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語言有沒有不同的認識論(Epistemology)立場?

語言哲學外行,語言學外行,提問前沒有自行在其他途徑尋求過答案,各位前輩輕黑。

A 我是在讀羅素的Our Knowledge of External World的時候決定提出這個問題。他講:「(our language of common sense) already assumes that there is a real table of which we see the appearances.」這是不是等同於說,我們的日常使用的語言是一個「實在論」的語言?

B 考慮到確實存在一些案例說明不同的語言會對使用者造成實踐意義上的影響,因此這與我想問的問題,即一個哲學上的認識論的問題,會發生一些混淆。我想問,舉例來說,會不會存在一種語言,它的使用者與別的使用者不同,天生地認為不存在外部世界(external world),或者說至少不存在一個類似於桌子一樣的不變的客體?

C 另外一個例子也許也可以說明我的問題,即某些印歐語系的語言的虛擬式的用法。在英語中我們看不到這樣的時態,但是在西班牙語、義大利語、法語等(未考證,反正西班牙語有)中卻存在。當我們在描述一個不確定的對象時,我們不能使用陳述式。例如,我說:「你們這裡有沒有一些女孩,她們的罩杯是C?」考慮到我並沒有直接指明我在找哪個確定存在的女孩,這裡動詞「是」應當使用虛擬式。這種區分看起來有種唯名論的調調,或者說至少把「僅有語詞描述」的對象和「(敘述者認為)具體存在」的對象區分開來了——而這是某些語言不區分的。

D 值得注意的是,這兩種案例中,這種哲學立場的區分不能對現實生活造成影響,這也是為什麼它屬於哲學問題範疇的原因。

大概就這樣,問得不好求別打我23333

關於C段落的案例,我給出幾個補充,是和評論區的前輩討論時涉及到的,為了不使用這類印歐語的朋友能更好地理解(編號和評論區有不同):

說:

「&<福爾摩斯&>小說中是否有XXX?」,這裡的XXX

1. 是一個我指定的人,例如,特魯希略將軍,且我使用從句描述,即問「《福爾摩斯》中是否出現了一個將軍,這個將軍叫特魯希略」時,從句中「叫」使用陳述式

2. 是一個我不指定但是被定語修飾的人,例如,某角色,定語是「是將軍」,即問「《福爾摩斯》中是否出現了是將軍的角色」,這裡我用定語修飾角色,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有這樣一個角色,即我不指定某個我知道的對象時,從句中「是」使用虛擬式

類似的情況是,你去新開的一家麵包店問店員:「啊你們有沒有這樣一種麵包,這種麵包上面有草莓?」「有草莓」的「有」也是虛擬式,但是如果你去一家你一直去的麵包店,問:「把你們那個有草莓的麵包給我一下。」這裡的「有」時陳述式。

3. 一個有趣的情況是,譬如說,當我去我一直去的舊麵包店,要「那個我知道有的有草莓的麵包」時,事實的情況有可能是根本不存在這個我以為有的麵包,而我之所以以為有是因為笛卡爾的惡魔騙了我。但是儘管如此,我依然要使用陳述式。即,當說話主體認定了一個對象時,不論這個對象是不是存在,主體對其的描述都要用陳述式。只有在不認定對象時才用虛擬式。

4. 案例3證明一個常見的對這種虛擬式的用法的解釋是不成立的,即存在物用陳述式,不存在物用虛擬式。事實證明不存在物也可以用陳述式,因為它可以只存在在主體的私人世界裡。

我說:

5. 「是否存在一個數x屬於某區域,這個x滿足該方程?」這句話中的「滿足」要用虛擬式。(主句「存在」用陳述式。)

6. 對於任意一個數x屬於某區域,這個x滿足該方程,這個x巴拉巴拉。「滿足」同樣是虛擬式

7. 而,假設一個情景:老師在給同學們上課,有一個數是998720116,這個數滿足某方程f。因為這個數太長所以老師就給同學們說:「我們剛才那個滿足f的數,巴拉巴拉。」這裡「滿足」使用陳述式,因為我們都知道他在指定一個數998720116。

