水禁不住悄悄流下來。

4.《蝶戀花·辛苦最憐天上月》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你看那天上的月亮,每天都殘缺,只有在十五才會圓滿。人間夫婦不是如此嗎?愛上一個人,要用一生來忘記。

如果你也像荀奉倩的妻子那樣患病而久熱不退,我也會在隆冬臘月,脫掉自己的衣服,赤身跑到庭院里,讓風雪凍冷自己的身體,再回來貼到你的身上給你降溫。

但是只有無奈?任你如何英雄了得,任你如何權傾天下,任世界如何滄海桑田。只有無奈才是人間的永恆,無那塵緣容易絕。

抬頭,燕子還是那樣的燕子,和一萬年前的燕子沒有什麼兩樣。一萬年前的燕子會輕盈地踏上枝頭,呢喃細語。今天的這些燕子仍然會踏上簾鉤,一樣地呢喃細語。

但對於我,面對的只有你的孤墳。剪不斷,理還亂,愁緒依然,我只願化作一隻彩蝶,於來年春日,在那爛漫花叢中與你的魂靈形影相隨,翩翩起舞,雙宿雙飛…

5.《荷葉杯·知己一人誰是》

知己一人誰是?已矣。贏得誤他生。有情終古似無情,別語悔分明。

莫道芳時易度,朝暮。珍重好花天。為伊指點再來緣,疏雨洗遺鈿。

誰是那唯一的知己?可惜已經離我而去,只有來世再續前緣。多情自古以來都好似無情,這種境況無論醉醒都是如此。

朝朝暮暮,如煙似霧,那大好的春色不要白白錯過。雨中拿著你的遺物睹物思人,但願能來世相見。

6.《金縷曲·亡婦忌日有感》

此恨何時已。滴空階、寒更雨歇,葬花天氣。三載悠悠魂夢杳,是夢久應醒矣。料也覺、人間無味。不及夜台塵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釵鈿約,竟拋棄。

重泉若有雙魚寄。好知他、年來苦樂,與誰相倚。我自中宵成轉側,忍聽湘弦重理。待結個、他生知已。還怕兩人俱薄命,再緣慳、剩月零風裡。清淚盡,紙灰起。

九、李商隱《悼傷後赴東蜀辟至散關遇雪》

劍外從軍遠,無家與寄衣。

散關三尺雪,回夢舊鴛機。

我就要到劍外任職路途很遙遠,沒有家你再也不能給我寄寒衣。

大散關的皚皚白雪足有三尺厚,往事如夢回想昔日為我弄織機。

十、李清照《孤雁兒·藤床紙帳朝眠起》

世人作梅詞,下筆便俗。予試作一篇,乃知前言不妄耳。

藤床紙帳朝眠起,說不盡無佳思。沉香斷續玉爐寒,伴我情懷如水。笛聲三弄,梅心驚破,多少春情意。

小風疏雨蕭蕭地,又催下千行淚。吹簫人去玉樓空,腸斷與誰同倚。一枝折得,人間天上,沒個人堪寄。

初春的早晨在藤床紙帳這樣清雅的環境中醒來,卻有一種說不盡的傷感與思念。此時室內唯有時斷時續的香煙以及香煙滅了的玉爐相伴,我的情緒如水一樣凄涼孤寂。《梅花三弄》的笛曲吹開了枝頭的梅花,春天雖然來臨了,卻引起了我無限的幽恨。

門外細雨瀟瀟下個不停,門內伊人枯坐,淚下千行。明誠既逝,人去樓空,縱有梅花好景,又有誰與自己倚闌同賞呢 ?今天折下梅花,找遍人間天上,四處茫茫,沒有一人可供寄贈。

十一、吳文英《鶯啼序·殘寒正欺病酒》

《鶯啼序》二百四十字,最長的詞。

殘寒正欺病酒,掩沈香繡戶。燕來晚、飛入西城,似說春事遲暮。畫船載、清明過卻,晴煙冉冉吳宮樹。念羈情、遊盪隨風,化為輕絮。

十載西湖,傍柳系馬,趁嬌塵軟霧。溯紅漸、招入仙溪,錦兒偷寄幽素。倚銀屏、春寬夢窄,斷紅濕、歌紈金縷。暝堤空,輕把斜陽,總還鷗鷺。

幽蘭旋老,杜若還生,水鄉尚寄旅。別後訪、六橋無信,事往花委,瘞玉埋香,幾番風雨。長波妒盼,遙山羞黛,漁燈分影春江宿,記當時、短楫桃根渡。青樓彷彿,臨分敗壁題詩,淚墨慘淡塵土。

危亭望極,草色天涯,嘆鬢侵半苧。暗點檢:離痕歡唾,尚染鮫綃,嚲鳳迷歸,破鸞慵舞。殷勤待寫,書中長恨,藍霞遼海沈過雁,漫相思、彈入哀箏柱。傷心千里江南,怨曲重招,斷魂在否?

