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分子玻璃化轉變(glass transition)在物理化學領域處於什麼地位與處境?
高分子玻璃化轉變在實際應用中十分關鍵,但是關於其理論的研究停滯不前(提出過很多理論,不過都或多或少有不足的地方),其活躍度不溫不火(愚見),好奇這個領域怎麼樣的工作可以發表在nature,science這樣的頂級期刊?其地位在物理化學領域如何?
謝邀
沒有太接觸這個領域,不過根據我的理解,體系在通常所謂的玻璃化轉變溫度(glass transition temperature)附近並沒有任何熱力學奇異性產生(因此在理論上並不是非常有趣),只不過是隨著溫度的降低,體系的鬆弛時間逐漸變長(從高溫時候relaxation time大約是10^-12s,隨著溫度降低逐漸延長),在某一個溫度終究會等於實驗觀測時間(比如100s),再降溫,體系的鬆弛時間便要長於觀測時間,此時我們通常說系統無法平衡(回憶一下熱力學平衡態的定義,「經歷總夠長的時間體系可以平衡」,通常就是指實驗觀測時間是無窮大,但這裡由於給定了有限的觀測時間,因此「強行」不讓體系達到熱平衡),即無法在實驗時間內遍歷所有可能的狀態,這是所謂的dynamical ergodic breaking,即粒子物理中通常所說的手動打破對稱性(symmetry breaking by hand),所以在玻璃化溫度以下,體系並不是沒有任何dynamics,只要給足夠長的時間(長於實驗觀察時間),體系仍會訪問其他的態,這在材料使用過程中,就是俗知的老化現象。按照習俗,Tg通常定義為鬆弛時間差不多為實驗時間,比如幾百秒,換算成粘度大約在13個數量級(η=Gτ,G≈10^10Pa),所以離無窮長還差的很遠,體系並非被「凍結」。
如果真正希望體系「被凍結」,那需要體系的relaxation time無窮長(而不是Tg對應的鬆弛時間≈100s),這個溫度是Kauzmann溫度,如果這個溫度存在,那便有真正意義上的玻璃化轉變,即可以得到熱力學上的「玻璃態」,即thermodynamic glass,有時又叫做ideal glass。不過關於Kauzmann溫度有許多概念上的爭論,比如這個溫度是否能實現(比如kinetic spinodal decomposition導致的結晶會阻止體系達到Kauzmann溫度,等等)。
這樣一來Tg似乎是一個非常人為性的東西,隨之的問題是,這種看起來非常arbitary定義出來的Tg是否有意義,例如依賴於實驗觀察時間(比如DSC的升降溫速率)。A quick answer is 「YES」。因為在Tg附近,體系的粘度(或者說鬆弛時間)是至少是以Arrhenius law增長的,或者是super-Arrhenius law增長,所以在Tg附近,粘度變化非常大,即便你用很快的降溫速率,Tg也不會改變太多,這是熟知的Bartenev–Ritland equation。前者是所謂的strong liquid,後者是fragile liquid,這是通常的Angell"s plot所告訴你的。不過理論上真正感興趣的是後者,因為fragile liquid越靠近Tg,能壘越高,所以預示著體系機制的變化,something new happens。而strong liquid由於全程符合Arrhenius law,所以基本上是boring system。
這就帶來了很多理論來闡明為什麼位壘會隨著溫度逐漸靠近Tg而變大,cage effect是用的最多的解釋,即在ballastic和diffusive之間出現了平台區,似乎是分子在一定時間內被關在了籠子裡面。所以這個平台區的產生是很關鍵的,這個溫度通常叫做Goldstein temperature Tx(有時候也叫做onset temperature),這是supercooled liquid裡面很重要的一個概念,在我看來,Tx的意義要比Tg重要很多,因為它預示著體系從nonactivated到activated mechanism的轉變,即玻璃化中真正有趣的東西。
一旦體系進入activated motion,很自然的就需要引入Goldstein的potential energy landscape,之後很多理論都實際上借用了這個picture,比如Gibbs-Adam理論,以及關於這一理論後期的大量進展(比如random first order transition theory,shoving model等等),但是這些理論都是唯象的,不過他們非常好用,可以看成是微觀理論的coarse-graining model。
model coupling theory是一個微觀理論(也有人認為不是),可惜只能在Tx以上才適用,通常的理解是,model coupling理論本身是嚴格的,但在近似過程中忽略了activation mechanics,所以非常尷尬的是,它本來是為了玻璃化轉變做的,但恰恰不能描述玻璃化轉變,而且MCT預言的是一個power-law diverge,而不是經驗定律,比如VFT,給出的exponential diverge(後者預言是Tg附近是activation mechanism)