其實我不太確定6是不是要用虛擬式。。。媽個雞。。應該是要的

其實別的虛擬式用法也有很奇怪的立場,這裡就不展開了,例如複合條件式(和虛擬式的混搭)完全就是在構造可能世界(Possible Worlds)。。雖然別的語言里能表達相同的意思,但是不會用一個特別的時態區分開來。

考慮到虛擬式(Subjuntivo)這個詞,據我老師說,來源於Subjetividad,即主體性,我感覺這裡的水不是一般的深啊。。Russell在我提到的書里構造了一種奇特的多世界詮釋(隨便翻譯)理論,感覺和這個有點聯繫。。


謝邀。

這個題好難,嚇得我又重新去看了下羅素。以下回答哪裡有錯不要打我

之所以要問原文在哪裡,是因為羅素口中的「預設XX存在」有兩種不同的可能解釋:語言哲學即摹狀詞的和認識論的。看了一下原文,這裡是認識論的。

首先要弄清楚一點,在羅素這個實證主義者看來,從毋容置疑的邏輯和感覺材料出發,我們是不能論證外部世界存在的。但是

我們本來就不是憑藉論證才相信有一個獨立的外部世界的。我們一開始思索時,就發現我們已經具有這種信仰了:那就是本能的信仰。(&<The Problems of Philosophy&> 1912)

從這個意義上回答題主的問題A。在羅素看來,我們使用日常語言通常意味著我們相信外部世界存在,但這裡的「相信」往往僅僅是未加反思的。對於一個充分反思過這個問題並不相信外部世界存在的人而言,他使用「桌子」並不意味著他相信外部世界存在,但這就需要對他使用的這些詞進行摹狀詞分析,就像 @91corn 所設想的那個馬先生一樣。

羅素並沒有通過論證拒絕懷疑論,他只是認為沒有好的理由接受懷疑論。順便,羅素在這裡的看法有些類似於Moore著名的「這裡有一隻手」的反懷疑論論證。但還是不太一樣的。

對於這個問題的語言分析,可以參考Quine&<On What There Is&>。當然在這篇文章中Quine的立場並不和羅素完全相同,他具有明顯的實用主義傾向。

問題B,是否可能存在一種語言不相信外部世界存在?

1.對於-目前-現實中的-有足夠強表達能力的-自然-語言,這是不可能的。因為這樣一種語言根本不可能自然演化出來。這種語言到底要怎麼交流,以及有什麼用呢?

2.但是對於羅素而言,這樣一種語言是理論可能的,或者說不是先天不可能的,實證主義者心目中的理想語言對外部世界是否存在這個問題應當是中立的。

3.然而我個人並不贊同羅素在這裡的看法。

如果cheese經常會不明原因突然變大變小,那麼如下做法將失去其意義:將cheese放在天平上並根據天平的偏移確定價格。(維特根斯坦 &<哲學研究&> §142)

「但是,理想中的語言,例如人造語言不是能夠做到這一點嗎?」

我要說,我們的日常語言,我們的詞語語言,首先是我們稱為語言的東西;然後其他東西與其類比或比較。(ibid §494)