暮春的殘寒,彷彿在欺凌我喝多了酒,渾身發冷而難受,我燃起沉香爐,緊緊地掩閉了沉香木的華麗的窗戶。遲來的燕子飛進西城,似乎在訴說著春天的風光已衰暮。畫船載著酒客遊客玩西湖,清明佳節的繁華就這樣過去了,看著暗煙繚繞著吳國宮殿中的樹木,我的心中有千萬縷羈思旅情,恰似隨風遊盪,化作了柳絮輕揚飄浮。

我曾經有十年的生活在西湖,依傍著柳樹繫上我的馬匹,追隨著芳塵香霧。沿著紅花爛漫的堤岸,我漸漸進入仙境般的去處。你叫侍兒偷偷送來情書,把一懷芳心暗暗傾訴。在溫馨幽密的銀屏深處,有過多少快樂和歡娛,可惜春長夢短,歡樂的時光何其短促。你摻著紅粉的眼淚,沾濕了歌扇和金錢刺繡的衣服。西湖的湖堤昏瞑空寂,夕陽中的西湖美景,全都讓給了那些鷗鷺。

幽蘭轉眼間就已經老去了,新生的杜若散發著香氣。我在這異地的水鄉漂泊羈旅。分別後我也曾訪過六橋故地,卻再也得不到關於佳人的任何信息。往事如煙,春花枯萎,無情的風風雨雨,埋葬香花和美玉。你生得是那樣的美麗,清澈透明的水波,卻要把你的明眸妒忌,那蒼翠蔥蘢的遠山,見到你那彎彎的秀眉也要含羞躲避。江面上倒映著點點漁燈,我與你在畫船中雙棲雙宿。當年在渡口送別的情景,仍然歷歷在目,記憶猶新。你住過的妝樓依然如往昔,分手時我曾在敗壁題寫詩句,和著淚水的墨痕已經蒙上了灰塵,字跡也已經變得慘淡而又模糊。

登上高高的亭樓我凝神騁目,只見一璧芳草延到天邊處,嘆息自己那一半已經雪白如苧的鬢髮。我默默地翻檢著舊日的物品。你留下的絲帕上,還帶著離別時的淚痕和香唾,那是以往悲歡離合的記錄。我就像垂下翅膀的孤鳳忘記了歸路,又像孤苦無依的孤鸞懶得飛翔起舞一樣。我要把滿心的悲傷痛恨寫成長長的情書,但見藍天大海上沉沒鴻雁的身影,有誰來為我傳達相思的情愫。只能把相思之苦寄托在哀箏的弦柱,獨自彈出滿心的愁苦。千里的江南處處令我傷心,你的靈魂是否就近在眼前呢,你可以聽見了我哀怨的詞章如泣如訴?


十二、江淹《悼室人詩十首》

其一

佳人永暮矣。隱憂遂歷茲。

寶燭夜無華。金鏡晝恆微。

桐葉生綠水。霧天流碧滋。

蕙弱芳未空。蘭深鳥思時。

湘醽徒有酌。意塞不能持。

其五

秋至搗羅紈。淚滿未能開。

風光肅入戶。月華為誰來。

結眉向珠網。瀝思視青苔。

鬂局將成葆。帶減不須摧。

我心若涵煙。葐蒀滿中懷。

國外暫時除外……

未完待續……


Allan Poe的《Annabel Lee》:

ANNABEL LEE.


It was many and many a year ago,

In a kingdom by the sea,

That a maiden there lived whom you may know

By the name of Annabel Lee;

And this maiden she lived with no other thought

Than to love and be loved by me.

I was a child and she was a child,

In this kingdom by the sea:

But we loved with a love that was more than love—

I and my Annabel Lee;

With a love that the winged seraphs of heaven

Coveted her and me.

And this was the reason that, long ago,

In this kingdom by the sea,

A wind blew out of a cloud, chilling

My beautiful Annabel Lee;

So that her highborn kinsman came

And bore her away from me,

To shut her up in a sepulchre

In this kingdom by the sea.