玻璃化轉變目前沒有一個微觀理論,即沒辦法寫出體系的哈密頓量,之後做變分計算得到熱力學態。最近的一個(半)微觀理論是陳康,Ken Schwizer,Saltzman完成的(可以參考他們在2006-2012期間的文章,大概有7/8篇的樣子),不過這不是一個微觀理論,並沒有真正意義上的Hamiltonian,只是給出了effective Hamiltonian,即Landau free energy,不過這個理論已經非常powerful了,可以給出整條strain-stress curve,特別的,可以預言strain hardening現象。
我之前跟UCSB的James Langer聊過玻璃化的問題,他的感覺是玻璃化唯象的描述已經足夠好了,但微觀理論目前似乎太困難了,所以Langer後來轉做非平衡熱力學(不過其實還是玻璃方面的問題),上面大多數理論是針對metallic glass提出來的,不過似乎在Tg附近對高分子也適用,比如數據都可以用KWW eq擬合,而且從概念上講,Tg附近應該是一個local arrangement的運動,似乎不該取決於long-range correlation,何況polymer自身有screening effect,所以我自己的感覺是Tg應該是一個universal properties,不應該區分高分子和小分子。不過王十慶老師似乎提出了雙網路的概念,即在Tg附近,除了通常的cage effect之外,還有chain topological constraint帶來的限制效應。不過王老師的文章我沒細讀過,所以錯了我不負責。
玻璃態的研究前些年非常火,沖著Science那125個科學難題以及P.W Anderson的斷言,就足以讓很多人瘋狂,不過這個領域實在是太困難了,按照我的理解,困難的地方在於vibrational motion和configurational motion的coupling,在晶體中,基本上只有vibrational motion,體系的configuration是不會變得(沒有configurational entropy),所以這個問題很簡單,基本上就可以變成是phonon的問題(即Bosn statistics),這便是固體物理中通常要學的晶格動力學問題。但是在liquid和glass中,除了vibrational motion之外,還有congfigurational transformation,所以問題變得非常的困難,因為對於configurational transf. 目前很缺乏像晶格振動那樣成熟的描述。有時候一些實驗上的進展也是蠻關鍵的,比如前兩年Ediger超穩玻璃的製備,被稱為最接近ideal glass的狀態,當時的文章應該是在Nature上(不過似乎有造假嫌疑?)
總之我的感覺是玻璃態是一個很重要的物理問題,至少在凝聚態物理裡面是這樣。即便是作為一個局外人,我依然能感到這個領域內的熱情,或許有朝一日我也會涉足這個領域,只不過現在對我來說太困難了。
正式答案就不寫了。有一次開會碰到不止一個人篤信」小分子沒有玻璃化轉變」,」玻璃化是高分子特有的」,笑掉的大牙現在還沒錢植回去。來這問題下一看明白了原來都是天天看Science Nature看回來的知識。難怪感嘆這個研究沒落了,因為它的熱度滿足不了中二少年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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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認真講一下我的見解:玻璃化轉變問題是重要的。高分子的玻璃化轉變在整個玻璃化轉變問題中的特殊性,可能才是越來越顯得不那麼重要的一點。
高分子之所以經常被提及是因為實際最容易碰到的「成玻璃液體」(glass-forming liquids)是高分子。金屬玻璃(metal glasses)是另一種有應用背景的成玻璃液體。少數有機小分子也是經典的成玻璃液體模型體系,但僅用於理論研究。玻璃化轉變研究還包括很多非液體體系,例如膠體體系。二維超導體中還有渦旋玻璃,拓撲絕緣體還有電子玻璃等。
什麼樣的工作可以發表在Science/Nature上這不是個好問題。事實上Science Nature上不是所有文章都經典。對於這種非常基本的物理問題,應該問什麼樣的工作可以寫進教科書里。評價一篇相關論文(不管發表在哪裡),就應該評價它對人們能夠把這本教科書繼續寫下去有什麼幫助。
當然,它畢竟不是一個全新的物理,不會因為它而另外出現一門課。它只會是已有課的某一章。這樣的課本就是關於液體物理的課本。你可以上Amazon搜索simple liquids或者atomic liquids的書。Hansen寫的那本Theory of Simple Liquids是比較流行的一本。我們討論成玻璃液體的範式基本是延用簡單液體的。