4.如果需要例子,我猜任何一種程序設計語言都不需要在任何意義上預設外部世界存在。

這兩個問題有很多值得展開和進一步思考的地方,比如

  • 通過實際考察各種語言,尤其是那些未受全球化影響的原始部落的語言和我們之間的差異,並探索其語言學、人類學或生理學原因,這是實驗哲學的工作。

  • 文化毫無疑問的影響了我們的語言,如果我們的語言決定了我們的本體論承諾,那麼是否文化在強意義上影響甚至決定了我們關於外部世界的知識,這就是文化相對主義。羅素本人肯定拒絕它,因為在他看來邏輯和感覺材料是超越,或說獨立於文化的。但這個議題在今天還是常常出現。
  • 在今天有一種scientific naturalism認為只有自然科學研究的對象是存在的,然而並不存在哪一種具體的自然科學研究桌子,而人們又傾向於相信桌子是存在的。這就引向了liberal naturalism,如何使其兼容物理主義式的世界圖景仍然是一個大問題。
  • 回到「預設XX存在」的問題上去,如下議題是正確的嗎:主體誠實陳述p,當且僅當主體相信p。Moore"s paradox在此情況如何?這裡的難點在於believe和belief的本性(nature)是什麼?

在回答完問題後,我不禁想要吐槽兩個地方

1.為什麼題主會看這麼偏門的書呢,要知道羅素的幾乎所有書即便是在分析哲學中都很偏門(除了那篇『On Denoting』,其他的看二手就夠),而這本即便是在羅素的眾多書中也很偏(我居然讀過…)。雖然很簡單。

2.「你們這裡有沒有一些女孩,她們的罩杯是C?」這個舉例,真是讓人想入非非…


謝不邀。

除非我理解錯了,否則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問題。

1,假如我們同意Carnap,卡爾納普的思想,即:

「Ontological anti-realism is often traced to Carnap (1950), who held that there are many different ontological frameworks, holding that different sorts of entities exist, and that while some frameworks may be more useful for some purposes, there is no fact of the matter as to which framework is correct. 」[1]

就是:不同的存在論(語言)框架支持著不同類型的實體存在。那麼我們可以說:不同的語言甚至可以有不同的本體論(Ontology)立場。

那麼,在這個思想下,題主你的問題就變得不明確了(會不會存在一種語言,它的使用者與別的使用者不同,天生地認為不存在外部世界(external world),或者說至少不存在一個類似於桌子一樣的不變的客體?),因為在不同的語言框架下,你所說的「外部世界」和「內部世界」需要在這個特定的語言框架中加以定義。

2,假如我們支持Quine,蒯因的思想,即:

「Ontological realism is often traced to Quine (1948), who held that we can determine

what exists by seeing which entities are endorsed by our best scientific theory of the

world.」 [1]

就是:實體性是由最好的科學理論來確定的。那麼我們可以說:你的這個問題會被最好的科學理論來回答,而就我所知,最好的科學理論的確給出了一個外部世界存在的承諾且承諾存在著不變的客體。擴展下Quine的思想,因為它畢竟是用來處理不怎麼顯然的實體的存在性的,那麼我們就可以用「平常語言」來回應你的問題。

如果我未理解錯誤,那麼題主的問題拒絕蒯因的思想,而在很大程度上支持卡爾納普的思想。那麼,這就意味著:

  1. 你要先給出你的語言框架的概要,然後我們才知道它是否良義的定義了諸如外部世界或不變客體這一類東西。
  2. 一個幾乎無限相似於平常語言或兼容最好的科學理論的語言,基本可以從中自動得到一個否定你猜測的答案:總是存在著外部世界和不變客體。

  3. 如果只是問存在性的問題,那麼肯定存在這樣一個語言:不存在著外部世界和不變客體。(但你不能要求別的)

題外話:如果題主更改了問題,問「如何實際地構造這樣一種語言框架,即滿足了兼容最好的科學理論、平常語言,又不存在著諸如外部世界和不變客體之類的東西」,那這個問題的困難度就雲泥之別了。首先,我們要在各種本體論中做出選擇:

  1. 你相信實在論嗎?即所有的語言都是對某一實在的不同方面及不同程度的摹寫?
  2. 你相信反實在論嗎?存在著多樣現實,這些現實不同構也不會有互相精確轉換的法則。
  3. 你相信扯淡論嗎?即上面兩種討論都是扯淡?這種討論把我們帶入了人生的歧途。

等等等等。

=========

[1] Chalmers, D. (2009). Ontological Anti-Realism. In Chalmers, Manley and Wasserman (2009), pp. 77–129.