The angels, not half so happy in heaven,

Went envying her and me—

Yes!—that was the reason (as all men know,

In this kingdom by the sea)

That the wind came out of the cloud by night,

Chilling and killing my Annabel Lee.

But our love it was stronger by far than the love

Of those who were older than we—

Of many far wiser than we—

And neither the angels in heaven above,

Nor the demons down under the sea,

Can ever dissever my soul from the soul

Of the beautiful Annabel Lee:

For the moon never beams, without bringing me dreams

Of the beautiful Annabel Lee;

And the stars never rise, but I feel the bright eyes

Of the beautiful Annabel Lee;

And so, all the night-tide, I lie down by the side

Of my darling—my darling—my life and my bride,

In the sepulchre there by the sea,

In her tomb by the sounding sea.


感想嘛,感覺寫的悼亡詩雖然很感人,但貌似寫悼亡詩寫得好的詩人都是言行不一的渣男。中外都一樣。


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元稹

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白居易


不符合題意一下

你們知道有個人叫納蘭性德么?

他的悼亡詞寫得真的是沒誰了。


悼亡的哪一首都打動我,斯人已逝,如果不是曾經有過深摯之交,無論親情友情愛情,又怎會拼了命地想要用筆鋒在世間留下那個人痕迹呢。都說人會死兩次,一次是生物學意義上的,另一次是社會學意義上的,留下某個人的痕迹,從某種角度來講,就是在拒絕甚至抵抗第二次社會學意義上死亡的到來。雖然這終究是徒勞的,連悼亡之人本身,百年後又會有誰在歌詠呢。所以說到動容,任是誰,是哪首詩,這種執著都不是我可以排出個甲乙丙丁來的。那麼我就說說最近讀到《疑雨集》里的悼亡詩吧。

王次回的大名早有耳聞,有位朋友極力向我推薦,但真正讓我打定主意讀《疑雨集》則是源於下面這首詩。

「歸寧去日淚痕濃,鎖卻妝樓第二重。

空剩一行遺墨在,丙寅十月十三封。」

詩明顯是在悼亡,當時讀完心中便是一空。如果說「誰復挑燈夜補衣」是在對過去的回憶與想像的話,那麼這裡這首詩則是在直面現在感情的衝擊——遺墨如舊,或許上面還覆滿了厚厚的塵埃,那是那時斯人還未逝,丙寅十月十三日封下的信,又或許是現在重新封上當時的信,但是無論如何,一切思念都隨著眼前舊物瀰漫了起來。衷情如此,令人唏噓。

我當時心說誒王次回不是寫艷詩的么,怎麼如此一往情深,於是把《疑雨集》讀完了結論是,沒錯他就是寫艷詩的(●—●)講道理其髮妻在他的詩中所佔比例小到不能再小,只有戊辰一年前後,也就是其髮妻去世那年佔有絕對地位,之後不光產量銳減,寫的又多是贈姬買妾的艷情詩了,甚至臨去世前還在考慮著買妾(●—●)這究竟是薄情成性還是悲痛至極呢,隔著幾百年的時光,透過詩句的光幕,不可能看得那麼真切。但至少在成詩的一刻,他一定是認真的,他的感情被封藏在句子里,就像琥珀封藏蟲子的瞬間,我能看見一顆如此痛苦與哀傷的內心。

多說無益,也算不上什麼分享,只是摘上幾首好了。

「尋常痛楚苦呻吟,戶外遙聞便刺心。今日進房都寂寂,不堪仍向舊床尋。」

「半月前還弄剪刀,剩拋金線幾多條。病中改出裙花樣,為向靈筵掛幾朝。」

「盂蘭香食散河津,曾看蓮燈出水新。誰道滄桑一年事,施燈人作受燈人。」

「舊碧羅衾舊茜衣,葯痕和淚偏淋漓。開箱瞥見心如搗,似見攢眉忍痛時。」

「典君釵玦換香焚,賣我琴書為買墳。愁事促人朝夕去,更憂荒略不如君。」

「未嫌年時一架書,年年秋曝滿庭除。如今總怕添悲淚,鎖向空樓任蠹魚。」

「痛逝無心走月明,一編枯坐過三更。陸家詩句愁如我,也道城南路怕行。」

「雲母燈球施佛前,前春買得映床懸。羸姿側卧搴幃賞,無分仍看第二年。」


《葛生》

葛生蒙楚,蘞蔓於野。予美亡此,誰與獨處!

葛生蒙棘,蘞蔓於域。予美亡此,誰與獨息!

