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都有那些譯本,那一個版本比較好?
關於樓上 @Liberty Lequco 的說法我不完全認同。我引相同的段落說說我的想法,兼為柳鳴九譯本正名和安利。原鏈接:牽黃狗逐狡兔:請問關於加繆的譯本誰的翻譯更值得閱讀?
主要角度(代關鍵詞):譯介學;文學;美學;語法學
首先有一點值得注意,柳鳴九先生是法國文學研究、翻譯的大家,主編了《加繆全集》,但他親自翻譯的加繆作品唯有《局外人》一部。而單單這一部孤篇橫絕,是我心目中的法語文學翻譯乃至文學翻譯的經典。
阿爾貝·加繆,局外人(精),上海譯文出版社,2013,柳鳴九譯
而《局外人》的譯本還有郭宏安譯本(譯林出版社)、李玉民譯本(灕江出版社)等。
有一點是,站在結果的角度片面地來看,上海譯文出版社《加繆全集》選擇柳譯本《局外人》出版,本就可以說明一些問題。這不僅或許可以反映出版社編輯部的選擇態度,也或許可以反映不同參編的學者之間的選擇態度。這當然不能作為直接論證的證據,但多少能作為從旁印證的論據。
我首先要呈上的這段法語原語,來自《局外人》的尾聲部分,是全書的倒數第三句話。
Comme si cette grande colère m"avait purgé du mal, vidé d"espoir, devant cette nuit chargée de signes et d"étoiles, je m"ouvrais pour la première fois à la tendre indifférence du monde.
對這同一段話的郭宏安、柳鳴九和李玉民版譯語:
A. 好像這巨大的憤怒清除了我精神上的痛苦,也使我失去希望。面對著充滿信息和星斗的夜,我第一次向這個世界的動人的冷漠敞開了心扉。(郭宏安)
B. 好像剛才這場怒火清除了我心裡的痛苦,掏空了我的七情六慾一樣,現在我面對著這個充滿了星光與默示的夜,第一次向這個冷漠的世界敞開了我的心扉。(柳鳴九)
C. 經過這場盛怒,我就好像凈除了痛苦,空乏了希望,面對這布滿徵象的星空,我第一次敞開心扉,接受世界溫柔的冷漠。(李玉民)
我的分析:
1. 首先,我想指出從A到C是從直譯到意譯、忠於平實到富有文采、直白到蘊藉、口頭到書面的過程。A和C是兩極,B居其間。這是跨越人與人喜好、習慣,存在著的較為客觀的事實,應當一定程度上成為共識。認同這一點,不同讀者固然可以根據自己的審美習慣作出自己的判斷,選擇適合自己的版本。
2. 其次,通過對vidé d"espoir(逗號)的翻譯細節看 【譯介學】 中譯者的「創造性叛逆」問題。A、C分別譯成「失去希望(句號)、「空乏了希望(逗號)」。在漢語語境里,「希望」是充滿光明色彩、褒義傾向明顯的詞語,假如這樣直譯,如何解釋後文「我」向世界「敞開心扉」?一個沒有希望的人又怎麼向世界敞開心扉呢?而且原文使用逗號,便說明這是要延續下去的語義,A譯文改成句號恰恰說明譯者也感到難以解釋前後文的銜接問題,從而只索罷了,用句號切分開,表示前後無關。這當然是不到位的。又如何承接前文「怒火」已經清除了「我的痛苦」?「痛苦」和「希望」又有什麼直接聯繫呢?原文要表達的含義應該是使「我」產生了一種無欲無求、掏空七情六慾似的感覺——當然也就不再含有憤怒之情,也放下了對世界所有既往的偏執,從而促成「敞開了心扉」。
A、C的譯法是否會給讀者帶來可能的誤解?而恰恰只有B採取的意譯——「掏空了我的七情六慾一樣」最能夠體現譯介學中譯者的「創造性叛逆」和個性化翻譯的「歸化」手段,不僅做得不動聲色,而且直面翻譯過程中遇到的「難題」(fiasco),而不是像C譯文這樣用「空乏了希望」這樣模糊的語言看似聰明地迴避了這一難題。B避免了作為譯語文化讀者的我們可能產生的誤解,讀來自然巧妙而且昭然若揭。
3. 再次,通過對signes的翻譯細節看翻譯成果作為 【文學】 組成部分的審美距離感問題。翻譯作品無異於原著的二度創作,因此翻譯作品具有其作為一般文學組成部分的審美要求,而「距離感」無疑是極為重要的一個環節。