其實玻璃化轉變的物理是依賴於液體物理的發展的。學界對液體物理的重視也就是20世紀70年代始,並不早。當時好幾個大物理學家湊到一起開了個Gordon Conference,包括Zwanzig(無需多作介紹),分子動力學之父Rahman,Chandler(就是WCA勢中的那個C)。詳見後者最近發表的一篇回憶(Annu. Rev. Phys. Chem. 2017, 68:19),玻璃化轉變是這篇回憶的最後一個section。 @吳正浩Bru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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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汪犬 的答案很好的綜述了目前對玻璃化轉變的認識。也點出了一些重要性標誌。例如Science的那個一百多個問題,但是這個在圈內不會去多提的,都是忽悠外行的時候才講的,數目少得可憐幾條可以證明此領域很重要的標誌。
還是應該給他多點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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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的答案,主要是給初入門的學生強調我的觀點,即玻璃化轉變屬於液體物理。範式混亂不總是一件好事。既然想詢問玻璃化轉變研究為什麼重要,如何「變得更重要」,那就很應該先搞清楚它作為一個small question主要回答哪個big question。雖然它本身已經很大,但識別出比它更大的問題是液體問題還是很重要的。這是在具體的研究論文之前需要先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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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補充推薦一下幾個玻璃化轉變的綜述
Advances in Physics 2015, 64 (3), 283-443.
Rev. Mod. Phys. 2011, 83 (2), 587-645.
其他玻璃化轉變的具體問題都有很多綜述。至少在物理的領域,它是很重要的問題。Rev. Mod. Phys.在2004、2006、2011和2015年都有玻璃化的綜述。
再推薦兩本書,推薦的重點主要是觀點。
Dynamical Heterogeneities in Glasses, Colloids, and Granular Media - Oxford Scholarship
Energy Landscapes, Inherent Structures, and Condensed-Matter Phenome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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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汪汪犬答案作一些補充,盡量停留在汪汪犬答案的廣度來答吧,以免有尬拋書包之嫌。理解錯誤很難免畢竟作為在這個領域耕耘的人之中我只算是小學生。
如果認為Tg是個「主觀」的量,那往往改用「過冷程度」來表述。
還是從對MCT的評價開始談吧。區分快動態和慢動態,作為一個解多體問題的簡化,這是沒什麼再可指摘的。只要體系足夠過冷,MCT就足夠準確。只是大多數人使用的都是MCT的「數學上的強行簡化」版本。這些簡化往往把MCT變成了一個現象學理論了。這使得MCT現有的成功淪為了現象學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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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CT只能預測Tx以上」,這其實就是在說「MCT沒有考慮activated motion」。因為既然認為玻璃化轉變是個純動力學的,那就沒有特定的Tx。只是在過冷程度非常大的情況下,全體系的鬆弛與局部事件兩個時間尺度分離了,MCT管不上。管不上的原因是在這種時間尺度分離下,局部事件表現為罕見事件(既activated barrier hopping),MCT的理論設計沒考慮這個。不是簡化的問題。這也是為什麼MCT可以推廣非線性流變比推廣到老化更成功。現有的一些MCT向物理老化的推廣都是強行承認了廣義漲落耗散關係(generalized flucutation-dissipation relation,GFDR),就一下就變唯象了。非平衡態有一個問題就是為什麼表觀上仍然會有FDR的成立。不回答這個問題的非平衡態理論不是好的非平衡態理論。最近有兩個印度名字聲稱避免了這一點去做,推導我看不懂,從結果看還算成功。既然能避開假設FDR,那能否反過來解釋FDR呢?目前沒看到這個方向的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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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價一下Ken Schweizer。這個理論家及其所帶領的學生的工作有很典型的美式風格:簡單,好用,學生弄得起來,易鋪開,然後變成大boss。