角枕粲兮,錦衾爛兮。予美亡此,誰與獨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想像一下那種明明活著,卻已經開始憧憬冰涼的墓室的心情。

我不是嚮往死亡,是嚮往安眠於你身旁。


都說中文古體詩,我就開始個外國的吧。當初接觸里爾克是通過Dasha老師的譯作,杜伊諾哀歌對我來說太過晦澀,但唯有里爾克的《安魂曲:致一位女友》使我每每讀到便心潮澎湃。我的每一次回憶,何不是死者折返人間的又一次旅行?這是五音步抑揚格的無韻長詩。

我擁有死者,我聽憑他們離去,

我驚異地看到,他們是如此安詳,

如此迅速地安居於死去,如此適合,

如此迥異於死者這個稱謂。只有你,你返身

歸來;你掠過我,你出沒著,你想

觸碰到什麼,好讓那東西發出聲響,

顯露出你的歸來。啊,不要拿走那些

我慢慢學會的東西。我猜對了;當你

因某件東西而惹起鄉愁的時候,

你迷了路。我們改造了這件東西;

它已不在這裡,我們一看清楚它,就

用我們的在將它映像到我們身內。

我以為你已經遠遠離去。我迷惑的是,

偏偏你迷了路並且回來,竟比

任何一個女人都變化得大。

因為你的死,我們感到震驚,不,是

你激烈的死,陰暗地將我們中斷,

將「至此」從「自此」中撕下:

這些與我們相關,排列這些

將是我們全力以赴的勞動。

然而你本人也感到震驚,即使此刻,

不再值得驚恐之際,你依然感到驚恐;

你遺失了你的一段永恆,

踏入這裡,朋友啊,這裡,

這裡一切尚不存在;你心思分散,

第一次在萬有中,心思分散、心不在焉,

種種無盡的天性的彰顯,你抓不住,

就像抓不住這裡的任何一件東西一樣;

從已經接納你的那個循環里,

有一種不安,以喑啞的重力

將你向下拖出,在被計數的時間裡——:

這些,每每在夜裡將我驚醒,像入室的竊賊。

我可以這麼說嗎?你歸來,只是

出於紆尊降貴,出於慷慨,出於充盈,

因為你這般自信,這般存身於自己的內心,

你四處走動,像個孩子,並不害怕

那些人們為他做下什麼的地方——:

哦不:你在請求。這些就這般

進入我直至骨骼,像一把鋸橫貫而過。

一個責備,你作為亡靈所背負的,

你將之追送給我,當我在夜裡退縮至

我的肺,我的五臟六腑,

我的最後最可憐的心室,——

這樣的一個責備無論怎樣也不如

你的請求殘酷。你在請求什麼?

說吧,是否我當遠行?你可曾

在什麼地方遺落了一件竭力想隨你

一同前行的事物?是否我當置身一個國度,

那個儘管與你親近得就像你感官的

另一半,你卻不曾見過的國度?

我想要舟行在那裡的江河,

想要上岸將古風采訪,

我想要與門下的婦人攀談,

在她們呼喚孩子的時候旁觀。

我想要銘記她們怎樣身披

風景,在草原與田野上

從事古老的勞動;我想要懇請

她們引領我拜謁她們的王,

我想要賄賂那些祭司,要他們

將我橫放在最靈驗的立像前,

轉身離去,深鎖神廟的重門。

然後我想要,如果我知道許多事,

我想要直接觀察動物,於是

一種什麼從它們的轉變中滑入

我的關節;我想要在它們的眼中擁有

一個短暫的存在:它們的眼睛握住我,

然後慢慢將我放開,安靜地,不加臧否。

我想要從園丁那裡學會脫口而出

許多花的名字,於是我

從這些美麗的專有名詞的碎片里

拾得百種芬芳中的一絲余香。

我想要購買果實,那些果實,裡面

那個國度再次出現,綿延至長天。

因為你理解這些,這些飽滿的果實。

你將這些果實放在面前的碟子里,

你用顏色稱量它們的重。

你像看果實一樣看女人,

看孩子,看他們從內部

被驅入他們存在的模式。

最後,你像看果實一樣看你自己,

你將自己從衣服里取出,

將自己拿到鏡前,讓自己進入鏡中,

一直進入你的凝望;巨大地停留在鏡前,

不說「是我」,而說「這是」。

最後,你的凝望就這樣毫無好奇,

就這樣一無所有,就這樣真正的貧窮,

於是你的凝望不再渴望你本人:聖潔地。

我想要這樣留住你,就像你

將自己置入鏡中,深深地進入,

遠離一切。為什麼你又別樣地到來?