好問題。不黑!而且你舉的例子跟我的用戶名暗合,搞得我要很認真的想一想。我對語言哲學不太在行,可能會有一些錯誤。

我覺得在題主描述的語境下,貌似下面兩個問題要分開。(1)存不存在一個語言,它裡面的真句子的本體論承諾是不同於我們所謂的「客觀世界」的?(2)對這樣的一個語言得以流行和使用的最佳解釋,可不可以不是客觀世界的存在?

之所以要區分這兩個問題,我覺得是因為問題(1)很好回答。(至少我覺得是這樣。。。)比如,假設有一個「馬勒波朗士主義者」馬先生,它認為不存在客觀世界,所有真句子之所以為真,是因為上帝意願它為真。為了和人們交流,馬先生依然使用中文,但在嚴格意義上,任何句子『p』在馬先生那裡,其實表達的是『上帝意願p』。

比如,王先生對馬先生說,「看,那個姑娘C杯」。馬先生說,「哇塞,是哦!」王先生的話為真,在馬先生眼裡其實是」上帝意願那個姑娘C杯「,而嚴格的講,馬先生會認為」那個姑娘C杯「這句話必然為假,因為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姑娘。

我覺得馬先生實際使用的語言,應該算是一個本體論承諾不同於「日常語言」的語言。

不過到問題(2),就模模糊糊了。說不定羅素會繼續說,但馬先生還能跟所有人交流啊,等等,這個實踐過程的最佳解釋是,客觀世界真實存在。儘管馬先生的語言本體論承諾不同,但他能跟使用日常語言的人正常交流這一點,已經在概率上支持了客觀世界真實存在是應該被相信的。


謝邀。禁止抄襲、剽竊或在未獲得作者同意的前提下以任何形式轉載本文,作者保留實名追究違反者的權利。但歡迎借鑒、小幅引用與大力批判。如果能對哲學讀者有幫助,那就是我的榮幸。

這個問題其實可以有很多「變種」(同樣具有普遍意義的或者看似收縮到一個特定範圍的都有),比如「漢語思考者和英語思考者會不會有不同哲學」或「德語的哲學為什麼會顯得嚴謹深刻」、「我們能不能否認或者改變某些邏輯公理」、「1+1為什麼不能等於3」等等。而且這些問題在知乎上也是汗牛充棟,於是我就打個包一起處理了。

當然,我們首先要考慮的是為什麼這些看似不相干的問題是題主疑問的「變種」。其理由就是它們的哲學根源與題主疑問的哲學根源是一致的,就是「哲學的語言轉向/語言哲學何以可能」,以及更深層的「語言和世界何以產生關聯」的問題(順帶插一句,題主自以為是從epistemology的角度出發來問,但其實這是一個metaphysics的問題。比如externel world及其real或unreal,以及fiction等的問題都是如此。我此後的闡釋也會展示這一點)。某種意義上說,正是人的理性能夠直觀地察覺到有這一類問題及其根源,特別是意識到語言和現實世界之間可能存在巨大差異,所以才會產生這一類的問題。

那麼對於這一類問題,我們如何回答?——以下都是我自己的看法,一定程度上也是對我自己的哲學研究綱領的一個描摹:

我覺得這個問題的最佳答案是——語言哲學之所以可能,之所以語言與世界會有密切的關聯,是由於「語言」其實就是且只能是對「世界」的同構(isomorphism)式精確描摹(後半句的「語言」和「世界」用不同的引號,以表明引號里的語言和世界不是我們通常意義上的「語言」和「世界」,而是通過理性嚴格重構得到的理想語言與由其無疑義地把握的清晰世界)。