在這裡,A譯為「信息」這樣實在的詞語,全然是我們的日常用語,恐怕教育部小學生的辭彙大綱中也會有,使得我們對文本不需要一點思考、不需要一點轉折,就近乎條件反射般地在腦中形成印象,沒有陌生感;而C譯為徵象,又過於隱晦,對於一般人而言,對這樣一個極少出現在本次閱讀以前與之相關的語境中的詞語,我們所能體會到的只是當下這個初次遇到的語境所能給我們提供的感覺,陌生感又太強。我作為一個漢語言文學專業的學生,若要脫離語境對「徵象」一詞做名詞解釋,也會犯難。而唯有「默示」這樣一個詞語,含蓄、有陌生感而又觸手可及,距離感把握得恰到好處。可以說對「signes」一詞的「信息——默示——徵象」的翻譯之別,就是對原語「signes」的客觀複製——主觀闡發的演進史,而「質勝文則野,文勝質則史」的道理我們都懂,用在這裡也是別樣的適用。
總的來說,譯文「星光與默示的夜」是我以為的神來之筆,它富於靈動之美,我們在朦朧而「有分寸」的把握中,能夠超越概念、判斷、推理的局限而進入直覺和「非理性」的把握的境界中,而恰恰只有直覺的把握才可能是把握原著作者思想情感的唯一途徑。這也是西方現代【美學】中以博格森為代表的直覺論。(「直覺是把握世界的唯一途徑。」)《局外人》中墨爾索在最後階段進入的超脫生死、領悟存在與虛無的這種近乎意識流的狀態,也唯有這樣靈動的、富有詩情畫意和深遠意蘊的翻譯能夠最好地再現。
綜上所述,我認為柳鳴九的譯本在這三者中最好。
4. 最後,通過兩處翻譯細節,看 【語法學】 中中心語和修飾語的存在狀態。
關於「nuit chargée de signes et d"étoiles」的翻譯,中心語是nuit(夜晚),de signes et d"étoiles是修飾語,A、B在這裡忠實了原著,C將中心語由「夜晚」改為「天空」。這一點只客觀陳述。
關於「la tendre indifférence du monde」的翻譯,中心語是indifférence(冷漠),tendre和du monde是修飾語,A、C在這裡分別譯為「世界的動人的冷漠」和「世界溫柔的冷漠」;B譯文未處理「tendre」(溫柔的)一詞,並將中心語「冷漠」改為「世界」。這一點也只客觀陳述。
文末,我想指出盲目而且粗暴否定某些譯本、使用不恰當的甚至有嘲諷意味的比喻來片面比較不同譯本或者過分感性地接受文本的做法著實有失妥當,對於前輩學人的典範著作(名家、名社)我們自問是否該抱以「瞭解之同情」(同情的理解)的嚴謹學術態度,至少該報以「溫情與敬意」的溫情文化態度。
《局外人》(台譯《異鄉人》)三譯本節選對比
以上節選自李玉民譯本《局外人》,灕江出版社2016年版
以上節選自郭宏安譯本《局外人》,譯林出版社1999年版
以上節選自柳鳴九譯本《局外人》,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年版
我們先從中摘錄兩段為例作為對比
1.對比有無簡單的語法錯誤以及譯文閱讀的流暢性
李玉民:「任何人都無權為她哭泣」
郭宏安:「任何人也沒有權利哭她」
柳鳴九:「任何人都沒有權利哭她」
一經閱讀,高下立見,郭宏安與柳鳴九的「哭她」與李玉民的「為她哭泣」做對比,真是讓人哭笑不得呢……
2.對比譯筆的優美程度與文學想像力以及譯文閱讀的流暢性
李玉民:「經過這場盛怒,我就好像凈除了痛苦,空乏了希望,面對這布滿徵象的星空,我第一次敞開心扉,接受世界溫柔的冷漠」
郭宏安:「好像這巨大的憤怒清除了我精神上的痛苦,也使我失去希望。面對著充滿信息和星斗的夜,我第一次向這個世界的動人的冷漠敞開了心扉」
柳鳴九:「好像剛才這場怒火清除了我心裡的痛苦,掏空了我的七情六慾一樣,現在我面對著這個充滿了星光與默示的夜,第一次向這個冷漠的世界敞開了我的心扉」
一經閱讀,依然高下立見,李玉民的譯文最優美,最富有文學氣息,最具文字想像力。而郭宏安與柳鳴九的譯本與之相比就如同天上飛的與地上跑的一般,郭宏安在開大眾,柳鳴九在開寶馬,而李玉民已經開波音飛機去了233333
綜上,李玉民相比於郭宏安柳鳴九的譯本最為突出,最特立獨行,而郭宏安柳鳴九兩人的譯本則十分相像,如果硬要分個高低的話,個人感覺柳鳴九要稍好於郭宏安(柳鳴九的「默示」「掏空了七情六慾」與郭宏安的「信息」「失去希望」)。他們三人都是法語翻譯界的老一輩人物了,然而柳鳴九與郭宏安先生的譯本出現諸如「哭她」的字句實在是令人難以褒揚,唯李玉民先生的譯本深得我心。
柳鳴九
郭宏安
柳鳴九 的豆瓣評分9.0
李玉民的豆瓣評分8.1
首推柳鳴九!上譯的精裝好看。
推薦閱讀:
※尼采經典的名言?
※想寫一本小說,男女主角在整本書里都是死人,應該怎麼寫?
※茨維塔耶娃詩集比較好的譯本有哪些?
※有哪些描寫道士和道術的精彩小說?
※有哪些值得背誦的詩詞,文段,小句?