我們在認識自然的時候如果說遇到問題,其實都是觀點空白的問題。所以,一項理論工作貢獻的大小,關鍵在於它是否提供了一個看待一件事物所急需的觀點,推導模擬驗證都只是證明這個觀點是否靠譜,這麼看待問題到底work不work。這一步往往難倒在數學上。很多觀點列成方程都是數學上特別難搞的,大部分理論家又都特別追求rigorous。事實上,在不改變觀點的精神,「不擇手段」、「奇技淫巧」乃至「寡廉鮮恥地」作些簡化僅為得到可驗證的行為預測,可以至少彰顯當初那個觀點的精神的正確性。更何況Ken Schweizer組的工作的很多簡化都是另人舒服的。
陳康在Ken那裡主要做高分子體系。事實上Ken的一些基本理論成果是2003年跟Saltzman做的那個hopping模型,後來被用在了很多具體體系和具問題里。他幫乍一聽很籠統的所謂「activated hopping」想了一個可推導的具體出路,雖然概念上還是經不起推敲,但這向大家展示了:瞧,MCT只要加上hopping就很好了。所以MCT其他都好就差hopping。至於具體的加法,現在還處於你行你上的境況,所以大家不好多批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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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平衡態,不管是凍結的(quenched,例如物理老化),還是受迫的(driven,例如非線性流變的穩態),都觀察到標度率(scaling)和universality(這個詞不懂翻譯,我自己基金申請時用的是「普適性」但也不是很好),分別是time-aging time superposition和time-shear superposion。這些universality是不是實驗誤差範圍內的假象?或者說在多大的尺度範圍內成立?這些問題的答案無一不需要解析(analytic)的理論工作來證明。我想,如果想把玻璃化轉變歸為某種臨界轉變,那麼找到一個具有臨界行為的序參量,認識它的scaling和universality class也是一大項工作。目前,從靜態和動態性質中找序參量的人都有。前者以Tanaka為代表,想從局域有序性找到突破。後者就是追隨動態不均勻性的一幫人,現在很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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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汪狗引述Langer的話說目前唯象理論足夠好用了(這也是典型的美式學者),我也很同意,畢竟你行你上。但如果回到原問題,去問到今天玻璃化轉變是否仍然重要(不專門回答高分子的情況),那我認為:目前理解玻璃化轉變各個尺度的現象可以有很多模型,但是圖象在某個足夠籠統程度上是統一的,可以走向統一。例如「內在結構」(inherent structure)、阱(trap)、barrier hopping的概念經常被提到。目前它們雖然嚴格來說都屬於不同的理論(前兩者分別是勢能地貌理論、弱各態歷經性破缺(weak ergodicity breaking)理論),但能否嘗試相互表達,最終統一?類似的情況在玻璃化研究中比比皆是。我想這是玻璃化目前仍然具有巨大魅力的一點。理論家們要做就應該做這個。
好想邀請王十慶老師的學生來回答,可惜我和他們組不熟。不過作為一個化學生,我覺得glass translation就是高分子物理學家的圖騰。有時候我也會有錯覺,因為Tg本身是隨著變溫速率而變化的,總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讓我覺得Tg本身只是一個現象,並不是高分子的特性……
前兩年Science有人做實驗測定單個分子鏈的Tg,好像是在板子上打出納米級別的孔洞,把單個分子鏈放進去,測定發展Tg和bulk狀態一致。這大概能說明Tg並不依賴分子鏈的相互作用,而是高分子鏈固有的屬性,能把研究細緻到這個程度也算是當之無愧的Science 了注意過的這方面最近的一篇好文章應該是光控調節聚合物的Tg,發表在nature chemistry上。Photoswitching of glass transition temperatures of azobenzene-containing polymers induces reversible solid-to-liquid transitions
毫不誇張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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