首先講講什麼是同構,以及語言確實有同構地描摹世界的重要(就算不是唯一的)功能。無論如何,我們的理性對世界的把握總歸是結構化的,比如我們能看到成型的桌子、電腦和花等等(但在物理的現實世界中其實不太成型,這些事物無時無刻不在與外界交換粒子),我們能清數這些事物、知道它們的各自方位和相互位置關係(比如哪個在哪個的旁邊,是在左邊還是右邊等等)。於是,就算是物理的現實世界本身不完全是這樣,但至少我們的理性所把握的「世界」是結構化的。進而,既然有了結構,就必定需要有結構的單元,以及結構化的關係。這裡就開始進入形而上學,比如對結構的單元,我們要討論entity及其identity(沒有identity不能成其為單元),討論property,等等;對於結構化的關係,我們可以討論邏輯、時空、因果性、自然規律等等的形而上學,等等。

但是,雖然我們的理性能夠把握這個結構化的世界,但總是直接搬弄它是很累的,特別是在記錄和傳授知識的情況下。於是我們會發明一種結構化的記錄方法以完整全面精確地描摹這個世界,也就是語言。比如對於entity,我們可以「命名」;對於property,我們可以做概念化,對於共享同一property的多個entity還可以做範疇化(其實概念化和範疇化這些也都是命名);對於「世界」中的結構關係,我們就同樣令entity和property這些結構單元的命名以一些方式結合起來。這些結合方式也是對世界結構關係的精確描摹,於是成為語法)。以上至少在我看來,就是語言之所以是語言的哲學根源

所以無論我們如何討論語言現象的特異性和它對哲學的影響也好,背後都只能追溯為一點,就是只有語言背後的世界是不同的,語言才可能有這樣的「魔力」。但是,我接下來要論證的是儘管特定語言所特指的世界之間可能有差異,但真正的「世界」卻能將這些差異世界統攝起來,其統攝的方式就是「世界」對可能性的規定,於是只可能有一個「世界」

一,世界決定了有結構的語言,反過來說,語言無論如何都會顯示出某種世界結構(當然未必會是「世界」的結構,更不一定是現實世界的結構),否則不可能成為語言。既然如此,這一套語言就必定呈現該世界的特定結構單元、結構關係。比如我們可以按題主的設想,有的語言里有特彆強調fiction的成分,有的沒有(我們甚至可以極端的設想後者是要求只能講述現實世界中的reality的)。那麼這些fiction的成分就會成為前一套語言所描摹世界中的獨有結構(儘管這在後一套語言的世界中是冗餘的)。又或者說有的語言不涉及甚至否認任何externel world ,那它就可以去呈現internel world的結構。所以語言的特質也無非是其背後世界的結構特質。這時,關於這些結構特質,就有以下兩種可能:

(1)這些特質在其他語言的世界中也存在。這時,問題就不是不同的世界之間有差別,而只是作為不同語言的使用者,他們對語言的「潛力」挖掘得不夠透徹而已。比如題主說的那些虛擬的語態,但在英文里也有「if A would ...」這樣的虛擬語氣的條件句,甚至是反事實條件句(counter factual);中文裡也可以說「假如……」。也就是說,有人認為也許特別得不得了的語言,它所說的那些東西其實都暗含在我們熟悉的語言之中,只不過是我們沒有充分地運用這套語言(及其代表的理性把握世界的能力)來呈現出那些東西而已。

(2)這些特質在其他語言的世界中不存在。這時,這些特質在其他語言的使用者看來就形成了一種「發現」。也就是說,在其他語言的使用者看來這些特質成為了他們從未見過(甚至僅局限在以往的語言範圍內也不可能見得到)的新事物。那麼,這些使用者的第一反應也許是在自己語言的範圍內對這些新事物進行命名;而一旦命名,這些新事物就成功進入了原有語言背後的世界之中,此後就與第(1)點一致了——這一點最常見的例子其實就是科學,特別是在科學前沿進行的學習和研究。