為什麼你要收回自己?為什麼你想

說服我,讓我相信你頸上的

琥珀項鏈里,依然有某種重來自

那些重,彷彿那些重從未在對面

歸於寧靜的畫像里存在過?為什麼

你用你的身姿向我展現一個惡兆?

是什麼令你將你肉體的輪廓

像一隻手的掌紋一樣鋪陳,

以至於除了命運我再也看不見它?

來到這燭光下吧!我並不害怕

直視死者。倘若他們到來,

他們就有權像其他事物一樣

在我們的目光里逗留。

來吧!我們應該寧靜片刻。

請看我書桌上的這枝玫瑰,

燭光圍裹著它,畏葸地,不正像

是在籠罩著你?它本不該在這裡。

它本該在外面的花園裡,

花開花落,與我毫無關係,——

如今它這般存留:與我的意識又有何干?

不要懼怕,如果此刻我領悟了,唉,

它就會在我的心中升起:我別無選擇,

我必須領悟,即使我會因此死去。

領悟到你在這裡。我領悟了。

全如盲人通過周圍來領悟一件事物,

我感受到你的宿命,知道你的宿命沒有名姓。

讓我們一起哀訴吧,哀訴有一位將你

從你的鏡中帶走。你還會流淚嗎?

不會了。你淚水的力量和奔流,

你已經將之化為你成熟的直觀,

你正在將你身內所有的液體

轉化成一個強健的存在,那個存在

上升著循環著,狀態平衡而又盲目莽撞。

那時一個偶然,你最後的偶然,拖扯著你,

將你從你最遙遠的進步拖扯回來,

拖扯你回到液體所欲的一個世界。

拖扯的不是你的整體;拖扯的最初只是一部分,

然而,日復一日,現實在這一部分周圍

加增,終至這一部分變得沉重,

於是你需要你的整體:於是你離去,

艱難地依照規律把自己碎成

一塊塊,因為你需要你自己。

於是你拆毀自己,從你心臟

夜暖的土地挖掘出依然鮮嫩的種子,

那種子將發芽生成你的死,你的,

關於你自己的生的你自己的死。

你吃著它們,你的死的穀粒,

像其他人一樣,你吃著你的死的穀粒。

穀粒的回味甜得出乎

你的料想,你的唇甜甜的,

你:你內心的感覺也甜甜的。

啊,讓我們哀訴吧。你可知道,當你

命令你的血回來,你的血是怎樣

猶豫而不情願地從循環中歸來?

是怎樣迷惘地再一次開始

肉體的小循環?是怎樣滿懷

猜疑與驚訝地進入胎盤,

因遙遠的歸路而驟然疲憊?

你催促著它,你推動它前行,

你將它拖向火場,就像

人們將一群動物拖向祭壇;

你卻還想要它因此而欣喜。

你終於迫使它欣喜,欣喜地

奔跑而來,奉獻自己。因為你

已經習慣另外的尺度,你覺得

這只是一瞬間的事;但如今

你已置身於時間裡,時間是漫長的。

時間在流走,時間在增長,時間

恰如一場久病的一次複發。

你坐著,你一言不發地將

你許多未來的許多力量彎垂成

再度成為命運的新的胚胎,

當你將這段時間與你的生比照的時候,

你的生是何其短暫!痛苦的勞動啊!

超出全部力量的勞動!你勞動,

日復一日,你勞動,行動艱難,

你從織機上抽制出美麗的紗線,

別樣地使用所有你的絲線。

而最後你依然有心情去慶祝。

因為你的工作已經完成,你想得到酬勞,

就像孩子,在喝下或許有益健康的

苦中帶甜的茶之後,渴望得到酬勞。

就這樣你酬勞你自己:因為你

離其他人都太遠,此刻依然;沒有人

能夠想像出應該給予你哪種酬勞。

而你卻知道。產褥期里你在床上坐起,

你在面前立起一面鏡子,鏡子把一切

完整地歸還給你。這時這一切都是你,

完整地在鏡前,鏡中,有的只是假像,

歡喜地佩戴首飾、梳頭打扮的

每一個女人的美麗的假像。

就這樣你死去,像女人們從前那樣死去,

舊式地,你在溫暖的房裡

死著產婦的死——那些產婦們想要

重新癒合,但卻不再能夠,

因為她們同時分娩出的陰暗,

也再一次歸來、擁擠著、闖入。

儘管如此,是否就不必去找來

陪哭婦呢?那些女人,她們為金錢

付出哭泣,只要人們能夠給足錢,

她們就會在人靜之後徹夜哀號。

按風俗來吧!我們還沒有足夠的

風俗。一切都在離去,都在被誓言棄絕。

所以你必須歸來,死後歸來,來到這裡

和我一起追補哀訴。你可聽見我在哀訴?