當然,這兩條,特別是第(2)條仍然需要進一步的說明。這裡主要的問題是如果這些語言的世界之間有不可調和的分歧,那怎麼辦?分歧可以表現為以下三種形式(分歧強度逐漸提高):a,不相容;b,不可相互溝通;c,其中一些世界(甚至都是)「不可能的世界」。於是需要以下的第二部分論證:

二,無論是哪種特定語言的世界,都只是「世界」的模型(模型論的角度)/「世界」蘊含可能性的其中一種實現(可能世界理論的角度)/對「世界」的分有和模仿?(柏拉圖主義的角度?)。

我們將上述三種形式的分歧用「世界結構」這一套說法重述一遍:

a,不相容世界。這一方面例子很多,個人認為幾乎所有哲學分歧都可以往這個方向上重構,其實質就是其中一個世界的結構在另一個世界中冗餘,而且這種冗餘被另一個世界的人頑固地認為是不合理的。比如naive realist否認有real的fictional entity,empiricist否認有real的theoretical entity等等。

b,不可相互溝通的世界。比如是否可以想像一個我們不可能確認其任何結構的世界?這一點很危險(因為如此世界就是不可語言化、進而不可理性把握的世界,從而挑戰了語言和世界之間的關聯),需要用本論證來排除。

c,不可能世界。這一點更加危險,但其實很多人不經意間會提出這樣的問題(儘管他們自以為提的只是「不相容世界」這一範疇的事情),比如問「1+1為什麼不能等於3」就是這種。這也是本論證要排除的重點。

論證的關鍵在於,世界是如何結構化的?比如結構單元從哪裡來?結構關係怎麼形成?還有,該關鍵還會幫助我們一窺理性的深刻本性:

世界的結構化需要既isolatable又connectable的object。isolated object就是結構單元,按照特定方式連接起來的connected objects就是structural construction。

這裡有一個相當優秀的例子,就是笛卡爾對作為其哲學絕對起點的「自我」的論證。他其實就是藉助魔鬼欺騙或做夢的思想實驗來論證「我」和「我知覺的事物」之間的isolation,然後使「我」和「我知覺的事物」之間得以藉助認知態度「懷疑」這樣的認知者與認知對象之間的二元關係形成一個connection。這個二元關係使其中「我知覺的事物」(也是另一個isolatable object)都是在設想下可改變的,因此都未必可靠,但裡頭有一個唯一的不動點,就是「我思」,於是使「自我」成為絕對可靠的哲學對象(即確定的結構單元),然後再由此出發論證上帝、論證「我知覺的事物」的可靠。

我們能從這個例子里看到什麼?第一,該例子告訴我們isolatable object和其connection看上去都是可變可更換的,因此世界才是多樣化的、有大量的可能性——比如我知覺的事物不一定是「真實」的事物,就是「我知覺的世界」里的那個對象可以更換掉現實世界中對應位置的對象。可能世界的構造也同樣可以用這種方式來理解。第二,根據一,將不同的isolatable object用不同的關係關聯起來,我們就可以得到各種不同的世界。第三,最重要的是,即使如此,很可能根據某些基本的、限制了關聯之可能性的「元結構」,再加上特定關聯關係的特性,就使得isolatable object的可變可更換也要按照基本法,是有限度的。比如,作為一種認知者與認知對象之間二元關係的「懷疑」再加上邏輯就保證了「我思」是這一系列變動中的一個不動點。這時,前面那句話里有下劃線的兩條就是所謂的「元結構」。其實之前所說的關於entity及其identity、property、邏輯、因果、規律等等的形而上學討論在某種意義上都可以被認為是在展示這些「元結構」——甚至按照Frege的教誨,邏輯本身其實就是(甚至可能是最基本的)一種形而上學上的元結構。

在此基礎上,我還可以進一步論證,有一些看似的「isolatable object」並不是那麼isolatable的,它是由元結構支持下的特定關係呈現的。因此我們不能在不考慮這兩者的前提下把它isolate出來。比如自然數就是由邏輯支持下的加法關係呈現的,因此我們不能單獨把1+1=2之中的「2」isolate出來然後替換成其他的數。如果真的這麼做了,那就只能是數不是原來的數、加法也不是加法,甚至邏輯也不是邏輯了——比如如果想要保持邏輯的不變,我們可以把「1」、「2」、「3」、「+」、「=」這幾個符號都重新定義一番,讓1+1確實等於3,但這樣子的123和加號、等號就會「降格」變成不需要元結構直接參与來呈現的isolatable object和connection,那就完全不是在說數論里的那些結構項了。

那麼,所謂的「世界」是什麼?就是涵蓋了所有元結構和由元結構呈現的所有確定無疑的「不動點」object的「那個世界」。而其他包含大量可變動之isolatable object及其connection的世界都奠基於「世界」之上,也就是說,儘管isolatable object及其connection都是可變動的,並可以由此建構出大量的可能世界,但這些可能性都受到「世界」的限制。或者說,特定世界是對「世界」給定的其中一種可能性的實現,前者就是後者的一個模型。

在此基礎上,我們來解決前述的三種世界分歧。三種裡面最好解決的反而是b和c,因為這時簡單的回答就是沒有這樣的所謂「世界」,或者說我們不能超越「世界」提供的可能性限度來漫無邊際地談論「可能性」,非要談就相當於根據「世界」的元結構專門構造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只有isolatable object及其connection的世界,那就回到分歧a。

而對於分歧a而言,彌合的方法就是它們背後都共享同一個「世界」。比如naive realist可以否認有real的fictional entity,但不能否認邏輯上的涵項-主目結構要求fictional entity和"real" entity共享相同的邏輯地位。qualia的支持者可以否認phenomenal concept能被還原為physical concept,但不能否認由於這兩者都是isolatable object,因此「世界」允許它們之間存在bridge law關聯的可能性。當然,我這不是要做談判調停員求同存異,而是希望指出:哲學上最重要的問題不是某些具體世界上的分歧,而是它們背後的「世界」到底是什麼。

三,我們還可以對第二部分做進一步的說明,以展示理性的作用和其中意向性因素的參與。

根據第二部分,理性的作用就是以下3條:1,尋找與把握各種isolatable object及其connection;2,根據1構造世界/實現「世界」的其中一種可能性;3,尋找與把握「世界」自身的元結構和「不動點」object。其中我認為第3條在哲學上最基礎、最重要,但前兩條也是不可忽略的。而且前兩條中都帶有任意性,而利用這種任意性的其實就是意向性因素

比如,「桌子」看似是指真正的桌子這樣一個日常的對象,但之前我也說過,其實這個日常對象在物理世界的眼光來看是相當不穩定的,它永遠要和外界發生大量的粒子交換。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怎麼能夠說存在日常對象桌子呢?那其理由就是人的認知能力把那一堆粒子「看成」、「把握」成那個樣子的,從而是有意向性參與的。換句話說,千萬不要以為「桌子」就是指物理的現實世界裡的桌子,它其實是由我們日常語言顯示的另一個世界的對象(儘管這兩個世界差異很小)。談論fiction、冗餘、出錯等各種特定可能性的情況也是類似的、由意向性介入後任意實現的情況。

這樣,我們就能夠闡明以下兩種狀況:1,關於世界的哲學立場分析,如果它和「世界」自身的元結構無關,那麼就是一種意向性上更重視、更希望實現哪一種世界的分歧;2,關於特定語言的特徵,如果它和「世界」自身的元結構無關,那麼就是語言形成時意向性作用(也就是更希望語言去顯示、描摹哪種世界)的結果。

四,總結

(1)從根本上來說,我們對「世界」的理解和把握不是一蹴而就的,其增加和豐富的過程需要藉助哲學研究來實現。於是,哲學是一項探索與發現「世界」,特別是其元結構和不動點object的事業;在此基礎上,哲學的另一個較次要的任務就是闡明「世界」對諸世界的統攝方式。我在知乎上時常說哲學作為專業的學術活動,其中一項重要的特徵是它要進行發現,現今給出我的根本論證。