我願將我的聲音像一段織物一樣

拋在你的死的碎片之上,我願

將我的聲音也一直拖扯成絲絲縷縷。

一切,我所說的,必將這般

千瘡百孔地在這聲音里行進、冰結;

停留在哀訴中。但此刻我控訴的:

不是某一個將你從你的身體里召回的,

(我找不出他,他就像是每個人)

我要在他身上控訴一切人:男人。

如果我心深處某個地方升起一個

曾經的孩童的形象,我並不認識的、

或許是我童年裡最純潔的孩童:

我也不想去詳究。我只想

看也不看就用它塑造成一個天使,

我只想將這個天使拋入提醒上帝的

那些呼號天使的第一列。

痛苦已經持續得太長太久,

無人能夠忍受;讓我們感到過於沉重的,

是虛偽的愛所源起的紛亂的痛苦,這種愛,

像一個習慣,建築於失效的時間約束之上,

自稱是正義,卻滋生於非正義。

在哪裡,那個有權利佔有的男人?

誰能夠,佔有那自身也無法持久的事物?

那個事物,時而只是極樂地接住自身

又拋出自身,就像一個孩子在玩球。

很少有人能夠統帥一樣緊緊

守住船頭的尼刻女神像,

當自身神性所具有的隱秘的輕盈

驟然將她托向明亮的海風:

我們也很少有人能夠喚起

一個女人的注意,當她不再看我們一眼,

沿著她的存在窄仄的地帶離去,

彷彿穿過一個奇蹟,而非出於事故:

他本該對罪懷有使命與興趣。

如果說有某種罪存在,這就是罪:

就是再增加一分愛的自由在我們

自身所具有的全部自由的周圍。

我們,我們愛的時候,擁有的只是

彼此分離;執手相握,於我們而言

輕而易舉,毋須首先學習。

你還在嗎?在哪個角落?——

你對所有這一切知曉得這麼多,

掌握得這麼多,你卻就這樣離去,

對一切敞開著,彷彿晨光漸明的白日。

女人就必然受苦:愛就意味著孤獨,

藝術家們時而會在勞動中預感到,

愛的時候,他們必須有所改變。

二者你同時開始;二者存在於那個

榮譽從你那裡拿走的、此刻正在歪曲的事物中。

唉你已經遠離所有榮譽。你已經

渺不可見;你已經悄悄帶走

你的美,就像人們收起一面旗,

在工作日灰濛濛的早晨,

你別無所求,只求一個長久的勞動,——

沒有被完成的勞動:依然沒有完成。

如果你還在,如果在這陰暗裡

依然還有一個地方,當一個聲音,

寂寞在黑夜,在高高的房間里,

在氣流中,盪起平平的聲波,

你的靈魂會敏感地在那裡與這聲波共振:

那麼聽我說:幫助我。看吶,就這樣,

不知何時,我們從我們的進步滑落到

我們並未意欲的某種事物里;

在那裡,我們彷彿陷入一場夢,

在那裡,我們死去不再醒來。

無人在繼續。對於每一個將血液

提升到一個必將漫長的工作里的人,

有可能發生的是,他不再將血液高舉,

血液因自身的沉重而失去價值。

因為一個古老的敵意在某處

存在於生活和偉大的勞動之間。

我願看清並說出這個敵意:幫助我。

不要回來。如果你能夠忍受,你就

死在死者之中吧。死者是忙碌的。

但請撥冗幫助我,願你不會因此心思分散,

就像最遠之物偶爾幫助我那樣:在我心中。


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納蘭容若《鬢雲松令》

枕函香,花徑漏。依約相逢,絮語黃昏後。時節薄寒人病酒,鏟地梨花,徹夜東風瘦。

掩銀屏,垂翠袖。何處吹簫,脈脈情微逗。腸斷月明紅豆蔻,月似當時,人似當時否?


你們是故意不提潘安帥哥的么?

人家不僅有才,還帥,最重要的是,終身只有一個老婆。結合這點來看,比蘇軾的「十年生死兩茫茫」不知道高到哪裡去了。

如彼翰林鳥,雙棲一朝只。

如彼游川魚,比目中路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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