(2)世界是多樣的,語言當然也是多樣的。但「世界」只有一個,因此嚴格地說,哲學只有一種,更沒有「X語哲學」和「Y語哲學」之分。當然,來自不同人、不同傳統和形態的哲學有高下,但這和語言無關,只和其來源的理性能力發展的程度有關。

(3)「世界」只有一個,於是「語言」也只有一個。這個「語言」就是所有人把握同一個「世界」,從而彌合分歧、統攝諸世界的利器,於是就是Leibniz的Universal Language


這個問題很有趣,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來回答,那麼不同的語言的確有不同的認識論立場。這種差異甚至不只是像操漢語和英語或日語這種不同自然語言的人的差異。同樣說漢語的人,也可能因認知框架的差異而有著不同的認識論立場。

比如說,一個群體中的人會依據他們的生存需要來對自己周遭的萬事萬物進行分類,建立範疇。範疇化就是認識論立場的一種體現。而不同的群體可能就有差異很大的分類體系。在Lakoff的《女人、火與危險事物》,他引用了澳大利亞原住民迪爾巴爾人的名詞分類系統,如下:

1.巴依(bayi):男人、袋鼠、月亮、彩虹、魚叉等。

2.巴朗(balan):女人、鴨嘴獸、螢火蟲、與水或火有關的東西、毛毛蟲等。

3.巴蘭(balam):可食用的植物、植物果實等。

4.巴拉(bala):其他東西。

在這個分類體系里,女人、火、危險事物被分在了同一類別中。這在我們這些現代中國人和英美人看來,都難以理解。但如果從迪爾巴爾人對他們生存環境的理解來看,這種分類體系又是可以理解的。

書中還有關於日語等其他語言的很多案例。實際上Lakoff的野心非常大,他認為主流西方哲學全都錯了,都屬於他稱之為「客觀主義哲學」,忽略了人在認識世界時的主觀因素。其中又以科學客觀主義為典型,它幾乎是當下所有知識分子的信仰。人們認為,像物理學、化學、生物學等現代科學所劃分出來的範疇體系,的確對應著世界中存在的那些不同的自然類別。

至於有沒有一種自然語言不承認外部世界,我不知道。不過,我相信很可能有語言不承認「內部世界」與「外部世界」的劃分,這樣也就間接不承認外部世界了。

全是手機碼字,不方便展開敘述。相信你會對女人、火與危險事物這本書很感興趣,尤其是第18章講相對主義。20章也對數學上的柏拉圖主義者做出了回應。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這個哲學問題的答案也是很顯然的。因為人類對事物的理解顯然受到了他頭腦中的知識的影響。而他獲得或者生成這些知識的過程又受到其遺傳因素和後天環境的影響。所以,人類實際上的確有著不同的認識論立場。

但這只是一個顯然的事實,就像人類的確說著不同語言一樣,沒什麼好爭議的。值得爭議的是,人類是否應該有統一的認識論立場,是否應該存在一種標準的規範認識論體系,它應該被寫在所有教科書里?有沒有一種概念體系另一種概念體系更優越?有沒有一種概念能力比另一種概念能力更強?如果對這些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我和大部分非相對主義者都這麼想),那麼判斷概念體系優劣的標準是什麼?是符合論嗎(Lakoff會反對)?是實用主義嗎?


先是感覺,再是語言。一個種族有commensense.語言是人類自說自話,又總感覺說不清楚。詩人能把語言牽引回去內心,shape這個感覺,很准很準的。不同的語言就是盲人摸象咯。是不同的人生觀。雙胞胎個性也不一樣。你這個問題說白了就是翻譯。那個誰說,詩就是在翻譯中失去的東西。詩又是語言的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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